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中計破擒

    沈陵閉目裝睡,心中卻大感奇怪,這位少婦半夜三更跑進來,卻不是偷偷摸摸,顯然並不是寡居太久難耐寂寞而來找他。那麼她這般明目張膽地闖入來,時在深夜,究竟有何企圖?

    來人正是那少婦,她點上了燈,走近床口。

    沈陵仍然裝睡,雙目緊閉。

    突然身上被子被她抄起一角,沈陵吃了一驚,暗忖:「難道她真的要上床來麼?」

    這時他極想睜眼瞧瞧這個風韻絕佳的少婦,到底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是平時的裝束呢?

    抑或是容易就脫掉的貼身內衣?

    他身上的被子已經被少婦揭開了一半,沈陵這時已忍不住,倏然睜開雙眼,向燈下之人望去。

    只見少婦身上的衣服,齊齊整整,絲毫沒有午夜偷情的跡象。

    此外,她雙眉緊皺,露出一副疑慮關心的神情。

    沈陵道:「大嫂,你好像早知道我還未睡著,對不對?」

    「是的。」少婦輕歎一聲,點點頭道。

    「大嫂深夜前來,有何見教?」

    少婦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所以忍不住前來阻止你。可是我突然醒悟,這是我沒有辦法阻止的。」

    沈陵坐起來,訝然道:「你說什麼?」

    少婦道:「你不是要出去麼?」

    沈陵頷首道:「是的,你怎麼知道?」

    少婦道:「以前曾誠和她的朋友,也總是在深夜這個時分出去,你跟他們應該沒有什麼兩樣。」

    沈陵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同時明白少婦揭被之原因,一定是想看看他是否穿上了夜行衣。他的夜行衣穿在身上,還著了軟底鞋。

    就算他辯稱自己是和衣而睡,也無法解釋腳上的鞋子,天下間哪有穿鞋上床睡覺的?

    少婦在床沿坐下來,道:「你一定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所以我絕不阻止你。」

    沈陵道:「謝謝大嫂的見諒,我的確非出去一趟不可。」

    少婦伸手握住他的臂膀,誠摯地道:「希望明天早上看見你出來吃早點。」

    沈陵拍拍她的掌背,道:「我會的,你放心好了。」

    少婦唉了一聲,道:「你的口吻,和他一模一樣。」

    沈陵道:「你別多想啦!回去睡覺吧!」

    少婦溫順地起身,沈陵也一躍下地,陪她走出去。

    穿過天井,轉入去便是她的臥房了,沈陵停下腳步。

    「大嫂安心去睡,我一會就回來。」他柔聲道。

    少婦幽幽地道:「你想,我還睡得著麼?」

    沈陵直到這一剎那,方始深切體會到像她這等景況之人的痛苦。之前他也不是不知道同事們妻子的痛苦,但終究是屬於推理所得的結果,好像與事實還隔了一層,不能深切體會。

    現在少婦的神情和聲音,使他強烈地感受到她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這個事實一點都不是想像的。

    因此,他內心突然感到十分歉疚,不但是為了眼前這個少婦,也為了不知多少的同道志士的閨中人。

    他邁前兩步,迫近了少婦,堅決地道:「你去睡吧!我不出去了。」

    少婦大感驚訝,道:「什麼,你不走了?」

    「是的,我也回房睡一覺,事情等以後再辦不遲。」沈陵點點頭道。

    少婦欣然道:「啊!你太好了。」沈陵道:「我說了就算數,大嫂儘管放心,我絕不會偷偷溜出去的。」

    「我知道,你們都是最有信用的人。」

    她正要轉身,忽然又停住。在黑暗中,這個飽經憂患的少婦,顯然在沉思著。

    沈陵驚訝地等了一陣,才道:「夜深露重,大嫂小心著涼,還是回房歇息吧!」

    少婦搖搖頭,道:「告訴我,為什麼你改變了主意?」

    沈陵道:「我不是說過,那些事情等以後再辦也不遲麼?」

    少婦道:「不對,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好,我告訴你。」沈陵坦率地道:「除了事情可以延後才辦之外,還有就是對你不能不公平,因為曾大哥在世之日,你這種活罪已經受夠了,我何忍再給你痛苦?」

    少婦感動地低下頭,過了一會,才道:「我改變主意啦!你去辦事吧!我替你向上蒼祈禱保佑你平安無事。」

    沈陵道:「有大嫂為我祈禱,我此後定能一帆風順,逢凶化吉的。不過今晚我決定不出去了,過一兩天,情勢將會對我有利些。」

    少婦立刻大為歡喜,道:「你休息兩天,也是個好辦法。好啦!我們明兒再談。」

    她立刻辭別,顯然她是個很守禮的婦人,深知在深夜裡,跟一個年輕男子同處一室,總是不妥。

    沈陵見她通情而又達理,心下大為激賞,忖道:「可惜曾誠福薄緣慳,辜負了如此一位賢妻。」

    他左思右想,迷迷糊糊,不覺睡著了。

    翌晨起來,但覺精神煥發,好像已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可以應付紛沓而至的各種打擊。

    整個早上,他都凝神靜慮地練功和看書,少婦一點都不打擾他,使他感到極為舒適,而且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這真是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避風港,一片寧恬,事事有人照顧,得以充份恢復精力。

    下午他們稍為談了一下,沈陵因而對這少婦的身世和經歷,都有了更多的瞭解。

    他原想最多住兩天,便須開始行動。

    可是寧恬的生活,舒適的起居,精美可口的膳食,使他鬆懈下來,不知不覺悠閒地過了五六天之多。

    這天晚上,飯菜似是比往常豐盛得多。

    沈陵大快朵頤,一面問道:「大嫂今天燒的菜太多啦!」

    少婦笑道:「這一點菜不算什麼,倒是忙了一整天才燒出來。」

    沈陵道:「這些日子以來,實在太麻煩大嫂了。」

    少婦道:「將來如果你在京師,希望你時時回來,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才好。」

    沈陵道;「這個自然,我如在京師,一定前來探望你。」

    少婦親切地笑一下,替他夾了一大塊紅燒蹄膀,笑道:「你的飯量,看了真使人開心。」

    「我們練武的人,不能不多吃一些。」

    「你一直沒出過大門一步,同時我也沒見你練拳腳,真不知你的武功是怎樣練的?」

    「我打打坐,在院中走走,就可以抵別人爬山越嶺的辛勞了。」他終於吃飽了,摸著肚子,又道:「大嫂你不知道,這幾天的潛修苦練,對我來說,那簡直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少婦不懂武功,只有聽的份,但她卻極力去瞭解他話中含意,至少她知道這幾天供他住食的結果,使他武功大有精進。

    她欣然道:「那麼你再住下去,等到你更厲害之時,我就可以比較放心一點了。」

    沈陵道:「我的內功修為曾因某種意外而損耗大半,後來亦在意外中得到靈藥助力,但須有機會全神貫注的潛修,始能恢復,想不到在你家中,獲得這個機會,所以我將來如有什麼成就,那都是拜你所賜。」

    他停歇一下,又道:「以後我便不必日以繼夜地潛修了,因為,我打算開始行動啦!」

    少婦的反應,大大出乎他意料,因為她居然毫無驚訝之色。

    她微笑一下,道:「我知道,所以我今晚特別多做幾個菜,乃是替你餞行的意思。」

    沈陵訝異地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少婦道:「我也說不出道理,但我心裡知道就是了。」

    「這可奇怪了,我沒有什麼地方叫你瞧出不對勁吧?」

    少婦忙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忽然這樣感覺,就多弄幾個菜,不料真的猜對了。」

    「大嫂,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少婦眼眶一紅,道:「你別替我擔心,唉!你一個男人在外面東奔西跑,沒有別人照應,才使人擔心呢!」

    他們彼此間的關係,比言語能表達的深刻得多了。可是他們曉得分寸,到了某一程度,就不再說了。

    ※※※※※※

    夜深更闌後,沈陵躍上屋頂,向後面那間透出燈火的房間,遙望了一陣,這才悵然越屋而去。

    他這份親情的惆悵,直到他走近那條絕巷這才消散。

    代之而起的是警惕之心,首先他要查看一下,這條巷子,還有沒有人把守。從前是周老大和譚老二,這兩人均是由關外重金聘來的一流高手,號稱關外雙凶,訂下了「入巷者死」

    的禁條。

    目下譚老二已死,周老大成了白癡,僱用他們的那位提督大人,必然會採取應變措施,加強警戒防務。

    他潛行到防近,將四下大致形勢看了一遍,忖道:那座神秘花園雖然還可以從別路接近,但對方既有設防,則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都將有人把守。

    因此他放棄了從別的方向潛入花園之念,一心一意地研究用什麼方法,才可以查出警戒的強度,以及如何進入那座花園中。

    當日他受訓之時,對於潛入突襲之方法,曾經教授過。

    不過原則是死的,工作環境干變萬化,必須隨機應變,絕不可死守著原則。

    因此,沈陵一連想六七個方法之後,突然改變了思路,試圖利用眼前的環境形勢,瞧瞧如何能混進去,方是上策。

    他想了一陣,馬上有了一計。當下後退一段距離,便開始怪腔怪調地哼著小曲,腳步歪歪斜斜地沿街行去。

    霎時間已到了巷口,他打了幾個呃,折入巷中。

    從外表上看,他走路的姿態,完全是個醉漢,尤其是那不成腔調的小曲,聽起來更沒有假。外人絕想不到他唱的曲調,以及走路的身法姿勢,全都經過嚴格訓練,全然無懈可擊。

    因此,即使是老練的江湖道,亦無法在姿態和曲調這兩者看出破綻。

    他走入巷中,馬上就停在牆根,解褲便溺。

    在靜寂的黑夜中,撒尿的聲音,可以傳出相當遠。

    他在撒了一泡尿之後,又腳步歪斜地向前走,口中小曲怪腔怪調,在黑夜中,也傳出老遠。

    轉眼間他已走到橫巷轉角之處,但見他身子左右搖晃了一陣,才轉向左邊,那邊正是神秘花園的後門。

    他行了數步,突然一個高大的人越過了他,身子一橫,阻住他的去路。

    沈陵喉中咯咯而笑,腳下不停,向擋路之人一頭撞去。

    那人長臂一伸,想按住他的肩頭,卻沒按中,被沈陵撞個正著,立即一齊跌倒地上。沈陵壓在那人身上,既不動彈,又不哼聲,像是忽然睡著,又似死掉一般。

    事實上他是點了對方穴道,因此那人沒有響動。而他故意亦不言動,主要是想看看還有沒有別人出現。過了一陣,竟無別人現身。

    正待爬起身,突然四下光亮起來,同時一個孩子的聲音,含有驚慌意味,叫道:「爹!

    爹!你幹麼躺著呀?」

    隨著驚叫聲,一陣腳步聲到了沈陵身邊。

    沈陵心頭一震,立即轉頭望去,首先看見了燈光下的那一雙腳,把他嚇了一跳。

    原來那對腳上穿著一雙繡花鞋,一望而知是個女人。

    他念頭電轉之際,同時感到臀骨部位有異,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

    連念頭也來不及轉,身子已翻轉滾落一旁,目光及處,只見一個中年婦人,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一根逾尺的細長銀針。

    她面含詭笑,望著仰面瞧她的英挺青年。

    沈陵此時覺得下半身一片麻木,雙腿不能動彈。不過上半身仍可活動,因此立即以雙肘支地,撐起上身。

    驀地他醒悟這個動作十分不利,他不該讓對方發現他上半身仍能活動自如。

    他心念一轉,身子馬上砰地倒向地面。

    那中年婦人咧開血紅的嘴唇,咯咯笑道:「小伙子,你反應之快,可真大出老娘意料。

    好在老娘刺穴之術天下無雙,你就算上身能動,雙腿卻已不聽使喚了,不信你就試試看?」

    沈陵皺眉望著她,一面猜測她的來歷,一面暗暗運功提氣。

    中年婦人見他不言不動,面上閃過迷惑的神色。

    「你怎麼啦?難道連話也不能講麼?」中年婦人滿臉疑色道。

    沈陵仍然悶聲不哼,口瞪目呆看著對方。

    他從這個中年婦人的衣著打扮上,看出她縱然不是本地人氏,但亦必定久居京師。

    此外,從這個婦人的詭詐多謀推想,她絕非無名之輩。

    可是以他的江湖見聞,竟然想不出對方是何方神聖。

    那中年婦人把燈籠放低一點,將沈陵的面孔照得更清楚。

    她銳利地察看這個青年,過了好一陣,才釋然地透一口氣,泛起寬慰的笑容。

    「假如你會開口說話,那就不是穴道受制了。雖然你曾經使一個猛力翻落地上,使我銀針落空,但看來那只是你年輕力壯,勁道過人而已,並不是能夠抗拒我銀針的威力。老實告訴你,別說是你這麼一個年輕人,縱使是當今天下絕頂高手,亦難逃我銀針的暗算。」她十分得意地道。

    沈陵這時才明白她早先為何與他說話,原來是試探他受制的程度,這個婦人的詭詐,可想而知。

    那婦人手中的燈,移照地上的男人,突然雙眉一皺。

    「想不到一向驕狂自大的毒手殃神符成介,一見真章,竟是如此膿包。」她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老娘還以為終身有托,白白陪你這死鬼睡了幾個月,想起來嘔死了。」

    沈陵看得真切,只見她俯下身子,抖手一針,紮在那個高大漢子左眼中,登時冒出了鮮血,她似是大感得意,又是一針,深深刺入毒手殃神符成介的右眼中,並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婦人心腸之惡毒,性情之殘忍,以及過人的狡詐,使沈陵背上沁出了冷汗,但覺平生所見所聞的惡人當中,似乎還沒有一個比得上她。

    早先當那婦人拿燈籠瞧著他的面孔時,他也將對方看得一清二楚,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個婦人高聳的顴骨和很薄的嘴唇,已給他以「冷酷無情」的感覺。不過,她卻還有幾分姿色,可總是風韻猶在。

    除了這個惡毒而漂亮的婦人使他驚心動魄之外,還有一事令他心頭震動,就是毒手殃神符成介這個名字。

    據他所知,毒手殃神符成介乃是「中條三惡」之一,而這中條三惡,則是武林人物無不畏而遠之的凶殘之徒。

    這三個凶神惡煞不但武功高強,最令人不敢招惹的是他們天性的驃悍凶殘,以及記仇之心特重。

    誰要是招惹了他們,他們就會像冤鬼似地纏得你永無寧日。

    因此,縱使武功強過他們的江湖人士,亦不敢輕易招惹他們。

    沈陵沒想到自己在無意中,竟然碰上凶名滿天下的中條三惡之一,更難以置信的是這個婦人竟然以這種駭人的手段對付毒手殃神。

    毒手殃神雖然雙目被刺,流出鮮血,但由於穴道受制,因此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婦人轉過頭來望著沈陵,咯咯笑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闖入此地?是奉了什麼人之命?」

    沈陵沒有作聲,僅以雙目瞪視對方。

    婦人不急不忙地又道:「在你回答我的話之前,我先警告你,不許有一字虛假,亦不許規避不答。不然的話,符成介便是你的榜樣!」

    她說完之後,提腳向他腿上踢去。

    沈陵此刻恰好運功行氣完畢,只覺全身遍體完全像平時一樣,最初下半身一陣麻木之感,亦已消失,他自知已經恢復如常,見她出腳之勢,心念一轉,便任她踢中。

    婦人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說呀!」

    「在下姓沈,叫沈陵。」沈陵緩緩道:「這一條巷子,以前我已來過一次,但被兩個傢伙攔住。」

    那婦人點點頭,道:「說下去。」

    「在下至此乃是無心誤闖,卻遭到那高矮兩人阻攔。因而引起在下的好奇,後來便時時留心這條巷子,但那高矮兩人日夜看守,苦無機會,直到今夜,方算我是每一次進得此巷。」

    婦人手中的銀針直晃,含有威脅之意,頷首道:「再說下去。」

    沈陵道:「簡單的說,我既不知巷內有何秘密,亦不是受人差遣而來。」

    婦人道:「這樣說來,你闖入此巷的目的,乃是為了探看巷中有什麼秘密,是不是?」

    「是的」。

    「你回答得挺乾脆爽快,似乎並不懼怕老娘手中的銀針呢?」

    「在下據實直說,只求免禍,如果你不相信,在下也沒法子!」

    婦人道:「好吧!我暫且相信你。」

    她忽然沉默下來,好像心裡正在斟酌某些事。

    沈陵本想出手搏殺對方,經思考後作罷。因為不但這條巷子與那座花園的秘密,使他亟欲偵悉,同時這個惡婦究竟是何方人物?為何刺瞎了曾與她同居數月之久的符成介?這許多疑團,他都想獲得答案。

    那婦人終於開口,道:「我姓狄,人家都稱我為狄三娘,這個名字,你聽過沒有?」

    沈陵搖頭道:「沒有,請恕在下孤陋寡聞。」

    狄三娘笑笑道:「這也難怪,你出世遲了二十年,而且我世居苗疆,我昔日的事跡,現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

    沈陵恍然地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狄三娘又道:「我們言歸正傳,你想死抑是想活?」

    沈陵道:「我又不是白癡,當然想活啦!」

    狄三娘道:「你如想活,那就幫我做一件事。」

    沈陵道:「好呀!你先放了在下。」

    狄三娘冷笑道:「等事情辦妥後,我再放你。」

    沈陵惑然道:「目下我動彈不得,如何為你辦事?」

    狄三娘道:「你只要動動口就行啦!」

    沈陵欣然道:「好極了,你要我說什麼?」

    狄三娘道:「你只要說,有一個跛足的老叫化,用一根像我手中這支銀針,刺瞎了毒手殃神符成介雙目,你就沒事了。」

    「我跟誰說呀?」

    狄三娘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但你記住不可說是在此巷之內,你是在巷口對街的屋簷下,遠遠看見他們說話,接著又見那跛足老叫化用銀針刺瞎符成介雙目,然後你趕快溜走,卻被我抓回來。」

    沈陵道:「聽起來好像不是陷阱,你只是想移禍江東而已。」

    狄三娘搖頭道:「這話另有內幕,你永遠猜不出的,事實上那個老叫化屍骨已寒,我並不是要嫁禍於人。」

    沈陵感到很迷惑,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我明白了。」

    沈陵故意拿話套她,道:「老叫化雖然已死,但我去見之人並不知道,聽了這話之後,一定信以為真,因此你既可推卸責任,又可從此恢復自由之身,不必跟著這個姓符的。」

    「你怎麼想都行。」狄三娘竟不中計,只道:「但你記住,如果依我的話去做,我擔保還你自由,如果有一點差錯,我定要叫你後悔來到這人間。」

    沈陵道:「你放心,在下自問不是愚笨之人,這幾句假話難不倒我。但只怕我說了之後,那人不會放過我,你雖保我無事,但那人顯然比你更有權力地位,他的話你豈能違背?到時候怎麼辦?」

    「你放一萬個心。」狄三娘正色地道:「固然我不能違背那人的話,但你只要依我之言一說,他馬上就會神魂不安,哪有心情管你的死活。」

    「越沒心情,我越覺危險。」沈陵苦笑道。

    狄三娘耐心地道:「到時我自會安排,或是暫時把你拘禁起來,或是請他允許我把你帶走殺死。總之,我會把你弄到我手中,便可暗暗釋放你。」

    目下正是偵查這座錦衣衛秘窟的好機會,沈陵不管狄三娘說的話是真是假,反正這種機會,絕不可放過。

    狄三娘把他夾起,扛在肩上,舉步走出巷子,接著迅快奔去。

    她有時走大街,有時走小巷,又有時在屋頂縱躍。如果是平常之人,早就被她這種走法弄昏了頭。

    沈陵乃是受過訓練的人,所以仍能把握著方向,加上距離的判斷,曉得她沒有走遠。

    狄三娘突然躍入一處人家,沈陵心中既緊張又高興,緊張的是他馬上要會見某一個人,很可能就是錦衣衛提督,屆時命運難測,不能不感到緊張。

    高興的是他已判斷出此宅正是那座花園前面的屋子。換言之,那座嚴禁任何人進入的花園,正是此宅的後院。

    此外,他又曉得目前是處身於某一深院大宅的側屋。

    狄三娘走入一座偏廳,將沈陵放在地上,並沒有折磨他,反倒是輕手輕腳地把他放下。

    沈陵變成坐姿,背後是一張椅子,頂住他的身軀。

    狄三娘將燈火撥亮,然後走出廳外。

    沈陵心知這座宅邸不可能全然無人防守,現在必定有人在暗中監視他的動靜。心念一轉,便裝出滿面驚恐的模樣,轉眼打量四周情形。

    過了一陣,外面果然有低語。

    他不過是裝出穴道受制而已,其實一身功力猶在,於是立即運功查聽,乃是兩個人在交談……

    「屬下一直在外面窺看。」其中一個人正在回答。

    「那傢伙有何異狀沒有?」另一人問道。

    「這人似是曉得陷入險境,滿面掩不住驚恐神色,眼珠亂轉,察看廳中陳設。」

    「他可曾移動過?」

    「沒有,除了眼珠之外,全身四肢都癱軟不動。」

    他們低語至此結束,狄三娘先進來,後面跟著一個身穿錦袍,留著三綹長鬚的中年人。

    狄三娘指指沈陵,道:「二爺,就是這個小子,屬下急怒之下,幾乎殺了他。」

    被稱為二爺的錦袍中年人哼了聲,凝目打量地上的沈陵。

    沈陵與他的目光一觸,心下頗感驚異,深覺此人的目光銳利有力,似乎含有某種威力,可能是練有某種奇功。

    只聽狄三娘又道:「魏二爺,屬下將他帶來,不知有沒有做錯?」

    魏二爺搖搖頭,道:「此舉確是輕率了些,目前還不能認定你是對是錯。」

    他開始詢問沈陵的姓名年籍,最後才問到今夜之事。

    沈陵依照狄三娘所教的話,說了一遍。

    魏二爺當時面色如土,那對銳利有力的目光,亦失去了神采。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轉眼向狄三娘望去,眼神如箭。

    「你可曾聽說過有這號人物麼?」他沉聲道。

    狄三娘搖搖頭,道:「沒有,大概是丐幫的高手吧?」

    魏二爺道:「那跛足老叫化不是丐幫中人,你既然不知,那就不必談了。不過這個刺殺符成介的兇手,我們絕不容他逍遙於世上。」

    他說完之後,將目光落在沈陵身上。

    狄三娘道:「這傢伙的供詞是否屬實,還須詳加查證才是。」

    魏二爺道:「應該假不了,他既然未習武功,被你手到擒來,可見得他並非是武林中人,因此他絕對無法杜撰出這麼一個兇手來。」

    狄三娘向沈陵眨了一下眼睛,才向魏二爺道:「二爺打算如何處置他?」

    魏二爺冷峻地笑一笑,不答反問道:「依你之意,應如何發落才妥?」

    「老辦法較妥。」狄三娘做了個奇怪的手式:「將他交給屬下處理好不好?」

    魏二爺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手腳要乾淨點。」

    狄三娘道:「屬下辦事,二爺放心,這傢伙永遠不會洩漏任何風聲。」

    魏二爺又問道:「符成介的屍體,你打算如何處理?」

    狄三娘道:「不瞞二爺說,屬下近來與成介有點不和,這事可能他的兄弟們亦已得到風聲,因此關於成介之死,還請二爺到時說一句話。」

    魏二爺道:「沒有問題,那麼他的屍體,我派人驗過之後予以火葬好了。」

    狄三娘行了一禮,感激地道謝,然後抓起沈陵,再將他背在肩頭,從屋頂躍出,到了街上。

    沈陵道:「狄三娘,我已遵囑辦理,該放了我吧!」

    狄三娘道:「急什麼?」

    沈陵當然不急,他隨時都可出手制住對方,有什麼好急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惶然地道。

    「我雖然暫時不釋放你,但亦不會加害你,你大可放心。」狄三娘笑笑道。

    她背著他奔行了一段路,沈陵禁不住問道:「你想把我弄到哪裡去?」

    狄三娘信口道:「當然是我的住處啦!」

    沈陵吃了一驚,忖道:「莫非她舊情人一死,便想另結新歡?這種女人,實在不敢領教。」

    想到這一點可能性,沈陵感到有點噁心,雖然事實上狄三娘並不老醜,相反的她仍有徐娘風韻。

    然而她的冷酷殘忍,卻使沈陵大有反感,以致對她根本無法向那旖旎纏綿方面想。

    狄三娘又道:「你在我那兒,有吃有喝,除了暫時失去自由之外,絕無任何不適,甚至你想找女人的話,也能叫你滿足,你瞧好不好?」

    沈陵壓住「噁心」之感,道:「我的看法如何,也不能改變你的決定,對不對?」

    「對極了。」

    狄三娘笑笑道:「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最好記著這句話。」

    沈陵道:「你放了我,我一定聽你的話。」

    狄三娘冷笑道:「憑你能輕易地制住毒手殃神符成介,我豈敢小覷了你,目前別談釋放之事。」

    話說完不久,她已縱入一座屋宇內。

    在沈陵的推斷中,此處不是在那條神秘巷子附近。

    狄三娘已進入一個房間內,隨手剔亮燈火,最後將他放在榻上。

    沈陵道:「你暫時不釋放我亦可以,但至少你得讓我能夠行動,這一點對你無害,你該不會反對吧?」

    狄三娘頷首道:「好吧!」

    她說到做到,出手改變穴道禁制。

    沈陵已有防備,施展挪經移穴的功夫,使她指尖傳出的真力落空,狄三狼居然沒有察覺。

    他裝出體力耗弱的樣子,吃力地從床上坐起。

    「你不肯釋放我,究竟有什麼打算?」沈陵有氣無力地道。

    「別急,別急,等一會兒你就知道。」狄三娘笑笑道。

    沈陵心中發出冷笑,忖道:「我當然不急,如果你曉得我根本沒有事,只怕急的是你而不是我。」

    狄三娘開始整理衣物,沈陵看了大感茫然。

    「你收拾衣物,是否打算出門?」他詫然道。

    「不錯,我從來沒有打算在此地居住一輩子。」狄三娘道。

    「那麼你帶不帶走我?」

    「我幹嘛弄個禍胎帶著到處跑?難道嫌活得太久麼?」

    沈陵雖然不知她究竟要弄什麼玄虛,但至少有一點可以寬慰的,那便是這個心腸惡毒的中年美婦,絕對沒有把他視作新歡的對象。

    正因如此,沈陵更想不通了,因為以這惡婦的手段,既不是對她有用,便該殺他,但她卻居然沒有這樣做,其故何在?

    因此,他決定暫時不施反擊,裝孫子到底,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狄三娘收拾好簡便的行裝之後,才向沈陵道:「我出去走一下,你最好呆在房內,別妄想逃走,不然的話,你將成為外面兩頭猛犬的口中美食。」

    她走到門邊,又道:「那兩頭惡犬是毒手殃神的寵物,只要你有本事殺死它們,我絕不怪你。」

    她冷酷地笑一下,這才拉開房門出去了。

    沈陵見她未帶行裝空手出去,知道她一定會回來。

    於是乖乖地留在屋內,當然不是畏懼惡犬,而是曉得若是殺死了它們,他的偽裝便將被拆穿。

    等了一頓飯工夫,外面不時傳來惡犬的低低咆哮聲,卻又倏忽消失。

    沈陵立刻曉得有人來到,因為這種惡犬通常是在準備攻擊時全無聲響的。

    他立即凝神運功察聽,外面果然傳來一陣低低的語聲,而這陣低沉的語聲,竟是兩個女人在交談,他不禁大為奇怪。

    「他就在這裡嗎?」一個嬌嫩悅耳的口音問道。

    「他真的已被你制住,暫時失去武功嗎?」嬌嫩口音又問道。

    「是的。」低沉口音應道。

    嬌嫩口音沉吟了一下,又道:「我要先看一看,如果合意,我們再談不遲,如果不合意,那就什麼話都不必提啦!」

    低沉口音道:「那是當然,姑娘請吧!」

    這一次她說了兩句話,沈陵覺得有些耳熟,好像是狄三娘,卻又不敢斷定。

    他危坐不動,忽見房門拉開了一線,隱約可見一隻眼睛向房中探視,目光旋即停留在地面上。

    沈陵曉得這個窺視的人,正是那個嬌嫩口音的少女,想必年紀很輕,也許還長得很美,於是興起惡作劇之心,故意向她眨眨眼睛。

    門縫那隻眼睛突然消失了,只聽低沉口音的女子問道:「姑娘可合意麼?」

    嬌嫩口音女子道:「看樣子還不錯,但這傢伙似乎有些不對。」

    低沉口音道:「怎樣不對?」

    嬌嫩口音道:「這傢伙大膽放肆得很,毫無階下之囚的樣子。」

    沈陵聽到這裡,心中好笑。同時又恍惚那個低沉口音的女人,必定是狄三娘無疑。因為那兩頭惡犬忽然噤聲,除了是準備攻擊之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見到了主人,才變得馴善無聲。

    這是那個疑是狄三娘的女人道:「他的確是個極有膽氣的人,武功亦高明極了,幸而被我施針制住。」

    她這次多說了幾句,沈陵已可斷定她就是狄三娘了。

    狄三娘停歇了一下,又道:「姑娘請快點決定,我還得馬上遠走高飛呢!」

    嬌嫩口音的女子訝然道:「為什麼?」

    狄三娘道:「因為魏二爺已獲得線報,很可能會來索取他的屍體。」

    沈陵暗暗搖頭苦笑,對她的機智大為佩服,同時對那個魏二爺的偵查網之嚴密有效,頗為心驚。

    狄三娘又催道:「姑娘決定了沒有?」

    嬌嫩口音的女子道:「好吧!你要多少?」

    狄三娘道:「姑娘看著辦好了。」

    嬌嫩口音的女子道:「不,你開個價,我回去好交代。」

    狄三娘道:「既然如此,就請姑娘賜予五千兩好啦!」

    沈陵聞言一怔,想不到自己居然值五千兩銀子,這身價可不算小,只不知對方答不答應。

    如果答應,又不知將自己買去有何作用?

    嬌嫩口音的女子默然片刻,才道:「好,這是五千兩銀票。」

    「謝啦!」狄三娘道:「我這就按老規矩將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不用啦!」嬌嫩口音女子道:「我們已搬離那個地方,人交給我就可以了。」

    房門打開了,進來兩個女人,狄三娘走在前面,臉上佈滿欣愉之色。

    走在後面的是一位雙十年華的長髮黑衣女郎,面色雪白如玉,在黑衣襯托之下,特別顯得搶眼。

    她的五官都很好看,可稱得上是美女了,只是嘴唇稍嫌缺乏血色,因此給人的印象頗為嬌弱。

    此外,她的步伐輕盈得好像不必沾到地面,驟看之下,似乎是凌虛馭氣的幽靈。

    狄三娘拿起收拾好的行裝,向黑衣女郎點點頭,逕自出門而去。

    房內只剩下沈陵和黑衣女郎,顯得出奇的寂靜。

    在黑夜中,在陌生寂靜的房間內,面對著這一個長髮蒼白的黑衣女郎,沈陵心中不禁泛起了宛如與幽靈為伍之感。

    幸好這個幽靈雖然蒼白了一點,但卻頗為美麗悅目,尤其是她嬌嫩的聲音,簡直比音樂還好聽,這是值得安慰的,至少縱是幽靈,也是屬於「美麗女鬼」一類。

    黑衣女郎開口道:「你叫沈陵是不是?」

    沈陵歎了口氣,道:「是的。」

    黑衣女郎道:「你還能行動嗎?」

    沈陵道:「可以,你要帶我去哪裡」

    黑衣女郎道:「你先跟我走,到時候你就會知道。」

    他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只見那黑衣女郎一晃身,輕飄飄地出了門口。

    沈陵只覺得她的輕功絕佳,但卻看不出是什麼路數,實在邪門得很。

    兩人剛出了大門,黑衣女郎突然退回,她的身法太輕太快了,所以撞入沈陵的懷中。

    「噓!別出聲,有人來了。」

    她說完話,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後牆角落躍去。

    沈陵一看靠牆角那邊,有一顆槐樹,枝葉婆娑,使角落顯得更為黑暗。

    可是他們如果躲在該處,除非來人不用眼睛看,否則的話,一定很快就被發現。

    不過沈陵也懶得多管閒事,任她拖到角落。

    黑衣女郎接著躍上右側的樹頂,沈陵正在錯愕之際,一陣幽香撲鼻,她又躍落地面,飄身到他身前。

《肝膽一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