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監府矗立在城中心永安大街上,這條街百姓稱為衙門街,因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府台衙門、巡撫衙門都集中在這條街上。
稅監府則是這條街氣派最大的衙門。
從街面到大門,有石級七階,兩邊蹲臥著一對大石獅,比人還高,重逾千斤。
大門外的石級上,一邊各站了七個衙役,每級台階兩人,共是十四人,威風凜凜瞪視著大街上的行人,令人不敢張望衙門。
行路人一走到這兒就靠向對街,離台階遠點兒。
除了此處官邸,稅監大人又在城東二里處,蓋了一幢佔地百十畝的「常春園」,工程之大,耗資之巨,不僅在閩省堪稱個「最」字,而且不亞於京師王公大臣最豪華的園林。
據說稅監大人過去曾數度出使江南,對蘇杭園林頗為青睞,常春園的興造便是取兩地園林各家之長,園中有山有水,曲折迂迴,景物多變,凡堆石、引水、建廡、置榭、造樓、修閣、植花、種樹無所不有。
為與蘇杭園林爭勝,仿其形效其真,連石山用的石料都要從太湖取其太湖石,不惜耗費大量人力財力。
如此巨大的開銷,當然不是稅監大人那點奉祿能支付的。
他一上任,便派遣心腹爪牙到全省各地充當稅役,大刮地皮,並想盡方法敲詐勒索,廣開財源,弄得民怨沸天、蒼生不寧。
程稅監倒行逆施,敲骨吸髓的種種行為,閩省地方官員上至巡撫下至小吏無不噤若寒蟬,非但不敢過問,對稅監個個畏之如虎,更有些勢利小人,阿諛奉承、吮痛舐痔,趨炎附勢、曲意逢迎,受到稅監的賞識,便可官升三級,飛黃騰達。
若是稅監對誰看不順眼,一紙公文就罷了官,有的甚至不明不白死在家裡,因此對稅監大人莫不畏之如虎,無人敢捋虎鬚,正直清廉官兒噤若寒蟬。
程瑞彩太監成了閩省的土皇帝,霸一方土地,欺一方之民。
這天下午,程太監在衙門後面的官邸中與幾個心腹議事。
在座的有魏天星、林書榮、王德奎、何儀及大管家段升。
豪華的客室中,程太監居中而坐,背後站著四個親隨太監屈敏、范桂良、曹華勇、馬沛,他們無時無刻不和稅監在一起。
只聽何儀說道:「除了欠上繳朝廷的稅銀六萬兩,府中支出也大大超過原來計算,蓋因武林高手入府的人數增加,所以多用了八萬兩,再加上常春園加補的銀兩共六十八萬兩……」
程瑞彩油光光的胖臉上罩上了一層陰云:「照這麼說,建蓋常春園落下的虧空最多?」
「稟公公,正是如此,常春園還有些工程要掃尾,如果補不出這筆銀兩,勢將不能如期完工,可府上現在並無這許多銀兩……」
程瑞彩手一抬讓他噤聲,問段升:「大管家,你有何良策?」
段升道:「稟公公,羊毛出在羊身上,閩省肥羊極多,往他們身上再拔些毛就是了。」
程太監閉起眼睛想主意,眾人不敢出聲。
盞茶功夫,闊嘴一笑睜開雙目:「有啦,開礦!」
眾人一愣:「開礦?」
程瑞彩笑容滿面:「不錯,開礦!」
何儀忙道:「公公,閩省礦業不振……」
「勿須你多言,就是要開礦。傳本官令,先把福州地面富商、鄉紳的住地、祖墳、祠堂在何處查實,列個清單報上來。」
眾人莫測高深,不明所以,一個個作不得聲,面面相覷。
程瑞彩得意地笑道:「你們怎麼都變啞巴啦?知道咱家這個礦怎麼個開法嗎?」
眾人心想,富商士紳的住家祖墳祠堂與開礦有何關係,不知稅監大人腹中打的什麼主意,一個個大搖其頭。
「不知道沒關係,你們就等著瞧吧!」
眾人不敢多問,心裡揣了個悶葫蘆。
程瑞彩笑容一斂,問:「大管家,那幾個海盜聯絡上了嗎?怎麼還沒聽到消息?」
段升忙道:「回公公,東海一霸溫志安、南海混天蚊萬昌順,後天就可前來叩拜公公。」
「好,好,總算和他們聯絡上了!」
魏天星道:「稟公公,此二人在東海南海作案太多,民憤極大,閩粵兩省水師一向奈何他們不得,朝廷早幾年就下詔催剿,接他們來府,似應隱蔽,不可張揚,以免被一些愛管閒事的官員察覺,上奏朝廷引風浪。」
程瑞彩笑道:「不必多慮,他二人到府中來有誰會知道?閩省大小官員,又有誰見過他們了?就是把這些糊塗蟲請來和兩人同席,又有誰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此二人雄踞東海南海,手下各有幾千海盜,若將二人收為心腹,用處可就大了。試想一想,有了他們,本官還怕皇帝老兒嗎?只要勢頭不對,咱家提起腳往船上一挪,飄洋過海到島上去稱王,皇帝老子又能奈何?你們說是不是?」
林書榮道:「是是,公公高瞻遠矚,有此二寇為海上依傍,一旦皇上對公公冷淡,聽信小人讒言欲對公公不利,就到島上去過神仙般的日子,手下又有這許多武林高手護駕,這世上無人奈何得了公公。」
程瑞彩道:「那只是最後一著棋,不得已而為之。除了他們,還有一著妙棋。」
眾人忙不迭問,是何妙棋,請公公點明。
程瑞彩十分得意:「你們總記得兩三個月前,咱們召見過一個倭寇的事吧?」
眾人紛紛說:「記得記得。」
「倭寇自大明立國以來,代代襲擾我沿海,鬧得雞犬不寧。倭寇數量多,勢力大,又多半是些會武的浪人,所以大明水師無奈其何。但是他們又分成幾百股,各幹各的,咱家要是讓他們合成一股、擰成一根繩,那就了不得啦!只要多多許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就願給咱家出力。只要咱家在閩樹起自家一股勢力,和倭寇來個裡應外合,難道不能成就千秋之業?
到時咱家必要登龍廷坐上龍椅,你們就是開國的功臣,和現在就不能比啦!」
五個心腹早知其有謀反之心,聞言趕緊稱頌一番,說太監人中騏驥,有立幫定國之才,他日必定建不世之功,稱一世之雄!
程瑞彩聽得心滿意足後又轉了話題:「段升,送給司禮監提督太監的禮品準備好了麼?」
「回公公,禮物已備齊。」
「說說看,都有些什麼?」
「回公公,有白玉酒壺一隻,瑪瑙花瓶一對,六尺餘高珊瑚一對,貓眼寶石一雙,櫻桃大的珍珠項鏈一串,湘綢十匹,蘇緞十匹……」
「停、停、揀重要的說,其餘的不必嚕嗦,咱家以為,這些玩意兒送皇上也可以了。說真格的,那只白玉壺咱家還真有點捨不得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別人的帳可以不買,司禮監提督太監嘛,就不得不另眼相看啦!一來人家是宮內十二監之首,在皇上跟前說一句頂一句,二來咱們親如兄弟,所以也只好忍痛割愛了。」
說完輕歎一聲,又道:「段升,你列出的幾件珍寶都是價值連城的稀罕物,咱家總得設法撈回幾件才划算呀,你說說,咱家生日還有幾天?」
段升道:「回公公,還有三個多月哩!」
程瑞彩眉頭一攏:「太長了太長了,不如這樣吧,常春園什麼時候可以住進去?」
何儀道:「稟公公,還欠銀兩,所以收尾事項一時不能……」
程瑞彩眼一瞪:「誰說不能?限你一個月內完工,不許拖延,至於銀兩,咱家自有辦法,聽清楚了沒有?」
何儀喏喏連聲,不敢再說。
程瑞彩又道:「要盡快完工,完工後擇個吉日,到那天張燈結綵,請閩省七品以上官兒,本城的富豪士紳到常春園一遊,讓他們開開眼界,也許他們拔幾根毛送點禮品來。」
魏天星道:「屆時屬下寫個名冊,下書寫請柬,照帖發柬。」
王德奎道:「禮品除了金銀,要的是珍寶古玩,這個話不便在請柬上寫明,由屬下把口訊傳開。」
何儀道:「好主意,這麼精美的宅第,就要擺設珍奇古玩才配得上。」
這五人中,段升來自京師,林書榮因寫得一手好字,代太監擬公文奏章。
魏天星、王德奎則充當謀士,並往來於閩省官員士紳府中宅第,做些見不得人事。
比如有人買官求官陞官,有人求免災,有人求懲辦仇家等等。
第五人是何儀,他曾任福州知府,後因貪贓枉法,被前任布政使上奏朝廷革了職,只好閒居家中,靠任上搜刮來的錢財度日,昔日威風盡斂。
稅監到位後他生方設法巴結,不惜托人情送重禮以求見程瑞彩一面,結果他如願以償。
見面時他竭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又獻刮地皮斂財的許多高招,被程瑞彩賞識招納進府主管銀錢事宜,成了程太監理財集財的好幫手。
從此他身價百倍,過去輕視鄙薄他的官員士紳,不得不刮目相看。
之後不久,他又薦了與他一同被革職的通判林書榮進府為太監公公捉刀代筆。
平日裡,他見程瑞彩渴謀養生之道與長生不老術,又薦了魏天星、王德奎進府。
二人曾中過舉人,後入山修道,凡道家通曉之歷算、占驗、星相、醫術、卜筮、堪輿、遁甲、神仙、房中術都有涉獵,至於深淺如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幾年後,二人覺得做道士無味,貪戀紅塵,便還俗娶妻安家。
原有祖上遺下的一點薄產,也早在入山修道前變賣殆盡。
為謀生計,經人引薦投到何儀知府門下當個謀士。
何被革職後,二人便替人打卦算命,騙點錢財度日,何儀把二人帶進稅監府,見頭一面時,兩人就大驚小怪,「撲通」一下跪了下來,行三拜九叩的大禮,弄得程瑞彩一時摸不著頭腦。
詢問之下,二人誠惶誠恐,說太監公公有大富大貴之相,不敢明言,經再三詢問,才說是帝王之相。
接著兩人口若懸河,從天相說到星辰,從星辰說到地上,從地上又說到程瑞彩的骨格貌相,直把程瑞彩說得個心花怒放,當即招納入府。
程瑞彩享盡世間富貴,但仍有三大憾事令他不安。
一則沒有南面稱帝,二則人生壽限太短,三則身為男人,卻不能娶妻生子以盡人道。
魏天星、王德奎對此早有準備,進府不久就獻出一帖恢復人道、娶妻生子的秘方,使程瑞彩大喜過望,將二人視為心腹。
這個秘方在偌大個稅監府中,只有極少數人知曉,成為府中機密之機密。
待到後來敗露,世人莫不悲憤填膺,發指眥裂。
此時,程瑞彩又問:「荔枝宴定於何日,已安排妥善了嗎?」
段升道:「回公公,五日後開宴,一應諸事已著手準備。」
「那好那好,你們就忙去吧,咱家要回後院歇息去了。」
程瑞彩說著站起來,伸開兩膀讓背後的內侍攙扶著,拖著臃腫的身軀走了。
餘人各人也匆匆離去,各忙各的。
元代一位詩人寫有一首小曲,曰:「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
程瑞彩及心腹們,正是這般挖空心思盤剝士紳百姓的。
八閩大地,了無寧日。
連江縣府城南大街的一幢大宅裡,住著黃浩一家五口。
除了雙親,黃浩還有兩個妹妹,年齡都還不大。
黃家在縣府稱得上是首富,除了在黃家村有祖傳良田百十畝外,主要靠經商做買賣發財。
黃浩之父黃良彥,知書識字,粗通拳腳,曾在押運貨物途中遭盜匪搶劫,他那幾手三腳貓功夫全然無用,對付市井無賴還可以,所以財貨盡失,只逃得一條性命。
由此而產生送子學武的念頭,今後以保產業。
在請來的護院武師引薦下,黃浩便到了羅浮山學藝。
藝成歸來,對商事毫無興趣,只仰慕那些行俠江湖、威震武林的俠客,於是離家出遊以闖蕩江湖。
黃良彥只此一子,自不會多加干涉,便將在福州府開設的商號交託給侄兒經營,自己則在連江管理幾家店舖。
這天剛吃過中飯,管家氣急敗壞地從門外跑了進來,一迭聲嚷道: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出大事啦……」
黃老先生一驚:「什麼事如此慌張?有話慢慢說,別大驚小怪的。」
管家喘了幾口氣,道:「黃家村守墓老兒差他兒子來報,有一夥人在黃家祖墳不遠的地方挖礦,照他們那個挖法,不到一天就要挖到墳上。鄭老兒前去與他們理論,那些人蠻不講理,打傷了鄭老兒……」
黃良彥脾性就是再好,也無法忍受這等荒唐事。
黃家祖墳葬地風水好,因此黃家一脈才得以興旺發達。要是被這些蠢夫損壞了風水,黃家從此豈不倒了大霉?
「備轎,見縣太爺!」黃良彥登時跳了起來,匆忙進了內室換衣服。
黃浩從自己的房裡出來時,正值老父換好衣裝要出門,見他便把管家稟報的事說了,讓他在家等候。
黃浩並未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中,縣太爺自會抓那些混賬東西問罪,便捧起一本閒書來看,可怎麼也入不進心一個字,老想起鍾瑩瑩的音容笑貌,無法靜下心來。
他回到家中已有五日,本想清靜度日,求個逍遙自在的,但卻是無法做到。
在江陵,惠耘武整日悶悶不樂,鍾震坤、諸葛鼎、宇文浩、司馬俊則在商議回福州的事宜。
肖勁秋那小子只在惠家盤桓了一個上午便走了,說是回福州府有事。
據鍾震坤等人說,福州程稅監為惡太多,不能袖手旁觀置百姓於不顧,決定接受衛荻邀請;到衛海幫托身,之前先回稻香居,待查實衛海幫作為後再作最後定奪。
惠耘武說,尤綺雲之事不了,他暫時不來福州。
於是大家告別惠家,返回福州。
黃浩審時度勢,覺得自己與鍾瑩瑩的事指望不大,司馬俊這小子已佔了上風。
當然事情也不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他可以跟隨鍾家到衛海幫,與司馬俊針鋒相對,設法取得美人歡心。
但是,這樣做,付出的代價太大太大,而又沒有把握得到所想得到的收穫。
因為去了衛海幫,就要與稅監府作對,加上個天靈教,那將會是怎樣一種局面?此次龍山遇到蛇心羽士一人,己方就差點損兵折將,更何況天靈教還存兩個極厲害的卦主,稅監府還有毒手僧、金刀無敵這些頂尖高手。
同時,稅監還可誣你造反列為欽犯,動用官兵,東廠密探、錦衣衛高手來對付你,這不是以卵擊石、飛蛾撲火嗎?這樣一來,何日才是出頭之日?不難想像,天天刀光劍影、危機四伏。
這樣的日子只會令人坐立不安,膽戰心驚,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到頭來,九死一生歷經劫難之後,又安知鍾瑩瑩會嫁給你?
他思來想去,決定不走這條道,還是回家侍奉父母、平平安安度日為好。
於是托辭回家省親,虛應今後到衛海幫相聚。
回來後,家中生活平淡,終日無所依托,不由得又有些靜極思動,但也不想到衛海幫去過刀頭舔血的生涯,只是對鍾瑩瑩思念不已。
有時也想過這樣蝸居家中,辜負了羅浮劍客的美名,大丈夫就該出去闖蕩一番,揚名立功。可一想到廝殺亡命,又覺過於危險。五日來,他就是這般翻來覆去折騰自己,並不安寧。
此刻,他又沉緬於和鍾瑩瑩相處的那些日子裡,不知不覺中,爹爹已經回來。
「爹,事情辦妥了麼?」他問。
「知縣大人說,是一夥刁民滋事,已命捕頭下去捉人,請我們放心。」黃良彥興沖沖說。
「那就好,幾個刁民,犯不著孩兒去教訓。」
「你回來已經幾天,爹有意替你說一門親事,好了卻爹娘的心事。」
「不成不成,孩兒可不願找個不會武的姑娘,這事以後再說吧。」
「你年紀已經不小,又是單傳,早些結親早些生子,黃家基業才有人繼承。」
「這事要等機緣,孩兒自會放在心上,爹娘不必為孩兒操心……」
「什麼話,爹娘不操心誰來操心?你今後又不去闖蕩江湖,又何必娶個會武的女子?對街王員外家,閨女年方二八,容貌秀麗,人又賢淑,兩家門當戶對,正是一樁好姻緣……」
「爹,孩兒現在不願提親,過段日子再說吧,這又不是什麼火燒眉毛的急事。」
黃良彥無奈,便道:「那好,就暫不提吧,你回來已經五天,該去鋪上看看,學些生意經,替爹分擔些事務,將來也才會經營。」
黃浩答應著,又扯了些閒話,各自回屋。
晚飯前,僕人來請黃浩,說老爺有事要說,便來到客室,沒想到知縣大人也在席。
寒暄完,知縣站起來告辭:「此事下官已無能為力,黃兄只有破財免災,下官這就告辭,望多多保重。」
送走知縣,黃良彥面色灰白,嘴唇發抖,驚得黃浩連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黃良彥長歎一聲,深吸口氣,有氣無力說道:
「知縣大人派去抓人的捕役反被挖礦的人打傷,原來那些人是奉稅監大人之命在黃家村挖地的,知縣大人勸為父拿銀兩疏通,請他們到別處挖礦去……」
黃浩大怒:「孩兒不信是稅監大人讓他們幹的,這不過是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待孩兒明日一早去把他們打發了……」
「使不得使不得,稅監府的人千萬別招惹!」
「這是一群潑皮無賴,借稅監大人之名敲詐勒索,試想稅監能知道哪兒有礦哪兒無礦嗎?
爹不必擔心,明日去看看,見機行事就是了。」
「只要不破黃家祖墳的風水,要挖就讓他們挖去,再送點銀兩消災,免惹事端。」
父子倆議定,黃良彥這才稍覺心寬。
第二天清早,父子倆乘車到了黃家村。
只見村民雲集村外,遠遠看著墳山動靜,那兒有二十多條漢子正舉著鋤頭挖得起勁。
大家見黃良彥父子來了,便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告訴父子倆,那些人正朝黃家祖墳挖去。
黃浩定睛一看,那些人邊挖邊向前走,不過隨隨便便一鋤下地,這像是挖礦嗎?便和爹爹向墳上走去,隨來的幾個店伙跟在後面。
來到墳地,看得更清楚,這夥人就在墳地邊挖土,不過一鋤兩鋤,並不深挖,照此下去,不到半個時辰就挖到祖墳上去了。
黃良彥命夥計請那位錦衣華服的監士過來說話。
那傢伙倒背雙手,大搖大擺踱了過來,趾高氣揚地把頭一抬:「何人要見大爺?」
黃良彥陪著笑臉抱拳行禮,道:「敢問尊駕在此是……」
漢子眼一瞪:「你是什麼人?」
「老夫黃良彥,這裡是黃家祖墳,敢請尊駕偏個方向,以免誤損祖墳草木……」
「你說偏個方向?真是天大的笑話!大爺奉稅監大人之命在此地挖礦,誰管是哪家的祖墳!」
黃良彥又驚又怒,但不敢發作,強笑道:
「這是黃家祖產,請尊駕高抬貴手行個方便,何況此地從未聽說有礦,挖也徒勞。」
漢子冷笑一聲:「有礦無礦大爺不管,只知道挖。至於你說能不能行個方便的話,那要看你知趣不知趣了。」
黃浩冷眼旁觀,那些掘地的人並不往深處挖,只隨隨便便挖一鋤,這哪裡是在挖礦,分明是故意訛詐,不由一股氣往上衝,怒道:
「黃家祖墳是私產,你憑什麼在此亂挖……」
言未了,漢子面色一沉:「你要講理嗎?走走走,到稅監衙門講去!」
黃良彥趕緊制止兒子:「你別多說話。」
又對漢子陪笑道:「這位爺台,老夫送上二百兩銀子,算是各位辛苦的一點茶水費……」
「什麼?你以為大爺是來討小錢使的?黃老兒,大爺勸你放聰明些,祖墳給挖掉了,你黃家還有根嗎?」
「是是,好說好說,老夫送五百兩如何?」
「大爺懶得和你嚕嗦,話就拉明瞭說吧,五百兩是大爺的辛苦費,你要想保祖墳,就拿出珍寶古玩兩三件,二十萬兩銀子……」
「什麼?二十萬兩銀子?還要珍寶古玩?」黃良彥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不錯,珍寶要上好的……」
「天哪,哪裡去拿這許多銀子!」
「黃老兒,你別對著大爺哭窮,你在福州有商號,在連江有五個店舖,有多少家底,大爺們可是一清二楚。你若識相些,三天內交出珍寶和銀子,大爺就帶人上路,保你祖墳完好,要是不如期奉納,大爺就命人掘地三尺,把你祖宗屍骨挖出來……」
黃浩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住口!你小子哪裡是挖礦,分明是訛人財物,形同盜賊,你今日只要敢動黃家祖墳一草一木,少爺就不輕饒你!」
漢子大怒:「你小子好大的口氣,來人,把這小畜牲鎖了,送連江縣衙門治罪!」
挖礦的人早就歇手站在一邊看熱鬧,一個個凶眉惡眼的,哪像吃苦力飯的窮弟兄。
一聽頭兒命捉人,立即衝出三條漢子。
黃浩怒火中燒,大吼一聲,三拳兩腳,把三條漢子打得躺在地上哼哼。
頭兒把手一揮:「上!」
二十來條漢子咆哮著撲上來,黃浩哪將他們這群烏合之眾放在眼內,施展拳腳,瞬間放倒了七八人,其餘人心一寒,連忙退縮。
頭兒氣極,罵道:「沒用的東西,閃開!」
他擄起袖子,一個弓步前推,一爪劈頭抓去。
黃浩使了個「撥雲推月」,左手架挑,右手一掌推出。
頭兒退左腳,使個「餓虎撲食」,兩爪齊出,左爪抓臉,右爪撩陰,來勢兇猛。
黃浩使個「牯牛擺頭」,身形一閃轉身側面躲開兩爪。
交手兩個回合,黃浩試出對方武功不弱。
當即提口真氣,使出八成勁力,一氣猛攻三招,但均被對方從容化解,接著回敬三招。
黃良彥呆看著兒子與人交手,心中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若叫兒子罷手,就要交出珍寶兩三件,二十萬兩銀子,這就會使黃家傷了元氣,生意難以維持,斷了生路。
若是讓兒子把這夥人趕走,稅監大人動了怒。那無疑是招來殺身大禍,人財兩空。
看來只有捨財保命方是上策。
便大聲叫道:「我兒住手,快些住手!」
可是他喊遲了,場中勝負已見分曉,黃浩已把那個頭兒打倒在地,還吐了口血。
頭兒此時被下人扶了起來,喘著粗氣,抹了抹嘴,罵道:
「好小子,你狠,你能,大爺領教了,這就回稅監府覆命,你等著殺頭抄家滅九族吧,到時看你再狠不狠!」
他手下人喝道:「這位是稅監府管事趙泰趙大爺,你小子吃了豹子膽,你就等著瞧吧!」
一行人紛紛上馬,簇擁著趙泰而去。
黃浩心中大驚,這傢伙竟是稅監府上的管事,這下可闖大禍了,一時愣在那兒,黃良彥更是嚇得站也站不住,一下坐到了地上。
這情形再清楚不過,稅監使人挖士紳祖墳不過是為了搜刮財物,哪裡是挖什麼礦!
就在此時,離黃家祖墳二十來丈的丘陵地上,有不少人在大聲吵鬧,不知出了什麼事。
黃浩凝目看去,只見有十多騎正朝這邊奔來,後邊有人拿著兵刃追趕。
騎馬的人大呼小叫,叫的正是「趙大爺,趙大爺」,看起來也是趙泰手下的爪牙。
喊聲驚動了走出不遠的趙泰一夥人,一個個勒馬張望,有人道:「咦,莫不是他們也碰上硬點子了?」
有人應道:「不錯,你們看,在後面追趕的是個娘們!」
趙泰一揚馬鞭:「快走!」
一夥人眨眼間去得遠了,後面的快馬加鞭,拚命追趕上去。追他們的女子剎住身形,恨恨一跺蓮足:「你們再敢來,姑奶奶要你們的命!」
四週一張望,見黃浩站在那裡,以劍一指:「你是頭兒麼?」
「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剛才還和他們頭兒交手,逐走了這伙無賴!」
「咦,你這莫非也是這夥人來挖祖墳?」
「不錯,姑娘你們那兒呢?」
「這伙該死的賊蟲,竟敢以挖人祖墳相威脅訛詐財物,明日要是敢來,我非要他們的命!」
黃良彥走了過來,問道:「姑娘,你家也遭厄運嗎?為何你父兄不出面,倒讓你一個姑娘與強人爭勝?」
姑娘道:「家父年邁,不會武功,家兄在金陵照管生意,只有我自己出頭。」
黃浩趁機打量姑娘,見她面容姣好,身段婀娜,雖比不上鍾瑩瑩嬌艷,也算頗有姿色的了,不由多看了幾眼。
又聽老父問她:「姑娘是上丘村人嗎?」
「正是上丘村人,家父母和我住村裡。」
「哦,姑娘可是姓羅?令尊羅霖沛……」
「咦,老人家如何知道?」
「彼此相隔不遠,這一帶士紳無多,彼此大都相識,只是不常見面罷了。」
「老人家尊姓大名,祖墳也給侵擾了嗎?」
「老夫姓黃名良彥,這是小兒黃浩。情形和姑娘家的一樣,他們以挖礦威脅挖祖墳,旨在斂財,胃口嚇人,叫人傾家蕩產!」
姑娘狠狠道:「只要再來,打斷狗腿!」
黃良彥歎道:「姑娘,這夥人來頭大,惹他不起,大禍臨頭矣!」
姑娘柳眉一挑:「我才不怕呢,再來欺人,我就宰了他們。」
黃浩苦笑道:「姑娘可知這夥人來歷?」
「他們瞎嚷嚷說是奉了什麼稅監之命,我未等他們說完就動手打跑了他們!」
黃良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們確是稅監府的人,姑娘闖了大禍啦!」
姑娘眼珠一瞪:「管他的,事到如今,怕也無用,只有和他們鬥到底!」
此時,忽聽一個蒼老聲音在喊:「珠兒、珠兒,你快回家,莫與人動武……」
「爹,我在這兒!」
一個六旬老翁氣喘兮兮地走了過來。
黃良彥迎了過去:「羅兄,久未晤面,這一向身體可好?」
「原來是黃兄,幸會幸會!」羅霖沛連忙還禮,又問:「這位公子是……」
「小犬黃浩。」
「令郎一表人才,黃兄好福氣。」
「唉,大禍臨頭,還有什麼福氣呀!」
「彼此彼此,請到寒舍一敘如何?」
黃良彥心想,彼此同病相憐,不如一起商議個對策,當下點頭答應。
路上,黃良彥說了事情經過,羅霖沛慨歎不已。
上丘村離此不遠,說話聲中片刻便到。
羅家四周砌有圍牆,是個大莊院,大家在客室中就座,自有丫環奉上茶水。
羅霖沛道:「今日之事,全仗小女玉珠,但如黃兄所言,逐走惡徒不是好事,稅監在閩省一手遮天,我們怎逃得出他的手板心?」
黃良彥歎道:「這分明是訛財,只要交了銀子便可保祖墳無虞。」
「那就捨財免災,以求平安吧!」
黃良彥苦笑:「並非老夫捨不得銀兩,實在是拿不出這許多……」他把數目說了。
羅霖沛大驚:「這不是叫人傾家蕩產嗎?」
這邊兩小也在交談。
黃浩問:「姑娘在何處學藝?」
玉珠答:「棲霞山鳳翔峰清風庵,師傅是清惠師太,你又是在何處學藝?」
黃浩答了,又問:「姑娘知道稅監府中的情形麼?那裡有許多高手為稅監效命……」他數出了一些人物的名字。
玉珠不禁動容:「啊喲,我剛回來十多天,對這些一無所知,想不到會有那麼多頂尖高手為官府效力。」
黃浩道:「所以,僅你我之力,無法抗拒這場災厄,須想出別的法子來才好。」
「那你說怎麼辦?」
「在下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
「總不能叫他們掘了祖墳!這事兒也實在叫人氣憤,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黃良彥道:「稅監此舉是先作了一番探查的,對黃家家底一清二楚,相信對羅家也瞭如指掌。若按他們的開價付資,你我兩家就會傾家蕩產,淪為乞丐,若是置之不理,祖墳不保,還要家破人亡。兩者擇其輕,還是只有不惜產業,如數交納,捨此別無他法。」
羅霖沛道:「犬子在金陵經商,我父女可投奔他而去,但祖墳就不保。要交銀兩,一時也拿不出許多,仍然躲不過一場大禍……」
羅玉珠氣得跺腳:「祖墳在此,逃也逃不掉,明日就拼他個魚死網破……」
「硬拚不是辦法,他們人多勢大,到頭來仍然人財兩空、祖墳不保,只有變賣家產,如數交納,但求保得一家性命,也不管今後衣食有無著落,走一步算一步了。」黃良彥哀歎,止不住掉下了幾滴淚。
黃浩心似油煎,老父所說的淒涼晚景並非虛言,想自己一個堂堂男子漢,枉自學了一身武藝,到頭來仍不能保一家人平安,不由得眼眶也滲出了淚水。
羅玉珠難受得抽泣起來,羅霖沛也老淚縱橫。
四人默然相對,一時無語。
逃是不能逃,逃了祖墳不保。若是傾家蕩產,這以後的日子又怎麼過?
然而,除了傾家蕩產以保祖墳,實在無路可走,他們終於認命。
告辭出門,兩家相約互通音訊,共渡難關,黃良彥父子當即回家。
晚上,黃良彥把兒子叫到客室,吩咐道:「為父已盤算好,把幾個鋪面盤出,再加歷年積蓄,二十萬兩銀子可湊足,但就沒有產業留給你了。為保祖墳,保一家老小性命,已顧不得這許多,好在你有一身武藝,不愁找不到一碗飯吃。明日你千萬不要再與他們爭吵,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娘和你兩個妹妹又托誰照管去?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兒勤奮,家業可以重建。事到如今,也只有想開些,你記住了嗎?」
黃浩見老父雙目含淚,心中如針扎般疼痛,連忙好言回答:
「爹爹放心,孩兒不會魯莽行事。但只要孩兒一口氣在,此仇非報不可。孩兒要睜大眼看著,他程瑞彩又能猖狂到幾時!據孩兒所知,一些能人異士已結成幫伙,協力對付程瑞彩,這狗太監作孽太多,必遭天報!至於今後生活,孩兒自會設法,爹就只管放心吧。」
「唉,還談什麼報仇,稅監一手遮天,權大勢大,但正如兒所言,讓上天報應他吧!」
大難臨頭,父子相互慰勉,心才稍安,爺倆撐得住,也才能安婦孺。
第二天,父子倆一早便去黃家村祖墳地守候,料定趙泰必來。
福州府離連江縣僅五十里,不用兩個時辰便可來到。
不久,羅霖沛父女又過來相見,兩家祖墳相距百來丈,彼此都望得見。
四人心急似火,翹首以待,彼此心情沉重,無多話可說。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見村道塵土飛揚,一夥騎士急奔而來,不出所料,趙泰搬了人馬來了,四人一懍,站了起來。
眨眼間,騎士來到眼前,依然二十來人,那趙泰就在其中,在他身後的兩人,黃浩竟是認識的,竟然是獨臂虎爪曹三,獨眼豹胡定,不由大吃一驚。
趙泰等人翻身下馬,趙泰一指黃浩:「喏,就是這個小子,請兩位爺下手捉拿治罪!」
曹三一見,笑嘻嘻道:「嘿嘿嘿,我當是誰吃了豹子膽,原來竟是你小子啊。葛洪山一別,你小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黃浩眼一瞪:「這裡是我家,我不回來還能到哪兒去?」
胡定睜著只獨眼四處瞧瞧:「小子,那姓鍾的女娃兒呢?怎麼又換了一個小妞?你小子艷福不淺哪,哈哈哈……」
黃浩臉一紅,喝道:「休要胡言亂語,你們今日來此,意欲何為?」
曹三臉一板:「你小子竟敢打傷稅監府管事,今日大爺特來捉拿你到稅監府治罪!」
黃良彥見兩人相貌兇惡,戰戰兢兢連忙上前說道:「昨日小兒冒犯趙爺,請趙爺大人大量,在下半月內將銀兩湊足送往稅監府……」
趙泰冷笑道:「怎麼,交了銀兩就想完事麼?這小子難逃懲處,大爺決饒不了!」
黃良彥苦苦哀求,趙泰就是不答應,說要黃浩叩頭陪罪。
黃浩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下去,正想出言頂撞,忽又聞馬蹄聲響,又有三騎來到。
為首的是個太監,三十左右年紀,白淨的面孔,有神的雙眸,神態十分倨傲。
趙泰急忙趨前躬身道:「蔡公公,就是這小子張狂,還有那個妞,昨日竟敢違抗稅監大人鈞旨,阻止我們開礦……」
蔡公公鼻子哼了一聲:「那你們為何還不把人拿下?」
曹三陰笑道:「那小子是羅浮派弟子,手上也有那麼幾下子,蔡爺何不露一手讓弟兄們瞧瞧?」
蔡公公冷笑一聲:「殺雞焉用牛刀,無名小輩,值得咱家動手嗎?」
胡定也冷笑一聲:「值不得蔡爺動手?蔡爺胃口不小啊,須知這小子也不是三拳兩腿能打發掉的!」
蔡公公又哼了一聲,馬鞭指著黃浩:「你小子跪下叩頭,大爺免你一死!」
黃浩哪裡還忍得下這口氣,罵道:「你狂什麼,有本領的就來試試看!」
黃良彥慌忙閃到兒子身前,哀求道:「官爺,官爺,犬子年幼無知,請官爺恕罪,小民願如數交納索要之款,只求保得祖墳……」
蔡公公忽地跳下馬來,尖聲叫道:「住口!你兒子膽敢打傷稅監衙門的管事,這叫做稻草人點火,玩火自焚,不給點顏色讓你們這班愚民瞧瞧,你們還以為稅監府沒能人呢!」
「官爺,草民知錯,求官爺高抬貴手!」
「那好啊,叫你兒子還有那個小妞過來跪下叩頭謝罪,你再獻上珍寶銀兩,那就饒你……」
羅玉珠氣得嬌軀亂抖,大喝一聲:「無知太監,讓姑奶奶教訓你!」蓮足一頓,一躍而前,劍出鞘直點太監咽喉。
太監尖叫一聲:「來得好!」立即閃身踢足,回攻一招。羅玉珠一劍走空,雙足一頓,從太監頭上越過。太監等她剛一著地,連攻三掌,把羅玉珠迫得連退三步,處於下風。太監乘勢拳打足踢,把羅玉珠逼得手忙腳亂。
黃浩在旁觀戰,看出羅玉珠身手並不弱,但毫無臨敵經驗,所以一招就落了下風。
但他也看出,姓蔡的太監身手很高,再有十個回合羅玉珠就會落敗,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
他剛一掣劍在手,曹三、胡定就撲了過來,兩人雙戰,他自然吃不消,連忙閃避橫躍,以解羅玉珠之危,但曹胡二人也尾追而來。
黃浩運足功力,一劍向蔡太監攻去,曹三的單桿虎爪攻他後背,胡定的五環刀砍他腰肋,他只好回身抵擋。
就在這一瞬間,蔡太監忽然捨棄羅玉珠,順勢一掌拍在他背上,撿了個大便宜。
黃浩如受鐵棒一擊,一口鮮血噴出,踉蹌倒地。羅玉珠大驚,心神一分,腕肘被蔡公公點中,又痛又麻,長劍捏拿不住,「嗆啷」墜地。
蔡公公得意地喝道:「拿下!」
羅玉珠一個縱身,躍到黃浩身邊,將他扶起,拖著就跑。
蔡公公笑道:「什麼玩意,不堪一擊,算啦,用不著追人了,叫老的按時交款了結!」
趙泰連忙躬身道:「是是,小的知道。」
蔡公公一躍上馬,帶著兩個隨從走了。
羅霖沛、黃良彥連忙打躬作揖,答應三天內交齊款項,趙泰一行才上馬而去。
黃良彥惦記兒子傷勢,隨羅霖沛到羅家,果然羅玉珠把黃浩帶到這裡,給他服了一丸師門救傷藥,黃浩正行功療傷。
黃良彥老淚縱橫,傷心已極。羅霖沛不斷好言相慰。
羅玉珠也流了不少眼淚,她告訴黃良彥,黃浩傷勢不重,於性命無憂,已服藥治療,黃良彥又道謝了一番。
半個時辰後,黃浩運功畢,覺得傷勢減輕不少,大家頓覺十分寬慰。
羅沛霖道:「交納款項事,黃兄有何打算?老夫欲去金陵,不妨同去如何?」
黃良彥歎道:「家道敗亡,怎好去金陵叨擾,老夫就回黃家村居住吧。」
黃浩道:「稅監欺人太甚,害我黃家傾家蕩產,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孩兒欲去閩江投靠衛海幫,依靠眾人之力,與稅監鬥到底!」
羅玉珠忙道:「那是個什麼地方?你把情況說得明白些。」
黃浩便把去葛洪山遇衛海幫少幫主等人的經過說了,直聽得羅玉珠興奮不已。
「我也要去入幫,和老少英雄一道,抗倭抗暴,為民除害!」
羅黃二老對稅監府作為也深惡痛絕,但對兒女去投衛海幫卻是反對,但思來想去,確是無路可走,況黃浩、玉珠堅持要去,只好同意。
黃浩自覺安寧日子已毀,爹爹大半生辛勞化為烏有,他要謀生,除鏢行可幹別的又能幹什麼?
干鏢行依然是刀頭舔血的生涯,兩下相較,不如去衛海幫為好,可以伺機報仇。
自己走後,老父和兩個妹妹無所依托,要不同去衛海,要不只有和羅老去金陵。
但兩家關係並不親密,怎好開口。
思忖半晌,仍開不得口。
正好羅老人道:「賢侄若去衛海幫,令尊若留在黃家村只怕不安,就請同到金陵去吧。」
「多謝羅老,但黃家已淪為貧窮……」
「玉珠去衛海幫要請賢侄照顧,大家已如一家,不必再推辭,就請黃兄隨老夫去金陵,彼此還有個照應。」
黃良彥心中難受,此去依靠羅家,豈是長久之計?心下不禁十分為難。
羅霖沛見狀,忽然道:「玉珠,你陪黃賢侄到書房去,為父與你黃叔有話要說。」
羅玉珠甚感奇怪,但又不好過問,只得帶黃浩離開客室。
羅霖沛道:「黃兄,令郎是否婚配?」
黃老心一動,忙道:「還不曾說媒。」
「小女玉珠也未說婆家,依老夫看來,珠兒和浩兒倒是相配的一對,若黃兄不棄,兩家就結成親家如何?」
黃老大喜,忙道:「承羅兄厚愛,老夫也有此願。但他二人都是武林兒女,先問問他們可願意,羅兄以為如何?」
羅老也贊成先徵詢自己女兒心意,便往書房去,叫黃浩到客室來。
兩個年青人莫名其妙,只好唯命是從。
黃浩來到客室,聽爹爹說了議親之事,不禁怦然心動。
鍾瑩瑩芳心並未向著他,自己家庭又遭此變故,此時此刻這門親事真是再好不過,與其單相思沒個結果,不如就與羅玉珠永結同心。
名份一定,各家便可遷往金陵,再無後顧之憂,便爽爽快快答應下來。
不一會,羅老興沖沖回到客室,兩小婚事就算決定下來,再過兩年完婚。
羅玉珠害羞,躲回自己閨房不肯出來。
為盡快變賣家產,黃良彥父子匆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