為了解救一時衝動,使自己陷入險境的月癸,小桂只得跟著奮不顧身!
這小鬼鎮定逾恆的飛身凌空,衝入箭雨之中,雙手驀然齊揚。
「離難!去。」
他左手倏拋,一道黑影鏢出;同時,右手探劍,猝然揮甩!
滴滴血珠,在這小鬼雙臂揮擺之際,劃著微小弧度濺落地面。
天空突然亮起一團碩大光球,隱去小桂的身影。
幾乎不分先後,一聲霹靂暴響!
朗朗晴空驀然現出一尊高逾丈餘的披甲木雕神像,神像擋在月癸身前,千百隻利箭「奪奪!」有聲的射在這尊神像上!
丈高的木雕神像不僅為月癸擋住了利矢,同時為小千和客途他們提供絕佳的掩護。
客途身形一閃便到了月癸身邊,他迅速將這ㄚ頭拉回藏身的岩石之後。
小千彈指揮腕,一群兒拳大的虎紋毒蜂,振動巨翅,發出駭人的「嗡嗡!」鳴響,分做兩隊,飛入小徑兩旁的野林之中。
林內不時響起人聲斥喝,偶而也有人因為「中針」而發出一、兩聲短促的慘號,但是毒蜂攻擊的結果,並未達到小千所預期的成效。
「我就不信你們這些痞子有多厲害。」小千卯起性子,哼鼻道:「還不快快給本天師現出原形!」
他右手再揮,一把黑溜溜的豆子,有如落雨一般,沙沙撒向兩旁樹林。
「天將領兵蕩群凶,金剛怒目勢不同,持槍披甲顯神威,萬方號令盡施行。恭請太乙雷聲應化伏魔大天尊,率領九天神將雄兵降臨。急急如律令!」
空中霹靂猝響,金蛇亂竄,一道青白電光呼轟劈落!
霎時──千百名披盔帶甲天兵神將,在一名赤眉環目,表情凶悍的丈高神人統領下,旌戟如林,兵分兩路,殺進野林裡!
一時間,山野之中人聲斥喝,金鐵交鳴,頗有兩國交兵,戰雲密佈的聲勢。
藏在林內放冷箭的小人,再也無法隱藏其身,紛紛暴露身形,與小千施法請來助陣的神兵神將打得不亦樂乎。
混戰既起,敵人自然無暇繼續施放冷箭,小桂等人的窘境方得解除。
小桂人在空中,劍光倏斂,現出身影。
他瞥目林內,瞧清楚敵人身份之後,忍不住火上心頭,重重一哼:「好,果然是生死無忌、又見不得人的『巴彤教』!」
辨清敵人正是死纏爛打的「老相好」,前後兩回盡找麻煩,勾起這小鬼滿腔新仇舊恨,他不顧自己右臂中箭,鮮血淋漓,「干將寶劍」往左手一交,猝然揮振,人即如曳空流星,倏地撲落林中!
小千好整以暇的搔著下巴,望著自己請來的天兵天將,兀自喃喃自語的研究道:
「唔……,效果好像還是沒有比師父練出來的好咧!」
他眼前忽見人影一閃,小桂已投入戰場。
「噎!這小鬼親自上戲啦?」
小千哪還有心情蘑菇,身形略微閃晃,業已射入林中,馳援直搗黃龍的小桂。
客途見狀,高聲示警的叫道:「小心點!」
當下,他亦不怠慢,施開「千里一粟」身法,緊隨二人之後,也跟著入林。
天知道,他那句「小心」到底是叫給誰聽來著。
月癸正為方纔那趟來去鬼門關前的經驗而冷汗遍體,她剛呼出一口大氣,心跳尚未完全恢復正常,眼前已不見其他三人蹤影。
她不禁翻個白眼,自嘲道:「唉……,打打殺殺的日子,真不是善良老百姓應該過的生活。還好我有一顆足夠強壯、而且十分冷血的心臟,否則早被這種腥風血雨的日子活活嚇死了,哪還能活得如此愉快。」
然而,林中大戰方酣,已容不得這丫頭繼續她自我消遣的感慨。
月癸正打算舉步跟進,加入混戰,卻看到自己面前地上躺著小桂拋出的「替難神偶」。
她彎下腰拾起木偶,只見上次曾被火烤焦的「替難神偶」,這時已折臂斷腿,身上更是千瘡百孔,箭痕無數!
「乖乖!有夠慘。」這丫頭忍不住咋舌道:「難不成,這就是我這次的死相?」
看著木偶,她又是吐舌、又是聳肩,臉上儘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此時,樹林之中不斷傳出人死之前的慘嗥和呻吟之聲。
月癸拿著木偶,手提「無情竹」掠入林中,正好瞧見小桂他們收拾掉最後一個對手。
「全玩完啦?」
「等到來,母雞都會啼了!」
小桂口裡嘖弄著,一邊將寶劍回鞘。
直到此時,他才開始感覺自己失血過多的手臂已經麻痺,幾乎無法動彈。
這小鬼一邊哇哇直叫,一面要客途幫他處理傷口。
客途以無限忍耐口氣歎道:「你非得每次都把自己搞的如此慘烈才行嗎?」
小千嘿嘿一笑,習慣性的挑撥道:「哦!小鬼,你師兄已經對常常要幫你收拾善後的爛攤子,感到厭煩了。」
「下次我會記得讓你幫這小鬼上藥包紮。」客途對於如此煽動的言詞,無動於『哀』道:「老實說,我不是個習慣見血的人。」
「噯……,嗯……,哦……」小千和月癸不約而同發出不信任的懷疑聲。
「師兄是說真的啦!」小桂明知無用,不過仍然公開為客途的言論背書,表示對師兄的「死忠」支持。
小千顧左右而言他:「對了,小鬼。沒想到你的左手劍,使得也頂俐落的嘛!」
客途和小桂相視苦笑,因為只有他們師兄弟倆心裡明白,這一次,客途可真的是實話實說。他百分之百是個不慣見血的人。不過,這事他們師兄弟倆也知道說了沒人會相信,因此早就放棄多做解釋。
客途為小桂處理妥傷勢,四人無視遍地的死,動身離開遇伏的山林。
小桂接著小千提出的話題,嘿然得意道:「一般人用拳或用掌,習慣使用兩手,為什麼用單劍不是只練右手,就是只練左手?我個人認為,那是因為偷懶的緣故。他們練成右手,心想反正只用單劍嘛,自然懶得再去練左手劍。如果,萬一遇上像我這樣右手受傷時,那種人只好叫天不應,或是等著挨刀受剮了。」
這小鬼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侃侃而談道:「我就是為了預防這種情況,所以練劍時特別用功,不但右手能使一手好劍法,也要求左手的功力不能比右手差。這就是自我提升而做的自我要求,懂了沒?」
「真的?假的?」
小千和月癸以不信任的眼光望向客途,要求證實。
客途乾咳一聲:「這小鬼當然是在放屁!」
小千忍不住「噗!」地噴笑。
「我就知道!」月癸睨眼糗道:「又有不是人的傢伙在說鬼話連篇。」
小千好奇問道:「客途老大,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為什麼這小鬼能把左手劍也練得如此有模有樣?」
客途望了小桂一眼,溫吞吞、慢條斯理道:「他呀,他是因為有一次在山上著無聊,沒事跑去逗一群大馬猴玩,結果惹惱那群沒有人性的傢伙,被眾猴『圍咬』,最後雙拳難抵數口,被大馬猴咬傷右手,整整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不能用那隻手,所以不得不練就使用左手的本事。」
客途微頓一下,接又哼笑道:「不光是用劍,下次有機會,你們可以叫他用左手拿筷子,或是寫字給你們看。我保證,這些本事他也都不差!」
小千和月癸聞言,同時哄然大笑。
「果然是這小鬼才有可能幹得出來的糗事!」
面對他們二人的訕謔,小桂依然笑容滿面、愉悅萬分,顯然為自己過去的「成就」得意無比。
「真是敗給你了,君小鬼!」這小鬼臉皮之厚,直令小千不能不揖手為禮,長拜反諷,深表佩服。
「承讓!承讓!」
小桂就有本事臉不紅、氣不喘的拱手回禮,接受「恭維」。
對於任何只有他能辦到,無人堪虞比擬的事,就算是糗事,他也永遠能夠自我陶醉、樂在其中。
小千好氣又好笑的了這個不要臉的小鬼一拳,然而他一時錯手,在小桂的傷臂上,當場痛得這小桂鬼哭神號,慘叫不休!
月癸尚且以為小桂在裝佯,沒好氣道:「你鬼叫、鬼叫什麼?難道想把『巴彤教』其他殺手全部叫過來才甘心?」
小桂痛得直掉淚,對於她如此「殘酷」的言辭已無暇理會。
小千拚命打躬作揖直抱歉,對自己的錯手之舉打從心底深感「罪惡」。
「早告訴你們別老是愛玩吧!」客途省下所有的同情心,倚老賣老道:「玩來玩去,遲早得出事的。你們就是不聽老人言,活該!」
小桂以十足的委屈,加上百分之百哀怨的眼神瞪了小千一眼。
然後,這小鬼才撫著傷處,齜牙道:「剛剛小辣子的顧慮不是沒道理。臭牛鼻子,你還不動手?」
「動手?」小千霧沙沙,茫然問道:「動哪門子的手?」
客途提示道:「小鬼的意思是,既然確定後有追兵,為何不乾脆在這山路上布些設置,以防方才在落霞谷找不到咱們的人,果真尋跡追來。」
「哦!瞭解。」小千眼神一亮,嘿然道:「我馬上就辦!」
說著,他拿出羅盤,邊走邊尋的左顧右盼開來,準備尋找設置陷阱的地點。
月癸反倒考慮周全道:「我們在山路上設陷阱,萬一不是巴彤教的人,譬如過路的樵夫或獵戶掉進去的話,怎麼辦?」
「對於那些走不知路撞進陣式中的人,只好請他們自認倒楣羅!」
對於這種不小心陷害錯人的「小事」,小桂向來認為除了道義責任上的抱歉之外,他那顆「善良的心」還不至於應該產生不安的感覺。
稍早才剛見識過陣法厲害的月癸,不禁有些同情即將變成無辜第三者的人,猶豫問道:
「真要這麼缺德?」
客途笑道:「放心吧,小老千所設的路障,大不了是種讓人迷路的迷蹤陣之類,只要多轉幾圈,時間拖得夠久,困在其中的人,陣式自然會將他們引出陣外。」
小桂突然呵呵失笑:「如果真的有樵夫或者是獵戶撞入陣裡,他們就有故事可講了!」
「什麼意思?」
「這些人鐵定認為自己碰到『鬼擋牆』了嘛!」
「說得也是。」月癸想想也忍不住好笑:「許多鄉野傳說大概就是這麼產生的吧!」
「喂!還在那邊納涼的人們,可以過來幫忙啦。」
小千已找著佈陣的絕妙好地,自轉過山道的彼端,發出他遙遠的呼喚。
小桂等人這才注意到,專心工作的小千,在他們三人無心有意的遺忘下,竟已走出老遠。
三人循聲找去。
繞過迂迴山徑,小千居然站在一處距離山路約有丈旬落差的山坳子底下等著他們。
客途不禁失笑道:「前一晚,你才在半空中鑿了個洞藏身;這會兒,卻又準備入地挖坑陷害來人。小老千,你非得如此上天下地的全力表現才能滿足嗎?」
小千挑眉嘖弄道:「客途老大,你太低估本天師啦!上天下地算什麼,哪需要我全力以赴?我只要略施小法就能達成啦!」
「屁塞仔兒!」
這句昔日小千用來標定小桂的名言,如今這小鬼原樣原韻,絲毫不差的還給他用。
「少囉唆,快點下滾來。否則等到天黑還沒搞定,那就麻煩了!」
「什麼麻煩?」小桂一邊躍落斜坡,口裡不得的玩笑道:「難道天黑之後會有僵跑出來?」
客途打趣道:「僵算什麼,我們又不是沒見識過。如果出現個西洋吸血鬼,那才叫新鮮。」
「你難道想學人家老外,也來場『夜訪吸血鬼』不成?洋人做過的事,我們若是跟著依樣畫葫蘆,那豈不是遜斃了!」
月癸不愧是擁有江湖最大資訊網的丐幫少當家,果然連現在外國流行什麼,她都知道的十分清楚明白。
小千卻在山坳子底下,耐著性子提醒道:「如果到天黑都還搞不定工作,咱們就會來不及上路。如果來不及上路,就會錯過宿頭。各位大哥、大姊,看在咱們已經餐風宿露好幾天的份上,請你們的動作快一點可不可以?」
「原來是這麼回事。」小桂發表個人意見:「我個人認為,小老千的顧慮非常正確,我十分支持。」
「我們決定,共同附議!」
於是,三人在小千的指示下,或是移石、或是伐木,快樂的忙碌起來。
不消片刻,小千宣佈:「搞定。」
「很快嘛!」月癸抓抓被蚊咬腫的包,呵呵笑道:「牛鼻子,你幹啥像催命鬼似的趕個不停?」
小千斜眼睨笑道:「搞定的只是這一部份而已。即使是一座最簡單的迷蹤陣,也得再佈置好幾處地方咧!不趕行嗎?」
※※※
約摸是掌燈的時分了。
天空已經亮起第一顆星。
山裡的夜來得更快。
暮靄沉沉、林樹掩映之下,山中已是一片昏暗,連行路都難辦認。
小桂等人在小千這頭識途老馬的帶領下,一腳高、一腳低的在曠野小徑裡摸索著前進。
小桂耐不住沉寂,問道:「小老千,你說這條小路通『神道』,到底真的假的?你會不會記錯?可別再像從前那一次,你說有廟可以借宿,結果人家老早就收攤不玩了,只剩一間破廟荒廢在野草從中。」(有關此糗事詳情,請看「江湖風神幫」)
「你很煩耶!」小千瞪眼道:「同樣一句話你要說幾次才高興?」
「人家只是無聊嘛!」這小鬼故做委屈狀的嗲樣,連月癸看了都會頭皮發麻。
「拜託你少來這一套好不好,有夠給它噁心的耶!」「還不都是害的。」這小鬼炮口轉向,居然埋怨起月癸來。
「我害的?」月癸莫名其土地廟的指著自己鼻子,問道:「關我啥個屁事?為什麼是我害的?」
小桂強詞奪理道:「誰叫不也認識這條路。如果能替小老千背書說這條路沒問題,我就不會一直問個不停了嘛!」
「你說這啥咪鬼話!」
月癸杏眼一瞪就待發飆,突然,她靈光一閃,消了氣嘿嘿笑道:「好小子,差點上了你的鬼當!你是故意想氣我的。我才懶得理你!」
「有人學聰明了呦!」
「小鬼,你這一招不靈啦。」
小桂無傷大雅的搔搔後腦勺,吃吃笑道:「下次我會記得換個新招。」
這時,他們正好穿出一處岔路口。
小桂敏感的察覺,路面踏起來感覺和先前的小徑略有不同,他不由得低頭打量地面。
「不用看啦!」小千消遣道:「你已經正式踏上『神道』所在了。現在你可以饒了我,別再一直追問神道到了沒有、到了沒有吧!」
月癸不可思議的嘀咕道:「說他鬼,真是一點也沒有冤枉他。這麼細微的變化,他都能感覺到!」
客途笑道:「到現在才知道這小鬼的可怕?」
「我們已經踩在神道上?」這小鬼有些訝異:「可是,神道的入口不是應該有什特別的山門裝飾,或是特殊的標記嗎?」
「誰告訴你我們是從入口處上山?」小千得意的拿斜眼睨他。
月癸忍不住咯咯笑道:「我們在山裡打轉那麼久,自然是從半路殺出來的!修羅鬼,你幾時變得這麼笨呀?」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嘛!」
小桂自己都覺得剛才問的問題的確笨得可以,因而好笑。
「我個人比較感興趣的事是……」客途溫吞一笑:「既然咱們已經踏上神道,那麼,距離今晚的住處,還有多遠的路程?」
「這個嘛……」小千正在估量。
月癸已經回答道:「大概還有兩里左右的路程,趕快些,不用盞茶時間就能抵達。」
她這才望向小千,猜測道:「我想,今晚你應該是打算投宿在方家店吧?」
小千頷首道:「從剛才那條小路出來,距離方家店不遠,不但有地方可以過夜,明天自方家店不用急著上路,也能從從榮榮的在午時之前經過『迎恩橋』。咱們就在離橋不遠處的『迎恩山莊』裡享用一頓美好的午餐,等到吃飽喝足之後,再安步當車的循道上山。我保證,不用多久,自然有人出來迎接咱們大駕光臨。」
「同意。」月癸聽得猛點頭:「我又多知道一條上武當山的捷徑了!」
「原來你早已經計畫好。」
「當然。」小千表功道:「所以剛才才會要你們拚命趕工的嘛!我可是算準了時間辦事吶。」
四人說說笑笑,兩里地,不出片刻光景即已抵達。
「方家店」顧名思義,是個以方姓人家為主要居民的小村。
此地是個典型由於「神道」的開設而繁榮起來的小聚落,因此,村中多數人家若不是開香燭鋪子賣賣上供用品,便索性增建些像樣的設備,開起客棧或飯館提供民宿、民食。
小桂等人抵達時,不過是晚膳剛過的時辰,許多店家還未歇火休息。四人便先找了間乾淨的小館吃它一頓豐盛又熱呼的遲來晚餐,然後才找了家清淨的客棧落腳。
許是小千布下的陣法收效,也或許是「巴彤教」那批殺手真沒能追查出小桂他們逸走的路線。
總之,難得一夜平靜無事,讓四人安穩的睡上一場好覺。
第二天早上,他們按照小千原先預定的計畫──不急著上路!
四人便要店小二將早點送到房裡慢慢享用,一直耗到辰時末時分,這才收拾妥當繼續上路。
他們沿著平敞的青石大道登山,路上香客熙來攘往頗見熱鬧。
沿途,小千乾脆包辦「地陪」角色,為首次上山的小桂和客途他們充當導遊。
小千一路解說道:「……神道從古均州城的靜樂宮到天柱峰的金殿,全長達一百四、五十里,完全以青石鋪就。靜樂宮在均州當中,踞城之半,規模恢宏完整,頗有點看頭。來日如果有機會,我倒是可以陪你們去瞧瞧,順便介紹你們認識道教宮觀建的特色。」
這時,他們一行人正經過一處石樑,有條溪流淙淙自西而來。
小千指著溪水道:「這條溪是太和山的重要水源之一,東流注入漢江……」
月癸異想天開的問道:「這條溪的風水如何?」
小千有趣問道:「怎麼會想到溪流也講風水?」
「風水、風水,講得不就是藏風納水。溪流難道不是水?這種事不用猜也知道,你以為我和修羅鬼一樣笨嗎?」
「喂──!」小桂抗議道:「我不說話也有事?想罵人也不用拖我下水嘛!」
「我隨便罵罵,你就隨便聽聽算了嘛,何必那麼計較。」
這丫頭的注意力早放到和風水有關的話題上去了,沒空理會小桂的抗議,只磨著小千要他為眼前溪流「看風水」。
小千熬不過這丫頭的纏功,於是指著過橋不遠處一座兩樓開放式格局的典雅茶樓,建議道:「既然咱們不趕時間,又有人想聽故事,我看就乾脆到『迎恩山莊』泡壺好茶,慢慢的聊,你們覺得怎麼樣?」
「好極了!」月癸爽快道:「乾脆,今天喝茶我請客。聽說今年湖北的『雨前春』因為氣候合適,所產品質不錯,咱們正好可以試試。」
說起喝茶,看不出這ㄚ頭倒有滿腹茶經。
「原來『迎恩山莊』是家茶藝館。我還為是什麼高級別墅咧!」小桂恍然呵笑道:「泡茶就泡茶,咱們就上去坐坐,歇歇腿也好。」
客途慢條斯理的輕笑道:「我沒意見。」
他們剛越過小橋,迎恩山莊外已有夥計上前招呼,四人在夥計的帶領下,怡然步上二樓,挑了一處靠窗的雅座落坐。
點過茶水、小吃,夥計嘻笑顏開的哈著腰退下。
小千接續方才未完的話題,悠悠清談道:「風水術裡的確有所謂的『水法』,也就是相水的方法。在風水勘輿之中,山水為乾坤兩大神器,山有山之龍,水也有水之龍。只懂看山,不懂相水,不能算是夠程度的風水地師……」
這時,夥計送上茶水,打斷他的敘述。
月癸自動接手擔任「執壺」工作,看她手法俐落的模樣,顯然在泡茶這方面下過些功夫。
小千理了理中斷的思緒,娓娓細說:「三國時代,山東有位極為出名術士的名為管輅,精通周易、風角、占相等數術,凡其所佔所卜無不神准靈驗,遠近皆知,所以後世的風水師推崇他為這一行的祖師爺。他著有一部『地理指蒙』,或稱『管氏地理指蒙』,全書共分十卷、一百篇,內容豐富、體例完整、觀點全面,是一部總結性的相地術文獻。」
他微微一頓,似在思索什麼,小桂等人難得聽到他如此正經的談論有關風水相術之類的話題,因此全都好奇的靜待下文,沒人開口打岔。
「這部書的卷三,對於『水龍』做了頗為宏觀的介紹。」小千接著又繼續道:「他說:
『龍探其祖,水溯其源,探其祖固貴,其入首之興宗,溯其源尤嚴。』又說:『山不獨貴承其宗,水亦各有其祖宗也。』其卷十也有云:『龍長者水會於江湖,龍短者水會於溪澗……
以千百里之勢為襟帶者,其氣概自可見矣。然亦有穴結於此而水滯於彼者,穴上雖不見水,暗拱之勢為力更大,不可謂非將相之穴也……」
「停停停……」月癸終於忍不住打斷道:「宋大師、宋牛鼻子,我們都知道,你是讀過不少與風水有關的鉅著,不過眼前我們不是要求你開學堂上課、教書,能不能請你少背一點古書,多說一些有趣的故事?」
「唉!真是儒子不可教也。」小千故意歎道:「好吧,我就說些簡單一點的好了。」
他扳著手指數道:「水龍有分有合、也有聚,如果要細說,十分複雜,那絕對不是這顆辣子聽得懂的,所以,我簡單舉些例子讓知道就好。譬如:太極暈水,就是說遠看像有水,進看則無,圓暈在微茫隱顯之間。還有『天心水』,穴前明堂正中的天心處,有融聚不之水;真應水,就是穴前應真龍結作之水;緣儲水,穴之四周的積水;朝懷水,就是層層投入穴懷之水;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聚面水、為身水、回流水、九曲水、沖心水、刑殺水……等等很多很多不同分類的不同之水。」
月癸已經被這大灘、小灘的眾多之水淹得昏頭腦漲,臉上儘是一片茫茫然的神情。她那一臉霧沙沙呆樣,令小桂和客途兩人笑得直打跌。
不過,這丫頭雖然聽得滿頭霧水,卻問了一個還算夠程度的問題:「你明明在說相水,為什麼又一直提起『穴』這個字眼?水和穴到底有什麼關係?」
「問得好。」小千讚賞的拍拍她的頭,笑道:「水法有雲,穴雖在山,禍福在水。所以點穴之法,以水定之。這樣說,了不瞭解它們二者間的關係了?」
「了!」月癸懊惱地撥開他的手,嗔道:「我又不是屬狗的,別老是亂拍我的腦袋。」
其他三人忍不住呵呵失笑,他們早已習慣性的將她當「寵物」逗著玩。
呷口熱茶,小千繼續侃侃而談道:「談到水,你們最少要有一點常識,就是水有水城;所謂水城,就是以水為式之城。」
他這席話是衝著小桂他們師兄弟二人講的:「水城的作用在於界水,使龍氣不蕩散。水城為龍穴門戶,本形不一。同時,水城亦有五行,依金木水火土之不同,各有吉凶,這就是所謂的『五城說』。」
「何者為吉?何者為凶?」
「『五城說』究竟怎麼說?」
月癸好笑道:「你們真不愧是師兄弟,連問個問題都能環環相扣、一氣呵成。」
小千吟哦道:「抱城彎彎似金城,圓轉渾如繞帶形,不但榮華及富貴,滿門和順世康寧。屈曲之玄號水城,盤桓故宅似多情,貴人朝堂官極品,更誇世代有名聲。峻急直流號木城,勢如沖射最有凶,軍賊流離及少死貧窮困苦又伶仃。破碎尖斜號火城,或如交劍急流爭,更兼湍激聲澎湃,不須此處覓佳城。方正圓平號土城,有吉有凶要詳明,悠揚深漲斯為美,爭流響峻賊非輕。這樣子,你們懂了沒有?」
「懂──!」
月癸有感而發:「嘿!小老千,我現在才覺得,要當個道士其實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必須死背活記不少名堂吶!」
「才知道。」
「這麼說來,周華健肯定沒資格當道士。」
「周華健跟當道士有啥關係?」
「他這個人,據說最沒本事背書,唱歌時常忘詞。這種人,連自己唱的歌都能忘詞,要他背咒語、或是身眼步法,他哪能記得住?他當然沒資格當道士。」
「你說得倒是。」
「你們胡扯完了沒?」
「還有話要說?」
「既然牛鼻子說了一大堆相水的訣,我們就來給橋下那條溪看看相,如何?」
「可!」小桂同意道:「反正著也是著。」
客途笑道:「由我們來相,在讓小老千講評,你們覺得如何?」
「可。」月癸興致勃勃道:「反正你是師兄,說了就算。」
「你們想現學現賣?」小千呵呵笑道:「我沒意見。」
「誰先來?」
「當然是師兄先請。」
客途溫吞一笑:「沒問題,我先就我先。」
他倚窗下望,若有所思道:「小老千剛才曾提到,龍長者水會於江湖,龍短者會於溪澗,所以眼前這條溪,自然是一條短龍。再按照五城說的敘述綜合而言,凡溪水爭流、沖射、湍急都不是好相,所以我個人認為,迎恩橋下這條水龍,實在長得不怎麼像樣。」
月癸愣眼道:「你一個人都把重點說光了,還要我們說什麼?」
客途滿臉無辜道:「是你們自己要我先說的嘛。」
小千樂得看戲,嘻嘻直笑道:「小鬼,你可有什麼能夠補充的?」
小桂抓抓後腦,皺著眉頭道:「有點困難哩!真的差不多都給師兄說了去。不過……」
他故意吊人胃口的一頓!
「我就知道他還有但書。」小千一副了然神態。
「凡事留一手、隨時可轉彎,這是小鬼的狐狸哲學之一,我早已經習慣啦!」
「狐狸哲學?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從小就決定,做人應該向狐狸看齊,才能夠既聰明又狡滑,而且不失可愛。」
「這也算悟道了嗎?」小千聞言哭笑不得。
客途唉然歎口氣道:「師父說,也算『誤到』了啦!只是此『誤』非彼悟,是錯誤的誤!」
小桂笑嘻嘻接道:「不過,師父也說,有『誤』總比沒『物』強。人非聖賢,如果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這人不是死了,就是個廢人,那才是比較嚴重的問題。」
「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你前面說的那個『不過』,指得是什麼?這才是正題!」
客途提醒這小鬼,無非是想聽聽他有何建設性的高論。
然而,小桂卻是皺著眉想了想,一張嘴打開卻吐不出半個字便又闔上,闔上之後再次張開,活像玻璃缸裡養的水底金魚。
半晌,這小鬼老實道:「我忘了剛才自己想要說什麼來著。」
其他三人聽了,險些「厥」在桌上。
月癸難以置信的問道:「你連自己要說什麼都可以不記得?」
這小鬼表情認真的拚命點頭。
「真是天才。」月癸翻眼視天,無言以對。
「天生的蠢材!」小千歎口氣,為之加注。
客途適時表達做師兄的支持,拍拍小桂肩頭:「別人無法理解你忘性比記性強的本事,是正常的。畢竟,天才與蠢材只有一線之隔,偶而讓你做作蠢材,也是為你好。免得你才高遭天忌,死的太早!」
「什麼話嘛?」小千噴笑道:「前面說的還像個人話,後面卻全不是那麼回事!客途老大,你這個師兄是這樣子做的嗎?」
「不然要怎麼做?」客途呵呵笑道:「小鬼從來沒抱怨過,不是嗎?」
「喂,修羅鬼!你就這麼不挑嘴,沒魚蝦米也可以?」月癸慫恿道:「為什麼不抗議,換個師兄算了。」
「早換過啦!」小桂氣的擺擺手:「十好幾年前,我就向師父抗議過了,結果師父答應讓我換。於是,我做師兄,師兄換當師弟,我們兩人身份對調一個月。那個月,光是連坐處分,師弟就把師兄整慘了,我才不要再做那種傻事咧!」
月癸和小千不禁聽得傻眼,他們沒想到居然有做師父的人,真的玩過這一手。
小千歎笑道:「你這小鬼花樣特別多,要當你師父還真不容易。也只有水前輩這種高人,才有本事應付得了你那滿腦子稀奇古怪念頭。」
「廢話,你以為師父是隨便人就能當的嗎?沒有幾把刷子,是很容易被造反的哩!」
客途道:「既然小鬼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小老千,你倒是評論評、論咱們眼前這條溪,看它有什麼好相沒有。一方面也可以讓我們明白,對你剛才所說的水龍、水法,我們是否真的聽懂了。」
小千笑道:「其實,你剛才說的大致不差。只是,如果真要論起相水,通常要觀其源、溯其本,探其蜿蜒騰躍之姿,不能單憑眼前所見這一小段為準。當然,若要詳細研究風水中的『水法』,談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過,你們若是真有興趣,想知道如何評判水的好壞吉凶,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簡單的原則讓你們參考。」
「什麼原則?少賣關子啦!我們如果沒興趣,幹嘛跟你耗這麼久。」
「什麼樣的水是好呢?……」
「我們不是正在問你嗎?你怎麼又反過頭來問我們了?」
小千習慣性的提頭先說廢話,卻被小桂直接插播打斷,他惡狠狠的瞪的這小鬼一眼:
「閉嘴!誰說我在問你?」
小桂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嘿嘿乾笑兩聲,端起熱茶封住自己的多嘴。
小千滿意一笑,接著道:「水源深長則龍氣旺自是發福悠久,水源短淺則發福不遠。凡水之來、欲其屈曲,橫者、欲其繞抱,去者、欲其盤桓,回顧者、欲其澄凝,這些是基本原則。如果是海水,以其潮頭高、水色白為吉;如果是江河,以其流抱屈曲為吉;如果是溪澗,以其悠洋平緩為吉;如果是湖泊,以其一平如鏡為吉;如果是池塘,以其生成原有為吉;如果是天池,以其深注不涸為吉。這樣子分辨,夠簡單了罷。」
小桂等人聽得頭頭是道,不約而同點頭道:「簡單!簡單!」
月癸頗感興趣的問道:「你說池塘自然生成、原有的樣子才是吉,如果我們嫌它不夠大,是不是把他挖大了就會變成不吉利?」
「沒錯。」小千頷首道:「一般人以為,山聚氣、水為財,池塘是聚財寶庫就越大越好。有時明明只是一個小水塘,為了貪財富便將它挖開鑿大,其實如此一來,反而傷著地脈,脈傷自然不會得好水。」
客途也問:「那麼,什麼樣的謂之水不好呢?」
小千詳述道:「來水若直大沖射、急溜有聲、反跳翻弓,這些都不好。還有,如果是視之不見水,但踐之鞋履盡濕、或掘坑則盈滿、秋冬則枯涸這是山衰脈散所致,自然不吉。如果是泥漿水,得雨則盈、天晴則涸,這是地脈疏漏,也是不吉。此外,腐敗之水、養牛養豬積聚的沼氣餿水,最為不吉。你們如果想要知道的更多,就自己去看『水龍經』,那是專門論述風水之中與水有關的專書,內附插圖,老少咸宜。」
「那不成了漫畫?」
「漫畫只有小孩子愛看,老孩子哪有興趣。」
「誰說老孩子沒興趣?我師公最喜歡看漫畫,每次都還跟我搶哩!」
月癸這話說得其他三人啞口無言,欲辯無詞。
他們四人便在這座景觀雅致的「山莊」內,談天說地,話盡古今。
直到午時將至,「迎恩山莊」樓上樓下逐漸湧入用膳、休歇的行人與香客,氣氛不再恁般清淨。
客途環顧吵雜的四周,問道:「你們決定繼續坐下去,然後在這裡用餐?」
其他三人同時搖頭:「早上吃得太飽了,到現在還沒消化完吶!」
「剛才喝了一缸子水,現在哪吃得下飯。」
「那我們就走吧,別光佔著茅坑不拉屎,惹人厭!」
四人嘻嘻哈哈離開「迎恩山莊」,順著神道上行,不足百步,便是香火鼎盛的「迎恩宮」。
宮前朝西的方向,有一塊大碑,上書「第一山」三字,書法動人,顯然出於名家筆下。
小千順便介紹道:「這是米襄陽的真跡。」
至於米襄陽何許人也,他沒說,小桂和客途也不知道。小桂認為,反正知不知道不是重點,連問都懶得多問一聲。
他們一路安步當車,行約十里,抵達「草店」。
神道旁有條小徑來此會合,月癸指著岔路口,笑道:「這條小路我就知道,從這裡去可通襄陽。通常師公要上武當,都會先到襄陽分舵打個轉,順便巡視一番,然後才從襄陽走此道上山。」
經過岔路之後,青石山道漸向西行。
小千簡捷道:「快到遇真宮了,那裡是武當一派下輩弟子所居之處,也是他們知客山門所在。」
月癸故意問道:「你不是保證,會有人出來接駕嘛,怎地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小千瞎扯道:「我昨天有說,得吃過午飯再上山才有人出來迎接。可是咱們今天中午沒停下來吃飯,所以才不見人影的嘛!」
「真的假的?」
「唬你的。傻丫頭!」
小千這話剛說完,山上方向,有條人影疾如鷹隼般飛掠而來,此外,尚有六、七人緊隨其後。
「啊哈!真的有人來迎接咱們。」
小桂等人停下腳步,大剌剌的挺立於神道中央,等待對方前來。
客途笑問:「你們確定對方不是來尋仇的?」
「麥憨啊啦!」小千篤定道:「你不瞧瞧這是哪裡?只要踏上『神道』,就算走入武當派的前院。放眼武林之中,誰有恁大的膽子,敢在武當的大院子裡惹事?這豈不是比在老虎頭上拍蒼蠅還要找死。」
小桂恍然大悟:「難怪咱們前陣子特別忙,原來是因為咱們所有的敵人,若不在我們進入神道之前拾掇咱們,他們就沒機會了。否則,至少得等到我們離開此地,他們才好再次動手。」
客途逕自咕噥道:「怪不得這兩天這麼平靜,原來是托武當的福。」
只這幾句話的時間,來人以達十數丈外。
小桂等人辨清面目,訝然道:「哈!居然是『鐵槳門』的白大少爺。」
「他怎麼也來了?真巧。」
遙遙的,白承志已然放聲歡悅道:「少幫主、君兄弟,你們可來啦!」
小桂四人不約而同對望一眼。
白承志一記美妙的「平沙落雁」,身形輕巧的躍落四人跟前,與他們熱情的執手問候。
「昔日白水碼頭一別迄今,幾近三年未見各位,真是想煞兄弟啦!」
小桂納悶道:「白帥哥,你在等我們嗎?」
「正是。」
小桂睨望著小千,不信邪道:「別告訴我,你早就算到這位白大少特地來此等著咱們。」
小千搔著後腦勺道:「我是猜到,就憑咱們近來在江湖上所造成的騷動而言,只要踏上神道,武當派絕對不至於不理不睬。不過,我倒是沒料到,居然是白少門主特地在此等候。」
月癸好奇問道:「少門主,你特地上武當等我們,莫非有什麼重要大事?」
「我們邊走邊談吧!對了……」白承志忙為四人引見道:「這幾位是我的師弟,他們聽到傳報,知道『風神四少』大駕光臨,特地要我為他們引見一番。」
在他身後,來者四僧三俗,年紀皆屬弱冠之譜,只有一名身著靛藍長袍的俗家弟子看來年紀稍大,應是二十四、五之齡。
白承志一一介紹道:「四位出家師兄是本派素有『武當七星』之稱的斗魁四人,『天樞子』無垢師兄、『天璇子』無慾師兄、『天璣子』無為師兄、以及『天權子』無塵師兄。」
「武當七星」之名,在江湖上人盡皆知,是為武當中輩弟子裡的佼佼者。據說,七人聯手的「北斗七星劍陣」已具相當火候,施展開來可困近百雄兵。
小桂他們當然不可能沒聽過此七人的名號,於是禮多人不怪的向他們一一問候。
這些「無」字輩的武當弟子,生性倒是木訥、腆,對於小桂他們的問候,竟也逐一稽首回禮。
小桂等人笑在臉上、樂在心底,玩得頗見開心。
白承志手指藍袍青年,接著介紹道:「這位是『落英劍』江鴻飛師兄,江師兄是江青楓師叔的獨子。另外兩位師兄是胡堂欣、胡堂勻,人稱『曜日雙傑』,他們則是『射日劍』胡師叔的公子。」
江鴻飛相貌堂堂,英姿煥發,頗具大將之風。
他含笑與小桂等人招呼,態度親和,令小桂他們對他留下不錯印象。
反觀胡允文的兩個兒子,雖然也是生得身材魁梧、英氣逼人,但是顧盼之間總是流露出無比倨傲的神色,並以略帶挑的眼光打量小桂等人。
小桂忽然呵呵一笑:「白帥哥,你的外號叫『七曜騰龍』,這兩位公子哥的稱號也有『曜日』之稱,這可真巧啊!」
白承志一愣之後,笑得有些走樣:「是很巧。不過兩位師兄在做人處事各方面,可都比我強多了,師父常要我向他們學習。我們上山吧!」
這小鬼原只是一時好玩,隨口說說,哪知竟無意中提到火爐上沒有燒開的那壺水!
原來,胡允文這兩個寶貝兒子由於自己老爹在江湖上頗有名氣,在老家──湖北荊州城──裡,更是跺跺腳可讓地皮打抖的重量級人物,故而從小便被寵壞了,以致養成目空一切的毛病。
他們兄弟倆的劍法是胡允文親傳,有恁般高明的爹在嚴管勤教,他們的本事自然不差,卻也因此更增添二人狂妄的本錢。
當年,在武當「騰龍大會」上,他們二人原以為自己才是那個有資格勇奪「騰龍寶劍」
的人。豈料,二人雖是打入決賽,但是弟弟胡堂勻敗在江鴻飛手中,哥哥胡堂欣也輸給白承志,兄弟倆全都無緣晉級前兩名,為此留下一段憾恨。
那次「騰龍大會」之後,二人雖未奪魁,但好歹並列第三。如此成就,在為數眾多的武當俗家弟子中已屬非凡,於是,荊州俠義圈裡的好事之徒,便想出「曜日雙傑」這個名號送給他們,以示二人功夫和白承志不遑相讓。
雖然胡家兄弟的本事,在武當同輩俗家弟子裡實屬不差,但是二人的氣度和胸襟卻不成正比,因此並未贏得同儕之間對他兄弟二人的認同或讚賞。
故而,當他們兄弟倆受此名號之事,在同輩弟子間流傳開來時,曾引起不少批評。為此,兄弟倆還差點找人打架,白承志也因而遭受池魚之殃,被罰面壁思過。
這件事在武當裡面曾經鬧得滿城風雨,白承志被處罰得冤枉大夥兒皆知。不過,為了維護師兄弟間的感情與和諧,白承志未曾有過埋怨,同門之間也都特別避免提及這個敏感話題。
如今這小鬼一來,便將這件陳年老事挑起來談,白承志豈能不笑得難看!
小桂四人哪一個不是油裡帶滑、滑極成精的貨色?一看白承志笑的不是路數,請人上山又轉得太硬,當下便猜到話題有鬼、談不得!
於是,四人從善如流,略過這個名號雷同的問題,在武當諸子的陪同下緩步上山。
由於小桂和客途二人首次登臨武當山,白承志遂為他們熱心的介紹沿途名勝。
他們二人這也才知道,武當一派,除了掌門人「玉虛道長」坐鎮武當第一峰──「天柱峰」──的金殿之中,其餘門下弟子則分別散居於全山遼闊龐大建群的六宮兩觀內。
「譬如……」白承志細數道:「遇真宮是『微』字輩的末代弟子所居之處;武當七星諸位師兄,除了大師兄無垢、四師兄無塵隨侍在掌門師伯身邊,同住在金殿之外,其他『無』字輩師兄則住在五虛宮裡……。」
胡堂欣冷哼一聲,打岔道:「白師弟,你與風神四少交情固然不錯,但他們終究是外人。你將本派實力和佈署,輕易漏給外人知曉,你認為合適嗎?」
白承志滿腔的興奮和熱情無疑被潑了盆冷水,當著小桂等人的面,直接挑明來者為客卻是「外人」,更令白承志尷尬的無言以對,只能以抱歉的眼神向小桂四人傳達道歉之意。
「天樞子」無垢以同輩大師兄的身份,開口圓場道:「胡師弟,此事無妨。武當山幸蒙皇恩敕修宮觀,十幾年來已是公開之地。而我武當一派素來坦蕩,不忌宵小窺探,凡有心之人誰不知本派駐山詳情?既然水、君兩位施主首度來訪,吾等理應善盡地主之誼,以為導遊、以解迷惑,並無不妥。」
他微微一頓,見胡氏兄弟臉色仍有不悅,才又耐心接道:「再者,據聞水、君兩位施主與我派別有淵源,嚴格而論,亦非全然無關之外人,師父早有交代,若君施主等人來訪,要吾等善加接待。依吾淺見,透露本派眾門人所居宮觀所在,只是令小桂施主他們瞭解本派梗概,他們應不至於對我武當有所不利才是。」
這下,無垢連掌門人都抬出來說話,就算胡家兩兄弟有什麼不服、不滿,也只能吞回肚子裡生悶氣,當下作聲不得。
小桂故意呵笑道:「胡兄、胡老大,我和師兄第一次到你家武當來玩,所以孤陋寡聞,不明白武當上上下下的行情。這事先打探一番,無非為了增廣見聞以免失禮,你何不大人大量,讓我們多學習一些。」
胡堂欣再笨也聽得出這小鬼的反諷,但是礙於大師兄已有前言,容不得他當場翻臉。
於是,他朝無垢拱了拱手,扭道:「大師兄,你們陪四位『貴客』慢慢逛,我和弟弟還有事情未辦,我們先走一步。」
不待無垢回答,這對兄弟無視於小桂等人的存在,頭也不回的朝山上電掠而去。
望著離去的胡家兄弟二人,「天樞子」無垢似乎頗為無奈的輕歎口氣。
小桂四人若有所思的看著白承志、江鴻飛,以及猶自面面相覷的其他三個「武當七星」。
客途有趣笑道:「這兩位胡大少脾氣頂大的嘛!」
無垢回過神來,歉然道:「這兩位師弟的確是被寵壞了,若有得罪之處,尚請各位多加海涵、勿與計較。」
小千搖著頭,不以為然道:「道兄,有這種師弟,我看你也很頭痛吧!」
無垢苦笑一聲,沒有回答。
其實,他又何必回答,在場皆是明眼人,許多事情不提也罷!
月癸卻是直性子,乾脆挑明問道:「白大哥,這兩個姓胡的寶貝,跟你有仇是不是?」
白承志看看其他幾位師兄弟,有所保留道:「沒有啦!師兄弟之間哪有什麼仇啊、恨啊的事,我們只是個性不和罷了。」
江鴻飛爽直笑道:「白師弟,既然大師兄都已經說,風神四煞不是外人,你又何必欲語還休?如果你不便開口,就由我來幫你說。」
小桂眨眼謔道:「呵,我最喜歡聽故事了!江老大,你的白師弟大概是怕羞,所以不好意思開口。你就代他說給我們聽聽吧!」
其他人聞言,亦都各自失笑。
江鴻飛三言兩語將白承志和胡氏兄弟彼此間的過往恩怨,約略敘述一番。
「原來是這麼回事。」
小桂呵呵失笑道:「碰上輸不起的人,的確很麻煩。」
客途敏感的瞄他一眼,警告道:「小鬼,你給我離麻煩遠一點,不准在武當山上惹事!
你不看玉虛道長的面子,至少也要看在武當雙清兩位爺爺的份上,不可以跟小輩計較。」
「我又沒打算怎麼樣。」這小鬼一臉無辜相。
「等你打算怎麼樣時,就已經太晚啦!」
瞭解他的另外三人,全都異口同聲的警告。
「好嘛!」這小鬼勉為其難道:「我盡量遠離麻煩就是。不過,最好你們也讓『麻煩』離我遠一點,否則後果由他們自負。」
想起這小鬼「吸引」麻煩的本事,客途也開始覺得頭痛。
武當諸子中,顯然只有無垢和江鴻飛明白小桂他們剛才話中玄機。其他三人,仍是滿臉不解的望著小桂等人。
「天璣子」無為問道:「小桂施主,傳言果真屬實?」
他問得沒頭沒腦,小桂卻是精明回答:「那要看,你指得是哪一項傳言羅!」
無塵不禁笑道:「三師兄所指之事,想必是與兩位『清』字輩玄祖師爺有關的傳聞。」
小桂滿頭霧水反問:「雙清爺爺他們有什麼傳聞?」
客途笑道:「我想,這幾位道兄所謂的傳聞,大概是過去你向白老兄提起過的事。」
「哦!」這小鬼恍然大悟道:「原來『傳聞』竟是我創造的啊?」
他呵呵笑道:「如果是我創造的,就不叫傳聞,而是事實。雙清爺爺他們真的在黃山嘛,他們的確依然健在。至少……,我們下山時,他們仍然健在」
這小鬼故意擠眉弄眼,沒有必要的多加後面那句話,頗有恐嚇人心之嫌。
「武當七星」和江、白二人聞言,俱是露出欣喜的表情。
這時,月癸耐不住好奇,問道:「白大哥,你說在這裡等我們很久了,到底有啥大事?
還有,為什麼這麼巧,武當俗家弟子裡的『四大公子』,你們這些當代的青年才俊們,居然同時在此出現?」
「是啊!」小千亦道:「武當七星長住山上,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據我所知,你們四個新生代天王平時不常齊聚一堂嘛!剛才又聽江老大說了你們彼此之間的糾葛,我想,如果不是武當派裡有大事,你們絕對不可能同時現身,對不?」
「是不是武當山上有什麼熱鬧,非得要你們四人一起回山參與?」
「正是如此。」白承志坦然微笑。
「到底什麼事?」小桂等人不禁好奇無比:「最近江湖上好像沒聽到什麼風聲嘛!」
江鴻飛豪爽笑道:「就在上周,本派剛舉行過『騰龍大會』,我們是為了參加大會才回來的。」
無垢解釋道:「近來由於新、舊聯盟交戰激烈,為了避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誤會和衝突,師父他老人家特別交代,此次大會要低調進行。因此,本派並未如過去般通知其他同道。」
小桂等人恍然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我們沒聽到任何消息。」
小桂感興趣道:「那麼,這一次的『騰龍大會』又是誰當上龍頭,繼承到騰龍寶劍?」
江鴻飛哈哈大笑,哥們式的拍著白承志肩頭:「被這小子連莊啦!」
小千猜測道:「前幾人的排名,大概和上一屆相同吧?」
「正是如此。」無垢微微一笑。
「真的?恭喜、恭喜!」
小千揚眉讚賞道:「據我所知,每一屆的『騰龍大會』競爭都相當激烈,白兄、江兄兩位能夠二度連莊,足見本事的確不簡單。」
江、白二人忙道:「沒有、沒有,是其他師兄弟們承讓。」
月癸咯咯直笑:「被你們倆連胡兩把,難怪那對姓胡的寶貝兄弟,恁般不是味道。」
客途笑問:「既然你們是回來參加寶劍傳承的衛冕賽,又和等我們有什麼關係?」
「對了!」月癸挑了挑眉道:「一定有人漏了我們的行蹤,否則你們怎麼知道我們要上武當?」
白承志笑道:「在我臨行之前,壺公正巧到白水分舵巡視,我是從他那兒知道的消息。」
「我說嘛!除了我師公,幫中誰有恁大的膽子敢漏這項絕對機密。」
甚少開口的「天璇子」無慾,腆一笑:「師父他老人家聽說你們要來,除了交代吾等要好好接待各位,還特別吩咐白師弟等人留下來等你們。」
小桂聞言,露出瞭然的笑容,和客途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他們倆大概已經猜出玉虛道長的意思。
江鴻飛爽朗笑道:「如果不是掌門師伯有令,兩位胡師弟哪有恁好的性子和我們一起窩在山上,等候四位大駕光臨。」
小桂嘿然笑道:「對了,剛剛白老大對貴派的簡介,只做了一半就被人打斷,能不能繼續下去?」
武當諸子互望一陣,遂由「天權子」無塵代表開口:「除了方才白師弟的介紹外,再往前不遠便可看見『五龍宮』,那裡是本派俗家弟子回山時的居處。這次為了參加『騰龍大會』,回來了不少同門,多數被安排住在此宮。雖然大會已經結束,但是有些知道四位要來的人,仍然留住宮中尚未下山,就為了認識四位。」
小桂吹聲口哨:「我們幾時變得如此出名啦?」
小千潑他冷水道:「你以為人家留下來等你,就一定有好事?說不定這些人留下來,是等著找你麻煩的咧!」
「找麻煩有什麼問題。」這小鬼嘿然篤定道:「要擔心的不是我,而是這裡的主人、掌門人。」
「說得也是。」
無垢等人對覷一眼,他們已然發覺,這個姓君的小鬼果然有點難纏。
讓小桂上武當山,還不知是否為武當之福哩!
不過,誠如這小鬼所言,這件事還輪不到他們來擔心,這種頭痛事留給偉大的師父處理就可以。
於是,無塵微微一笑,接著又道:「過了五龍宮,在往上去是『元和觀』、『復真觀』,那裡分別由心明長老和心靈長老所主持,這次『射日劍』胡師叔和『嘉陵一劍』江師叔回來也住在那裡。」
江鴻飛捉狎笑道:「我爹和我住元和觀,胡師叔他們一家住在復真觀。我們雙方的爹感情很好,每次回山,他們師兄弟一定要聚在一起下棋、品酒。不過,顯然這個優良的傳統並未遺傳給他們的兒子們,我和兩位胡師弟實在是話不投機,沒什麼可談。」
其他人聽了,不約而同會意一笑。
小桂等人雖然認識江鴻飛不久,卻不難從方才發生之種種現象看出,其實,他與白承志之間的感情,就有他爹和胡允文那種師兄弟間的「優良傳統」。
小桂問道:「那麼……,白帥哥,你又住哪?」
白承志溫文道:「在下返山,理當隨侍師父左右,因此,都是跟師父住在太和宮。這陣子,因為返山弟子眾多,所以『野鶴』西門宇師叔也住在太和宮裡,有他陪師父下棋,我就比較常往元和觀跑,和江師兄一起練劍。」
月癸別有用意的加注道:「以位置而言,太和宮距離金頂最近。」
她這刻意有心提示,立即讓小桂和客途敏銳的連想到,也許玉印道長在武當的地位,就像他的住處一樣,只在玉虛道長之下。
不過,這種事通常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否則說穿了,搞得不好很容易引起派系鬥爭之類的軒然大波。
這對鬼靈精怪的師兄弟同時瞅向月癸,彼此非常有默契的對看一眼,將這弦外之音記錄在心。
無塵、無垢這群自幼出家的方外之士,當然沒有想到「風神四少」裡面會搞鬼的,可不止那個「屬鬼的」的君小鬼。
江鴻飛與白承志隱約察覺小桂他們彼此正在「眉目傳情」,不過,他們都是君子、雅士,只想到月癸是女兒身,而自古以來,窈窕淑女本就君子好逑。
因此,這兩隻呆頭鵝自以為是的認定,小桂和客途許是同在暗中較勁,以贏得某人芳心。
有人甚且天真的忖道:「這種事,身為師兄的人有一定該退讓的義務嗎?」
如果小桂他們擁有「他心通」的能力,能夠窺透白承志他二人的心思,不知是否會笑斷了氣?或者能夠同情思春期青年的「郁卒」,而不予計較?
終究,無塵諸子並未感應到自己身旁竟有人潮思如湧,仍逕自娓娓介紹:「兩觀之上,尚有『南巖宮』和『紫霄宮』;南巖宮由『一心三玉』三位師叔共同主持,紫霄宮則是本派戒律院所在,由心悟長老出任住持。以上便是本派在山上的分佈概況了。」
無垢補充道:「武當山上較受矚目的,雖是上述六宮兩觀和金頂。但其實,皇上敕令修建的圍內,嚴格而論,共有八宮、兩觀、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巖廟、三十九橋樑,以及十二亭台等景勝。待四位拜見過師父之後,若是有暇,再由吾等陪同暢遊一番,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只要不是貴派那兩位胡大少爺陪同,我都樂於接受。」小千嘖舌表明。
客途故意乾咳一聲:「小老千,咱們是來作客的,別太挑剔。」
小千無辜道:「我不是挑剔,我是為武當的安寧著想。剛才,你那個與麻煩劃上等號的師弟,不是表態過了嘛!」
小桂橫肘頂了頂小千腰眼,嘿笑道:「記性別那麼好,否則就不好玩了!」
小千睨眼聲明道:「你想好玩,請別拖我下水。近來常聽說各派之間,經常莫名其妙大打混戰。我絕對不希望有任何不小心的狀況,導致任何可能的理由,造成茅山和武當之間的誤會,進而衍生衝突。如果、萬一,發生這種不幸,將是件非常可怖的事!這種念頭,我真的想都不敢、不願去想,所以……,君小鬼,拜託你饒了我們這種有家有室、有門有派的可憐人,請讓駭人的麻煩離我遠一點!」
他嚴重的言語、誇張的表情,立刻惹得武當諸子呵呵失笑。
小桂糗笑道:「你幹嘛說的恁地誇張,我又不是病毒,還真能造成如此恐怖的危害?」
「根據我個人的瞭解,」月癸發表看法道:「牛鼻子的顧慮絕非空穴來風之事。所以本少幫主也暫時決定,先跟你劃清界限是比較安全。」
這下,江鴻飛、白承志和「武當七星」中的四人更是笑得前俯後仰。
「師兄,我被出賣了!」
「這也不能全怪他們,人家只是實話實說吧了!」
客途以他一慣的溫吞態度,拍拍小桂的頭:「如果真的發生他們所說的不幸時,師兄永遠和你共進退!乖,別吵了。」
於是──
莊嚴清淨的武當『神道』上,某日午後,驀然傳出驚人狂笑。
笑聲暴起,驟然震昏天上飛鳥無數!
※※※
體態豐腴,著袍稱鎧,披髮跣足,儀容肅穆,貌似成祖朱棣的真武帝,在燭火、油燈映照下,閃爍著鎦金赤紅的光芒,端坐「金殿」正中。
他的兩側,侍立著持文簿、捧寶印,面貌俊雅,表情恭順的金童與玉女。
此外,水火二將拱衛兩廂,執旗仗劍、旗角飄揚,寶劍出鞘、神態威猛。
大殿上,玉虛道長撫鬚含笑,與一干武當權貴正看著小桂等人,恭恭敬敬向他們崇敬的真武神像行禮如儀。
這是小千一進大殿便主動提出的要求,不僅是因為師出茅山的他,與武當忝屬道門同源,更因為崇尚「超現實主義」的他深諳交際之道,明白出門看天色,進門看臉色的「長袖哲學」,所以來上這麼漂亮的一手。
果然,他這場真心誠意的表演,在其他三人同等莊重的配合下,輕易贏得武當掌門與諸長老的歡心。
完成獻香、禮拜諸般虔敬儀式後,小桂四人被迎進金殿內廳奉茶。
在座除了玉虛道長,尚有玉印和「俗家三劍」──西門宇、胡允文、江青楓等人打橫坐陪。
「天樞子」無垢、「天權子」無塵,以及白承志、江鴻飛四人,這時只有安安靜靜侍立一旁的份。
玉虛道長和藹可親道:「久聞四位小友之名,如今一見,果然英雄出少年,個個器宇非凡。很好、很好!諸位小友前來武當不知有何要事?」
小桂笑道:「我們今日來此,是為了求見心月、心無兩位道長。」
玉虛意外道:「兩位師叔自禁紫霄巖下,久不理紅塵俗事,卻不知小友為何要見兩位師叔?」
「為了十五年前的一樁往事。」
小桂此言一出,玉虛沉吟未決,玉印等人臉上顏色亦即轉為凝重,廳中立刻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客途輕輕一笑:「道長、諸位前輩,請先放鬆,毋須太過緊張。我們來此,固然是為了昔日武林聯盟決議之事,但只為帶來祥和與解脫,絕無任何惡意!」
武當眾人相互環顧,彼此以目徵詢意見。
「射日劍」胡允文沈穩一笑:「小友不愧為水千月前輩嫡傳首徒,心思之細、感覺之敏均在常人之上。」
客途識趣的客套一番,以緩和在場這些武當「長輩」的情緒。
玉印看了看自己的掌門師兄,獲得暗示後,開口問道:「兩位小友可否告知,面見兩位師叔所欲談論之事的內容?」
如今,武當諸老已明白,這次山上的主角是小桂和客途這對師兄弟,因此順理成章的自動將小千和月癸二人屏除事外。
小千和月癸一直冷眼旁觀,此時方始對望一眼,心裡同時嘖笑道:「果然是些老狐狸!」
玉印在言語上刻意將小千他們排除在外的用意,無非也是想,如果真的必須反目成仇時,至少可避免同時得罪原本屬於同路人的丐幫及茅山一派。
只是,這些老人家們終究不明白眼前這四個小煞星,其實早已是生死與共的「命運共同體」,所以才會自顧自地做那分化的春秋美夢。
客途和小桂自然也明白玉印口稱「兩位小友」的真正用意,二人覺得有趣便當場呵呵笑了起來。
玉虛等人不明究裡,不解的望著二人。
客途到底比較老成,拚命忍住笑意,擺出莊重之態:「道長,你們真的誤會了。」
「小友此言何意?」
「唉!」小桂用力歎口氣道:「道長,我們不是來挑,也不是來尋仇,更不是想要來威脅你們什麼的。我和師兄如果真的和武當翻臉、在太和山上惹事生非,就算師父不叫我們面壁思過,『武當雙清』兩位爺爺也勢必活剝了我們倆的皮不可。」
「野鶴」西門宇有趣笑道:「那麼,兩位小友究竟為何而來?」
小桂黠謔道:「我們是來通知人家出獄的!心月、心無兩位道長年紀那麼大了,還在坐黑牢,你們這些做晚輩的難道不覺得替他們感到委屈嗎?」
江青楓輕歎道:「兩位師叔是因良心不安,故而發誓自囚於室,終生面壁。」
這小鬼眨眨眼道:「只是良心不安很好解決,我帶來特效藥,就是專門用來安他們的心。」
「如此甚好。」玉虛道長終於表示意見:「但不知小友所謂的特效藥,詳情如何?」
「佛曰:不可說!」小桂豎起一根手指頭,左搖右搖,神兮兮道:「此事茲事體大,除非親自見著兩位長老,否則不能透露。」
武當諸主流同是一愣。
胡允文面露不悅:「小施主何出此言?莫非認為吾等不堪信任?」
小千和月癸對望一眼,心想:「從小友變施主,這位胡老大翻臉,還真他媽的比翻書還快。」
客途心裡暗自哂然:「原來做爹的人脾氣就不好,難怪會教出兩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兒子。」
小桂面對臉色陰沈的胡允文,不為所動的呵然笑笑:「胡老……前輩,此事之所以『不可說』完全無關乎信不信任,我想你應該也聽過『法不傳六耳』這句俗話。老古人如此告誡我們,不是沒有原因的。自從和小老千混在一起,我越來越有機會體驗,任何事情一旦說出口,縱使敵人遠在千里之外,只要他們有心,就絕對有辦法偷聽了去。不知,這個說法前輩相你信不相信?」
這小鬼原本直呼「胡老頭」,不過思及對方脾氣顯然欠佳,決定還是省下這種玩笑,免得正事還沒談清楚,就要先來一場混戰。
胡允文本是精明之人,聽小桂如此一說,不禁想起眼前這四個小煞星,以小千為主,不時與人鬥法諸般繪形繪影的遭遇和傳說。
他不能全然否認「千里偷聽」之可能,因此皺起眉頭,未置可否。
江青楓含蓄一笑,問道:「小友認為,可能有人以術法竊聽吾等此刻談話內容?」
小桂等人有趣的相互對望一陣,這小鬼更是與自己的師兄交換一記唯有彼此瞭然的眼神。
客途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道:「既然各位前輩近來一直留住於武當,不知對於吾等行蹤是否清楚?」
這下子,換成武當派眾人不明所以的互覷一陣。
玉印道長含糊道:「本派對諸小友行蹤多少有些掌握,譬如雷虎幫曾在山區與四位小友遭遇之事,便有消息傳回。」
「在那之後呢?」小桂接著問:「道長可知道我們又遭遇了些什麼人?」
西門宇莞爾道:「小友指得可是鬥法敗北,潛逃無蹤的『貪狼星』左天呈便有可能正在暗中窺探?」
「前輩等人認為呢?」
這小鬼狡滑的不答反問,有效的令武當派眾人不得不確信有此可能。
胡允文依然不死心的盤問:「既然小友認為在此談話,有密之可能,難道面見兩位師叔後再談,就能防止密之事發生?」
客途好脾氣笑道:「不是見了兩位長老的面,就能防止密。而是,等這小鬼見到兩位長老之後,談話之前,他一定會叫小老千事先做妥防措施才會開口,以免機密內容被竊聽。」
小桂故意加重語氣道:「佈陣施法這種事,難免要費些功夫和元氣,因此我個人認為,如果能夠一次搞定,就沒有必要來上兩回。不知諸位前輩以為然否?」
「你可真有良心!」
小千皮懶一笑的瞟著這小鬼。
其實,只是佈個「反竊聽」的陣式,根本不會消耗他什麼元氣,就算一天玩上兩、三回,甚至是四回、五回、六回,也不至於帶給他任何困擾。
小千當然明白小桂是刻意要唬這票「老同道」。只是,武當諸老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別有心思;就連小千,也搞不清楚這小鬼究竟有啥神企圖。
不過,既然小桂已經把話挑明了說,這些武當「前輩」若是繼續刁難,未免顯得太小家子氣。
因此,玉虛略做沉吟,正準備答應小桂的請求……。
西門宇刻意的提起道:「掌門師兄,雖然君小友等人有不得以的顧慮,不便明示求見兩位師叔所欲談論之內容。不過,根據本派律法,凡未明其意欲上紫霄巖者,必需通過本派考驗方可放行。因此……,愚弟認為此事或許應事先稟明『紫霄宮』心悟師叔,請他老人家決定究竟如何處置為宜。不知掌門師兄意下如何?」
西門宇所言固然不差,但是,所言皆屬多餘,說的完全是廢話。
在武當派裡,這種求見閉關長老的要求,只要掌門人同意即可,哪有非得通知戒律院不可的規定。
江青楓等人和西門宇相處久矣,心知西門宇突出此言必有特別含意,於是,紛紛表示贊同他的提議。
才高智明的「玉虛掌門」自然明白列位師弟並非懷疑他的決定權,而是有些意見想私底下和他討論。
微微一笑,玉虛道長含蓄道:「既然如此……,諸位小友一路遠來,屢經征戰,想必多少有些勞累。不如,讓無垢他們陪諸小友先往安頓休息,待明日一早,四位小友再前往紫霄巖,拜見兩位閉關的師叔吧!」
此言一出,無異下達逐客令。
小桂他們是聰明人,彼此了然對望一眼,齊齊起身。
客途有禮道:「那就麻煩無垢道兄了!」
小桂吃吃直笑:「各位前輩,你們慢慢談,決定如何考驗我們之後,隨時通知一聲就是。」
小千和月癸聳聳肩,無奈道:「早就知道會這樣!不過,好歹我們只是陪客,有些事或許能免則免吧!」
其實他們倆也明白,這一回,武當派肯定是故意衝著小桂他們師兄弟來的,自己二人恐怕老早就被人置身事外,想要上戲,機會不大。
隨侍在側的無垢、無塵以及白承志、江鴻飛四人,對於諸位尊長突然有此決定,不禁大感緊張。
他們對小桂等人印象良好,萬分不希望自己的尊長為難四人,因此面面相覷,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表達些許意見……。
小桂見狀,橫肘頂了頂身為大師兄的「天樞子」無垢,嘻嘻笑道:「走吧!你師父和師叔們有話要說,我們賴在這兒,他們就不方便開口啦!」
西門宇微微笑道:「無垢,你認為師叔們會為難四位小友?」
無垢一愣,隨即會意,連忙稽首道:「弟子不敢。」
「去吧!好好招呼四位小友。」
武當諸子揖禮而退,小桂等人卻是輕鬆怡然的向玉虛道長他們揮手告退。
望著魚貫離去的小輩們,玉印有感而發道:「傳聞風神四少精明黠慧、敏銳犀利,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江青楓微笑道:「不愧為昔日武林狀元之傳人,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胡允文笑問:「西門師兄,你故意為難水客途和君小桂二人,不知是何用意?」
西門宇若有所思一笑:「諸位師兄弟們難道不想見識、見識水老絕傳已久的各項武學?」
玉虛道長撫鬚笑道:「西門師弟是想借考驗之名,試探此二子的武學究竟到達何等境地?」
「正是此意。」
「不錯的主意。」胡允文世故道:「雖然江湖中盛傳他二人為水千月前輩之徒,且宣稱與『武當雙清』兩位師叔祖熟識,但凡事總是眼見為憑,驗證一下也好。」
玉虛道長沉吟道:「諸位師弟認為,應以何等方式考驗他們二人為宜?」
江青楓提議道:「不如讓無垢他們七人上場,和小桂他們師兄弟切磋一番。如此,雙方不論輸贏皆無傷大雅。掌門師兄認為如何?」
西門宇爽朗一笑:「江師弟,如果江湖傳言屬實,只怕無垢他們的『北斗七星劍陣』,尚且奈何不了這對師兄弟。這種勝算不高的考驗,愚兄認為恐怕很難印證出什麼結果。」
「不如這般……」玉印達練道:「我們何不以『北斗七星』、『三光齊曜』、『太極環抱』為題,要求他們闖關,只要他們能夠三過其二,便算通過考驗。如此,不論諸位師弟是想一觀水老武學絕藝,或者想檢視此二子之功力,勢必有令人滿意的結果。此外,不論輸贏,在武當的立場上,亦都不至於落人話柄。」
「如此甚佳!」
不僅玉虛道長認為這個方法不錯,便是其他三人亦是頻頻頷首,表示贊同。
客途和小桂二人闖關的命運,似乎就這麼任人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