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夏末的時節,山上的夜,卻已有了初秋的微寒。
清冷的山風呼嘯地吹過魚背般的千尺幢,險徑上用以攀手的鐵索鏈,也在夜風的拂蕩中,發出卡啦、卡啦的輕聲金屬撞響。
時已四更,這正是守夜之人精神最為疲靡渙散的時辰。
早先明亮光潔的月兒,此時,好似知道小混正等著要闖關一般,頗為識相地自動調弱光華,只留下一抹昏黃黯淡的餘韻,點綴也似地斜斜掛在西邊山頭,即將沉落。
四野,亦隨著月娘的隱退,顯得愈發地黝暗冷寂。
這個時候,這種天色,理所當然是最適合夜行活動的時辰。
小混他們老遠就已潛伏在進入千尺幢這條小徑的路口附近,他們蹲踞在黑暗中,猶如守候著獵物的山貓,雙目熠熠地盯著蜒蜿的險徑,留心著週遭的動靜。
小混瞄看著天色,狂謔地訕笑道:「現在你們該知道,本幫主為何要多等這一時刻的原因了吧,我告訴你們,這可是有計謀,不是隨便亂等的吶,這種計謀,也只有我這個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絕代天才,才能設計得出來。」
小刀他們心服口不服地駁弄道:「少來,這種時辰一到,月亮就要回家睡覺的事,誰都知道,有什麼需要設計的?」
「誰都知道?」小混嗤聲嘲笑道:「可惜剛剛就有兩隻呆鳥不知道,盡在一旁吱吱亂叫,我叫他們安靜一點,居然還有人不服氣。真是一對大頭呆,實在有夠笨,而且還真他奶奶的,不是……」
小刀他們苦笑地接道:「不是普通的笨。」
「罵爽了沒有?」小刀撇嘴問道:「偉大的幫豬,月亮已經被你罵跑了,你準不準備上路?還是,你想繼續嘮叨下去,一直念到太陽公公起床了,你才甘心?」
小混白眼道:「好吧,看在月亮都怕我的份上,本幫主就暫時饒你們一回。下次,你們若是再懷疑我偉大的聰明才智,可別怪我又要唸經來超度你們。」
丁仔忙不迭道:「大幫豬,現在月亮雖然已經偏西,而且亮度大減,但是咱們若是就這麼上路,還是會洩露行蹤。你到底有啥好辦法,可讓咱們安全地偷渡到後山去?」
小混不答反問:「這附近的暗卡,已經完全擺平了?」
「廢話。」小刀佯嗔道:「我們做事,可不像你是用混的。」
「就是說嘛!」丁仔呵笑道:「大幫豬,我們辦事,你儘管安啦,那些小兵兵不睡到有人叫他們,是不會醒的,保證沒問題。」
小混裝腔作勢道:「沒問題就好,等一下如果有人跑來告我妨礙安寧,官司就由你們自己去打。」
說著,他動手解下腰間的小皮囊,自裡面摸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就地動手拼裝起來。
「這是啥咪?」
小刀和丁仔好奇地上前摸摸看看,只見小混已將這些薄銅打造的零件,組合成一具高不逾尺的彈簧式彈弓架固定在地面上。
這彈弓架比較特殊的地方,在於它的叉口不是綁著一般的皮筋,而是裝上一種帶有凹槽的薄韌銅片,銅片背後鉤著強力彈簧,可拉向安裝於地面的一個活動撥扣上,只要在銅片的凹槽內裝上石子或彈丸,再將彈勾妥在撥扣上,輕輕一撥,便可利用彈的力道,將石子或彈丸射出百丈開外,甚或更高。
小混置妥彈弓架,得意笑道:「這是我在狂人谷裡,閒著無聊時所設計出的小型飛彈發射架,也可以當做高射炮的發射台用。我把它叫做千里送西行。」
丁仔搔著頭道:「好古怪的名字,有沒有典故?」
「當然有。」小混指著凹槽銅片,洋洋自得道:「這地方,我若是放上些爆炸性的火器彈丸發射出去,保證正中遠方設定的目標。如果對方是敵人,不就會被炸得哇哇叫、別別跳,馬上就上西天去報到?所以才叫千里送西行。」
小刀呵呵謔笑道:「送西行?我看,若是被你這種空中飛彈炸中,要上西天很難,下地獄可就比較快。」
小混煞有其事道:「這麼精巧的東西,如果取個千里下地獄的名字,那有多俗氣?所以,我才決定給那些被這玩意兒送終的人,有個上西天的機會嘛。」
「又在打屁了。」小刀呵呵笑道:「好吧,不管你這玩意兒是送人上西天,或者下地獄,反正這兩條路都不在咱們現在的計劃中。你這個千里送西行,這回要送什麼到對山,才能保證咱們安全通過這兩關險要?」
小混吃吃一笑:「不愧是我老哥,說話有點頭腦,一下就點出重點所在。」
他揮手自身上另一個錦袋中,摸出數顆暗綠色的彈丸,嘿然笑道:「瞧見這玩意兒沒有?這是本幫主特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了避免千里送西行一次送太多人上西天,而造成天堂客滿的現象,因此精心研製而成,專門用來配合千里送西行,使用的千里迷魂彈。」
小刀他們接過千里迷魂彈,有趣地打量道:「這東西顧名思議,一定是利用千里送西行發射出去的迷魂性藥物彈丸嘍。」
丁仔極有興趣問道:「這東西也是落地之後才炸開的嗎?」
「非也。」小混囂狂嘿笑道:「若是等它落地才炸開,那就會驚動遠方的敵人,功力高的便可以輕易防患得了。如此一來,這迷魂彈還想迷個屁魂,本幫主所做的偉大發明,豈能如此不入流?」
「免臭屁啦!」小刀嗤弄道:「你還不快點說明迷魂彈的用法?再掰下去,天就要大亮了。」
「真是的。」小混沒趣地咕噥一聲:「連讓人自我陶醉一下都不行嗎?你們實在有夠沒情調。」
他故意重重乾咳幾聲,接著說明道:「這個迷魂彈,其實只是將一種無色無味的迷魂散,用薄薄的牛皮紙球包起來,然後再在紙球外表糊上一層層厚厚的特殊混合火藥,放在大太陽下曬乾後,就算做好了。」
「就這麼簡單?」丁仔將信將疑地檢視著眼前這顆迷魂彈。
小混睇眼嘲弄道:「不然你以為做這玩意,有多難?」
小刀聽出他話中有話,追問道:「既然這迷魂彈的制做如此簡單,那麼困難之處應該是在迷魂散的調配方法嘍?」
小混嘿嘿狹笑道:「老哥,你果然聰明,不過……」他表情一變,擺出無限惋惜之態,嘖嘖歎道:「你的聰明只夠猜中迷魂彈之秘的一小部分。」
他頓了一頓,接著又消遣道:「而且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小部分。」
小刀好氣又好笑地扼住他的頸子,謔叫道:「你聰明?聰明的人都容易早死。」
小混呃呃怪叫:「別掐,別掐,掐死我,就沒有人告訴你們迷魂彈的秘密了。」
「快說!」小刀放開手,好玩地踹了小混一腳:「說的好,饒你一命。說不好,就讓你橫屍當場。」
小混輕鬆閃開小刀踢來的大腳,誇張地揉著脖子,嘀咕道:「奇怪,這些話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嘛!」
小刀作狀威嚇地舉起拳頭,小混湊趣地討饒道:「好嘛,好嘛,假裝我怕你,可以了吧!」
他見時辰不早,便不再打詼,說道:「這顆千里迷魂彈真正的重點,在於如何能讓它在千里之外發生效用。所以,制做這玩意兒真正困難的部分,就是要如何調配出這種裹在紙球外面的特殊火藥。
至於調這種火藥為什麼需要的,不止是一點點的本事,等我試射一個給你們見識見識,你們自然知道道理何在。」
小混取過千里迷魂彈,在發射架上放妥,隨即撥動彈簧,□然輕響中,迷魂彈應聲激射而出,射向千尺幢的對峰。
就在千里迷魂彈沒入夜色消失不見的剎那,黑夜裡忽然亮起一團藍白色的光華,宛似隕墜的流星逸空而過,瞬間消失在對峰的天際。
「看到沒有?」小混手指流星,得意地嘿笑道:「那就是千里迷魂彈燃燒時發出的亮光。」
「哪有影?」小刀和丁仔怔然訝呼:「那不是流星嗎?」
小混狂謔笑道:「如果你們認為它是流星,正好證明我這個千里迷魂彈是史無前例的偉大發明。」
「少屁啦!」丁仔忙不迭催問:「我們把它當成流星,這有什麼稀奇的地方?也配稱為史無前例的發明?」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小混啐聲嘲弄地解釋道:「既然你們親眼看著我發射千里迷魂彈,都還會將這團突然出現的光芒,誤認為是流星,那麼躲在對岸那些大頭呆,還能不上當嗎?他們如果上了當,也將燃燒中的千里迷魂彈當成流星來看,自然就不會去提防有什麼古怪的事發生,等他們全都被我所調的特效迷魂散迷倒時,根本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如此毫無破綻的欺敵偽裝,難道不是既成功又偉大的發明嗎?」
小混說到後來,表情已變成齜牙咧嘴咆哮不休的兇惡模樣,活像非要把丁仔生吞下肚才能甘心似的,不過,能叫丁仔抱頭討饒的,卻不是小混這副凶神惡煞般的德性,而是小混從哈赤那裡所學來,那種能使口水亂噴的雷陣雨絕技。
丁仔舉袖擋雨,落荒而逃,嘲謔直叫:「是是是,你偉大,你偉大,連哈赤那種呼風喚雨的本事,你都能學得來,真不愧是本幫歷代以來,最最偉大的幫豬。」
「知道就好。」小混抹去嘴邊殘存的口沫,志得意滿道:「小豬仔,多巴結著點,才能吃香的,喝辣的,懂沒有?」
小刀拉回得意忘形的小混,若有所思問道:「小混混,你這千里迷魂彈的原理,是不是利用迷魂彈在高速激射之下,與空氣磨擦生熱,引燃外層的火藥,然後使內層的紙球也付之一炬,好讓迷魂散自高空中散落四方?」
「想通了。」小混呵呵謔笑道:「老哥,你果然比丁仔這種人頭豬腦聰明多多。」
他低頭閃過丁仔飛來的拳頭,繼續接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說火藥的調配,是最困難的部分了吧。雖然,藏在紙球內的迷魂散,是我模擬睡斷魂那種毒藥而配成的特效迷魂散,功效之強,不但是吸入時便立即昏倒,就是沾到肌膚上也一樣見效。可是,要使這麼厲害的迷魂散發揮最大的效用,主要還是得靠火藥燃燒的快慢來掌握才行。」
小刀頻頻頷首道:「沒錯,如果火藥燒的太快,使得迷魂彈在尚未到達設定的目標之前,就放出迷魂散,自然對敵人無礙。反之,若是火藥燒的太慢,等迷魂彈下墜後,火光尚未熄滅,也會引起敵人的注意,而驚動對方。
這要如何掌握火藥的比例,以使千里迷魂彈名符其實,能迷魂於千里之外,確實是需要一點功力才能辦得到。」
丁仔聽完小刀的分析,也不得不佩服道:「辣塊媽媽的,算你這混球有本事,不愧是本幫重量級的幫豬。」
小混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現在你們知道本幫主,不是普通的厲害而已了吧,看在你們如此佩服我的分上,我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他乾咳一聲,故意慎重其事道:「其實,控制千里迷魂彈燃燒時間的長短,只是調配火藥時所必須克服三項困難中的一項而已。」
「什麼?」小刀和丁仔異口同聲怔道:「搞個千里迷魂彈,光是火藥這一部分就這麼麻煩?還有三項困難要克服?那麼其他二個難題又是什麼?」
現在,他們倆可開始有點覺得,這個千里迷魂彈好像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得出來的吶。
「廢話。」小混白眼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了嘛,整個製作過程中,只有這一部分才是最困難的重點所在。你們有啥好驚奇,真是人頭豬腦,反應遲鈍。」
小刀他們挨罵之後,才醒悟到自己倆這隨口問問,果然問的不太聰明,只好嘿嘿乾笑兩聲,掩飾過去。
小混見他們無言以駁,甚是滿意地端起架子道:「好吧,看在你們問的這麼誠心求教的分上,本幫主就寬大為懷吧,另外二個高難度製造機密偷偷告訴你們,免得害你們有問題想不開,等一下從千尺幢上面跳下去自殺。」
他歇口氣,接道:「調製這種特殊火藥的其他二個困難,一者在於,要如何才能使迷魂彈發後自動起火。另外就是,要如何使燃燒的迷魂彈,發出和流星一樣顏色的光芒,才不會引人注意。關於這兩個問題,只要找出正確的火藥成份,再以適當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就可以。不過,這些話說起來都很簡單,要做成功,就不太容易了。」
丁仔忍不住好奇問:「你到底是以哪些火藥成份,混合製成千里迷魂彈所用的特殊火藥?」
就算丁仔不問,小混也應告訴丁仔他們這個問題的答案,否則他哪有機會表現出自己的聰明?
可是,被丁仔這一問,小混反倒故意拿著不說,想要藉機使刁,戲弄丁仔和小刀。
他故作神秘地支吾道:「你想知道?這個嘛……」
小混話還沒說完,小刀已經瞧出這小混球又在打歪主意。
小刀猝地一記爆栗子,喀地敲中小混的後腦勺。
「他奶奶的熊。」小刀笑罵道:「你這小混混,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誰有那種閒工夫,跟你這個、那個什麼的?」
小混的壞心眼被識破,人還沒戲弄成,自己先挨了一記好敲,只得抱著腦袋哀哀直叫。
這時──
回心石的方向,傳來查哨人模糊的低斥聲。
顯然,他們已經發覺第一處被小混他們放倒的暗卡,只是,由於小混他們手法高明,查哨之人並未發覺那些睡著的警衛是著了人家道,只當這些守樁的人偷懶,便把他們叫醒,罵了一頓。
這一頓罵,正好也驚動身處虎穴卻仍然不忘遊戲的小混他們。
「哇□?」小混怔眼低叫:「怎麼有人來查哨?他們要是發覺這方圓三丈之內的暗卡全部睡著後,一定會起疑心,咱們再不繞跑,待會兒就不用跑啦。」
他匆匆收妥架在地上的千里送西行,招呼小刀他們朝千尺幢上的小徑迅速潛去。
丁仔壓低嗓門,略帶好玩地問:「小混混,大幫豬,你所發明的千里迷魂彈,真的有效嗎?」
「你問我,我問誰?」小混頭也不回道:「我這也是第一次試驗,怎麼知道有沒有效?」
「第一次試驗?」
小刀和丁仔只有哭笑不得地跟著小混,全力飛掠千尺幢和百尺峽這兩處天險。
他們全都在心裡暗暗祈禱:「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小混的發明,在這種節骨眼上擺烏龍。」
小混自然不知道在身後的小刀他們,心中作何感想。
他猶自誇著海口道:「免驚啦!咱們都已經掠過千尺幢大半的路。如果千里迷魂彈沒有效,對岸早就雞飛狗跳地準備對付咱們,哪還會這麼安靜。」
暗夜裡,千尺幢上狂風呼呼,人自其間穿掠,只要稍有疏神,就有可能被這山巔夜風吹落萬仞絕崖。
幸好,小混他們如今個個功力大增,對這如濤狂風倒也不放在眼中。
他們三人縱掠自如地通過千尺幢,就在行經百尺峽峽口時,昏黑的夜色中突然有強弩自四面八方破空射至。
小混驟遭奇襲,衝掠的身形不及閃變,臨危之際,他只得施出新學的保命身法──天外飛星,將全身捲縮成一團肉球,藉著原來奔掠之勢,憑空滴溜溜地朝峽口內滾射進去。
四周交織飛射的強弩,呼呼有聲地貼著小混滾動的身子掠過,將他的衣衫劃破數道裂口,更有一處傷著肌膚,拋落幾滴不可察的血珠。
小混卻吭地不吭地消失於峽口的陰影中。
小刀和丁仔在突變驟生時,已然雙雙機警地朝地面撲貼滑行,避開亂箭。甚幸,他們距離峽口只隔著三尺不到,因此撲地之後,再一翻滾,便得已覓石掩護,不露行藏。
一陣強弩箭雨之後,百尺峽彼端亮起數支火把,有人朝這頭搜了過來。
小刀和丁仔躲在岩石後面,看得真確,兩人不由地心犯嘀咕:「這下可好,拜託老天爺保佑,老天爺偏要和咱們過不去,非得搞些紕漏讓咱們熱鬧一陣不可。看這情形,小混的發明,實在無三小路用。」
正當華山弟子持著火把愈搜愈近,就快搜到小刀他們藏身的巨岩前時,這些人忽然像得了軟骨症一般,噗通有聲地栽倒於地,躺得東倒西歪,擠滿百尺峽之內。
小刀他們還沒想通這是怎麼回事,小混突然像壁虎般,自高聳的危峽頂端游滑下來。
小混落地之後,踏熄全部的火把,肆無忌憚地開口道:「你們兩個出來啦!」
小刀和丁仔不明所以地對望一眼,自石後現身,走向小混。
「這到底怎麼回事?」丁仔壓著嗓門道:「這一次,你確定沒問題嗎?可別再擺咱們自己一道才好。」
「安啦!」小混呵呵失笑:「剛才是老天爺和咱們開玩笑,一場大風把迷魂散吹錯方向,這次我摸上風頭下藥,這附近方圓一、二十丈的範圍內,不管是人是獸,全都被我擺平了,他們不睡到大天亮,保證不會醒。」
小刀好氣又好笑地噓口氣:「你真的確定?小混混,如果是因為你的迷魂散無路用,你老實說我們也會原諒你。你可別為了掩飾自己的發明不管用,害我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什麼話嘛!」小混聞言跳腳道:「老哥,你怎麼可以如此不信任我?」
小刀哈哈大笑:「瞧你這副氣急敗壞的狗熊模樣,就知道你這回的保證絕對沒問題。」
小混一怔之後,揉揉鼻子,糗大道:「他奶奶的,這回被你耍了一次,沒想到我曾能混的保證,竟要經過這種鑒定手續,才被接受。」
丁仔嘻嘻嘲謔道:「誰叫你老學那個放羊的孩子,有事沒事就亂叫『狼′來了。我們要是隨隨便便就相信你的保證,那才是和自己過不去。」
「有這麼糟?」小混扮個鬼臉,自嘲道:「好吧,以後我再也不放羊,不叫郎來了,我專門裝佯,這樣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小刀推著小混肩胛催他上路,一面打趣道:「只要你老大順利完成今晚的任務,你要裝羊、裝牛,甚至裝老虎都可以。」
小刀忽然覺得手掌有些濡濕,他搓搓手指,驚呼道:「血?小混,你受傷了?」
丁仔原本已經開步走,聞聲急急回頭探視:「小混混,你怎麼混的?怎麼受傷了?」
「沒事。」小混無所謂道:「只是劃破一丁點皮,不用上藥就會好。」
小刀瞪他一眼,探手在小混懷裡亂摸一陣,摸出一瓶金創藥為他敷上。
小混被小刀這把亂摸,摸的直叫癢,一邊咭咭哈哈扭笑不休,弄得小刀很難替他包紮。
小刀索性叫丁仔抓緊小混,好不容易才幫他把傷裹好。小刀故意學著小混的習慣動作,往剛上過藥的傷口用力一拍,叫道:「好了,我可不是為你治傷,實在是小妮子交待我要多照應你。你若受了傷而不治療,回去那妮子準會找我麻煩,那才叫煩人。」
小混被他一掌拍在傷口上,痛的哇哇大叫,猛力掙脫丁仔的鉗制,蹦出三步之外,埋怨道:「奶奶的,怎麼我的優良作風都給你們學去了?這個樣子,我將來還用混嗎?」
小刀他們放步而行,嘿笑調侃道:「你不是真能混嗎?你還怕混不開?」
他們二人在經過小混身旁時,竟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一副龍行虎步,旁若無人的樣子。
「噫?」小混滿頭霧水地搔搔頭:「你們吃錯藥啦,居然敢走路帶風,未免太囂張了吧?這裡是華山耶,有重兵埋伏的華山後山耶!」
「不知道誰剛剛說,這方圓一、二十丈內,不管是人是獸全被擺平。」
小刀嘲謔含笑的聲音朗朗傳來。
小混撇撇嘴,嘀咕道:「奶奶的,這兩個鳥人,才給他們一丁點的顏色看看,他們就以為自己可以開染房。等一下若是撞見幽靈人口,踢中鐵板時,他們就知道什麼叫做死不知路。」
小混可沒忘記,有個隨時可能會到處突擊檢查的斷魂樓,尚未被他擺平。若是小刀他們招搖太過,引來斷魂樓所屬的話,那才叫有夠衰,他匆匆趕上逸入夜色中的二人,自他們背後,一人踹了他們一大腳,要他們提高警覺。三個人這才偷偷摸摸,直朝雲台精舍的方向,加速潛去。
華山北峰,峰頂。
雲台精舍便建築於一片蓊鬱的密林裡。密林里外,一如後山其他各處,也都守滿了華山弟子。
小混他們三人挑中一處地形隱秘,又可守望雲台精舍的暗卡,將其中放哨的華山弟子放倒,擠在卡哨內察觀四下的情況。
「雲台精舍?」小混朝二十餘丈外那棟燈光全無的小樓問。
丁仔嘖弄道:「大幫豬,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華山北峰頂上,除了這棟雲台精舍,難道還會有其他高級套房?」
小混斜眼睇道:「既然你知道那裡就是雲台精舍,那麼你還窩在這裡做什麼?」
丁仔怔道:「我不窩在這裡,那要窩到哪裡去?」
「上呀!」小混朝精舍那方向比劃道:「你以為我帶你來這裡幹啥吃的?有了目標,你不去踩盤,莫非還要本幫主親自出馬?」
丁仔恍然大悟:「原來是我要去翻牆越戶,探消息呀!這種小事的確是我的專長,不過……」他賊兮兮地一笑,又道:「如果大幫豬有興趣出馬,我是不會和你搶的啦!」
「得了!」小刀岔言道:「別再耍俏皮了,快去快回吧,咱們還有好幾個地方要去三觀吶。」
丁仔亦知身處敵陣,不宜久留,便不再胡鬧,擺手輕笑道:「好吧,待我偷雞摸狗去也。」
他話聲未落,人也如一抹輕煙,俏然無聲地溜向精舍而去。
「偷偷就可以了,可別把雞狗帶回來,免得到處雞飛狗跳,吵死人也。」
小混仍然不忘調侃地壓低嗓門,朝著丁仔向背交代一番。他猶不知足地探出身子,故作瀟灑地朝丁仔逸去的方向拚命揮別。
「你這個現實狂,你非得如此引人注目不可嗎?」小刀用力將他拉回卡哨內,順手賞了他一記不輕不重的響頭。
小混大不甘心,翻身壓住小刀,準備先來場內訌再說。
「別動手!」小刀機伶笑道:「想幹架也得看風水、挑時辰,錯開今晚,我隨時奉陪。」
這時──
正好有模糊的人聲傳來,原來又是巡視各處的巡邏隊出現。
小混聞聲收手,嘀咕道:「算你命大,正巧有人來。否則,咱們這筆帳馬上就得結清。」
那邊,互對暗語的低喝聲一路響近。
小混他們將昏迷不醒的華山弟子撐了起來,擋在自己身前。
他們不待來人開口,搶先喝道:「口令。華山入雲。」
對方不疑有他,立即接道:「北峰有台。」
「北風有台?」小混忍不住想笑:「他奶奶的,這個規定口令的傢伙,真是十足的麻將鬼。不知道他的北風北是算台北?嘉義台?還是香港台?」
小刀早已裝模作樣地問道:「不知是哪位大哥來查哨?」
對方甚是倨傲地回答:「我們是西峰斷魂樓裡派來的,這附近有沒有什麼情況呀?」
「真是些人頭豬腦。」小混暗裡啐道:「既然已經對上暗語,就算有情況又怎麼樣?我們還會自動向你自首嗎?看來斷魂樓裡專門養一群只會造大糞的笨蛋,連問個問題都像在放屁。」
小刀也為對方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感到好笑。但是,表面上卻裝出誠惶誠恐的腔調,拍著馬屁道:「原來是西峰的各位貴賓大哥,虧你們這麼晚了還出來查勤,真是辛苦了。這裡一切平靜,沒有問題。」
斷魂樓來人之中,另一個破鑼嗓子打著官腔道:「還不是為了你們華山的大業,老子們才會如此折騰。你們招子可得放靈光一點,一有情況,別忘了立刻傳訊,我們兄弟還要到別處去轉轉。」
「是是。」小混也湊趣地裝腔討好道:「幾位大哥吩咐的是,小子們一定會注意的。你們辛苦了,慢走呀!」
斷魂樓所屬滿意地哼了哼,也不再上前查哨,逕自轉身朝林外掠去。
小混推開持撐著的華山弟子,輕鬆地拍拍手,呵呵笑道:「他奶奶的,還好剛才咱們要放倒這三個大頭呆之前,他們傻裡瓜嘰地問了聲口令。否則,這一會兒碰上查哨,豈不是要穿幫了。」
小刀緩緩放倒自己手中那名昏迷的華山弟子,若有所思地慨歎道:「沒想到堂堂九大名門之一的華山派,如今在自己家門裡,竟還得像個小媳婦似的看外人臉色做事。這又是所為何來?
看剛才那情形,祁心玉和白如秀他們這票人,出賣的可不止是華山門人而已,只怕他們早連華山派的自尊,也一併出賣給這些貴賓們了。」
「不是我要說他們。」小混咂咂舌,吃吃笑道:「這姓祁的和姓白的可真是沒眼光,就算要出賣自尊,也該找個格調高一點的對象嘛!像斷魂樓這種只會放閒屁、問廢話的貨色,他們居然也去巴結?真是不懂行情。」
小刀搖搖頭道:「真搞不懂祁心玉他們這類人心裡是何想法?難道,他們真的寧願賠上自尊,也要當華山掌門?如此的掌門,就算當上了又有什麼意思?」
小混正待開口說話,眼一瞟,已瞧見了丁仔的影子,正朝他們藏身的地方潛回。
他彈指一笑:「有沒有意思,等問過丁仔就知道了。」
幾個起落後,丁仔臉不紅,氣不喘地飄入卡哨內。
小刀忙不迭地問:「怎麼樣?有什麼消息沒有?」
丁仔雙手一攤:「雲台精舍裡面根本沒人,能有什麼消息?」
「沒人?」小混奇怪道:「三更半夜的,這林振英和他徒弟不乖乖待在家睡覺,他們跑去那裡遊戲?」
小刀猜測道:「會不會像斷魂樓的人一樣,半夜出去查勤?」
「不像是這種情況。」丁仔道:「精舍裡面雖然沒人,可是林振英和官晴的床上,卻又用棉被偽裝成有人睡著的模樣,若不是因為我想找官晴搭線,特地上前去掀開蚊帳,根本很難發現其中有詐。」
「真的?」小混皺眉道:「怎麼會這樣?事情好像大大的不對喲。」
小刀亦是頷首沉吟道:「看樣子,這次華山派的權位鬥爭,內情似乎非常複雜。」
小混呵呵笑道:「不是似乎,而是絕對非常複雜。這事我早就說過了嘛,如果不這樣,那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丁仔不解道:「大幫豬,你好像很樂。難道你對華山派權位之爭別有內幕的事,感到很興奮?」
「別人家出事,有內幕,我興奮個屁。」小混嗤道:「我又不是武林販子那錢重,專門歡喜挖人家的花邊新聞。」
小刀好奇道:「那你究竟在得意什麼?」
小混嘿嘿一笑:「本大幫主之所以高興,是因為我證實自己所推測,華山的出事果然大有內幕。」
小刀套話道:「你若能說出這個內幕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才是你有本事。」
「少來!」小混睨眼道:「想騙出我的真心話?沒這麼容易,反正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大大的不簡單就對了,現在廢話少說,咱們開始要幹正事啦!」
丁仔駁謔道:「現在才開始幹正事?之前的事,都是歪事嘍?」
「答對了。」小混重重一拍他肩膀,嘿笑道:「好戲沒上演前的事,當然全都是歪事,否則,我哪會那麼不來勁。從現在開始,才是咱們狂人幫湊熱鬧的時候,你們還怔著幹啥,走呀。」
他說著,果真神彩奕奕地潛出暗卡,像是要去三加一場什麼盛會似的精神十足。
小刀和丁仔只覺得小混話中另有玄機,但一時也難猜透這混混的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他們索性不再浪費心思去想,因為只要這混混憋不住時,自然會主動打開這個悶葫蘆。
他們三人離開華山北峰,循路朝中峰乘龍軒而去。
一路上,小混一改前半夜那種拖拖拉拉的態度,不時以迷魂散和他拿手的無影神針絕技,對付負責守衛的華山弟子。
凡是被他碰上的守衛,不論明樁或暗卡,在尚未明白怎麼回事之前,已經去拜見周公。
小刀擔心道:「小混混,你幹嘛像部開路機一樣,猛朝山上殺去。你放倒這麼多人,難道不怕出紕漏?萬一有人發現這情形,豈不是洩露了咱們的行蹤?」
小混神秘笑道:「動作不快一點,我怕趕不上熱鬧。再說天也快亮了,不論咱們今晚有無收穫,總是得走人,如果不留下痕跡,怎麼能表明咱們狂人幫確實到此一遊過了呢!」
小刀苦笑道:「說來說去,你若不讓華山派知道你已經來過一趟,你是不會甘心。」
「知道就好。」小混呵呵一笑,加快身形朝乖龍軒方向射去。
小刀他們尾隨於後,丁仔忍不住笑罵道:「辣塊媽媽的不開花,你這混混就是到死,恐怕也改不了一身騷。」
不到盞茶工夫,他們已經看到燈火微明的乘龍軒。
這回丁仔不用招呼,自動朝乘龍軒潛掠而行,去做他踩探的工作。
小混和小刀兩人隱伏在一株枝葉濃密的大樹頂上,看著丁仔輕鬆避開乘龍軒附近的守衛人員,悄然消失於乘龍軒的陰影裡。
小刀不禁輕笑道:「看丁仔他行動毫無阻礙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鐵定以為他已經研究過對方的警戒分佈圖呢。」
小混吃吃直笑地點頭道:「這小子不愧天生就是做賊的料,我看他光憑直覺也能知道哪條路行不通。」
他們正專注地等候著丁仔時,忽地──
華山東峰的方向,驀地傳出急驟的警鐘之聲。
不消片刻,華山東、西、南三峰一帶,立即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負責防守乘龍軒的大批華山弟子,也在聞得警訊後,分出七、八成的人手,急急趕往出事的東峰。
小混一見此地人手走了大半,便和小刀同時掠往乘龍軒,準備接應丁仔。
豈料──
他們還沒到半路,丁仔已輕鬆地愉快地迎了上來。
小混高興地吆喝一聲:「你來的正好。走,快去湊熱鬧去。」
丁仔邊行邊笑:「我本來以為,就憑我的本事,怎麼可能被人發現。後來仔細一聽,原來出漏子的不是這裡,我知道你們一定等不及想去看戲,所以不敢耽擱,立刻就趕了回來。」
小刀奇怪道:「沒有人阻攔你嗎?」
「怎麼沒有。」丁仔嘻嘻一笑:「只是,我想既然有人先露了行藏,驚動華山派,咱們又準定會往熱鬧上湊,掩不掩飾行蹤自然就無所謂了。所以我把擋路的傢伙,全都當場擺平,也不管會不會讓人發現。」
他話剛說完,北峰這邊果然也傳出叮叮噹噹的告急警鐘。
小混當機立斷道:「老哥,你帶路,抄小徑直取澄心精舍。我看今晚熱鬧的重點,應該是在那裡。」
小刀輕鬆一笑:「既然不用再掩藏身形,走樹頂是最快的路。」
他伸手朝上指了指。
小混摩拳擦掌地哈哈大笑:「早就想這麼明著硬幹了,不這個樣子,怎麼夠狂嘛!」
他率先縱身掠上樹梢,逕自朝燈火最旺的方向電掠而去。
小刀和丁仔掠上樹梢時,小混的身形已在十丈開外。
小刀打趣道:「這混混對湊熱鬧倒是很有心得,不用人指路也知道要往何處去。」
丁仔扮個鬼臉,呵笑道:「憋了一晚,這混混終於逮著機會可以明著上陣,無怪乎他要如此迫不及待地狂奔而去。呵呵……」
他和小刀亦發力全速奔行,緊追著小混不放。
經過將近二年的各自閉關練功之後,他們三人早就想找個機會好好較量一下,看看彼此功力的進展,究竟到何程度。
眼前,可不正是好時機。
雖然華山中峰至東峰之間的直線路程並不算遠,不過其間除了綿亙的森林,自然也不乏絕崖或溪壑。
這種地形在夜裡較量輕功,不但可以考驗一個人的功力高低,更能測驗一個人的機智與反應。反應如果太差的人,這條可是很容易就成為他此生的不歸路吶。
小混原本無意引發這場追逐戰,但只怪他們三人的默契實在太好。他們三人之中,只要有一個想飆一下,其他二人自然義不容辭地奉陪到底,而這一奉陪,理所當然輸人不輸陣,輸陣歹看面。他們三人不拚個你輸我蠃,哪會甘心。
於是──
只見他們三人有如三道流光般,自樹梢上倏乎飛掠而逝,反倒將那些原先聽到警鐘,便已匆匆趕往東峰準備支援的無數華山弟子拋在老遠之後。
甚至有些人才覺得,腦袋上好像被人踩了一腳,抬頭上望時,卻只看到一抹宛若虛無的模糊淡影消失在黑夜中。嚇得這些膽大的華山弟子,以為自己見鬼了。
他們三人愈較愈有勁,個個拿出真本事,將一口充沛至純的真氣,運行於四肢百骸之間,徹底施展個人精擅拿手的輕功絕活馭風而行,享受著憑虛遨遊的無上快感。
小混在如此暢意的馳騁之下,不由得豪情大發,他迎著撲面而來的狂風,興起地扯直嗓門,仰天發出撼人的長嘯。
他的嘯聲雖然宏烈澎湃,卻不像傳統武林高手那種龍吟鳳鳴般,可以直入雲霄的朗嘯,也不似那種穿金裂帛刺入耳膜的銳嘯。
小混的嘯聲,就像寬廣海面上所湧現的巨浪,深邃之中一波未歇一波復起。
他的嘯聲更像來自大漠的勁風,浩瀚獷野裡,帶著不可捉摸而又無堅不摧的強韌。
小混的嘯聲是如此的特異、如此的與眾不同,以至於深深地震撼了每一個聽見他長嘯不歇的人。但是,竟又沒有一個人能夠聽得出,他的功力究竟有多深?
凡是聽見小混長嘯的人,全都迷惑於這種前所未聞的古怪嘯聲之中。
小刀和丁仔在驟聞小混發嘯之初,本來也想來段仰天長叫。但是,他們兩人嘯聲未起,便已被小混如此奇特又古怪的長嘯,將到口的嘯聲憋回肚子裡去。
「辣塊媽媽的不開花。」丁仔傻眼地喃呢道:「這是什麼嘯聲?這也算人叫的嗎?」
「還好!」小刀識相地嘀咕道:「我好在還沒開口,否則這一嘯,豈不又要被這混混嘲笑我是老古董,只懂得傳統式的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