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輕聲道:「別吵他,他也許正在天人交戰中……」
仇獨一怔道:「天人交戰……」
蕭云「嗯」了一聲道:「當一個人遇上不能立刻決斷的事情,心裡上往往會產生一種矛盾,等到感情勝於理智,或是理智勝於感情,在這段互相糾纏的過程中,就是天人交戰。」
仇獨「啊」了一聲道:「石大哥難道是在感情方面有了波折?」
蕭雲道:「捨此而外,我再也想不出更滿意的理由……」
仇獨苦澀的道:「石大哥如果為了個娘們這樣痛苦,也未免……」
蕭雲叱道:「你懂什麼?」
仇獨道:「我雖然不懂男女間情愛的滋味,但是我總覺得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氣魄,為了一個女人而磨折了自己的威風,也未免太……」
蕭雲不以為然的道:「仇老弟,我是過來人,在這方面的感受北你強多了,『情感』這東西是最不容易捉摸的,你想它的時候,它會離你遠遠的,不想它的時候,它又會悄然的跑到身邊,來得容易,去得也快,要抓抓不住,要丟丟不開,不管你是何等大丈夫,總是無法掙脫它……」
仇獨搖頭道:「我不相信——」
蕭雲道:「當你遇上這種事情的時候,你就會瞭解我說的意思了。」
話語間,石仁中雙目倏地睜開,在那雙神光四射的眼神裡,彷彿蒙上了一層霧,是那麼朦朧和迷惘,他突然長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古人說剪不斷理還亂呢……」
蕭雲道:「石大哥,你還好吧——」
石仁中苦笑道:「沒什麼。」
蕭雲道:「石大哥,還說沒什麼?你也別騙我們了,石大哥,我看得出,你有很大的問題!」
石仁中苦澀的道:「蕭兄,別胡思亂想,在下不是很好麼?」
蕭雲道:「你雖是個強者,可是你無法瞞過我們……」
石仁中「唉」了一聲,道:「蕭兄,別逼我——」
蕭雲道:「石大哥,除非你沒把我們當朋友看,否則,你就不該瞞我們,你該知道,把痛苦藏在心裡是件最痛苦的事情,如果能適當的發洩出來,未嘗不是件好事——」
石仁中黯然道:「你們不瞭解——」
仇獨急忙道:「石大哥,我仇獨可能不瞭解,可是蕭大哥可瞭解得很,他是過來人,也許他能分擔一點你的痛苦……」
石仁中雙目精光一閃,道:「真的?蕭兄——」
蕭雲慘然道:「人都有傷心事……」
石仁中道:「對不起,我不該引起你的傷感……」
蕭雲道:「不,這段隱密還不如吐出來……」
石仁中道:「請你不要說出來——」
蕭雲一怔道:「為什麼?」
石仁中道:「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應當擁有自己秘密的權利……」
蕭雲怔怔地道:「我……」
石仁中道:「在下不想知道……」
仇獨道:「石大哥,你這是何苦,蕭雲自己願意說的……」
石仁中搖頭道:「不可以……」
蕭雲道:「石大哥,我不說可以,但你得答應在下一個條件。」
石仁中道:「什麼條件?」
蕭雲說道:「就是把你心中的痛苦,說出來——」
石仁中道:「那是強人所難——」
蕭雲道:「你可以不必直說,我只要問你幾個問題——」
石仁中道:「不要枉費心機了,你永遠猜不到……」
蕭雲道:「我猜到了——」
石仁中道:「你猜到什麼?」
蕭雲道:「你愛上一個女人……」
石仁中苦笑道:「愛情的發生是隨時隨地的,人都有所愛的人——」
蕭雲道:「那個女人變了心……」
石仁中道:「也許是,也許不是——」
蕭雲一呆道:「這怎麼解釋——」
石仁中道:「道理太簡單了,她要是不變心,不會想嫁別人,除非,她爹逼著她……」
蕭雲道:「後者的成份較大……」
石仁中道:「何以見得——」
蕭雲道:「女孩子的心眼最死,愛上一個男孩子永遠不會變……」
仇獨道:「真有這麼嚴重——」
蕭雲正色道:「男女的感受不同,女人對愛情的感受,可說是生命的全部,男人只能說是一部分,比愛情更重要的還有名利……」
石仁中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道:「不談了。」
他在屋子裡踱著方步,道:「在下要走了——」
仇獨道:「石大哥,我們就等你這幾句話——」
石仁中道:「幹什麼?」
仇獨道:「上司馬家呀——」
石仁中道:「二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為了血海深仇,這趟司馬家之行勢在必行,二位何苦……」
蕭雲道:「石大哥,我們江湖上敬重的是漢子,你石大哥叱吒風雲的事跡,我等早久仰了,咱們已經患過難,共過事,從現在開始,你石大哥的事就是我兄弟的事,何況司馬家的事還是因為我們引起的……」
石仁中突覺豪情一振,道:「二位這樣瞧得起在下,在下感激不已……」
仇獨道:「別盡說客氣話了,咱們快上路吧。」
石仁中目光一閃,堅決的道:「好,咱們就往武林盟主那裡硬闖一下……」
三個年輕人仗著己身的藝業,豪氣干雲般的豪情,在熱血沸騰下,毅然的踏上了艱鉅征途……
窗外——
晶瑩的水珠閃耀的射著光彩,幾隻艷麗的蝴蝶翩舞在花叢中,幽幽馥馥的香味連綿的擴散著……
掀開窗子,春蘭伸出頭來,朝花叢裡一望,道:「哎呀,小姐,那株鐵樹開花了……」
鐵樹一百年開花一次,春蘭滿以為自己這一嚷嚷,一定會引起小姐的注意,那料到房裡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心裡一震,急忙回過頭去,只見小姐滿面戚容的坐在床沿上,什麼話也不說,一股勁的發愁……
春蘭淒楚的說道:「小姐,你這是何苦?」
那少女黛盾深鎖,慼慼哀哀的直歎氣,道:「秋菊什麼時候回來?」
春蘭道:「秋菊妹子說過,不管能不能找到石公子,今天一定趕回來。」
那少女淒然道:「唉,這是命——」
春蘭道:「是呀,小姐,你既然知道這是命就要想開點呀,老爺子許的這門親事你雖然不太滿意,可是司馬公子也是少年俊彥,文武全才呀——」
那少女冷笑道:「不務正業,欺善怕惡——」
春蘭道:「不會吧,老爺子選的人……」
那少女不悅的道:「我爹是看上他爹的名望……」
話語間,屋外傳來一連串叩門聲……
春蘭道:「是老爺子……」
那少女道:「請他進來……」
春蘭急忙開門,一個藍布長衫的老者面色紅潤的站在門外,朝屋裡的少女望了一眼,大步跨了進來。
那少女急忙道:「爹——」
那老者嗯了一聲道:「萍兒,你準備好了麼?」
那少女道:「爹,準備什麼?」
那老者唉了一聲道:「孩子,你怎麼又說傻話了……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咱們東方一門就你這麼一個掌珠,爹也不能太寒傖,讓司馬光武譏笑我東方馭龍小家子氣……咦,春蘭!」
春蘭道:「老爺子有什麼吩咐——」
東方馭龍道:「你有沒有把司馬家來送的聘禮讓小姐過目……」
春蘭一急道:「老爺子,我……」
那少女道:「沒什麼好看的,我不想看——」
東方馭龍道:「為什麼?」
那少女說道:「爹,我不喜歡司馬耀宗……」
東方馭龍道:「這是什麼話?日子都選了,你還講這種話——」
那少女道:「爹,為什麼你事先不問我——」
東方馭龍「嘿嘿」地道:「爹給你選的人絕不會錯,司馬家威震武林,家大業大,你過了門,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少女黯然的輕歎道:「爹,你好俗氣——」
東方馭龍一怔道:「俗氣——」
那少女道:「爹,榮華富貴固然是生命中的一部分,那畢竟只佔一小部分,我們做人主要是充實生命,活要活得有意義,像司馬耀宗為非作歹,不務正業——」
東方馭龍微慍道:「這是什麼話?」
那少女道:「爹,你不該把我許配給他……」
東方馭龍道:「你不滿意——」
那少女道:「我早說過我不嫁——」
東方馭龍神色一變道:「你說什麼?」
那少女堅決的道:「我不嫁——」
東方馭龍氣憤的道:「你敢……」
那少女輕吁一聲,說道:「爹,你別逼女兒——」
東方馭龍道:「訂了日子,改也改不了,你明天準備做新娘吧——」
那少女搖頭道:「爹,你會後悔——」
東方馭龍道:「你不聽父母的話就是不孝……」
那少女道:「女兒只有一死——」
東方馭龍全身一震道:「什麼?萍兒,你說什麼?」
那少女道:「爹,孩兒寧可一死——」
東方馭龍道:「你瘋啦。」
那少女哀怨道:「孩兒不是瘋,而是想死——」
東方馭龍心弦直顫,道:「孩子,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千萬別做傻事,爹也許是錯了,但是在江湖上能夠與為父齊名的除司馬一門外,爹再也想不出來還有誰有資格娶你——」
那少女眸光幽光閃動,道:「有,是你不要——」
東方馭龍道:「誰?」
那少女道:「石仁中——」
東方馭龍神情一變,怒聲道:「不許提他——」
那少女抗聲道:「為什麼不許提,爹,為什麼?」
東方馭龍冷冷地道:「因為他快要死了——」
那少女聞言後神色剎時變得蒼白,道:「什麼?爹,他為什麼快死了——」
東方馭龍道:「他犯了司馬盟主的大忌,司馬盟主傳下武林令,聯合武林同道設法截殺他,你應該知道那司馬盟主的力量,他說得出做得到——」
那少女顫聲道:「爹,你也要幫助司馬家麼——」
東方馭龍道:「我們已經是兒女親家,爹能袖手不管麼?」
那少女說道:「爹,我絕不嫁司馬耀宗——」
東方馭龍苦笑道:「太晚了,孩子,日子已訂好了……」
那少女道:「我不管,爹,你一定得幫助我——」
東方馭龍搖了搖頭,道:「爹也無能為力——」
那少女淒然的道:「好,爹,那女兒只有以死諫父了……」
東方馭龍叱道:「胡說,你這樣做對得起你死去的娘麼?」
這話一出,那少女似乎再也禁不起心中那股幽怨的哀傷,雙手捂著臉悲悲慼戚的哭將出來,但見她哭得花枝顫搖,顆顆眼淚從她指間流瀉出來。
春蘭也是滿腮淚珠,撲到那少女的身邊,道:「小姐,小姐,你別哭壞了自己的身子。」
東方馭龍哼聲道:「春蘭,多勸勸小姐……」
春蘭突然跪到東方馭龍面前,說道:「老爺子,你就饒了小姐吧,她真的會尋死——」
東方馭龍揮揮手,道:「去,去,沒你的事——」
春蘭泣道:「老爺子,小姐萬一……」
東方馭龍道:「你好好看著小姐,小姐如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唯你是問——」
說著轉身朝外行去。
那少女突然抬頭道:「爹——」
東方馭龍回頭「嗯」了一聲,道:「什麼事?」
那少女道:「孩兒對不起你……」
東方馭龍渾身一顫,心底只覺一股涼氣冒上來,他詫異的望著這個從小在自己手裡長大的孩子,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傷……
他關懷的道:「孩子,有話直接跟爹說——」
那少女搖搖頭道:「沒什麼……」
東方馭龍深深的瞥了那少女一眼,他覺得她近日來雖然是憔悴不少,但那清麗的面容愈顯得可愛,與她娘當年一模一樣,他不禁歎了口氣,忖道:「她太像她娘了……」
忖念未逝,人已朝外行去。
他終究是個男人,疏忽了白己女兒剛才那一剎那的神情,如果他能多加深思的話,他會不寒而慄——
那少女望著東方馭龍的身影自語道:「爹別了……」
「春蘭,別了……」
春蘭一臉蒼白的顫聲道:「小姐,你要幹什麼?」
那少女平淡的道:「春蘭,在園子裡采一把花來……」
春蘭一呆道:「現在?」
那少女道:「嗯。」
春蘭詫異的道:「小姐,你……」
那少女淒然的一笑道:「你別多疑心,我不會怎麼樣。」
春蘭點頭道:「小姐你要想開點。」
那少女搖了搖手道:「去吧,挑好的花采……」
春蘭猶疑片刻,道:「好,你可不能做傻事——」
那少女笑道:「你看我會麼?」
春蘭一呆道:「我……」
她凝注在那少女臉上片刻,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尋出一點蛛絲馬跡,結果令她失望,她竟然什麼也沒看出來,那少女像座塑像樣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
春蘭不放心的道:「小姐,等秋菊回來再……」
那少女道:「為什麼?」
春蘭道:「我在這裡陪你……」
那少女笑道:「你怕什麼?」
春蘭道:「我怕,我怕——」
那少女淒然一笑道:「你怕我死對不對?」
春蘭不可否認的點點頭,一臉愁苦的樣子。
那少女黯然的說道:「你覺得死可怕麼?」
春蘭顫聲道:「可怕——」
那少女道:「那是因為你覺得活著比死有意義,所以你才會去留戀生命,愛惜自己,但是,當一個人認為活著遠比死還要痛苦的時候,他就會覺得死此活著更來得舒服——」
春蘭瞪大了眼睛道:「小姐,你怎麼會有這種思想——」
那少女道:「怎麼,不應該有麼?」
春蘭道:「這不是我們這般值年齡該懂的……」
那少女冷冷地道:「你那是在自貶,我們的年齡也許與別人有所差異,可是思維的能力卻不一定此別人差,有許多問題,那些癡長於我們的人還不一定比我們懂呢——」
春蘭似懂非懂的道:「小姐,你真了不起——」
那少女苦笑道:「了不起?算了,我自己很清楚我自己……」
她眸光凝視著窗外,又道:「你看那些花開得真好……」
春蘭打趣道:「人此花嬌,小姐,你比花漂亮多了——」
那少女苦澀的說道:「花開花謝總無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唉,人生如夢,轉眼成空,我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春蘭急聲道:「有,人活著才能去享受生命——」
那少女搖頭道:「生命裡要有愛才有生氣——」
春蘭道:「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一個人能吃得飽,穿得暖,找個人嫁了,一輩子過好日子就行了……」
那少女搖頭道:「太平凡了——」
春蘭道:「我們本來就是平凡的人嘛——」
那少女揮手道:「你還沒去採花——」
春蘭道:「好,我去——」
她突然輕鬆了許多,爽朗的一笑,人似輕風,嗖的穿窗而去,那快速的身影,連她主人都搖頭歎許。
那少女眸子裡突然淌下了兩滴淚水,從袖子緩緩拿出一柄綠色玉柄的匕首,仰望著空中,她淒然的歎了口氣,淚珠沿面頰簌簌而落。
在她耳際彷彿響起慈母般的呼喚,她那死去多年的親娘影子剎時浮現在她的眼前,是那麼的真切——
她悲涼的道:「娘,你一定很寂寞,女兒來陪伴你……」
她舉起那柄匕首,緊緊閉起了自己的眼睛,用勁的朝自己心口窩上戳去,其速之快,令人目眩。
「小姐——」
春蘭一聲大叫,人似穿越空中的箭簇,迅快無比的撲了過來,玉掌斜撩,疾速的拍在那少女的臂上。
那少女只覺手臂一麻,哎呀一聲,那柄匕首已滾落在地上,真是險中有險,分厘之差而已。
春蘭顫聲哀求道:「小姐,你這是何苦——」
地上散滿了花朵,紅、黃、綠、橙……各色各樣的花瓣散散落落,這真是人生似夢,花也凋零……
那少女捂著自己的臉淒淒切切的哭泣起來。
春蘭急急說道:「小姐,別那麼看不開……」
那少女泣道:「春蘭,別管我——」
春蘭道:「小姐,你不能死,你死了,老爺子怎麼辦?」
那少女全身一顫道:「我爹怎麼了?」
春蘭道:「他會禁不起這打擊……」
那少女說道:「他不該逼我嫁給那個人……」
春蘭道:「老爺子也是為你好……」
那少女搖頭道:「你錯了我爹不是為了我,他純粹是為了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你該知道,司馬盟主如果和我爹而聯合起來,江湖上將沒有一派能與之匹敵,而聯合最好的手段就是結上兒女親家……」
春蘭睜大了眼睛道:「真的?」
那少女點頭道:「我是犧牲者——」
春蘭噓了一聲道:「小姐,那也用不著死呀——」
那少女輕歎道:「難道我還有什麼法子……」
春蘭道:「咱們可以逃婚——」
那少女一呆道:「逃婚?」
春蘭道:「是呀,你我收拾一下,遠走高飛——」
那少女一笑道:「你好天真——」
春蘭道:「難道不行?」
那少女道:「江湖上誰不知道我爹及司馬盟主互通聲氣,我能逃出去,又有誰敢收留我們……」
春蘭一震道:「那怎麼辦?」
那少女苦笑一聲道:「看樣子只有認命了……」
春蘭道:「唉,那就沒法子了——」
那少女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死——」
春蘭搖手道:「那不行——」
那少女道:「為什麼?」
春蘭說道:「老爺子丟不起這個人呀——」
那少女一呆,登時楞在那裡,她一心只想到死,根本沒想到這些,不錯,東方一門世代英雄,如果自己真的仰首自盡,只怕東方一門的臉全給自己丟光了。
那少女顫聲道:「那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
春蘭道:「你不能死,我們另想別的法子——」
那少女道:「還會有什麼法子呢?」
春蘭道:「找石仁中——」
那少女道:「他有如閒雲野鶴,到那裡找呀——」
春蘭道:「不管怎麼樣,秋菊今天一定會趕回來……」
那少女道:「她回來,也解決不了事情——」
春蘭道:「那可不一定——」
那少女道:「好吧,只有這樣……」
說著一聲長歎,幽幽的傳進耳中,聞者無不酸鼻。孤劍生掃瞄楚天俠影OCR舊雨樓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