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柳堂看出是師兄仇家匿居的福壽堂,以人單勢孤,竭力隱瞞。可是鷹爪王何嘗不起疑心?只是當時的事,比較這尋舊仇急,遂也無暇猜測他是否是福壽堂,低聲向萬柳堂道:「師弟,這裡的情形十分可疑,那女屠戶陸七娘不知從哪裡被這裡的一個年老幫匪追趕了來,伏伏貼貼的被那老者帶到第三進的中廳。師弟,你趕緊隨我來,我看他們這種情形,頗有什麼詭秘。」萬柳堂道:「我們看看,這女屠戶倒行逆施,怎的沒有人來懲罰她呢?」
鷹爪王頭前引路,飛縱到跨院的矮牆上,往下略一瞻顧,飄身落在地上,萬柳堂也是跟蹤落在地面上。雙俠因為大敵當前,不敢輕視,各自輕身輕步,到了迎面的正廳窗下。在風門上有一個矮小人影,細辨形狀,看出是個頭梳雙髻的小僮。雙俠遂各據左右的窗下,穴窗往裡一看,只見這座廳房裡面,沒有什麼珍貴的陳設,可是那種樸素整潔,令人看著不俗。在迎著門是雙併的八仙桌,兩邊金漆的太師椅;這八仙桌上放著一對丹鳳朝陽的古銅蠟台,兩枝蠟已燃到一多半。迎面沒有人,東邊山牆擺著一架書案,上面文房四寶,陳設井然有序。靠西山牆有一座紅木床,床上已鋪好了臥具,看情形是有人正要睡了。在臨西邊前窗,是一隻茶几、兩隻凳子,這時那茶几已然搬開,用四隻凳子接連在一處,上面放著一床錦被,定是僮僕歇息之處。在紅木床上那鋪的平平整整的臥具上,坐定一位年邁的老頭兒;發頂已禿,兩道長眉黑白相間,兩眼微闔,鷹鼻巨口,微有灰色髭鬚;穿著件灰色短衫,雖是短衫,卻比長衫短不了多少,又肥又大,大黃銅鈕子的襟頭上還掛著胡梳,兩隻肥大的袖管捲著,露出了一雙腕掌。這老者雖是這般年歲,可是看他這黑漆漆的皮膚,是久被風霜的情形,只是肌肉一點不鬆懈,臉上赤紅的肉皮子,也是緊繃的,兩手掌和雙臂虯筋暴結。
只見老者坐在床邊,兩眼似睜非睜,似閉非閉,兩掌心向下,手背向上,虎口箕張,這種姿勢是正在運用一種功夫。床前站著一個藍綢子短衫褲,藍絹包頭,背插單刀,膀挎鏢囊的女子,低著頭恭恭敬敬的,半斜著身子站在那。這老者也不說話,雙掌虛抬著,左右運轉,如同撫弄一隻巨球似的,往右揉了三次,後往左揉了三次。這種掌下空虛,又是坐在床沿上,屋中靜得連呼吸全聽的出來。這老者先前雙掌左右迴環運轉,還沒見怎樣,趕到第三次,才聽見這老者雙掌每一空往外處揉,骨筋吧吧吧吧的連續作響,末後木床竟自咯吱咯吱的也被壓得見了聲息。雙俠是此道中人,一聽這種聲息,暗自驚異。這老者竟有這麼純的內力,這種擠按力已到了火候,雙俠越發的加了小心,不敢絲毫大意。
這時屋中的老者已然把內功掌力運用完了,兩眼一睜,立刻從兩眼的神光奕奕上更證明這老兒實非平庸之輩。當時雙俠屏息靜看動靜,貼門站著一個小僮兒,神思睏倦的向前伺候,只是他已經睏倦,腳步有些踉蹌。老者這時已跛著福字履向東半邊緩緩-來,一邊走著,扭頭叱道:「沒出息的東西,只會吃睡,去!這裡不用你,拿著你的被子到茶灶上去睡吧!」小僮如被赦免,興匆匆的抱起凳子上的被子,往外走來。
雙俠互打招呼,彼此全一指廊下的頂子,全是一縱身,刁住了橫柁。小僮出來,奔了東廊下的一間茶灶。雙俠又飄身下來,再往裡看時,只那女的一轉身,臉映燈光,正是女屠戶陸七娘。從燈影下看這淫婦,更顯得嫵媚多姿,更兼眉梢眼角,帶著一股子春意,可又含著惶懼之色,不僅臉紅的特別,鼻尖上還有汗漬。雙俠見那老者,由西走到東頭,又折轉回來,走到當中雙拼八仙桌前,抬頭向女屠戶道:「好冤家,你還有臉活著!我老頭子幸虧蒙幫主的慈悲,退隱福壽堂,與江湖道隔絕,算是靦顏偷生。冤家,你竟敢到這裡,我老頭子頂死你還叫我多現回世。冤家你想錯了,我不能再叫你丟我臉!你既找到我這裡來,這也許是鬼使神差,把冤家你催趕到這來,我絕不能再叫你離開福壽堂了。」
女屠戶陸七娘顏色倏變,聲音發顫的向這老頭兒說道:「爹爹,你這是聽了誰的閒話,女兒絕不敢胡作非為!不過女兒性情太急,歷來又不慣太以做作,學那小家氣,免不了有那不檢點的地方,不拘小節。落在口角無德的眼內,就立刻蜚語流言的傳揚開。當著我面前,沒有敢道一個不字的,只要離開女兒的面前,立刻就不是當著女兒面前情形了。他們隨意編排,就因為有很多同道吃過女兒虧的,不肯給女兒說好話。爹爹,不要輕信旁人的話。女兒自從陸郎一死,因為沒有子女,自己又不是平常女流練就一身武藝,哪能像平常人家婦女,在婆家苦守冰霜?想著既為鳳尾幫壇下弟子,正可給本幫效力。」
「女兒在涼星山掌管西路糧餉,嫉妒的很有些人,當時不過敢怒不敢言。及至淮陽派把陸家堡給挑了,女兒不能立足,立刻那些量淺勢利主兒,竟自反臉成仇,下井投石,給女兒編排了許多不好聽的話。他們用意,不過因為我損失了若乾糧餉,再給女兒加上那些不好聽的話,龍頭幫主縱然不治女兒的罪,也不能再叫女兒重立涼星山西路糧餉處了。爹爹,你請想,我若是那麼不爭氣,我伯父早也就不容我在浙南存身了,何況又由我伯母把私蓄拿出來,給我抵補所虧欠的公款呢!」
那老頭子聽了,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冤家,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也休想騙得我老頭子!我早有耳聞,你這冤家說什麼旁人誣賴你,我只問你那涼星山神女峰陸氏庵堂是作什麼用的?那淮陽派的門人姓司徒的,你把人家擒住,你安什麼心?還有西路第六舵,侯傑跟你有什麼牽連,你把他留在陸家堡。這種情形,是你守節的居孀少婦所應作的麼?冤家,你把羅家的英名全喪盡了,這次你到這裡來是奉何人所差,你為什麼竟自直奔水心亭?那奉命禁閉的兩個綿羊,與你有什麼牽連?你趁早給我從實講。」
當時這女屠戶陸七娘變顏變色的囁嚅著說道:「爹爹,女兒迭經變故,心緒不寧,對於一切事上,難避有顛倒錯亂之舉。外人不能容女兒,爹爹你是我親爹難道也跟外人一樣麼?我實在因為想念爹爹才到這裡來,不料把道路走錯,爹爹竟疑心我什麼異心呢!」那老者復往床沿上一坐,抬頭向這女屠戶陸七娘臉上看了看,冷笑一聲道:「你是一派胡言!我身居福壽堂,你認為我已經置身世外,一切事全可以瞞過我?我哪想到我們雖是蒙本幫祖師爺的幫規慈惠,叫我們這年過古稀的一班同道退隱福壽堂,受本幫後進的弟子供養。可是我們身入福壽堂的,絕不肯餘年齡克享大年,都是曾為本幫多年效力,有功於鳳尾幫的人,並且也不是真一位位衰老的行將就木。所有同道,反乘著度著這悠閒年月,沒有人能找到這隱僻的地方,各自鍛煉起驚人的絕技來。即或沒有深奧的師承,也把一身所學往深奧處精研鍛煉,功夫是這樣,對於幫中的情形更是照舊關心。」
「可歎你這冤家,竟以為你這氣不死的爹爹,對於你的事絲毫不知,容易蒙蔽,你這不是惡貫滿盈,自己投到這裡來送死麼?只是在我是幸為羅氏家門留一線臉面,你這冤家脂油蒙住了心,偏偏到這裡來想乘人之危,把淮陽西嶽兩門徒劫走,與那萬惡不赦的淫徒侯傑去作那傷天害理的事。」
「冤家,你氣死我了!你只顧這麼任性胡為,真要是叫你得了手,你這冤家萬死不足蔽其辜!可憐你這英雄一世的爹爹,被你害得好苦?就是幫主恩典我,不來向這已被本幫鴻恩的老頭子追問,我自己哪有臉面活著,勢必橫劍自戕,血濺福壽堂。」
「冤家!冤家!你居心何忍?也是我老頭子還有些余德,你和那惡徒敗類侯傑在分水關內巡江的快艇上計議著到福壽堂來的一切,偏偏被福壽堂管理福食的頭目聽了個清清楚楚。可憐我老頭子這般年歲,就被女兒毀了!他把你們詭昧情形通盤報告我,要不然你別認為我死後就能為所欲為。就是你這點本事,要連那惡徒侯傑,只要一欺近水心亭,就是不被遭擒,也叫你掛著彩走。」
「冤家,莫說水心亭你走不進去,方纔我老頭子不把你追回來,只再你要往後越過這道院去,那正是那掌福壽堂的雙掌翻天崔豐崔香主的清修靜養的地方。冤家,你只要闖進去,大約你再想逃出崔香主手去,勢比登天。冤家,你落在他人的手內,你還有什麼臉面活著!我老頭子還有什麼臉面再見同道?冤家,我的話已說完,你是自己動手,還是容我老頭子動手?」
鷹爪王和師弟續命神醫萬柳堂在外聽得不禁為之動容,這種情形實出雙俠的意外,萬沒料到這荒淫好色的女屠戶陸七娘,竟有這麼剛強正直的爹爹。所以說:「龍生九種,九種各異。」這種氣節正直剛強的父親,生了這樣的敗類,定為惡徒引誘的要日漸墮落下去,雙俠雖對於這羅匪嚴厲處置女兒,衷心佩服。雙俠雖是惦念著營救兩門徒,只是遇到這類事情,倒要看他個結果。更兼對於女屠戶陸七娘恨的入骨,就是她娘家的老父不處置她,雙俠也不願再叫她逃出手去。
這時只見那女屠戶陸七娘花容失色,惶懼萬分,——慘慘的竟自跪了下去,顫聲說道:「爹爹,女兒已經一再的跟您老說明,天膽也不敢那麼下作胡為。這次到這裡來,女兒不敢再蒙蔽爹爹,這次往這裡來,倒是想把淮陽派掌門大弟子華雲峰,和西嶽俠尼的女弟子楊鳳梅,從這裡架出去。女兒想要憑女兒的手段,把他這兩個徒弟誘惑入幫,叫他甘心為鳳尾幫的弟子。就讓那淮陽派掌門人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保全兩派威名,最後他再想要門下弟子,那時兩人已甘心皈依鳳尾幫門下,叫他自己丟盡了淮陽派西嶽派的臉面,女兒藉以報復陸家堡之仇。可是女兒現在已落個冰消瓦解,現在是處在運蹇時衰,無權無勢時候,我若明著向幫主請求,我想絕不易蒙幫主的允許。故此女兒這才大膽的來到這裡,打算把這兩個人帶走。到了淮陽派掌門人踐約赴會的時候,把這兩人帶去,叫他嘗嘗鳳尾幫女弟子陸七娘的厲害。這是,女兒一往的實情,爹爹,我縱然事情作得莽撞,可是半為自身半為幫主,我覺著爹爹無論如何也能容女兒稍出這口惡氣!哪知只為女兒知道爹爹一心靜養,只怕不願再管這些事,所以女兒不願再給爹爹添麻煩,沒來稟報爹爹,這是女兒疏忽之過。」那老兒這時坐在床沿上,眼皮往下垂著,不時的目注女屠戶陸七娘,這時忽的抬起頭來,向陸七娘瞥了一眼,恨聲說道:「我只問你,這淮陽派門下是男女兩門徒,你在他兩人未曾皈依在鳳尾幫門下時,你怎麼把他兩人帶走呢?」這一問,陸七娘立刻臉上轟的夾耳根子全紅了。囁嚅著說道:「我已預備了同道,好把這兩個雛兒帶走。」
女屠戶陸七娘這句話沒露聲,那老兒把兩眼一翻,精光四射,浮起一陣冷笑。可是這種笑容,任你沒有經驗的人,也看出老者已懷惡意。陸七娘哪還敢看,遂趕緊把頭低下。哪知道這位老者噤噤的又是一聲冷笑道:「冤家!你還癡心妄想,你是死有餘辜!就是作了鬼,你還有什麼面目去見我羅氏門中的先人?我本當立時處置了你這冤家!只是我自入福壽堂以來,已經一心向善,不再妄逞殺機。冤家!你要知道生死兩途,任你自擇;你只要肯回心向善,自有師祖嘉惠你!不要再在這裡給我添氣,去吧!」女屠戶陸七娘如同待決之囚,忽蒙赦免,立刻磕了個頭,說聲:「謝爹爹的恩典,女兒從此定要改過自新。」邊說著已經站起,轉身向外就走。這時窗外的淮陽派雙俠,見女屠戶陸七娘的老父先前那麼嚴厲,此時竟自輕描淡寫的放走荒淫無度的現世女兒,前後的情形,太顯得特別。此老的性情變幻得難以捉摸,此時一聽就要出來,雙俠趕緊的隱身在上面橫柁上,屏息靜看這女屠戶是否真個逃走。就在淫孀女屠戶陸七娘推門走出來,隱隱聽得屋中那老者長歎一聲道:「活冤家!我看你怎樣逃出去?」
雙俠這裡隱蔽著身形,見那女屠戶陸七娘竟自從院中出來,自己撲奔了前面。這裡雙俠見這父女的情形特別,隨即飄身落在簷下,趕到隨著女屠戶後蹤之腳到第一層院內,只見那女屠戶陸七娘是容心的想要立刻脫身,連翻過兩層院落,往第二進的院中一飄身。突聽得那前面的屋面牆角,唰唰的一排排利箭射過來。這女屠戶不是避得疾,幾乎被這三面的暗箭所傷,竟自不敢再往前闖,退了下來。這一來雙俠不免過形逼緊了,彼此一打招呼,互相會意,各自退到兩邊的廂房,隱蔽著身形。
這時女屠戶陸七娘二次再撲上去,只是人並見不著,可是這種箭雨,實屬難搪,這時撲了兩次撲不上去。雙俠暗中看她這種進退維谷的情形,把自己銀牙咬得咯吱吱直響,遂在無可如何下折轉身來,往後翻回來。這一來雙俠不禁暗暗詫異,這淫孀再往後走,不啻自趨死路。這往後走的去處,聽那淫孀的老父說是往後正是掌管福壽堂的香主崔某住所,這女屠戶陸七娘往後闖去,分明自投網羅。更可怪的是她的老父,任憑她怎樣的在這裡攪擾,只作不見不聞。當時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隱身東廂房後坡,這女屠戶才翻過了中廳,堡主鷹爪王隨即一長身,要跟蹤往後面,這位萬柳堂輕靈的身手展動,疾撲到了堡主的身旁,鷹爪王疾忙把身形收住勢,沒縱起來。
續命神醫萬柳堂湊到耳邊,低低說道:「師兄,不要緊自跟綴,這淫孀大約就要投入網羅,我們倒要看看匪黨們有怎樣的舉動。」堡主鷹爪王隨即低聲答應著,師兄從這所房屋的東廂後坡繞到迎面正廳的屋脊後,隨即伏下身去。果然不出萬柳堂所料,幸虧雙俠的身形隱快,那後一進房舍,埋伏重重。那女屠戶陸七娘才往屋面一縱身,從後一進的兩邊走廊上突發聲喝叱:「打!」兩點青螢螢的微光,同時打到。女屠戶陸七娘嚇得膽戰心驚,趕緊伸手亮了兵刃,這一來女屠戶陸七娘可失了著。就在刀一出手,嗖嗖的四條黑影,左右前後齊撲過來,每人一口利劍,身形的矯捷,不差什麼,把淫孀陸七娘的進退全給包圍。內中一人喝道:「大膽!還不把兵刃交出,你還敢拒捕麼?」
女屠戶陸七娘一看這種情形,知道自己上了當,身入網羅,遂恨聲說道:「我是羅香主的女兒,奉命歸寧,來省視我父,難道有什麼背叛幫規的地方麼?」仗劍四武士在暗中喝道:「崔香主法諭太嚴,誰敢稍背!再若多言,只怕悔之無及了。」在這話聲中只聽得鐺的一聲,陸七娘把犀利的刀向屋面上一拋,立刻冷笑道:「我既沒犯國法王章,也沒叛幫背道,你們即阻我進退之路意欲何為?」內中一人說道:「既然心中坦白無私,請你趕緊隨我去朝見香主。」
女屠戶陸七娘隨即冷然說道:「朝見崔香主是我所願,走吧!」就在說話聲中,只見下面陡然火光閃動,從兩邊廊下裡撞出一行彪形大漢,各執一枝火把,東西兩列,每一行是八枝火把。在迎面的高大一座廳房中,只見裡面撐出來兩架巨大的氣死風燈,這一來這座龐大的院落內,亮如白晝。這時女屠戶陸七娘藉著下面的燈光才看出這四名掌劍的武士,全是二十多歲的少年,全是通體的青色短裝,每人一柄青銅劍,全是英爽不群的相貌,四人身量的高矮全差不多。這時女屠戶陸七娘是俯首無言,有兩名青衣的少年頭早飄身躥下房去,陸七娘也跟著下去;後面這兩少年,內中一名俯身把淫孀的刀拾起,也跟蹤下去。這四名少年壯士,監視陸七娘到了那迎面正廳的廈簷下,自己這才帶出遲疑不決、退縮不前的情形。可是這種莊嚴威武的勢派,是任憑你多武勇的英雄,也難免有些膽怵。
這巍峨壯麗的正廳前是兩架氣死風燈,兩旁是八名壯漢,全是青色短裝,每人全是青絹包頭。這種包頭,形同幼僧的裝束一樣,全是拖在腦後有二尺多長。每人抱定一口厚背鬼頭刀,刀身青光閃爍,冷森森的令人看著膽寒,把這所寂寂無聲的屋舍,平添了幾分殺氣。當時這淫孀陸七娘已然是上巨廳前的廈簷下月台上,這四名青衣仗劍的少年,身在廳門口站住。內中一名似乎說了聲什麼,立刻止步不前,有一名走進廳門。雙俠一看這種情形,知道這定是那掌管福壽堂的香主無疑了。當時雙俠因為停身在東南屋角,看不清正廳內的一切,雙俠互打招呼立刻移身到前面廳房的後坡,隨即各自隱住了身形。往裡看時,只見正廳內的情形,頗與平常的佈置不同,形同祀神之所。在進廳門往裡有丈許,掃著丈許長的巨案,上面所陳設的全是香花供品,蠟炬高燒,香煙繚繞,頗有佛堂的形狀。在頂子上垂下來的巨索,懸著四隻宮燈,這香案前左右各擺著一隻帶紅椅帔子的太師椅,椅上可是全空著。那名青衣少年匆匆走進去,竟向東面走去。
雙俠這裡僅能看到廳房進門去左右五尺內的一切,再往裡就不易看見了。這時那青衣少年進去工夫不大,從裡面出來,站在廳門口向外說了兩句什麼,因為語聲不大,聽不真切。隨見那三名青衣仗劍的少年,監視著陸七娘進了廳門,青衣仗劍的少年分向兩旁一立,兩邊站班的分為兩行,雁翅般排開肅然侍立,屏息無聲。在那香案前來兩個青衣少年,把兩枝巨蠟燃著,又從香案後閃屏後,捧出一隻朱紅的漆盤,裡面放著四束已拆紙裹的香,放在了香爐旁。
這時在肅穆的巨廳中,燭影搖搖之下,從裡面走出一人。隱約的似見這人身材頎長,鬚髮斑白,穿著灰色長衫,形神矍爍,沒有一點老態。這老者往左首的太師椅上落坐,跟著就見那老者向門前站立趑趄不前的女屠戶陸七娘喝問道:「身為鳳尾幫壇下弟子,見到祖師神壇,竟敢傲慢無禮,你難道就不懂幫規!沒得過香主的慈悲麼?」
雙俠隱身的地方,正是迎面屋面上,還得隱蔽著身軀,時時的提防著這掌福壽堂香主崔豐,更得留神那站班的一干青衣少年,一個個全是精明幹練,身上全有真實的功夫,不能輕視,尤得提防著在這裡歸隱的幫匪。相離正廳過遠,幸而是在夜間,正廳內陳設香案神壇,肅靜得沒有一點雜聲。這福壽堂香主嗓音清脆,他所說的話,雖全是沉著的聲音,可是相隔七八丈倒也多半聽見。
這時見那女屠戶陸七娘低著頭緊行了兩步,就那地上原放好的拜墊上一跪,按著朝參的禮節叩拜過,又向崔香主行禮道:「本幫西路十二舵糧餉舵弟子陸羅錦雲朝參香主,求香主的慈悲。」這一來女屠戶不啻飛蛾投火,也是惡貫滿盈,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