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奇峰這番話只有鍾子豪聽得懂,知道這個人就是東廠四大高手之一的無雙飛仙邵安波,由於高文翔在座,所以不便直說出來,更不便詳細討論。
石奇峰轉頭向高文翔,道:「高大人,關於太子的危機,天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化解開……」
「哦?是誰?」
「就是皇上本人,咱們定須設法使他回心轉意才行。」
「唉!難就難在這一點啊!」
「高大人,想那皇上昏庸無道,妄信小人,可見得他本身必有許多的弱點。」
鍾子豪聽到這裡,已大概曉得他們在談論什麼,於是迅即離開,以便指揮手下應付東廠的窺視。
石奇峰又道:「皇上寵信妖僧邪道,天下皆知,由此可知他深信鬼神之說,咱們可從這方面著手。」
高文翔只有聆聽著,不敢插嘴。
「進行之法,就是製造一些有關天地鬼神之事,自然還須加上其他輔助手法。」石奇峰滔滔地說下去:「最好的就是全國各地發生一些異災奇變,如果沒有,咱們就製造出來,甚至用假消息奏報。」
「啊!石先生真是今世諸葛,我們從未想到利用災變扭轉聖意……」高文翔滿面敬佩之色,起身行了一禮。
「高大人不可如此。」石奇峰連忙阻止:「你們想不起這一點,最大的原因是天災變異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果老天爺不幫忙,那是誰也辦不到之事。」
高文翔連連點頭,道:「對,對,對!但石先生指出了明路,我們可以製造出假消息來……」
石奇峰打斷了高文翔的話,道:「高大人,這是一項欺君之罪,一旦被發現了,九族皆誅!」
「但如果沒有別的法子,只好冒險一試了。」
「唉!高大人,你把廠衛他們的本事估得太低了。」
「哦?石先生這話怎說?」
「據石某所知,天下各處省州郡縣發生了天災異變,奏到朝廷之後,東廠一定派人複查,瞧瞧是否屬實。在他們的檔案中,有過許多捏報祥瑞之事,但由於這種消息是吉慶的,皇上聽了只有高興,當時東廠也有他的打算,這個把柄暫時不去使用,只透露那麼一點,這個地方官就變成他們的囊中之物,永遠受他挾制利用了。所以捏告天災異變之舉,絕不可行。」
「那麼豈不是無望了……」
「高大人,你們不能捏造消息,但如得本局之助,卻可以行得通。」石奇峰神色一肅,續道:「本局在泰山山區某一處險秘之地,發現地火洞穴,經過多年觀測,得知地火隨時可以引發。我們可派出敢死之士數十名,就足以引發地火,發生巨震,一連引發三次,州官便據以奏報,當然啦!事實上災變可能不太嚴重,但奏折上不妨寫得很嚴重……」
「可是石先生不是說過,東廠必會派人複查麼?」
「不錯,這一方面也須動手腳,好在東廠中掌管這類檔案之人,敝局還可以打通得關節的。」
他沒有明講,但老公事如高文翔,一聽便知東廠這個人,就是京華鏢局的人了。
高文翔只求事情辦通,其餘就不能有所顧慮了,所以也不探究京華鏢局為何有如許神通之故。他立即長身而起,躬身道:「石先生,如能救得太子,我高文翔願為牛馬,報答貴局大恩!我這就回去準備一下,配合石先生的安排……」
石奇峰連忙又攔住他,不讓他行禮,徐徐道:「諸位皆是義烈之士,石某雖不才,但衝著與沈兄的交情,亦要盡此綿力,何須言謝?」
石奇峰隨之送客,走近廳門時,忽然拉住了高文翔。
「高大人,有一件事請你務必答應石某。」
「石先生請說,我高某人願為貴局赴湯蹈火!」
「沒有那麼嚴重。」石奇峰淡淡笑了一下:「我只要求高大人回去之後,默默安排一切,其中內幕,不必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敝局所做之事,更是一字也不能提,高大人不妨猜猜看,這些內幕最忌給誰知道?」
「當然是東廠!」
「不!我是指自己人方面。」
「這個……這個……」高文翔茫無頭緒。
「石某大膽奉告,這個內幕,絕不可給皇太子得知,如若不然,等他登基後,記起此事,一定為了咱們各方面的力量而感到不安,高大人能會得此意麼?」
高文翔面色微變,想來必是感到人生的複雜可怕。
高文翔點點頭,輕喟一聲,道:「石先生,我一定遵囑辦理,您請放心吧!我就此告辭了。」
「請!」石奇峰一面揖別,一面輕聲地說:「請多加小心,外面全都是東廠的密探耳目……」
高文翔大步行去。
廳門突然出現鍾子豪,攔住去路。
「高大人慢走!」鍾子豪冷聲道:「外面都是東廠的爪牙,看來竟全是衝著敝局而來的。」
高文翔一臉不高興,道:「鍾局主,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是懷疑我故意引來東廠之人麼?」
鍾子豪哈哈一笑,道:「鍾某雖然有此一想,但既然奇峰兄竟然全不懷疑你,因此鍾某也就拋開了這個想法。」他說得如此信任石奇峰!
高文翔心中不禁暗歎:「我若是石奇峰,聽了這話,非得死心塌地不可,唉!鍾子豪真是了不起的領袖人物……」
「既然如此,鍾局主為何攔住我呢?」
「高大人,咱們須得對一對口供,以免日後露出馬腳。」鍾子豪微微一笑:「東廠今日派來監視敝局的人,全是生面孔,只有一個不是,但平常也不大露面的,這人就是千里追風黃永平。」
「啊!是這個老魔!」
石奇峰走過來,發出驚歎!
「高大人,相信你也聽說過千里追風的惡名,但他目下已是狂獅荊若天的心腹高手,你們恐怕不知道。」
高文翔點點頭,表示對方說對了。
鍾子豪接著又問道:「高大人,你回到兵馬司,一定受到盤問,你要怎樣回答?」
高文翔道:「我職司緝捕盜匪,九城之內俱是轄區,若是被盤問的話,我就說來此打探某些大盜的線索。」
鍾子豪搖搖頭,說:「這不大好吧!你從來沒跟敝局有過接觸,卻忽然登門打探消息,老奸巨滑的荊若天,豈會相信?」
「敝局主之言甚是,想那東廠既然監視敝局,可見得他們多少已有一點線索,懷疑沈陵兄能逃出京師,與敝局有關,所以高大人突然過訪,實在來得不是時候。」
石奇峰徐徐說著,眼中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續道:「有了,高大人,你來敝局,乃是因為絕域十三煞神之事,來敲敝局一大筆銀子。」
「啊!絕域十三煞神!這些人物果然與貴局有關?」
鍾子豪頷首承認,道:「高大人,你這些消息是從威武鏢局及鷹揚鏢局獲得的。」
他匆匆走進去,一忽兒就出來,手中拿著一張銀票,道:「這是五千兩銀票,高大人必須兌了現,改存到你自己的錢莊戶頭,或者帶回家去。」
高文翔吃一驚,道:「這怎麼可以?」
鍾子豪笑笑道:「大丈夫不拘小節,為了消釋東廠對你的疑心,不得不這樣做,這一筆錢,就算是敝局捐贈給你們的一點經費好了。」
高文翔感動得點點頭,將銀票收起,道:「大恩不言謝,我告辭啦!」
※※※※※※
東廠方面的行動,果然正如鍾子豪和石奇峰的預料,派人盤問高文翔。
由於高文翔兌現了大筆銀子,加上所透露的理由,荊若天等人深信不疑,把他的名字在可疑名單上剔除了。
但無雙飛仙邵安波的日子卻一天比一天難過。
她既因涉嫌而被排拒於追緝沈陵的案子之外,又擔心沈陵的安危,真是度日如年,夢魂難安。
公事房門傳來輕敲之聲,那道門本來是敞開著,敲門的人只不過是使室內之人注意而已。
接著,冷月匆匆奔了進來,壓低聲音說道:「二夫人,不好啦!」
「什麼事不好了?」無雙飛仙邵安波面色一變,敏感地聯想到有人搞她的鬼:「發生了什麼事?」
「邱三爺剛剛被捕了!」冷月面色如土,說得很急:「婢子聽說是冷大人手下做的,便先到西書房那邊探問,卻碰了釘子回來。」
「哼!冷青雲好大的膽子。」邵安波恨聲道:「他敢抓我的人,我也抓他的。」立即長身而起。
秋雲忙道:「二夫人,咱們去不得。」
「哦?為什麼?」邵安波似乎更生氣了,怒聲問。
秋雲不慌不忙地道:「恐怕是冷青雲的詭計,故意激你去尋他理論的。」
「我怕他麼?」邵安波話才出口,便感到不妥,發現自己今天的處事態度大是失常,仔細一想,就瞧出其中的蹊蹺了,於是坐了下來。
秋雲鬆了一口氣,道:「二夫人,你這幾天心情不好,又接到這個壞消息,不免會衝動起來,如果這真是冷青雲的詭計,那麼你越衝動,就越容易中他之計了。」
「唔!秋雲你說得極是。」邵安波點點頭,已完全恢復了冷靜:「邱三是我那幾十個眼線的負責人,陰風客冷青雲明知邱三是我的人,也敢下手逮捕,顯然已獲得相當有力的證據,才敢如此大膽。」
秋雲和冷月都不禁憂形於色,別人不知道邵安波的事,只有她們曉得一切內情,更看得出邵安波對那年輕英鋌而又機智絕倫的沈陵,有著相當深刻的感情。
不過,話說回來,冷青雲若是已握有真憑實據,他何必下手對付邱三?應直接報告荊若天,把我拿下才對。邵安波有條理地分析著,又道:「由此可見那冷青雲不是沒有證據,而是苦於證據不足,所以要從邱三口中搾出實情。」
她透一口氣,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
冷月忙問道:「二夫人,你去哪裡?」
邵安波道:「我去找荊若天,越快找他,就越快消彌了危機。」
秋雲道:「二夫人,荊大人在公事上,可不一定支持你的。」
邵安波點點頭,道:「我知道,但他在未有充分證據以前,他還得擺出公正的姿態來辦事。」
邵安波走到門邊,步伐一停,回頭又道:「你們得小心點,如果一聽我也被捕,你們應當曉得怎麼做!」
秋雲不禁大驚,道:「什麼?二夫人,你要我們趁早逃走麼?那可不成,我絕對不要逃!」
「對,婢子也不走,定要想法子營救你。如若不能那就陪你一起,生也好,死也好……」
冷月接口道。
「好吧,你們在此等我的消息好了,我想,荊若天目前不易找到證據,一定不會對我怎樣……」
※※※※※※
荊若天泛起陰險的笑容,揮揮手,一名前來報告的手下便躬身退走了。
「你們認為怎樣?」他向公事房內的婁大娘和鐵公雞商京兩人道:「邵安波的反應,一半我料中了,但另一半卻出乎我的意料。」
「只不知出乎荊大人意料的是什麼?」婁大娘問:「她匆匆來求見,屬下卻認為很合理。」
「當然啦!她一定會來找我,可是她來得太快了,照我的猜想,她聽到邱三被抓之消息,如果不是心懷鬼胎,自應直接去找冷青雲理論才對……」他停歇一下,又道:「她沒有立刻去找冷青雲,顯然她心中有鬼了。既然如此,她大可詐作不知,看看我有沒有派人去召她,但她卻不如此,冷月一進去,她馬上就出來了,竟比冷青雲來報告結果的行動還要快些。」
鐵公雞商京道:「冷青雲不來報告,大概是在邱三那兒,還未問出口供。」
「唔!要證實她的不忠,本來就不容易。」荊若天說:「她快要到啦,你們從這邊門出去,迴避一下。對啦,方展雲的行蹤,仍然要加緊訪查,一定要查個結果出來。」
婁、商兩人應聲稱是,起身行禮出去。
不一會工夫,房門傳來輕叩聲。
「請進來!」荊若天凝神望著那道虛掩的木門,只見一道俏麗的人影出現於門口,冷艷的神態風姿,使人感到她不是世俗中的人類。
他推開桌上厚厚的案卷,伸手指指旁邊的椅子:「安波,你來得正好……」
無雙飛仙邵安波目光銳利地巡視房內一遍,才徐徐地坐下:「荊大哥正要找我是嗎?」
荊若天搖搖頭,道:「沒有,你的光臨,使我可以暫時擺脫一些事情,你一直都能使我如此。」
邵安波難得地微笑一下,道:「老實說,荊大哥這句話,我每次聽到,都不禁高興上一陣。」她話聲停歇之後,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如電盯視著荊若天:「你一向對我很好,因此我也一向絕對忠於你。」
「哦!現在呢?」
「現在也沒有改變,我絕不騙你!」
「那很好,我聽了覺得很安慰。」
「不過……」邵安波沉吟一下,緩緩地道:「不過我發現荊大哥你好像變了,若是如此,我就趁這機會告辭,一來省得你擔一份心事,二來,我年紀也不小了,應該離開這個地方啦!」
荊若天半晌不作聲,顯然正慎重地考慮這件事。
「荊大哥,你讓我走好不好?」
「安波,你是我的左右手,從前如此,現在亦如此。唉!世間些事情往往是不便談論的。」
「什麼事不便談論?」
荊若天道:「等到有一天,你到了我這種年紀,也有我這種閱歷的話,你自然會明白的。」
邵安波道:「荊大哥,我的要求很簡單,也沒有談論的必要。」
荊若天抓抓禿頭,一臉漠然道:「我沒有想到你有離開的打算,這真叫我感到措手不及……」
邵安波道:「近些年來,我已經少管很多事……對了,荊大哥,你可記得我今年幾歲了?」
荊若天笑道:「你麼?開始幫忙我的時候是十八歲,到現在已經有十三四年,我怎會忘記,但你看起來也只有三十出頭一點,你不要把年齡之事放在心上。」
邵安波歎口氣,道:「唉,我能夠不想麼?」
荊若天道:「好吧,你只為了這個原因而打算離開,對不對?」
邵安波搖搖頭:「我還有別的理由,但都不及年華老大這一點重要,所以其餘的話就不用說了。」
「不說也好。」荊若天下了決心:「你可以隨時離開,我一天在這位子上,你一天不會受到任何打擾。」
這正是荊若天使她最欽佩的一點,處事明快決斷,絕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這都是他的長處。
可是邵安波卻想到從前從未想到過的問題,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錯誤的地方?
他絕對的效忠於掌權的太監梁芳,殘殺了許多忠良,值得這麼做麼?換來的是什麼?她裊裊起身,盈盈下拜:「荊大哥,我告辭了!」她起來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回頭輕輕地道:
「請你多多珍重。」
荊若天站起來,抱拳相送。
「你還會回來探望老朋友麼?」
「我……我大概不會再回來啦……」
※※※※※※
邵安波出去了一會,陰風客冷青雲就進來了。
冷青雲報告道:「邱三那小子骨頭很硬,因此卑職做了個圈套,才套出一點內情,總算查出一些線索……」
荊若天雙目立刻變得冷酷殘忍,銳利地注視著冷青雲,冷聲道:「邱三供出了什麼線索?」
冷青雲迅即遞上一份報告,道:「並不很具體,不過從他全部供詞中,大致上可以看得出邵安波沒有不忠之處。」
「哦!」荊若天哦了一聲,既然邵安波的對頭也認為她沒有不忠,這話當然是可以相信的。
冷青雲又道:「只不過她在處理沈陵這件案子時,顯現出從未有過的易變以及優柔寡斷。
從這些痕跡中推究,卑職大膽的下一結論,那就是沈陵已經使她心情發生變化了。」
他的評語很含蓄,並沒有直接指出邵安波愛上沈陵,可是荊若天反而聽得進,他不喜歡太武斷的結論,尤其是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冷青雲吃了那麼多年公事飯,哪能不懂得這些訣竅。
「沈陵年紀雖輕,出道亦遲,武功也不算十分高明,可是……」荊若天沉吟道:「可是他實在有很多常人不及之處,例如他過人的機智,剛毅的性格……」
他瞅住冷青雲,含有深意地點點頭:「龍虎大法師之事,足以證明他的性格。同時再進一步考察他潛入你那清風莊的經過,他居然能不留一點痕跡,又可見得他的才智機警了。」
冷青雲心頭一震,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荊若天敢情已曉得清風莊這一處秘窟,甚至連事情發生經過的細節,都清清楚楚。
在這個人手下辦事,實在別想瞞過他的耳目。
荊若天笑笑:「我只是隨便舉一個例子而已,事實上沈陵還有不少特點,咱們別忘記把他的運氣計算進去,他的運氣似乎非常好……」
這位權傾京師的東廠第一號人物,雖然才識豐富、經驗老到,但卻未能識破沈陵的偽裝,一直認為沈陵的武功並不出色。
甚至對城外那場大屠殺及近日連續發生高手失蹤事件,都不認為是沈陵一人所為,可見沈陵偽裝的工夫何等高明。
「關於邱三,咱們是放了他呢?抑是殺了他?」冷青雲請示。
「用不著殺他,我已替你解決了這個問題。」
「您的意思是釋放他麼?」
「是的,邵安波向我辭職,我已經批准了。」
冷青雲起先一愣,旋即欣然,因為從今而後,在東廠中,他就可算是第二號人物了。另一個神鞭南雲,一向與人無爭,從不在乎排名,因此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
成化二十一年四月初九,泰安震聲如雷,泰山為之動搖。
翌日申牌時分,又震。
兩日後的子夜,再震。
泰安知府,以八百里加急飛報,稱:「泰山連震數次,人人惶恐不安。」
憲宗皇帝一向迷信天地鬼神,於是命太監送交「欽天監」占卜。
不久,欽天監呈上奏書,書只有八個字:「泰山屢震,應在東宮。」
憲宗皇帝看了,心中老大不高興。
他正想在近日內頒旨,廢黜東宮太子,卻不料發生這種事,雖然心中十分不願意,但既然是上天賜降異兆,不敢不信。
皇帝無奈之下,想了個主意,命人將泰安府和欽天監的奏報,都拿給方士李致省李真人看看,看他怎麼說。
李致省原是江南布政司吏,因枉法受贓,被褫為民。
他知憲宗好方術,便去學「五雷法」,厚賂太監梁芳,果然以符錄得到憲宗寵信,以中旨授「太常寺丞」,寵幸異常。從此李致省便和太監梁芳,表裡為好,干亂國事。
李致省看過泰安府和欽天監的奏書之後,心中雖想駁回欽天監的占言,可是心中又七上八落的在想,萬一駁同的話,如果皇帝仍然採信占言,不肯廢去太子,自己豈不是變成公然與太子為敵?
於是他一咬牙,同意欽天監的看法,奏報:泰山是五嶽中的東嶽,東嶽連震,必然應在東宮太子身上。
憲宗皇帝看完奏折,暗中歎了口氣,打消了廢黜東宮太子的意圖。
皇太子廢黜的風波終於過去了,宮內及朝廷文武大臣,真不知有多少人為之鬆了一口氣。
可是提督東廠的太監梁芳,卻差點氣得吐血,眼看一場十拿九穩的密謀,竟然功敗垂成。
他開始緊張了,日後一旦太子登基,他必定是第一個被送上斷頭台的人。
因此,他下令加緊追緝張御史之子張雲飛,務必奪回他通敵的那些物證,以湮滅證據,期能保住性命。
※※※※※※
搜捕天堂鳥的行動,更激烈地展開了。
但誰是天堂鳥?怎樣捕?
沈陵是惟一知道天堂鳥行蹤的人,自然成為東廠緝捕的第一優先目標。
狂獅荊若天依據各地線報顯示,判定沈陵仍然潛伏於京城附近,於是將偵查重點置於京城內外。
他不愧為出色的領袖人才,由於城外大屠殺的教訓,深信沈陵必有同黨支援,於是將偵緝司的所有精銳及錦衣衛支援的部分高手,混合編成十數個偵緝小組,每一小組的人數七至十人不等,規定其責任區,作地毯式之偵搜。另控留部分精銳在偵緝司,作為機動武力,勢在必得。
京師及其附近地區瀰漫著空前緊張氣氛,那些敏感的江湖道上人物,嗅出了危險氣息,紛紛走避,以免遭到無妄之災。
沈陵落腳在那個叫於夫人明珠寓所中,白晝都在打坐修習內功,夜間則外出活動,天亮之前返回憩歇。
明珠這位尤物,也識趣地沒打擾沈陵,亦不問他每晚出去做什麼?使他得以集中心思於工作及修練內功。
這天的正午時分,沈陵反常地出現在城郊一片樹林中,這是他第二次來此,前一次是在昨晚起更時分,他很小心地躍上林緣的一株大樹,觀察裡外的一座農莊。
那座農莊與一般農莊並沒有兩樣,外觀上無任何顯眼之處,如果登高望之,就可發現莊內某些不尋常景象。
莊內有許多人在走動,有男有女,都佩帶著兵刃。
此刻,有十數名大漢,正出了後莊門,分別沿著兩條小徑而去。
緊接著半里外出現一隊人馬,向後莊接近,片刻之間就抵達農莊,這些男女共約二十餘人,都顯得極度疲乏,很快就進入左號側房舍休息。
這些景象都看在沈陵眼底,他沉思了半晌後,才飄身落地,由原路退回。
他極為小心地越過這片樹林,剛走出林緣,正待踏人草地時,突聞上空傳來一聲冷哼,接著一條人影自半空中射落在他面前丈外處,攔住他的去路。
沈陵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定睛看去。
那是一個怪異的老人,年歲至少七旬出頭,灰白的長髮垂腰,一張蒼老慘白的面孔,毫無表情,雙腿齊膝而斷,兩肋各夾著一根枴杖,目光森森地凝視著他。
沈陵不作聲,亦以雙目凝視對方,暗中已凝聚真力,以利應變。
「你為何不問問老夫為何攔住你?」怪老人首先開口,語氣非常暴烈。
「我在等老前輩告訴我!」沈陵沉靜地說:「老前輩在我偵察那座農莊時,便已隱身在附近,及至此刻始現身攔阻,我要聽聽理由。」
「好小子,你很狂,很傲!」白髮老人一怔:「好吧!老夫問你,你為何要窺視那座農莊?」
「老前輩莫非與農莊那些人是同路?」沈陵不答反問。
「小子,是老夫在問你!」白髮老人怒聲說。
「老前輩如不先說清楚,恕難奉告!」沈陵的語氣非常堅決。
「好小子,你竟敢和老夫討價還價?」白髮老人面色變得十分猙獰:「老夫訂有一條規律,凡違背老夫旨意的人,皆殺無赦。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沈陵雖然無法判斷這白髮老人是否為東廠的神秘高手,但卻知道必是個武林高絕的上一代人物,是最危險的敵人,因此他全神貫注在對方身上。
只見白髮老人右手長拐緩緩提起,拐尖已離地兩尺,他的身形仍然直挺挺地挺立在空中,只靠左拐點地支持,但身子重心卻未移向左方。
白髮老人拐尖已平舉遙指,一股堅銳勁道挾著裂帛刺耳的聲響,疾襲沈陵。
沈陵的緬刀已掣在手,一招「雲破月來」,刀鋒直劈那股襲來的勁道,口中同時發出一聲極為低沉的嘯聲。
這陣低嘯並沒有奇特之處,但刀隨聲落,威勢卻增強了十數倍。
刀鋒在電光石火間劈中了對方的勁流,響起了裂帛刺耳聲,兩人相距丈許之遙,卻同時身形一震,各自退了一步。
白髮老人瞠目瞪視,凶光四射,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他心想:自己剛才這招外門魔功中的極上乘心法,有無堅不摧之威,並且聚集平生功力一擊,對方這個年輕人竟然輕易地破解。
一念及此,更是萬分忿激,當下再次聚集真力,準備施展更凌厲的一擊。
沈陵同樣感到心驚,剛才自己那一刀,業已聚集十成功力,才破解了對方的雷霆一擊,往後對方的攻擊必將更為凌厲。
他知道已到了生死關頭,必須要拿出性命交修的絕學一搏,才能度過難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身軀及四肢突然變得十分鬆軟,雙目中湧現出一陣奇異的光芒,右手徐徐舉起緬刀,斜斜指向白髮老人。
那把普普通通的緬刀,此刻發出了異鳴,有如天風激盪,九地龍吟,刀尖進發出閃爍的電氣火花。
一聲令人心沉的低嘯,沈陵手中緬刀輕飄飄地遙遙虛空劈出,沒有刀風,沒有勁流,像是虛張聲勢。
但見白髮老人厲叱一聲,身子一聳,陡然升起數尺,雙拐交叉疾戳。
劈劈啪啪響起一陣真流爆裂聲,方圓三丈內泥草翻飛,聲勢極為驚人。
白髮老人後退了一丈,一拐點地,另一拐指沈陵,氣喘吁吁。
沈陵屹立原地,眼中的奇光更盛,緬刀仍然斜指著對方。
雙方對峙了片刻,緬刀的刀身似乎消失了,僅可看到朦朧閃爍的桔黃色光華,並發出有如九地龍吟似的殷殷異鳴。
聞之令人心沉的低嘯又響起,沈陵人隨身起,像大鳥般飛上兩丈的高空中,接著凌空下撲,桔黃色的刀光暴盛,宛如銀河倒掛向白髮老人疾射。
「玄天神罡御刀!柳老怪物的神功秘技,快住手!」
白髮老人駭然驚叫,迅速丟拐,身軀後仰著地急滾三匝後,雙手支地仰身抬首,滿臉驚怖駭絕之色,像是見了鬼似的。
沈陵聞聲,急切問扭腰轉身,刀光激旋,向左側七八尺處射落,無儔凌厲的刀氣,將草地劈出一條長約三尺,深有兩尺的深溝。
橘紅的激光倏滅,人影乍現,撼人心魄的刀吟,隱然在耳,氣流徐斂聲,有如天風遠颶,餘音裊裊。
沈陵現身於白髮老人左側丈外處,臉上汗光隱現,呼吸急促。
「小伙子,柳道人是你什麼人?」白髮老人喘息問。
沈陵調整了一下呼吸,正色道:「在晚輩未回答前,請老前輩先答晚輩一問。」
白髮老人一怔,道:「你要問什麼?」
「老前輩是不是東廠的供奉?」
「不是。老夫為人雖凶殘,亦不屑投身東廠作走狗!」
「好,晚輩相信。」沈陵誠懇地說:「柳道人是晚輩的第二恩師。」
「第二恩師?」白髮老人大為驚異:「那豈不是還有第一恩師?他又是哪座廟裡的大菩薩?」
「他老人家複姓端木,武林中尊稱他為修羅尊者。」沈陵不再隱瞞。
「慢來,慢來,這怎麼可能?」白髮老人搖頭怪叫:「端木剛和柳老怪物,是活冤家死對頭,怎會合收你這個門徒?真把我搞糊塗了。」
「兩位老人家,早年只不過是意氣之爭,早就握手言和了。」沈陵笑道:「老前輩,您如何稱呼呀?」
「老夫姓程,名天仇,與你兩位師父是同輩人物。」白髮老人長歎一聲,續道:「想不到今天竟然栽在他們的門徒手中,柳老怪物如果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您老人家就是轟天雷?」沈陵吃了一驚,道:「您不是被五絕神君擊成重傷,跌落泰山百丈絕谷……」
「哼!五絕神君那王八旦好陰險,乘老夫不備之際,以淬毒暗器射中老夫雙腿,老夫雖然臨危反擊,給了他一記赤陽掌,自己亦被震落百丈絕谷中。」程天仇語氣充滿仇恨之火,道:「老夫墜谷雖倖免於難,卻因雙腿毒性發作,不得不自殘雙腿,以阻止毒性蔓延。陷身絕谷四十年,過著非人的生活,要不是日前泰山發生大地震,將絕谷震出了一個缺口,得以脫困,恐怕要老死絕地,報仇無望了。」
沈陵歎口氣道:「老前輩,五絕神君已在江湖中失蹤三十多年,您縱使想報仇,亦無從報起呀!」
「老夫去過他那朝雲山莊,莊中的人說了,因此我就來到了京師。」
「五絕神君在京師?」沈陵驚問。
「他不在,但他的門徒在京師。」
「他的徒弟是誰?」
「就是東廠四大高手為首的狂獅荊若天。」
「原來是他!難怪他有宇內第一高手之稱,相信他必已獲得五絕神君的真傳,所以青出於藍,甚至勝於藍,老前輩可別大意呀!」
「荊若天雖強,我也不弱。」程天仇豪氣地說:「對啦,你老弟如何稱呼?」
「晚輩……」
「慢來,慢來!你這算什麼?我都叫你老弟了,你還自稱什麼晚輩?」程天仇不高興地說:「從現在起,你稱我老哥或老程都可以,叫我的名字也行,就是別叫我老前輩,除非你不屑下交我這個老凶魔!」
沈陵聽得直皺眉頭,他曾聽兩位恩師提起過,此老由於為人凶暴,加上他的武功走的是剛猛路子,所以綽號「轟天雷」。
可是,他從不主動惹事,對人極重信諾,非常痛恨那些反覆無常的小人,這是他可取之處。
沈陵既然知道此老的個性,當下只好苦笑一聲,道:「好吧!我遵命就是。小弟姓沈,單名陵……」
「哈哈!原來你就是他們要追緝的欽犯呀!」程天仇怪笑道:「憑廠衛那些三腳貓,敢在你面前動刀劍?」
「怎麼不敢?我在他們的眼中,只不過是個二流人物,他們追緝得可勤呢!」沈陵聳聳肩笑笑道:「事實上,小弟迄今連個名號都未混到,他們認為我是二流人物,還算是抬舉我呢!」
程天仇苦笑道:「老弟,你別罵人了,假如你算是二流人物的話,那江湖上所謂的那些高手,豈非都成了垃圾啦?」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剛才偵伺那座農莊,莫非要向莊內那些廠衛走狗下手?」
「我在挑目標下手,我要殺的對象,至少要在幹部級以上人員,例如領班、供奉以及四大高手等,至於下面的那些高手密探,殺之無用,且殺不勝殺……」他停頓了一下,又道:
「這個農莊,是他們城外三個臨時指揮所之其中一個,我原本以為可以找到一兩個獵殺目標的,想不到卻落了空。」
「老弟,要引他們那些高級幹部出來,辦法多得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你我衝進農莊,將莊內的人都殺死,還怕他們不出面?」
「老哥,這個方法如果可行,我老早就做了。」沈陵搖頭道:「一來是怕事情做得太過火,引起全面戒嚴,將會影響我既定計劃之進行。二來那些廠衛人員雖非特級高手,但大多可列一流高手之林,他們絕不會與你單打獨鬥,必定是蜂湧而上。俗話說:人多人強,狗多咬死狼。你我每人或可對付十來個人,甚至可對付二十來個人,但絕對無法應付他們三四十人的圍攻,這就是小弟不採取直接殺入農莊的理由。」
「這……」
沈陵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已先後殺掉了他們三十多名高手,由於未留活口,東廠的主事者未能獲得訊息,所以誤以為是小弟的同黨所為,對方錯誤研判,給了我很多可乘之機……」
「你我的目的雖然不同,但目標卻大致相同。」程天仇正色道:「我想我應該配合你的行動,你意下如何?」
沈陵沉吟半晌,始道:「小弟想先澄清一個問題,假如狂獅荊若天得知你未死的消息,你想他會不會來找你?」
「會,絕對會!」程天仇毫不猶豫地說:「五絕神君那老王八與我仇深似海,荊若天豈會放過我?當我出現江湖的消息傳出後,他必定會來找我,而且會來得很快。」
「小弟的想法亦如此。」沈陵胸有成竹地說:「程老哥,你馬上離京南下,最好在江南找一處適當的地方現身,將荊若天引至江南,埋葬了他。」
程天仇疑惑地問:「為何要跑那麼遠呢?將他引至冀魯地區豈不方便些?」
「冀魯地區離京師太近了,荊若天很可能會率領大批高手而至,咱們很難擋得住對方的圍攻。江南地區就不一樣了,他不可能率領大批手下遠至江南,頂多帶三五個高手隨行,咱們勝算之機率就大增了。」
沈陵分析得頗有道理,程天仇聽得頻頻點頭。
「老弟,你難道不和我同時南下?」
「是的,這兒還有一件事急需處理,我晚一步去。」
「屆時你如何找我?」
「我只要盯著荊若天就行啦!東廠的眼線遍佈天下,你絕對脫離不了他的掌握,他找到你,就等於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