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做夢一般,一場浩劫就此過去。
柳震夫婦和東方敏一家仍然沒有清醒過來,他們怔怔地望著滿地橫屍,站著發呆。
蕭笛卻在指揮莊丁,把屍體扛到莊外去掩埋,莫威跟在他身邊,真是亦步亦趨。
柳媚極感興趣地注視著蕭笛,心中仍然無法判斷他究竟有多高功夫,但不管他的功夫有多大吧,今日之災還真是全憑了他才消弭的。
他是怎麼「復活」過來的?
身上的金鏢怎麼不見了?
他為什麼不怕追魂散?追魂散居然迷不倒他!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為什麼要自稱「須彌怪客」?
啊,多麼神秘的人哪!
蕭笛忙碌著,就像他見這個莊園的主人。
莊丁們對地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不聽他吩咐。
東方敏最先清醒過來。
他意識到了蕭笛今後在白鶴別莊的份量。
他移步到柳震身邊,輕輕歎了口氣道:「柳莊主,此人年紀輕輕,下手卻如此狠辣,這一下,天玄會的梁子卻是結得解不開了。」
柳震一驚,道:「東方莊主。說誰?」
「喏,這位蕭笛老兄呀。」
柳震點頭,心往下一沉:「是啊,本來說不清楚的命案,如今演變成真,這該如何是好?今後天玄會必將大舉來犯。」
潘潔道:「事已如此,奈何?」
東方敏道:「這位蕭仁兄藏而不露,城府很深呀!柳莊主,他把大家瞞苦了。」
柳震道:「是啊,想不到他居然有一身怪異功夫。」
東方敏道:「柳莊主知其來歷麼?」
「不知。」柳震搖頭。
顧敬道:「天玄會和飛蛇幫的命案,果真是他做下的麼?那未免太殘忍了!」
柳震道:「看不出一個年青人,下手卻如此狠毒!」
東方敏道:「依在下看來,此人並沒有真功夫,不過是會幾手邪術嚇唬人罷了,只恐其來路不正呢,柳莊主可要小心啊!」柳震道:「東方莊主說的是。」
東方敏又道:「他已惹下滔天大禍,柳莊主為其所累,太不值得!」
潘潔道:「今日全虧他呢,東方莊主何出此言?」
東方敏歎道:「此人自稱來自西域,這須彌怪客之『須彌』二字就足以證明,傳聞西域有一邪派宗師,號稱須彌怪魔,若此人出身於老魔頭門下,和這樣的人交往,吉凶未卜呢!」
潘潔也覺此話有理,但並不能因此確定蕭笛身份,便未再說話。
柳震急道:「如何處之,請東方兄教我。」
東方敏道:「他今日殺了天玄會這許多人,已為柳家帶來巨禍,只有將他逐出,趨吉避凶才是正理,否則悔之晚矣!」
柳震不再猶豫,剛好看見院中已打掃乾淨,便命顧敬去取銀兩,然後招呼蕭笛過來。
蕭笛聽見東家傳喚,便笑咪咪走過來,兩眼卻朝柳媚望著。
「蕭壯士,老夫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柳震開言道。
東方磊見他緊盯住柳媚,心中一陣妒火上升,直氣得咬牙。
蕭笛聽見東家客氣,笑道:「東家,說這些幹什麼?」
「壯士,柳家已與天玄會結下深仇,此地莊園只能廢棄,請壯士另謀高就吧!」
剛好顧敬捧出一盤紋銀,送到柳震跟前。
柳震道:「現贈壯士紋銀一百兩,以作盤纏,望乞笑納。」
蕭笛不解道:「東家何必客氣,在下追隨東家,分文不取,這是和小姐說好了的。此地若要廢棄,在下願意相隨。」說時又瞟了柳媚一眼,嘴角似笑非笑。
柳震道:「舉家避難,不再用隨從僕役,何況少俠怎能屈居人下,還是請少俠上路吧!」
蕭笛拿眼瞧著柳媚,意在讓她開口說話,柳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道:「蕭少俠會醫馬,馬兒離不開他呢。」
蕭笛聽了大喜:「對啊,在下替小姐養馬吧。」
東方磊見柳媚留他,醋勁大發,便道:「蕭笛,你身負天玄會、飛蛇幫兩家血債,給柳家招來了災難,你還嫌不夠麼?今日你又殺了天玄會的人,柳家縱有萬張口,也再難分辨。
何況你來路不明,一身邪術,你潛居白鶴別莊,到底有何居心?」
蕭笛聽了他這番言論,面現驚訝之色道:「在下根本就沒有殺天玄會、飛蛇幫的人,至於今日,乃是情不得已。再說在下縱然不在當場,天玄會的人不是也來找麻煩麼?至於我的來路,又怎麼不正了?你說我會邪術,更是話不沾邊。」
他又拿眼去瞧柳媚。
柳媚被東方磊的話震怒了,她氣得柳眉一豎,正要駁斥幾句,卻聽父親說話了。
柳震道:「蕭笛,你今日不該出手殺人,你殺了人不打緊,天玄會卻要把賬記到柳家頭上,這難道還不夠麼?至於天玄會、飛蛇幫的人是不是你所殺,當然你自己明白。如今不必再多說了,你就帶上一百兩銀子請吧!」
潘潔忽然問道:「你認識須彌老魔嗎?」
蕭笛訝然道:「認識,他……」
東方敏厲聲道:「我輩正道人士與邪魔外道向來誓不兩立,你究竟走不走?」
蕭笛嘴角上又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東方老前輩是要威脅在下嗎?」
潘潔也厲聲道:「柳家不幸,招來了你這個禍胎,如今總算不晚,識破了你的行藏,你就快快離開柳家,永不准你踏進家門一步!」
柳媚被這些言語驚得膛目結舌,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目光清澈,品貌端正的青年,會與傳說中的惡魔須彌老怪有關係。
她要替他辯白:「娘,話不能這麼說……」
潘潔立即打斷她:「都是你招來的災星,害得柳家不得安生。你畢竟年幼無知,上了此人的當,為娘的也不再責怪你,你就少說幾句吧,已由你爹爹了斷就是。」
柳震道:「蕭笛,你還不動身麼?」
站在身後半天不作聲的追魂散莫威,憤憤不平地開言道:「天玄會長安分舵的命案,根本不是他做的……」
東方敏喝道:「住口!你這個天玄會的叛徒,此地哪有你說話的份!」
東方磊冷笑道:「一丘之貉,真是物以類聚!」
蕭笛道:「東方磊,你以為自己是嫌謙君子麼?不見得,不過在下不與你計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呢。」
又轉對柳媚道:「柳姑娘,在下是你雇來的,蕭笛上不上路,聽你一句話!」
柳媚芳心大亂,她從心底裡不願這個神秘的須彌怪客離開自己,可是父母顯然容不了他,再說他與須彌老魔究竟有什麼關係也弄不清,叫她如何回答呢?
柳震喝道:「蕭笛,你走不走?」
蕭笛見柳媚低著頭不作聲,輕輕歎了口氣,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莫威家個影子似的跟著他。
他一走,眾人才舒了口氣。
柳媚頭一抬,已不見蕭笛的身影,她恍然若失,身不由已被母親拉扯著進了廳門。
大家在廳中坐定。
東方敏道:「事不宜遲,速速整裝,隨愚兄到太白山莊去吧,二位以為如何?」
柳震道:「看來只有這一條路了。」
潘潔道:「我與媚兒速速整理行裝,天黑以後離開如何?」
眾人俱皆贊成,東方父子匆匆離去。
柳媚回到自己的閨房,頓覺身癱手軟,便到繡床上躺下,心裡亂如一團麻。
蕭笛那大膽熾熱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又閃入她的腦際。
她回想與他相識的情形。
三月十五日的花市上,他如何大膽放肆地盯著自己。她如何聽了管家的話,用皮鞭抽打他。後來又在曲江池畔相遇,他如何替自己醫馬以及月夜中笛子的幽揚聲怎樣勾去了她的魂魄……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猜不著,摸不透。
現在,他不知何處去了。
仔細回想起來,從相識的第一天起,就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如《詩經》裡的一首詩中所說的那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是的,她何曾忘記過他?
儘管表面上她對他很凶,擔每天都要找理由見他一面。但每次見了他,她又甚感不自在,心中惶惶不安,便又馬上矜持地離開了他,等一回到閨房,她似乎又想往馬廄跑。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自己尚不甚了了。
如今他被逐出家園,她也要跟父母遠走大白山,寄人籬下,從此天各一方,何時又能再相逢?
也許,這就是最後的離別,以後再也不能相見。
想到這裡,不禁淒然欲泣。
這時,母親走進了房。
「噫,媚兒,還不快快收拾行裝?」
柳媚一骨碌翻身坐起,道:「不過是幾件衣服,荷花她們早收拾好了。」
潘潔走到床前與女兒並肩坐下。
「媚兒,此去太白山莊,托庇於人,你可要拿定主意啊!」
「娘,拿定什麼主意?爹娘要去,孩兒自然跟隨。」
「娘不是說你去不去,娘說的是少莊主東方磊。」
「東方磊怎麼了?」柳媚硬是裝糊塗。
「媚兒,你年紀已不小,怎麼一點也不明白?東方磊公子對你一往情深,人品家世皆好,人家又為了我們柳家,得罪了天玄會……」
「娘,別說了。東方一家今日並不敢出手,至於後來動手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哪裡又為柳家不惜……」
「媚兒,你也不要說了,東方家不管怎麼說,總是被柳家牽進是非來的,先按下暫且不提。娘只問你,你對東方公子到底如何?」
「娘,問這些作甚?」
「媚兒,此次到太白山莊避難,東方家必然會議及婚事,你該說說心裡話,娘也好拿把握,否則,你爹答應了人家怎麼辦?」
「娘,孩兒無意涉及婚姻大事。」
「你對東方公子到底如何?」
「東方公子為人不錯,但孩兒無意結親。即便要結親,也是以後的事。」
潘潔不說話了。
她十分為難。女兒是自己養的,自然知道女兒的脾性,柳媚從小倔強,七歲又入少華山跟隨秉性乖張的妙清道姑學藝,十多年來,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些道姑的習性,變得更是桀騖不馴。若是過份勉強,她必然會有激烈的反抗。但若任意遷就她,東方家的情份又如何了結?特別此次與天玄會、飛蛇幫結怨,又要受人家庇護,人家若提出婚事,又怎能拒絕?
唉,這事該如何處置呀?
柳媚見娘緊皺雙眉,沉默不語,心下也很難過。
她知道做娘的難處。
但是,要她和東方磊結秦晉之好,卻根本不願意。
東方磊才貌俱佳,武功甚好,為人不錯,對她更是情切意濃。
這樣的年青人應是姑娘心中的楷模。
可她卻勉強不了自己。
就因為世上還有個蕭笛,她對蕭笛雖然還未暗許終身,但他的身影巳闖進了她的心扉。
她想進一步瞭解這個謎一樣的人。
除他而外,她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
她不能為了報恩,就斷送自己的終生。
她忽地站起來,道:「娘,孩兒決定回玉女峰,不到太白山莊去了。」
潘潔大吃一驚:「媚兒,你說什麼?」
「娘,太白山莊未必歡迎我們柳家,人家何必為柳家開罪一幫一會?依孩兒想,不如到玉女峰暫避。有師傅在,不怕他一幫一會來尋仇。」
潘潔沉吟不語。
「娘,如果我們去玉女峰,就不必再牽繫東方家,也不必寄人籬下,有何不好?」
潘潔道:「你師傅是出家人,把仇家引上玉女峰,不是破壞了你師傅的清修嗎?」
「娘,師傅總是師傅,是自家人,東方家不過是熟人而已,到了太白山莊,盡皆陌生人,那才難過呢!」
「這……等娘與你爹商議吧。」
「娘,快去快去,孩兒在此靜候佳音。」
潘潔站起來,還未出門,荷花一掀簾子進屋來了。
「夫人,東方一家已在樓下,老爺請夫人小姐下樓。」
潘潔和柳媚對視了一眼,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樓下,東方磊兄妹、東方敏夫婦正與柳震交談。
柳震見母女倆下樓,便笑道:「準備好了麼?」
未等母女倆回答,東方敏就接嘴道:「老夫正是前來促駕的呢。」
潘潔道:「不是說好天黑的麼?」
東方敏道:「不瞞二位,據我家眼線探報,到晚上反而不安全,趁現在走,可謂出其不意,否則,就難走脫了。」
柳震道:「本也沒有多少東西要帶,這就走吧。」
東方磊馬上站起來:「待小侄替伯父母提東西吧。」
柳震道:「不必煩勞賢侄,自有家人準備,待家人備好馬匹,立即動身便了。」
柳媚見事巳至此,心中老大不悅,但也無可奈何。
太白山在眉縣城南四十多里處。為秦嶺主峰之一,山勢奇高,背陰處終年積雪。大詩人李白曾有「舉手可近天,前行若無山」之語,形容此山之高。
太白山莊座落在太白山山腰一處較平坦的坡地上,莊前一泓溪水潺潺流過。莊外築以圍牆,莊內房屋鱗次櫛比,不下四五十幢。
山莊有兩位主人。
大哥叫東方盛,二哥叫東方勇,是東方敏的兄長。
東方盛生有兩子,東方鎮華,東方鎮英。
東方鎮雄與終南山終南派的女弟子華娟給親。東方鎮英還未娶親。
東方勇生有一子二女。
大兒子東方子奇,與華山派女弟子張玉鳳結親,二女兒東方淑玉、三女兒東方淑苑,尚待字閨中。
太白山莊除了東方一家,還有其他姓氏的人在莊中充當各種職司,整個山莊不下三四百之眾。
東方盛、東方勇還收了幾個徒弟,至於莊丁的教練,則由莊中教習擔任。
莊中武術教習有好幾位,總教習叫史鎮南,外號人稱青龍刀。
總管叫伍光鈞,外號鐵沙掌。
柳震一家被安置在三位莊主的宅筆之後,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裡,一家三口加上內管家顧敬和蔡嫂、荷花、青蓮,倒也十分寬敞。
大莊主東方盛年屆六十,生得豹頭環眼,相貌十分威武,性情豪爽,十分健談。夫人章雨梅,年屆五十,待人和藹。
二莊主東方勇,年屆五十八,卻生得溫文秀氣,像個老儒生,與三莊主東方敏相似。夫人喻菊仙,也有五十上下年紀,卻甚少言語。
柳震夫婦久聞太白劍派盛名,如今得親見兩位莊主,自身十分榮幸。
東方盛在見面的第一天,就對他說:「柳莊主,太白山莊雖不是人間天堂,食住不如長安,但也可以棲身,只要幾位不嫌棄,就只管住下去就是,至於一幫一會雖然名震江湖,有幾個老魔頭撐腰,但諒他們也不敢輕視太白山莊,他們真要找上門來,自有太白山莊承擔,柳莊主不必多慮!」
柳震聽了十分感激,道:「太白劍派威震江湖,大莊主麟鳳龜龍,正義凜然,才高行潔,一世之雄。柳家迭遭變故。被一幫一會所逼,跟隨三莊主來此避難,托庇於太白劍派,此恩此德,銘感肺腑,終身不忘。」
東方盛豪笑道:「柳莊主未免太謙,人在江湖,無不有個三災六難,些微小事,不足掛齒,以後休提!」
二莊主東方勇道:「柳莊主早年成名江湖,我東方一家早已久仰,恨無緣相見,未料今日能長相廝守,彼此不要過於拘泥了吧。」
柳震道:「謹遵自命。」
柳媚心中很不高興,父親「托庇」一詞實在刺耳,但實際情形卻又如此,叫她也無奈何,僅觀今日對兩位莊主的認識,為人倒也豪爽親切,只不知道位長久了會怎樣。
正思索間,柳震向顧敬一點頭,道:「自長安匆匆出走,也未帶甚禮物,只有幾粒寶石,算作個吉祥物,望乞笑納!」
顧敬隨即捧出兩隻小銅匣,遞給坐在主位上的兩位莊主。
大莊主東方盛道:「柳莊主,這是幹什麼?還是請留著自家用吧。」
柳震道:「觀賞之物,不過給東方莊主留個紀念而已,萬勿推卻為幸!」
顧敬將盒蓋打開,只見一粒蠶豆大的貓眼石,放置在錦緞鋪墊的盒底。
兩隻盒子大小一樣,貓眼也大小一般,兩位莊主接過後,連連稱讚。
東方盛道:「柳莊主如此客氣,倒教我弟兄倆不好意思了。」
後來,彼此又說了些閒話,柳震便告辭回屋。
當晚,大莊主舉行盛宴,歡迎柳家。
出席作陪的有兩位莊主及其眷屬。
柳媚第一次與東方鎮雄、東方鎮英、東方子奇、東方淑玉、東方淑苑小一輩人物相見。
東方鎮雄、東方鎮英兩兄弟生得高大魁偉,性格粗獷奔放,很有點乃父遺風。東方子奇溫文爾雅,不下於東方磊。東方淑玉、淑苑則貌美如花,和東方秀不相上下。
大家熱熱鬧鬧分成兩桌,彼此容客氣氣,相互敬重,柳媚話不願多說,只是有問必答。
潘潔與三位莊主夫人也不時交談,大家似乎也傾談得來,沒有拘謹之感。
飯後被此又客客氣氣分別,各自回房。
三天時光便如此這般匆匆過去。
第四天一早,三位莊主請柳震過去,說有要事商談。
柳震隨莊丁來到第一幢房,這是大莊主的家,三位莊主已經在廳中等候。
見面彼此寒暄了一番,隨即轉入正題。
大莊主東方盛開言道:「柳莊主,你我一見如故,在下有話直說,望莊主勿怪。」
柳震道:「大莊主不必過歉,有話請說。」
東方盛道:「聽三弟言,磊侄與令嬡乃天假良緣,何不在太白山莊將婚事辦了?」
柳震一驚,心想媚兒不願結親,這怎麼能將婚事辦了?
忙道:「婚姻之事,還須與小女商議。」
二莊主東方勇道:「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何況令嬡與磊侄早就兩廂情願,依在下看來,令嬡不會不依,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話出自溫文爾雅的二莊主之口,實令柳震感到意外。
他略一思忖,道:「不瞞二莊主,小女從小離粗學藝,性情剛烈,不徵詢她的意見,只怕不妥。」
大莊主東方盛道:「柳莊主,此言差矣!太白劍派雖只有彫蟲小技,但在江湖上也微有薄名,東方一家雖不顯赫,倒也不缺衣食,令嬡莫非不把東方家放在眼裡麼?」
柳震心頭一震,連忙道:「大莊主言重了,這門親事在下早有打算,曾就此事向小女徵詢,勿奈小女自覺年幼,堅持不允,要等今後再行計議。所以,在下還須與拙荊商議,勸慰小女。」
二莊主東方勇道:「令嬡眼高於頂,倒出乎在下意外。不過,有兩句話,望柳莊主以此開導令嬡。」
柳震道:「二莊主請說。」
「敏弟一家嚮往長安太白別莊,從未與人結仇結冤,如今為了柳家開罪一幫一會,不惜拋家遠走,回到太白山莊。這一幫一會實力雄厚,等閒之輩絕不敢招惹他們,但太白山莊一向主持江湖道義,結納柳莊主一家,不啻公開與一幫一會作對。這個,令嬡不知是否明白?」
柳震稱出了二莊主話中份量,忙道:「此理在下也與小女提過,只是尚未深談,待在下再開導小女吧。」
大莊主東方盛不悅道:「柳莊主做事何必婆婆媽媽?大丈夫當斷則斷,兒女親事本該由父母做主,只要柳莊主答應,諒她也不敢不遵,柳在主以為如何?」
柳震對這門親事本極願意,但他深知女兒脾性倔強,過於勉強反而會壞事,哪知東方盛東方勇一再相逼,話也越說越不客氣,直把他急得如坐針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三莊主東方敏此刻才開口道:「大哥、二哥,柳莊主與兄弟一向投契,所說並非沒有道理,還請兩位兄長寬限一兩天,讓柳莊主一家好好商議呼。」
大莊主東方盛道:「三弟,你也是個不幹不脆之人,婚姻大事由父母雙方酌定,哪有讓兒女自行決定的?東方家的子弟並非找不到親家,相反求親上門的倒是不少,這個你也知道的。像小犬鎮雄,就是終南派掌門主動將女弟子華娟送來的,子奇侄兒,與華山派結的親。
華山派、終南派都是武林名門大派,算他們看得起我太白劍派,柳莊主若嫌我們門第偏低,配不上柳家豪門,盡可以說個『不』字,這不就了結了?」
這一番話,聽得柳震大驚,連忙站起來道:「大莊主之言愧煞柳某了,並非柳某對東方一家不敬,這門親事本也是柳某的心願,只是……」
二莊主東方勇道:「只是令嬡不願?這話差矣,不必再重複。大哥說得對,這門親事成與不成,只在柳莊主一句話。」
東方盛又道:「倘使兩家結親,今後便是一家,有東方一家在,諒他一幫一會不敢再凌辱柳家!」
東方勇道:「再說柳家與一幫一會本也無怨,就為的是求親不允。如今柳家與東方家結親,一幫一會也就死了心,不是給柳家少了麻煩嗎?」
柳震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沒了主意,有心答應婚事,就怕女兒不允,倘若拒絕這門親事,柳家又到何處安身?
但他雖然喜歡東方磊,願招他為女婿,對東方家兩位莊主咄咄逼人的話語,卻使他生出了些反感,並隱隱約約覺得兩位莊主與三天前才來時的態度大相迥異,使人不免放心不下。
柳家只有一個寶貝女兒,總不能全然不顧她自己的一點意願。
想到此,把張口答應的話嚥了回去,道:「二位莊主,請寬限一日,由在下一家商酌,今晚答覆吧。」
「到晚上也太長了些,午飯後決定,如何?」東方盛十分不悅,但總算作了讓步。
柳震告辭出來,憂心忡仲趕回後宅。
夫人潘潔一見他就問:「三位莊主找夫君何事?」
柳震歎道:「唉,夫人,真教人為難啊!」
他把與三位莊主的談話從頭說了一遍。
潘潔聽了,十分不悅,道:「想不到兩位莊主竟是這般說話,我們寄人籬下,以後日子只怕過不下去!」
柳震道:「夫人,事已至此,還是勸勸媚兒吧。」
潘潔忖量了一番,道:「如今騎虎難下,好在東方磊這孩子人品不錯,待奴家與媚兒說說看。」
柳震道:「事不宜遲,請夫人就與媚兒說吧,中午還要回在主的話呢!」
潘潔站起來,到側室去找柳媚。
柳媚正怔怔坐在床上,一付神不守舍的恍惚形態。
「媚兒!」潘潔輕輕叫了一聲。
「唔,」柳媚抬起紛臉,一副茫然的樣子。
「媚兒,你不舒服麼?」
「唔,哦,是娘呀!」柳媚彷彿從夢中醒來。
潘潔走到床前與之並肩坐下。
「媚兒,有什麼心事,能告訴娘麼?」
「沒有呀。」
「不對,娘看你神思恍惚,定有心事。」
柳媚道:「不過心煩罷了,哪有什麼心事?娘,別胡猜了。」
潘潔見她不說,只好道:「沒有就好,娘問你,在此地覺得如何?」
「寄人籬下,還有什麼好說的?」
「要是與東方家成了一家人,就不會再有寄人籬下的感慨了。」
「東方家是東方家,柳家是柳家。娘又在亂想了!」
「不是娘胡思亂想,你覺得東方家如何?」
「不知道。」
「不知道?媚兒,東方大莊主三莊主待人厚道,小一輩的兄妹也個個和靄可親,這些你難道都不知道?」
「不知道。」
「東方磊公子一表人才,依娘看,和東方家結親是你的造化。」
「娘,此話從何說起?不要提吧!」
「媚兒,實不瞞你,今日早上,三位莊主請你爹去就是為了你和東方磊公子的婚事……」
柳媚一震,忙問:「爹爹怎麼回答?」
潘潔道:「爹爹說要徵詢你的意思。」
柳媚心頭一鬆:「女兒不願此時議及婚事,這爹爹是知道的。」
潘潔歎了口氣,道:「媚兒,你爹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於是把今早的事詳細說了。
末了道:「媚兒,宇內雖大,卻無我們柳家的去處,這東方家也該是個好歸宿。爹娘只有你一個女兒,有生之年能見到你終身有靠,就是死了也放心,如你堅決不願,柳家在此就無法立足。媚兒,你也要為你爹想想,他一輩子在刀光血影中討生活,晚年也該有幾年平穩日子,媚兒你再……」
柳媚聽著聽著眼眶一紅,哽咽道:「娘,別說了,女兒知道爹娘的處境,可是,女兒終身大事也不能過於草率匆忙!」
「那麼,先定婚如何?」
「女兒不願受人約束。」
「媚兒,你對東方磊公子……」
「娘,他為人不錯,但現在就談婚嫁未免太早。」
「唉,媚兒,叫你爹爹午間如何回話?」
「如實回答便了,就說女兒眼下不願議及婚事,以後再說。」
「可是,這話又怎好出口?」
「娘,我們本不該到太白山莊來的,趁現在還早,就此離開吧。」
「離開太白山莊,又能到何處去呢?」
「天下之大,何愁沒有立足之地。」
「唉,媚兒,已經晚啦,當初在長安,已經把東方一家扯進是非之地,欠了人家的情。」
「是他們自告奮勇要幫柳家的,而且言行也並不一致,那日在天玄會兩個老魔面前,東方一家也十分怯陣,就算放開這些不談,於柳家有恩,就一定要女兒嫁過去嗎?天下哪有這種道理?有恩則報恩,何必定要涉及好事?」
「你的話雖有道理,但婚姻大事還要看對方人品,東方磊公子一表人材,文武兼修,人人都願把這樣的乘龍快婿,媚兒你為何就堅持己見呢?難道父母之言,你一句也聽不進去麼?」
「娘,你……」
「媚兒,不必多言,這門婚事並非現在才涉及,也並非家中要拿你去報恩,早在兩年前,娘與你爹就有此意,東方公子為人……」
「娘,東方公子不管如何了不得,女兒現在就是不願意涉及婚事!」
「你到底要怎樣?為何眼高如此?連東方公子這樣的人品都看不上?」
「這叫女兒如何回答?反正女兒不願。」
「你……媚兒,爹娘的話你也不聽?」
「娘,要逼女兒答應麼?」
娘倆的言語漸漸激烈起來。
娘本就是個倔性子,女兒也不亞於她,針尖對了麥芒,還能有好結果?
「你不替你多想想。」
「爹怎又不替女兒想想。」
「這門親事由父母做主!」
「要勉強女兒萬萬不能。」
「不聽從爹娘的話就是不孝!」
「女兒別的都聽,就是這門婚事不聽,世上哪有施恩圖報、強逼成婚的君子?」
「你……」潘潔不說話了,氣得站起來就走,「好,娘的話不聽,由你爹做主吧!」
柳媚芳心也氣得發抖,十分痛恨挾恩圖報的小人,她下定決心,東方家這門親事如果用強迫手段,她至死不從。
母親走後,她不禁傷感起來。
她為什麼不答應這門親事?
她覺得自己心中已有了一個人。
這人神秘兮兮,令她猜測不透。
莫非她已決定把終身托付與他?
沒有,她還沒有這個念頭。
但是,他已給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別的人已走不進她的心扉,被這個人擋住了。
可是,他如今在那裡呢?
真是「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這「難為情」三字,意思是心情難於描述,而柳媚此時的心情,連她自己也難說清。
她盼望與他相見,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可惜,他被不公正地趕走了。東方一家,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唉,悔不該到太白山莊來呀!
一早上,她就在愁思中度過。
午飯時,一家三口默裡無語,自顧吃飯。
飯後,柳震匆匆去了大莊主宅第。
未幾,他又匆匆趕回。
過不了一會兒,夫妻兩人又來到女兒房內。
柳震道:「媚兒,爹娘思之再三,別無他法,已經答應了東方家婚事,望媚兒體察爹娘之苦心……」
柳媚不等爹說完,霍地站起來:「爹!女兒決不答應!」
柳震怒道:「你你……」
潘潔拉著柳震的袖口道:「夫君,親事已定,由媚兒靜靜想想吧,她是個懂事的乖女兒,不會違忤雙親之命的,走吧,回房歇著去。」
柳震只好跟著夫人離開,到房門口時,他又掉頭說了句:「大禮訂於七日之後,也就是四月二十五日,你得記住了。」
柳媚氣得臉色蒼白,再也說不出話。
父母一走,她將房門頂死,翻身撲在床上,真想抱忱大哭一場!
她默默地流著淚,尋思對付的辦法。
下午,有人敲門,是東方秀的聲音。
「媚姐,開門開門,妹妹來給姐姐賀喜呀,啊喲,不對不對,該叫嫂子了,哎,嫂子,妹妹該有多高興喲!」
她恨得直咬牙,哪裡會起來開門?
東方秀敲了一陣,沒奈何道:「哼!怕羞麼?等二十五日結親那天,我非把你那洞房鬧翻天不可!」
說著嘻嘻笑著走了。
隔不了一會,東方磊又來,「媚妹媚妹」叫得煩人。
柳媚乾脆蒙住雙耳、不理不睬。
晚飯時,她隔門告訴荷花,她不吃了,要她告稟雙親。
隨後,母親又來敲門,要她吃飯。
她耐住性子回答不想吃,門也不開。
潘潔臨走時道:「媚兒,想開些,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乖孩兒,爹娘擇的這門親,絕對不會錯的,日後你定會明白。」
她平心靜氣地答道:「是的,娘。」
潘潔放心地走了。
一天下來,柳媚宛若變了個人,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沉思,心中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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