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知道是最後一次親熱,知道是最後一次纏綿,兩人都毫不保留地付出全部。
兩條赤裸的身體,像蛇一樣地糾纏在一起,喘息聲與呻吟聲此起彼落,忘情地享受……
激情後的短暫沉寂,最使人回味無窮。
沈野默默看著她。
在燈光迷濛下,她的神韻是冶艷而誘人的,如霧中之花,說不出裡面蘊藏著些什麼。就像天際的一抹彩虹,帶著那麼微妙的閃爍;又似晴雨的晚霞,有淒迷的嫣紅紫酡,但函括於一股深深的朦朧的意味中,這種神韻,令人覺得有些顫悚與失措。
「你仍然不後悔?」
「是的。」
「但我卻仍然感到……」
「別說下去,我不希望聽到下面的話。」她柔聲制止。
「好,我不說。」
「你真的不能留下?我是多麼盼望你不要走呀!」她輕歎道。
「這就是人生,我會懷念你的。」他在她耳邊低語。
「人生為何有這許多無奈呢?」
她輕歎自語,眼角落下了淚珠:「想愛不能愛,想留又無法留……唉!」
這一聲無奈的長歎,似乎歎盡了人間的許多滄桑……
※※※※※※
沈野踏進自己的家門時,以為走錯了地方。
他用手重重揉了揉雙眼,再仔細瞧。沒錯,的確是自己的窩。但呈現在眼前的景象,卻使他怔住了,像個大白癡。
原本雜亂的客廳,竟然變得乾乾淨淨,傢俱和各種擺設井然有序,甚至連花圃中的花草亦被修剪得雅然有致。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他離開這幢房子半年了,應該屋內塵埃密佈,院中雜草蔓生才是。
更令他難以置信的,客廳內竟然有一個身著桃紅衫裙,粉臉桃腮,年約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小小的年紀,身體尚未完全發育,但已是個美人胎子。
「喂!你這冒失鬼怎麼亂闖別人的家?」
一聲嬌喝,將他拉回現實。
但見小女孩雙手插腰,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狠瞪著他。
「你說我亂闖?」
「不是說你,難道說我自己不成?」小女孩凶巴巴地踏前一步。
這真是沒有道理!自己的家被人佔去了,反被指自己亂闖。
他感到既好氣又好笑,暗歎自己最近怎麼老碰上些倒楣事。
「你聽我說,小女孩……」
「你胡叫什麼?誰是小女孩?我叫小表妹!」小女孩截口道,神情不悅。
「好吧,就算你是小表妹。」他輕歎了口氣:「你憑什麼認定我擅闖別人的宅院?」
「難道我冤枉你?」
「誰說不是!」
「哦!」小女孩重新打量眼前這個男人。
但見這個男人年約二十七八歲,身材頎長結實。雖然神情十分肅索落寞,卻仍掩不住天生英銳挺秀的氣質。
這種氣質能令漂亮的女性迷醉,可以順從他一切想法和做法,甚至甘願為他做任何事。
「我知道啦!」
小女孩自以為是地說:「你一定是來造訪此屋的主人,對不對?」
「不對。」
又是「不是」,又是「不對」,可將小女孩惹火啦!
「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分明居心不良,準不是什麼好人!」
小女孩玉手一動,右掌中突然多出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劍,向前一指,道:「我要知道你來此真正的企圖,說!」
她的嗓音雖然嬌嫩,但這聲「說!」卻震人耳膜,入耳隱隱生痛。
沈野同時感到對方有一道凌厲的劍氣湧向自己,不由十分震驚,對方小小年紀竟能有如此深的內力修為。
「好吧!我告訴你。」
他微微後退一步,看了那把短劍一眼,道:「我的企圖是回家,因為這是我的家。」
「這是你的家?」小女孩一怔:「莫非你就是沈野?」
「對,也有人叫我小沈,或是小野。」
「你,你這個壞蛋,你為何不早說?是想存心欺侮我麼?」小女孩氣得跳腳。
「欺侮你?老天爺!你不欺侮我就阿彌陀佛了,我哪敢呀?」沈野笑了,笑容怪怪的:
「一見面你就凶巴巴地指我是冒失鬼,而且一直搶著說話,我哪有辯白的機會?好啦!現在該輪到我來問你,你是什麼人?來此有何企圖?」
「你看你看,還說不敢欺侮我?瞧,你一臉不正經的邪笑,並賊兮兮地盯著我,分明是不懷好意。」小女孩放潑,轉首向內堂大叫:「救命呀!有人要非禮我!」
沈野驚得張口結舌,並暗暗叫苦,這小丫頭真敢呀!竟然叫起非禮來。
他正在頭昏腦脹,哭笑不得之際。
「小表妹不可無禮!」一聲嬌美的喝聲傳自內堂。
聲落人現,堂口出現一位白色身影,一絲品流極高的幽香同時入鼻。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穿著一襲白色衫裙,年約二十歲左右的絕色女郎,明艷的面龐隱透高貴氣質,像個名門淑女。
沈野凝目望去,不由一愕,覺得這個女郎有些面善,但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白衣女郎一雙美目泛起驚喜之色。
「沈大哥,別來無恙!還記得小妹麼?」她款步入廳,笑吟吟地道。
「你是……」
「她是我的大表姐。」小女孩一邊收劍搶著接口:「難道你忘了三年前的在京師為你療傷的故人?」
「啊!原來是郭小姐,難怪有些眼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年的時光變化真大,我竟然認不出當年的救命恩人了。」
「我並沒變,你卻變得對我生疏了,記得以前你是叫我小妹的。」郭玉玲輕聲說,美麗的面龐泛起一絲哀怨神色。
「你多心了。」
他笑笑轉過話頭,指指小女孩,道:「這個小妹妹真了不起,小小年紀竟然具有深厚的內力,她是……」
「告訴過你我叫小表妹,你怎麼又叫我小妹妹?」小女孩不悅地接口道。
「不可對沈大哥無禮!」
郭玉玲輕責,拉著小丫頭向沈野笑道:「她叫蘇小欣,是我的小表妹。她是瘋道人的關門弟子,武功不錯,可是非常調皮,這一路來不知惹了多少事故,簡直是個闖禍精!」
她拉過蘇小欣向前一推,道:「剛和沈大哥見面,你就先後兩次開罪他,快向他道歉。」
蘇小欣委委屈屈上前,規規矩矩地向沈野道過歉,就在轉身回到郭玉玲身邊之際,卻偷偷向沈野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沈野暗自搖頭苦笑,小丫頭原來是瘋道人的關門弟子,難怪會被寵壞了。
瘋道人名列武林三怪之一,平日行為瘋瘋癲癲,從不按牌出牌,而且極為護短,如有人不小心衝撞了他或是他的門人,他會像冤鬼似的纏著你不放,因此,江湖中人都像避疫般地避開他。
客廳中原已泡好一壺茶,三人一面品茗一面談些別後之事。
「郭小姐……」
「喂!你是怎麼搞的?」蘇小欣急忙打斷他的話,不高興地嚷道:「我和表姐都叫你沈大哥,你卻口口聲聲喊表姐為郭小姐,是我們高攀不上呢?還是你不屑下交?」
蘇小欣說起話來像放連珠炮,沈野早已領教過她的厲害,急急陪不是。
「沈大哥可是要問小妹來此的目的?」郭玉玲一向具有才智之名,見情知意,立即猜出沈野的心意。
「我想你定是奉命而來,不知令義父有何差遣?」沈野沉靜地道。
他是何等人物?用不著細想也知道這位郭大小姐乃是奉命而來,同時猜想對方業已知道他的底細。
他之所以被稱為殺手中的殺手,是因為他除了一身超拔的武功外;還具有豐富的江湖經驗和過人的智慧。否則怎能成為這一行業中的長青樹?
因為殺手的生命週期通常都很短暫。
殺手是獵人,但也可能是獵物。
所以,一個超凡的殺手必須武功與智慧兼備,始能生存。
「差遣兩字不敢當,而是急事相求。」郭玉玲誠摯地道:「他老人家本欲親自前來,奈因俗事纏身,故特命小妹前來。」
「究系何事?」
「請大哥為天下蒼生盡一分心力。」
郭玉玲自懷中取出那枚「追魂符」雙手奉上,神色凝重地道:「義父老人家知道這個請求很過份,但除此之外已別無他途,祈請大哥首肯。」
「令義父言重了,我曾對他有過承諾,不論他有何差遣,絕不會推辭。」他接過那枚信符,道:「請將有關詳情告訴我。」
「事情是這樣的……」
※※※※※※
目下正是憲宗成化二十三年,亦是大明朝岌岌可危時期。
西北有鞭靼各部,劫掠窺伺,寇占河套,荊襄流民百萬,遍地盜賊,隨時隨地會割據叛亂;廣西桂柳之間,大籐峽瑤民蠢蠢欲動,沿海則是倭寇,伺機作亂。
此外,各地藩王,心懷二志的更是不在少數。
總而言之,假如當今憲宗皇帝昏庸如故,不出三兩年之內,大明江山就將大半落入異族之手了。
可惜憲宗這個昏君,仍然聽任奸臣與太監把持朝政,冤殺忠臣良將,搞得烏煙瘴氣。
去年(成化二十二年)仲夏,鐵面御史張安,查獲現掌東廠獨攬大權的梁芳陰謀私通韃坦的證據,冒險面聖參奏,誰知卻被憲宗斥為無稽。
張御史自知彈劾不成必有橫禍,當晚即將梁芳通敵的證物密交其獨子張雲飛,化裝潛逃。
果不其然,張御史即於午夜無故飛頭,府中凡是可供藏物之處,皆被徹底搜查。
事後官方發佈消息,乃系劫盜殺人云云。
張雲飛潛逃出府後,暫在京師之貧民窟藏身,幾經轉折,始與靖安侯韓朝宗秘密取得聯繫,並獲得安全庇護。
靖安侯乃是當朝少數幾位元老忠臣之一,目睹奸賊當道擾亂朝政,痛心疾首自不在話下。
但他衡量情勢,奸賊權傾朝野,絕不可與之正面抗爭,於是他明裡與對方虛與委蛇,暗中秘密結合那些忠臣,與奸賊展開爭鬥。
由於他自幼即在少林寺習武,封爵之後仍然與部分武林人士保持聯絡,因此,他這個秘密組織中有不少武林人士參與,「北地雙傑」就是經由第三者仲介而參加該組織,而成為核心份子。
此次張雲飛之所以獲得安全庇護,這些武林人士出力甚多。
梁芳這奸賊雖然暗殺了張御史,但卻被張雲飛攜著自己那些通敵證物逃掉,立即出動東廠密探高手搜捕,並封鎖所有城門,嚴密監視進出城門之人。
由於張雲飛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梁芳認為他潛逃出京的可能性不高,所以將搜查重點置於城內,尤其對那些平日與張御史交往密切的王公大臣府第,搜查得更為徹底,搞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可是歷經三個多月,仍然追緝無功,梁芳懷疑有某個秘密組織在暗中為張雲飛提供掩護,於是商請錦衣衛支援人手,加強偵緝。
如此一來,靖安侯這個秘密組織就感到壓力大增,如不設法應變,張雲飛遲早難逃被查獲的命運。
說巧正巧,就在兩個月前,該組織發現司馬長青的續絃夫人行蹤可疑,經予監偵調查,證實她是東廠的密探。
據此研判司馬長青的身份可能已引起對方懷疑,甚至已曝光。
於是將計就計,故意借司馬長青的被捕,傳輸張雲飛已被護送出京的假情報給對方,誘使東廠高手密探出京追緝,並伺機搏殺之,以減輕在京師的壓力,確保張雲飛藏匿處所之安全。
可是以靖安侯的組織實力,與對方周旋尚感吃力,哪裡還有餘力來搏殺對方的密探高手?
所以正多方積極網羅武林高手以增強實力。
郭玉玲一口氣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
最後,她神色極為凝重地道:「目前梁芳已中計,先後派出數批密探追捕,我方亦已展開牽制行動,惟對方的主事人,很可能是東廠四大高手中的某一個,而且實力空前強大。因此,我義父逼不得已才命小妹前來請大哥一伸援手。」
沈野聽後,沉吟半晌,始道:「令義父貴為侯爺,竟然甘冒殺身之禍,為天下蒼生與奸賊周旋苦鬥,令人肅然起敬。撇開我對他的承諾不談,我這個江湖浪子亦甘願為此事略盡棉薄。」
「大哥,天下蒼生會感激你的!」郭玉玲真誠地道。
「你別如此說,那將令我汗顏。三十年的歲月,我只為自己而活,從未顧及他人,更別說天下蒼生了。」他自嘲地苦笑。
接著將話鋒一轉:「你們的組織中必定人才濟濟,就以那個謀略導誤計劃來說,策劃之人如無過人才智,很難設計得如此周密,的確今人敬佩。」
「是我大表姐策劃的。」一直在旁插不上口的蘇小欣得意地說:「她本來就是有名的女諸葛嘛!」
「哦!原來是你的傑作,恕我有眼不識泰山。」沈野大感意外。
「大哥謬讚了!」
郭玉玲謙聲說:「小妹這點小聰明,算不了什麼。大哥你身懷絕世武功,機智過人,聲威震驚江湖,才令小妹欽羨呢!」
「幹我這一行的,人見人厭,你竟然羨慕?」
沈野苦笑道:「雖然我接買賣時選擇甚嚴,但總覺得有傷天和,我看這一行的工作不能再幹下去了。」
「沈大哥,你究竟是幹哪一行的?為何人見人厭?」蘇小欣不解地問。
敢情小丫頭並不知情呢!可見郭玉玲保密工夫非常到家。
沈野怔了一下,道:「我是清道夫,所以人人都討厭。」
「奇怪!清道夫有什麼不好?怎會惹人厭?」蘇小欣越聽越湖塗。
「沈大哥是在江湖上清掃垃圾,所以江湖上那些壞人都討厭他。」郭玉玲接口道。
「我還是不懂。」蘇小欣仍然搖頭。
「你年紀尚小,最好不要懂。」郭玉玲笑道。
沈野見小丫頭一臉茫然,不由暗笑,接著將目光落在郭玉玲臉上,道:「你是何時得知我的底細?」
「還說呢!我被你騙得好慘,一直認為你只粗懂拳腳,直到來此之前才得知真相。」郭玉玲白了他一眼,接著將如何得知的事說了。
「很抱歉!那時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不得不隱瞞某些事實。」沈野歉然地說。
「我並沒有真的怪你,何必說抱歉!」郭玉玲輕聲道。
「那就好。」沈野轉過話鋒,道:「對啦,你們此次行動的大目標為何?」
「保護張雲飛以及維護梁芳通敵證物的安全。」郭玉玲神色一怔地道。
「縱使達成目標,那又如何?那昏君根本不相信梁芳通敵之事。」
「我們原本就不寄望昏君會採信,而是寄望在東宮太子身上。」
她頓了頓,又道:「東宮太子是位英明而仁厚之人,私下非常同情張御史的遭遇,對朝中那些禍國殃民的奸賊恨之入骨,一旦登基,只要握有梁芳通敵鐵證,必會清除這個賣國賊,如此大明江山就可保住了。」
「憲宗現在還不到四十呢!那還要等多久?」
「快啦!最多不會超過一年。」
「你何以能如此肯定!」
沈野詫然道:「莫非他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事情是這樣的。」
郭玉玲微微一笑:「憲宗這昏君十六歲即位,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最寵信萬貴妃,這件事你可曾聽人說過?」
「我聽說過,當今那位宰相萬安,好像是萬貴妃的侄子,對不對?」
「這個卑鄙的奸臣,哪裡是萬貴妃的侄子?」郭玉玲歎口氣,道:「原因是萬貴妃常常自恨門閥卑微,萬安知道後,便自稱是萬貴妃的子侄,因此博得萬貴妃的歡心。唉!這個老奸臣,只曉得結納內廷宦官,鞏固自己的權位,哪管朝廷安危和天下疾苦?」
「是不是萬安也是謀害張御史的主謀之一?」沈野問。
「他倒不是,真正的主謀該是萬貴妃這個老妖婦。」
「咦!主謀不是梁芳麼?怎會扯到萬貴妃身上?」沈野訝然道。
「這是宮中的一件秘密。」郭玉玲歎息道:「這個老妖婦不知有何狐媚之術,不但把憲宗皇帝迷得死死的,還把梁芳給勾引上手,兩人暗中狼狽為奸,玩弄憲宗於掌股之中。張御史詳奏梁芳,萬貴妃怎能饒了他?如果沒有她在暗中支持,梁芳怎敢就在被彈劾的當晚,派人暗殺了張御史?唉!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當憲宗即位時才十六歲,萬貴妃已經是三十六歲了,可是這個昏君一直迷戀她,直到現在,還是一樣……」
「她一定長得很美,而且很媚,否則怎能將那昏君迷住?」
「她果真長得很漂亮,直到現在,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但瞧起來,還像是二三十歲的少婦。也正因如此,致使昏君的身體日漸清瘦,健康狀況非常差。據內廷傳出的可靠消息,昏君目下連多走幾步路都會喘息個老半天,所以我們估計他活不了多久。」
沈野點頭道:「你們研判得不錯,有這種女人在他身邊,他不會活得太久的。」
他說完後,就閉上雙目。
郭玉玲知道他在思考,不敢掠擾,僅以一雙美目凝視這個自己暗中傾慕的男人。
個性活潑的蘇小欣,悶坐在旁一直插不上嘴,此刻見沈野在沉思,正想開口,卻被郭玉玲面上所呈現的神色嚇住了。
郭玉玲一雙凝注在沈野臉上的美目,充滿驚疑之色,玉面的神情極為凝重,而且十分焦急。
「大表姐,你……」蘇小欣不安地問。
「先別問。」郭玉玲輕聲交代:「快去臥房將那只檀木盒拿來。」
她應聲匆匆而去,不久就捧出一隻尺長的長方形木盒,輕置於桌上。
此刻,沈野恰好睜開雙目,見到郭玉玲不安神色,大為驚異,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啦?有什麼不對?」他沉聲問。
「大哥,你老實告訴我,可曾知道被人在體內下了蠱?」她焦急地問。
「知道。」他點頭苦笑道:「已經發作過十多次了,每次發作都痛得死去活來,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
他知道郭玉玲深諳醫理,亦長於醫術,既能看出自己被人下了蠱,說不定亦懂得治療。
「你可有法子治療?」沈野滿懷希望地問。
「這不是病,而是一種巫術,我只懂得一般常識。」她仔細地觀察他的臉部:「你的眉心有一道隱約的銀紋,假如我沒猜錯,應該是『銀線蠱』,那是用蜘蛛培養而成。由於未曾目睹發作時的症狀,所以無法判定是何種蜘蛛。你可否將發作週期與症狀告訴我?以便找出解除之道。」
沈野可作了難,假如對方是別的女人,他會毫不猶豫說出來,可是她是侯門千金,又口口聲稱自己為大哥,他哪有勇氣說出實情?
郭玉玲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見他臉有難色,就知道其中必有難以啟口的症狀,而且她已猜出屬於哪一方面的症狀。
「大哥為人一向灑脫,有什麼好顧忌的?你就將我當作醫生好啦!」郭玉玲正色道。
沈野指指蘇小欣,道:「可是她……」
「我又怎樣?」蘇小欣怪笑道:「我是大表姐的助手,有什麼聽不得的?你的膽子怎會突然變小了,剛見面時都敢賊兮兮地盯著我看,而且企圖非……」
「好好,我說我說!」他急急打斷她下面的話,以免說出更難聽的。
他搖搖頭,苦笑一聲,小丫頭說話百無禁忌,對她實在無可奈何。
於是他將發作時的症狀與發作週期說了。
「我推測下蠱之人定是女的,她是什麼樣的人?」郭玉玲問。
事已至此,反正已豁出去了,於是沈野亦毫不保留地說了。
郭玉玲聽完後,並未說什麼,僅輕輕閉上雙目沉思。
蘇小欣乘機向他扮鬼臉,並不懷好意地笑笑。
他瞪了蘇小欣一眼,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你笑什麼?」
「笑你得到報應!」蘇小欣亦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誰教你風流成性,且又始亂終棄?
如果我是那個什麼二公主,哼!我才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你!」
「如你是她,你會怎樣?」
「我會把你閹了,讓你一輩子無法碰女人!」蘇小欣似笑非笑地說。
「你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想法,將來長大之後必定是個人見人怕的魔女。」沈野悚然道:
「好在我不會惹你,也不敢惹你。」
「很難說哦!」
「什麼意思?」
「你不惹我,但我會惹你呀!」
「你為何要惹我?」
「因為我喜歡你!」蘇小欣一臉正經地說。
沈野大吃一驚,立即長身而起,將她拉出客廳來至走廊。跨出門檻時扭頭向郭玉玲看了一眼,見她閉目沉思如故,這才鬆了口氣。
「老天爺,你才多大呀?」他鬆開抓住蘇小欣右臂的手:「這種話你也敢說,你的臉皮真厚。」
「為何不敢說?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罪過。何況我快滿十五歲了,而且正在快速成長中,你不否認我是個美人吧?」
沈野倒抽了一口涼氣,怔怔地看著她,像看怪物。
之前,他認為蘇小欣既聰明又活潑可愛,尤其那潑野的頑皮相,很像他童年的小玩伴,不時有一股想逗弄她的行動。
可是現在他害怕了,她已不再是可愛的小女孩,而是具有狡邪本質的小魔女,她所流露出來的那股妖異氣息,令他感到顫悚與失措。
「小欣,你的確是個小美女,但你我年齡差距太大,所以我不適合你。」沈野輕輕撫弄她的秀髮,柔聲道:「你現在還小,思想尚未成熟,等你長大之後,你會覺得現在的想法是多麼幼稚。」
他停歇了一下,繼續道:「何況其間有一個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你與我是活在兩個不同環境裡的人,所以你不可以喜歡我。」
「我不管你所說的理由如何,但我亦有一個你非喜歡不可的理由。」蘇小欣又泛起怪異的笑容:「因為大表姐喜歡你,所以我也喜歡你。」
「你這是什麼歪理?」沈野哭笑不得,輕歎道:「你大表姐從未表示過喜歡我,這只是你胡亂猜測罷了。縱使她真的有意,你亦不可如此。」
「大表姐從小就愛我憐我,只要她有的,我一定會有。她是我心目中的母親,也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只要是她所愛的,我亦愛之;她所恨的,我亦恨之入骨。」蘇小欣正色地道。
「假如我是一個萬惡不赦的人,你亦願將自己一生的幸福作賭注?」
「當然。」
沈野汗毛聳立,有面對惡魔的感覺。這個外表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內心竟然蘊藏著如此不可思議的怪念頭,太可怕了。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不再向她說理,知道縱使說破了嘴,她也聽不進去。
他深知女人(雖然她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若要做一件事,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去做,她自己很快就會覺得這件事並不如想像中那麼有興趣的。因為女人無論做什麼事的興趣都不會保持久,但你若不讓她去做,她的興趣反而會更濃。
這也許就是女人的毛病,千百年前的女人就有這種毛病,千百年以後的女人也必將有這種毛病。
他知道解決問題的癥結,應該在郭玉玲身上,只要郭玉玲表示不再喜歡自己,一切難題就會迎刃而解。
於是,他心中有了主意,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不少。
「我們暫時不談這個問題,好麼?」他向蘇小欣笑道:「走,我們進去看看你大表姐思考得如何了。」
「好呀!我聽你的。」蘇小欣突然乖順地笑道。
此刻,她的笑容好美好純,已沒有剛才那種妖異之氣,可是看在沈野眼中,仍覺得怪怪的。
郭玉玲正在審視檀木盒中的物事,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向兩人笑笑,笑容耐人尋味。
「大表姐,你是否想出治療方法?」蘇小欣搶先問。
「方法倒是有一個,但只能抑制住毒蠱發作,卻無法根治,而且在治療過程中,有些技術上的問題尚待克服,必須先徵得沈大哥同意後,始能進行。」郭玉玲雖在回答蘇小欣的問話,目光卻落在沈野臉上。
「我在這方面,一竅不通,治療的方法由你全權決定好啦!」沈野笑道。
「不,這必須由你自己決定。」
郭玉玲語氣甚為堅決:「依據你剛才所說的症狀,小妹已確定是『黑寡婦』毒蠱。它又名人面蜘蛛,是蜘蛛中最凶殘的一種,且秉性奇淫,雌雄交配之後,雄蛛如果逃得不夠快,就會被雌蛛吞食掉。故凡中了該蠱之人,除了腹部絞痛外;慾火亦盛熾,如不及時發洩,必將燒燬腦神經,成了一個只有生命而沒意識的白癡。」
「你所說技術上的問題是什麼?為何要我自己決定?」
「我準備以金針過穴法並配以藥物,暫時為你抑制蠱毒定時發作,但有效期只有六個月,超過期限症狀將復發,痛苦將倍於現在,甚至有生命危險。」郭玉玲正色道:「如欲根治,只有兩條路可走,一為在期限內前往苗疆,請那位二公主解除;一為設法找到一個此道中人,而且功力更勝於二公主的人,為你解除禁制。除此之外,似乎別無他途。大哥,你要仔細考量,是否願意接受我的治療方法?」
「用不著考慮了,我願接受這種治療方式,但不知此法是否亦能抑制住上升的慾火?」
他對腹痛尚能忍耐,最怕的就是慾火難耐。
「慾火絕不可抑制,只能疏導。」郭玉玲神態自若地道:「那必須用另一種方法治療,不但可以根治,且永不復發。」
「是什麼方法?」
「只要與具有『玄陰體質』的處女合體,就可治療。」
「老天爺!這豈不是毫無希望?」
沈野輕歎了一聲:「世間具有這種體質的女子,百萬中亦難有其一,縱使機緣巧合得遇之,別人亦不一定願意。難,難,太難了!」
他絕望之情溢於言表,這簡直是大海撈針,甚至比大海撈針更難……
「你先別悲觀。」
郭玉用沉靜的嗓音說:「假如能找到這種體質的女人,而她又甘願為你治療,你是否願接受這種治療方法?」
「世間哪有這種事?」
「這很難說,世間事原就千奇百怪,誰敢說不會發生奇跡?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當然願意。」
「好,就此說定。下次蠱毒發作時間該是後天正午時刻,我負責替你找到具有這種條件的女人。」郭玉玲肯定地說。
「這……這不是開玩笑吧?」沈野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種事豈可兒戲?你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子麼?」
她的神情嚴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模樣。
「可是如此做,豈非委屈了人家?」他緊皺雙眉,沉吟道:「我得想想,該以何種方式回報或補償她……」
「最好的回報方式,就是娶她為妻。」郭玉玲微微一笑道:「但你能麼?假如對方是個醜女,你豈非痛苦一輩子?」
「我為何不能?」
他不假思索地道:「對方既願獻出清白的身體救我,必具高貴的情操,人醜雖,但她的靈魂卻是美的。」
郭玉玲怔怔地看著他,眼神怪怪的。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我相信,你用不著解釋。」郭玉玲打斷他的話,神色一正,道:「我剛才是說著玩的,你別放在心上。那個人為你治療,絕不要求你回報。」
「你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她也是為了天下蒼生而獻身工作的人。」
「哦!原來是貴組織中人,但儘管如此,我心中仍然難安。」
「大哥,你必須認清事實,你是打擊東廠高手密探的主將,為你治療疾苦使你能發揮打擊力,是我們責無旁貸的責任。為了理想,我們這些人是不惜犧牲一切的,你大可不必在意,否則事情就複雜難辦了。」郭玉玲態度非常嚴肅地道。
※※※※※※
午正時刻,郭玉玲在沈野胸腹下了十三針,果真抑制住蠱的發作。
他躺在床上閉目養息,等待第二波的災難來臨——慾火上升。
臥房內靜悄悄,他並不擔心此法靈驗與否,他相信郭玉玲,既然提出這種治療方法,必定會有效。
半盞茶時光已到,丹田起了異樣變化,那正是慾火上升的先兆。
就在此刻,房門啟處,飄來了一個苗條的身影,幽香浮動。
窗子已拉上布簾,房內昏暗,那帶著幽香的身影雖已來至床口,他卻無法看清她的面貌。
平時,他的目光非常銳利,在黑暗中能明察秋毫。但此刻,由於慾火燒紅了雙目,視覺喪失功能,只能見到朦朧的身影。
慾火漸熾,已近臨界點。
站在床口的身影,所披的絲袍突然滑落,緩緩上床。
沈野早已血脈賁張,慾火爆發……
他像猛獸攫肉一樣,一下子就摟住那具女體……
一陣激烈的喘息與時斷時續的極度痛苦呻吟之後,房內又重歸沉寂。
經過三次的治療,沈野覺得神寧氣清,心情頓感開朗,就像花圃中的花草那樣清新,那樣有生氣。
雖然也曾想到半年後,災難將會重臨,但半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這期間可能會發生許多不可測的變數,縱使憂心重重也解決不了問題,何必先自苦!
唯一讓他難以開釋的,就是那位獻身為他治療的女人。
她每次都是臨機出現,事後匆匆而去,既看不清她的面貌,亦不知她是何人?儘管郭玉玲事先曾強調,她是為了組織而如此做,但他心中仍感到萬分愧疚。
他之所以感到愧疚,是有兩個原因。
其一,她以處子之身為他治療,不啻犧牲了終生的幸福。
其二,所謂「玄陰體質」的女人,就是意指「石女」,處女膜較常人為厚。在那個年代醫療技術不發達,無法動手術矯正,「石女」初夜所受的痛苦可想而知,而她竟然毫無怨尤地承受那種非人所能忍受的痛楚。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某些地方似乎不對。
凝視著面前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卉,他的腦子在飛快運轉,一點靈光突現,終於找出一些疑點。
——就是那女人在三次治療過程中,反應的程度有些反常。
當時,他雖慾火焚身,形同野獸,但心頭的一點靈智仍未完全泯滅。
換句話說,他的理智並未完全喪失,仍然有些許感覺存在。
在記憶中,他覺得那女人第二次的痛楚反應程度,比第一次還強烈數倍,這是非常不合理的現象。
他是一個有經驗的男人,稍一思索,就獲得了結論,第二次為他治療的,是另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生理尚未完全成熟的女人。
他突然感到全身發冷,猶如置身萬年冰窖。
他怔怔的僵立著,雙目空洞無神,像具沒有生命的行屍。
好久,他長歎一聲,步履沉重地回到屋內。
晚餐後,三人在廳內品茗聊天。
明日,他們都將離開這幢小木屋,各奔東西。
蘇小欣突然問:「沈大哥,半年之後,你是否會去苗疆找那個二公主為你解除禁制?」
「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苦笑道:「半年的時間不算短,誰知期間會發生什麼變化?
說不定我已……」
「我不要聽那些不吉利的話。」蘇小欣神色微變,接口道:「菩薩一定會保佑你,我與大表姐亦將日夜為你祈福。」
「我只是就事論事。」他苦笑道:「江湖人的生命猶如風前之燭,隨時都會熄滅,所以說江湖人是悲劇性人物。我不是自暴自棄的人,相反的,我很珍惜生命,否則,我怎能活到現在?今後我將更會珍惜自己,請放心。」
「你有如此想法,我們就真的放心啦!」郭玉玲輕輕瞥了他一眼,輕聲道。
「相見是緣,相聚更是緣。」
沈野自懷中掏出兩枚「追魂符」,分別塞入兩女手中:「我身無長物,這兩枚符記送給你們權充紀念。」
兩女分別接過竹牌,心中泛起異樣之感,彼此相互一瞥,默默地收入懷中。
郭玉玲聰慧異常,當然明白沈野此舉的意義。
她非常明白,以沈野目下的處境,不便也不能給予她們明確的承諾。
人生有許多無奈,沈野目前的處境,就是諸多無奈之一,他能如此做,亦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