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小矮人怒道:「你二人通名受死。」
方冕回道:「你二人通名授首!」
鍾吟不想多樹強敵,慍言道:「二位,可否聽在下一言?」
那高的嬌聲道:「聽聽你的臨終遺言有何不可?」
果然是個女嬌娃。
鍾吟道:「在下與二位素昧平生,無怨無仇,何苦相迫,請二位高抬貴手,放了在下等人如何?」
女的道:「誰讓你多管閒事劫人?」
鍾吟道:「這二位長老均是德高望重之人,豈會做出犯上叛幫、天下共憤的事?故此救出二老,以待查明真相。」
女的道:「這就是你的死因了,難道還不明白?快快將兩個老兒留下,至於你麼,看你輕身功夫還真不錯,報出姓名師門,再作處理。那個小子嘴上不乾淨,殺了以儆後人,你說這麼辦好不好?」
鍾吟道:「在下已再三好言相勸,姑娘你若不聽勸告,在下只好向二位領教領教了。」
矮小之人一聲獰笑:「好狂的小子,爺爺先挖了你的雙目,讓你名符其實做到有眼無珠。」話聲一停,身形一晃已到鍾吟面前。
鍾吟不敢托大,凝神對敵。
矮人左手一招「夜叉探海」朝鍾吟胸前抓來,還未到胸前,突然爪式一變,成「坐山單鞭」改爪為拳由下而上兜擊鍾吟下顎,一拳還未擊實,又變為「雙風貫耳」,雙拳閃電般夾擊鍾吟太陽穴。
這三招蟬聯一氣,動作之速又不帶風,直到最後一招實招,拳勁才猛然爆出。
這種打法確實迥異常人,等閒之人早已被眩目的變招搞得措手不及,倒地而亡。
但是,他沒有將鍾吟擊倒,若是兩個拳頭不猛地硬生生停住,只怕兩個拳頭一定相撞。
在他眼前,鍾吟不見了。
矮人心頭一懍,倏地一個轉身窩心捶、加上一式「野馬奔蹄」,一腳踹出。
鍾吟心頭已升怒意,對方出手狠毒,招招致人死命,他決心教訓一下這個矮子。
這時,他本已閃至矮人身後,見矮人手腳齊施,快似閃電,忙施出「移形換影」功夫,又閃到了矮人左側。
矮人豈是等閒之輩,忽地躍出一丈,單掌一揚,發出一記劈空掌,只聽轟隆之聲響如悶雷,原來矮人發覺對方身形似魅,近攻不易奏效,便施出突然的一擊,以無儔罡氣制敵方死命。
與此同時,那女的讚了聲:「好一個移形換影,真不錯呀!」
鍾吟未防矮人有此一著,急忙揮出一掌,百忙中提了五成功力。
「砰」一聲大震。
兩人均未後退,矮人身子卻晃了三晃,變得更矮了,鍾吟也似乎矮下了三寸。
原來,他們雙足已深陷土中。
雙方都大吃一驚。
鍾吟立即又發出一掌,矮人也揮掌相對。
這次鍾吟用的是七成功力,只聽雷聲大震,「砰」又是一聲大響。
雙方均又矮了一截,仍然不分勝負。
直看得方冕等三人目瞪口呆。
鍾吟感到氣血浮動,對方功力似不在己下,今日若不硬拚到底,只怕是不了之局。
他強提真氣,正待發出十成功力的一掌,忽地人影一晃,女的已掠到身前。玉手一抬,一股寒冷無比的指風,帶著尖嘯直朝鍾吟胸前撞來。
這速度實在太快,鍾吟已不及反擊,只得以咖藍護身罡氣硬生生受了一指。
只聽「嘶」的一聲銳嘯,鍾吟身子向後仰倒半尺,被他一個「千斤墜」又硬生生恢復直立形伏,但人又矮了兩寸。
與此同時,那女的輕哼一聲,退了兩步。
此刻,鍾吟體內的伽藍神功受極大外力一激,使他心血翻滾不已,頓時覺得口裡一鹹,但他極力調息歸元,忍住不吐出來。他自己明白,今日凶險不亞於太湖畔那場惡鬥,自己內腑已經受傷,方冕顯然不是這人對手,只能強裝沒有受傷,才能震住對方。
雙方佇立不動,猶如三尊石像。
方冕等三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鍾吟又抬起了右掌,動作極慢極慢,像是要以生平功力,作殊死一搏。
當他抬頭仰望時,心中不禁一顫,原來那女的面巾已被氣流沖掉,露出一副千嬌百媚的姣好面容,此時也正好以兩隻漆黑的眼珠,呆呆地盯著他,四目相對,默然無語。他這才悟到,自己臉上的蒙巾,也早無存。
這時雖是夜間,天上僅有幾許星光,但以二人的功力,無不把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女的忽然一轉身,口中低低說了句什麼,與矮人相隨離去,一眨眼不見。
鍾吟「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方冕三人大驚,急忙詢問傷勢如何。
鍾吟道:「在下已受傷,內腑似有火熱跡象,快快離開此地,回城再說。」
四人當即施展輕功,但速度卻慢了許多,因鍾吟受傷不輕,伍敏傷勢未癒。
幸而丐幫還忙著新幫主就位之事,沒有聚眾來追,他們才安然返回旅店。
鍾吟立即運功調息,其餘之人也上床打坐。
天明,眾人坐息醒來,見鍾吟仍在調息,均不敢驚動,默默端坐。
直到辰末,方才聽見鍾吟出聲:「各位,久等了。」
甘石等人大喜,忙詢問傷勢。
鍾吟歎息道:「昨夜一鬥,形勢極險,在下與矮人交手時,不防他突然後躍出掌,一聲霹靂,罡風已至,匆忙中運功對敵,致使對方罡風中之熱焰侵入內體,中了輕微熱毒。第二掌在下有備而發,閉住渾身穴道,以七成功力打出,未想對方功力深厚,一掌未將他震倒,自己反而受了傷,哪料到那姑娘竟突然點出一指,這指力也不知是哪門功夫,陰寒至極不說,竟然分成二道如錐罡風,若不是在下師門伽藍護身罡氣純厚無比,幾欲被這如錐罡風刺穿。
但雖然未刺穿,卻將在下震傷,在下生怕被對方看出,裝作要發出十成功力的一掌,對方這才退去。在下相信,對方二人也已受傷。」
方冕急道:「你的內腑還有熱毒嗎?」
鍾吟道:「已被我趕出體外,但真元損耗不少,三天內不能與人交手。」
甘石謝道:「是老花子累了會主,這條命系會主所賜,今後將追隨會主,以供驅遣。」
鍾吟忙道:「長老不可如此說,義當所為,怎當得起一謝。鍾某何人,怎敢驅遣前輩?」
伍敏歎道:「老花子與甘花子已被丐幫視為叛逆,今後無處容身,即使投奔會主麾下,也會將禍帶進俠義會,使俠義會與丐幫結仇,不如遁跡天涯,隱姓埋名,找個什麼地方藏起來吧。」
這話當然不是他的真意,他只能把話說在前頭,任由鍾吟取捨。他號稱鐵面,從來嫉惡如仇,性情剛烈,怎能容忍別人硬栽在頭上的叛逆大罪,但事關重大,也不該牽連俠義會。
鍾吟當然聽得懂話中之音,正色道:「伍長老誤會在下的話了,在下的確不敢當二位的美意,若二位願加入俠義會,在下定然恭迎,好在會中有幾位老前輩指教,有事大家商議,在下絕不敢以龍頭自居。」
甘、伍二人對看一眼,馬上起立道:「我二人願加入俠義會,誓與會中諸俠共進退!」
鍾、方二人自也高興,不免祝賀一番。
之後,談起昨夜之事。
甘石道:「老花子與會主商定後,心中稍稍安定,只等時候一到,與敵拚命,沒想到昨夜二更,突有外堂執事奉幫主之命,請我速到大廳議事,我當時剛好調息完畢,便趕忙到了大廳。大廳門前漆黑一片,沒有人值崗,進到大廳,燈光甚暗,只有幫主座前不遠,有一盞風燈,我見只有幫主一人坐在那裡,不疑有他,便登至台上,但幫主靠在椅背上,見我出聲也不理睬,當下心中奇怪,不知何事又引起的不滿,於是又問幫主何事相見。幫主仍然不聲不吭,我預感到有什麼不對,便近前探視,發現幫主已經身亡。我驚得剛想出外叫人,就聽見後面有人說:『幫主怎麼啦?』我聽出是首席護法馮康,頭也未回道:『不好,幫主遭人暗算了。』他立即前來一看,道:『喲,不好……』同時出手點了我的穴道。我還未明白是什麼事,樑上又躍下了孫猛、趙沖兩位護法,他們立即大呼小叫,說我謀害了幫主,被他們三人正好進來撞見,如此云云,我才知他們三人串通,已經上了大當。」
伍敏接道:「我則不同,那晚正在內院巡視,外堂執事卞長老來找我,說是幫主相召,商議大事,我剛邁步,就冷不防被卞長老點了穴道,不由分說將我捆起,硬說我與甘長老勾結,害了幫主。」
事情明擺著,這是事先商好的毒計。
方冕氣憤地說:「我們既遭到蒙面人追擊,他們大概已經遭劫,真是活該。」
這一句,提醒了三人。
甘長老道:「待我們回總舵瞧瞧。」
鍾吟道:「事情萬分複雜,二位不可前去,另外設法打聽吧。」
正說著,喻子龍來了,請鍾吟等過那邊去。鍾吟便將打聽丐幫總舵之事,交給喻子龍。
喻子龍有些奇怪,道:「丐幫總舵今天一大早就通知敝店,丐幫掌門人伏虎丐韓戈已遭甘石、伍敏暗算,三日後發喪,第四日新幫主鐵掌馮康繼任,叫敝店送賀禮呢!不知會主要打聽什麼?」四人聽了此言,面面相覷。
喻子龍不認識甘、伍二位,只看衣服是丐幫中長老,故奇怪有長老在此,還需打聽什麼?
鍾吟道:「且到姚幫主下處,從長計議。」
眾人來到藥店花園,姚幫主和菊兒已在等候。
鍾吟將二位長老引見給幫主,彼此互道仰慕。喻子龍這才知道,說謀害了幫主的原來是指他們。
當時,鍾吟將丐幫總舵發生劇變的前後情形大致說了,姚武威感歎不已。
喻子龍道:「今日預定回鎮江,不知鍾會主方便否?」
鍾吟當下答應,中飯後起程。
喻子龍為使甘、伍二老便於出城,便準備了三輛馬車,供全部人乘坐。
一路無話,四天趕到了金陵。
鍾吟將眾人引見給俠義會諸俠,並將此行經歷告知。
對霹靂掌的出現,參事諸老均感吃驚,言此藝早已失傳百年,何來此等人物。都感到今後任重道遠,前途荊棘滿叢。
第二天,鍾、方、甘、伍四人隨姚幫主一行徑下鎮江。
從金陵到鎮江不到兩百里,兩天時間便到,到時太陽還未下山呢。
金龍幫總舵設在靠近長江碼頭的地方。
馬車到達總舵時,門口站崗的弟兄也未上前迎接,只是傻愣在當場。
喻子龍第一個下車,見狀喝道:「怎麼,不認識了麼?還不快去通報夫人?」
崗哨目瞪口呆,似乎臉色都變了,就不知道挪動腳步。
姚幫主下車走過來,那兩名崗哨更是嚇得發抖,忽然雙雙跪下叩頭道:「幫主饒命,不干小們的事,這都是……」
其中一人話未說完,撲通一聲前撲,背上插著一把短刃,另一人站起來想逃,白光一閃,從院裡又飛出一刀,將那人也戳死在地。
這一下,把眾人驚得一頭汗水。
喻子龍當先搶步,還未衝進大門,只見門裡走出八個人來,為首的竟是金龍幫水堂堂主吳雙林,其餘人等均不認識。
吳雙林喝道:「喻子龍,還不快快下跪,參見你家大爺!」
姚幫主叱道:「大膽的東西,你想造反?」
吳雙林似乎有些膽怯,旋又壯起膽子,厲聲道:「姚武威,你無才無能,吳大爺已將你廢了,你還不快快下跪,獻出那隻玉怪物,本幫主或能饒你一死;如若執迷不悟,定叫你不死不活,受夠活罪……」
姚武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喝道:「好個叛逆之賊,你竟敢……」
那吳雙林不理不睬,只把手一揮,只見門口出現了兩個陌生人,一把鋼刀架在一個青年公子的脖子上,那公子面色慘白、癡呆無神,任由人擺佈。
姚菊秋一聲尖叫:「哥哥……」就往前撲。
幸得方冕手快,一把將她拉住。
吳雙林得意地陰笑道:「姚老頭,瞧見了,你只要動一動,你兒子的頭就會落地。」
姚武威差點沒給氣得暈了過去,他氣急敗壞地大叫道:「好賊子,你好毒的心,快把他放了!」
吳雙林冷笑道:「姚老狗,你那母老虎也關在籠子裡呢,你是要人還是要玉?快說!」
當真是變生肘腋,偌大個金龍幫,怎麼也跟丐幫一樣,突然有人反了水?這叫鍾吟等人怎麼想得到呢?
方冕以傳聲入密問鍾吟:「怎麼辦,吟哥,是不是先把人救下?」
鍾吟也以傳聲入密回答:「還有幫主夫人呢,又怎麼辦?」
姚武威氣得渾身顫抖,但他只好忍氣吞聲:「快把強兒和他母親放了,老夫給你們玉怪物就是!」
吳雙林手一伸:「拿來!」
姚武威道:「不在老夫手上。」
吳雙林眼一瞪:「在哪裡?」
姚武威可不上當:「放在一個只有老夫知道的地方。」
吳雙林道:「帶路。」
姚武威道:「東西給了你們,你們不放人怎麼辦?」
吳雙林道:「東西來了就放人。」
姚武威逐漸冷靜下來:「好,明天早上老夫帶玉來……」
這時鍾吟傳聲給姚幫主:「問他老夫人關在什麼地方?」
姚武威道:「……不過,你先說,夫人關在何處?」
吳雙林答道:「這個你放心,母老虎就關在她房裡,只要你老老實實交出玉怪物,敝幫主馬上放人。」
姚武威道:「那好,明早……」
吳雙林道:「誰等你明早?現在我就要。」
話聲一落,站在他兩側的陌生人,倏地分開,迅速將姚威武一行人包圍起來。
鍾吟傳聲給喻子龍:「一動起手來,你帶路,方弟跟你救夫人。」又把這意思告訴了方冕和其他人。
這期間,仍由老幫主與吳雙林答話,拖延時間。
鍾吟吩咐完畢,看準自己離大門不過三丈之遙,心中已想出了救人的辦法。他猛吸一口真氣,凌空攝物……
突然,倒在地上的屍體無緣無故往前挪動了一尺,把眾人都嚇得驚叫起來。
吳雙林電嚇得呆了,忙叫人去看看,是不是還沒斷氣。可話剛說完,那屍體直挺挺又移動了一尺,把吳雙林魂都嚇掉了。
那兩個拿刀架在姚公子頭上的人,也看得目瞪口呆,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就在他們疏神的一剎那,腰間一麻,動也不會動了,鍾吟已站到了他們身後,立即解了姚公子穴道。
與此同時,喻子龍、方冕如脫弩之矢,飛身躍進大門。
甘、武二老和姚家父女猛撲那班惡賊。
姚公子穴道雖解,但被折磨多日,無精無氣無力。鍾吟立即傳聲給姚家父女,讓他們照顧公子。
姚氏父女關心親人心切,急忙跑來。
幾個賊人喝叫著追趕,被鍾吟以移形換影之極快身法,剎那間以點穴法將他們制住。
甘、武二老也打翻兩人,其餘兩人轉身就逃,沒走出五丈,一個個被鍾吟追上點倒。
三人彼此打個招呼,立即就往門裡趕。姚幫主背著公子,姚菊秋仗劍保護,緊跟著進了大門。
院裡廂房並無動靜,直躥到內宅小院,才見方冕站在小樓走廊上,見了他們就叫道:
「夫人無恙,放心。」
眾人才將一顆心放下。
上得樓來,只見夫人面色蒼白,坐在客室椅上,虛弱無力。
姚菊秋一見,撲過去抱住就哭。
姚幫主將兒子放到椅上,看著母子倆這份神情,也不禁虎目含淚。
這時,喻子龍從外走來,道:「幫主,屬下已到後面伙房看過,已無賊人蹤影。」
姚幫主這才想起叛逆吳雙林,忙叫喻子龍將他抓進來審問。
鍾吟怕他有失,讓方冕跟去。
不一會兒,二人卻空手回來,原來一個個見閻王去了。
鍾吟道:「我只點了他們的穴,看樣子被同夥滅了口了。」
忽然,一陣紛亂,人聲嘈雜,喻子龍忙跑出去看究竟。
只見原在內外堂做事的幫眾,正向內院擁來。
喻子龍大喝道:「站住!」
眾人見他,急忙行禮,紛紛訴說這些日子的遭遇。
喻子龍聽了,頗感安慰,好言撫慰了一番,便回稟幫主。
原來,幫主走後不到五天,水堂堂主吳雙林帶著十個生人來到總舵,宣佈廢了幫主。有人提出反對,當場被格殺。幫主夫人張竹梅和公子姚強同這夥人動上了手,沒想到一個鷹鉤鼻的人,只幾個回合便將母子制住。眾弟兄見敵不過,一哄逃走。其餘弟兄聽到消息,大都揚帆而去,不願擁戴吳雙林。總舵被賊人占後,弟兄們再沒回來過。適才消息傳出,大家才又紛紛回來報效幫主。
姚武威也放下了心,總算平日待兄弟們不錯,公道自在人心。
根據弟兄們的描述,以及張竹梅、姚強的回憶,那武功高強的鷹鉤鼻,自那日以後再未露過面。
安頓好母子,眾人來到樓下商議。
眾人都認為賊人決不死心,今夜布下羅網,務必擒住來人,以弄清真相。
姚幫主想調人守衛,被鍾吟勸止,敵人武功如此高強,免得幫中弟子徒傷性命。
計議妥當,喻子龍命人端來飯菜,大家匆匆用畢。
飯後,幫主請大家進書房小坐。
大家坐定,幫主道:「老朽將那雞身人面的怪物『鳧』,拿給諸位觀看。」
只見他走到書桌前,將書桌往後稍移,伸手在桌後的牆上一按,嘩嘩一陣響,書桌下面的地上,立即現出一個方洞。
「喻堂主,你到窗外把風。」幫主吩咐完,便帶頭跳進方洞,只露出一頭,抬手一招,然後彎腰往下走。
眾人跟著他,走下十多級石階,便見一道鐵門。幫主伸手往牆上一按,鐵門往上抽起,露出一間兩丈方圓的密室。室中有桌椅,還有一個整櫃。他旋即用鑰匙打開櫃鎖,取出一隻小木盒,盒蓋一開,盒中盛著一塊玉石雕刻物,只是光線暗,看不清楚。
姚武威又將燈點上,取出「鳧」,遞給鍾吟道:「這就是那不祥之物。」
這「鳧」讓人看著就覺著不舒服,雞身,雞頭,可又是一張猙獰的人面。但那玉石卻晶瑩如水,恰好一綠一白,平均分作兩半,分得如此之均勻,連人面的兩個鼻孔,兩隻眼睛,兩道眉毛、兩隻耳朵都是一綠一白,這雕刻之妙之巧,真是巧奪天工,絕非凡品。
眾人傳遞著把玩、細看,只覺渾然一體,看不出什麼異狀來。
姚幫主道:「鍾會主,此物一定有古怪,否則賊人何必搶奪?老夫無意中得到它,卻引來無數災禍,鍾會主救了老朽一命,又救了拙荊與犬子,這怪物就送與會主,請會主慢慢參詳,或許會找出它的不凡之處。」
鍾吟道:「這怪物雖然猙獰,但玉卻是無價之寶,在下萬萬不敢收此重禮。」
姚幫主正色道:「並非老朽懼禍推與會主,實是覺得它非凡品,留在老朽手中徒自招禍,世間寶物,唯有德者居之,望會主再勿推卻是幸。」
甘長老笑道:「此物用途不明,可以慢慢琢磨,姚幫主一片誠意,會主便將它收下吧。」
鍾吟只好道謝一番接過。
回到書房,天已黑定。人按所定方位,分散到院中。
姚幫主則在書房,點起一盞燈。
鍾吟在書房對面一間下榻,也點起一盞燈。不久,兩燈齊滅,鍾吟溜進天井,就坐在書房前的一棚花下。
三更時分,鍾吟煥然警覺,有夜行人來到,不止一人,立即以傳聲入密通知坐在客室裡的姚武威。
姚武威一個箭步躍到院中,朗聲笑道:「專會暗算人的朋友,老朽已等候多時,這就請露面吧!」
一聲陰笑,院中飄落三人。
喻子龍也從屋角躍出,和幫主並肩站立。
姚武威道:「朋友何方高人?報出名號!」
對方中間那人又是一聲陰笑:「老匹夫,速將那塊雞身人面的玉石交出,否則全家不留一個活口!」
鍾吟影子似地飄在那人身後一丈遠,笑道:「朋友,此物已蒙幫主贈與在下,想要就過來拿吧。」
鍾吟一出聲,把三人嚇一跳,急忙轉過身來。
「此言可當真?」中間那人間。
鍾吟從懷中取出「鳧」,放在掌上,道:「這不是嗎?」
中間那人迅速抬手虛空一抓,嘿,原來他也能凌空取物,好深的功力!
只可惜那塊「鳧」連動也不動一下,仍然好好地在人家手掌上。
這人吃驚了,但馬上騰身而起,風馳電掣般掠出,一手抓向美玉。
然而,他什麼也沒抓著,拿東西的人卻不在了。
鍾吟將寶物收入懷中,在他身後笑道:「朋友,此乃不祥之物,你要它何用?」
鍾吟的背後有兩個夜行人,他好像忘記了這一點,還高聲說話呢。
可人家沒忘記,而且一人已經出手,另一人則監視站在他們後面的姚幫主和喻子龍。
出手的人一掌打空,而說話的人繼續說完他要說的話。
施展凌空抓物的蒙面人,冷冷道:「朋友你好身手,留下名來。」
鍾吟道:「你先通名,不必藏頭露尾。」
那人陰惻惻一笑:「告訴你也無妨,神魔教大教主座前護衛、石門三凶,老大鄔鵬、老二李燦、老三石俊,嘿嘿,你小子大概不耳生吧?報上你的名來,好讓老子的殺人榜上多添一個冤魂。」
鍾吟道:「原來是神魔教教主麾下護衛,失敬、失敬!在下鍾吟,俠義會小卒。」
鄔鵬又是一陣陰笑:「老二、老三,聽見了麼?原來是俠義會會主駕到,該是我弟兄三人領功請賞的機會到了。小子,領死吧!」
他立即雙掌一挫,雙臂貫力,呼地一掌推出。
鍾吟左手一圈,抓他小臂。
兩人快速換招,倏忽就走了二十個回合。
鄔鵬雙掌打出的陣陣冷氣,如寒風刺骨。
鍾吟早已運起護身罡氣,施展出伽藍十八式降魔掌,每一掌打出都力逾千斤,逼得鄔鵬步步後退。
伽藍十八式降魔掌要以極強的內力施展,其威力足以震懾一切高手。它的招式並不繁複,然而卻是十分精到,每一式都能致敵死命,因為它的招式極快,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鍾吟出道以來,還是首次運用,鄔鵬哪裡承受得起?
「砰!」鄔老大背上挨了一掌,頓時如被千斤鐵錘擊中,震散了他的護身罡氣,一跤撲跌在地上。
李燦見狀大怒,從腰間扯下烏龍軟鞭,疾風暴雨般施展開來,宛如捲起一股旋風,頓時將鍾吟裹在鞭影當中。
他發狂般攻出了六六三十六式,卻像跟影子鬥技一般,就是碰不到對方的身體。心中不禁一寒,鞭勢緩了一緩,便突然發覺轉不靈了,鞭稍已被人家扯住。他連忙運功奪鞭,同時飛起一腳,直踢對方小腹。卻被對方將鞭一放,退步轉身一個「白猿倒掛」,反掌抓住了他的小腿肚子往上一抖,直把他拋起兩丈高,他趕緊借力一個鷂子翻身朝後飛出三丈,輕輕落下地面,然而剛剛腳才沾地,肋間一麻,已被人家點了穴道,一下癱軟倒地。
石俊一看老大、老二都敗在人家手裡,自己也斷斷不是人家的對手,沒料到俠義會的頭頭,果然是名不虛傳,不如見風使舵,逃過這一劫再作道理。
當下揚聲道:「鍾會主武功高強,在下三兄弟不是對手,錯過今日,必有人找鍾會主計較,改日再來!」
石俊是石門三凶中唯一粗通文墨、心性最為狡詐的一個,故此才會說出一通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他估計鍾吟乃一會之主,做不出斬盡殺絕的絕事,以為場面話說完,便可安然離去。
於是上前解了老二的穴道,又去攙扶老大。
「怎麼,殺了我幫中二三十名弟兄,圖謀雞身人面玉害了七八條人命,就一走了之麼?
虧你們還是在江湖上叫字號的人物!」姚武威說話了,他可沒那麼好說話。
石俊一聽,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使用拐肘輕輕一碰李燦,三人心意相通,立即作好準備。
一面對姚武威說:「當家的,你待怎樣?神魔教稱雄武林?豈懼你小小的一幫一會,你不怕引來滅門毀幫的大禍麼?」
姚武威厲聲道:「你們劫奪那塊玉,究竟有何圖謀?」
鄔鵬性子殘忍暴烈,哪裡忍得住,喝道:「神魔教蕩平金龍幫之日就是你知道那塊玉石用途之時,你還不乖乖獻上,求得一條活命。再敢頑抗,五日內叫你一家四口人頭落地,俠義會區區幾個人物,保得了你一輩子?」
話雖說得狂妄,但也有部分實情,神魔教勢力如日中天,豈是金龍幫抗拒得了的?
姚武威叱道:「今日先留下三條命再說!」
話聲未落,姚武威一撲而上。
石俊、李燦同時大喝一聲,雙雙把手一揚,打出兩顆鴨蛋大的珠彈,姚武威身形一頓欲閃避暗器,兩顆珠彈並不向他飛來,卻徑直落到地上,一聲炸響,兩股灰煙剎時竄起,隨風四揚,一股略帶腥臭的異味隨之散開。
姚武威急忙閉氣躍開,鍾吟雙掌齊揚,兩股罡風呼嘯著將凝聚的濃煙擊散,姚幫主也打出劈空掌,驅散四竄的煙霧。
石門三凶藉機逃之夭夭。
在樓上護衛公子夫人的方冕聽說敵人已逃,自己連照而也未打,心中直喊倒霉。
丐幫兩位長老則是負責策應方冕的,他們對於石門三凶的惡名倒是不耳生,此刻也從樓上側屋出來。
姚菊秋則仗劍在母親房中,也沒趕上熱鬧,心中怏怏不樂。
當夜各自休息,不再防守。
鍾吟卻睡不著,感到敵人神出鬼沒,自己卻處處受制,要怎樣才能改變局面?第二天早上,眾人在樓下客室相聚。
鍾吟將昨夜思考之事說了,末尾道:「我方處處受制於人,神魔教既然派出如此多人,怎麼連一點影子也找不到呢?他們總是藏匿在不遠的地方吧?只要找出他們的巢穴,便能攪亂他們的計劃,讓他們也忙著自保,顧不得再策劃傷人。」
眾人都以為是。姚武威提出待整頓幫務後,派出得力之人,四處探查。
然後,姚幫主提出要參加俠義會。
鍾吟等人自是高興,議定三天後姚幫主親到俠義會,商議今後聯絡辦法。大事議完,姚幫主要召集手下頭領,清除叛逆,請鍾吟和二老指點姚菊秋功夫。
老幫主和喻子龍走後,姚菊秋就帶鍾、方等人到內院後的一個小練功場去。
一到那裡,她不提學功夫的事,卻拿一雙俏眼瞟著方冕說:「昨夜還讓你保護我哥我娘呢,你一個小孩子家,也敢擔此重任,來,姑奶奶考較考較你。」
方冕嘻皮笑臉地說:「沒有神通,怎敢過海?」
「你敢不敢比試?」
方冕雙手一背,頭朝天說:「大丈夫豈能和一個黃毛丫頭動手。」
姚菊秋最恨方冕說她黃毛丫頭,這一來,使她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不禁勃然大怒,腳尖一點地,衝過來就打。
方冕雙手仍然背在身後,雙肩一晃,躲過了一拳。
姚菊秋見他如此托大,更是恨得牙癢,恨不得咬他一口,立即變招換式,連連攻出又狠又辣的三招。可方冕原地不動,輕輕避過。
姚菊秋蓮足一跺:「你只會躲,不敢交手,算什麼大丈夫!」
鍾吟笑道:「好了、好了,你再打下去,冕弟一定吃不消了,饒了他吧!」
姚菊秋小辮子一甩:「不行,非得和我較量較量不可,要不,姑奶奶這口氣消不了。」
鍾吟無奈,朝方冕使個眼色,意思叫方冕讓她,方冕也怕她糾纏個沒完沒了,便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丐幫二老卻站在一邊微笑。
姚菊秋嚷道:「快過來呀!」
方冕道:「好,小爺今日捨命陪君子,不對、不對,該是捨命陪丫頭片子!」
「丫頭」二字剛說完,姚菊秋的粉拳已遞到鼻子跟前來了,他趕緊一個「脫袍讓位」躲過。可是這小妮子立即變招換式,一氣攻出八招,還真有些功夫呢。她自小得到父母寵愛,學得了父母不同的武功,人又聰慧伶俐,這一會大力施展,方冕倒也不敢大意。但他要是今天不輸給她,此後恐怕更是沒完沒了。因此他裝作手忙腳亂的樣子,連連後退。他發現,小妮子拳腳雖猛,並不朝他要害,這小妮子心倒不狠,不如給她那小拳頭搗一下,一來好稱心如意,二來自己也省去了麻煩。於是,賣個破綻,側身時慢一慢,右肩被打個正著,打得他又酸又麻又痛,禁不住「哎喲」一聲,借拳勢退了五六步才算站住。
姚菊秋芳心大喜,立刻俏臉生春,得意非凡。她竭力忍住心中的歡喜,作出一臉嚴肅的樣子,老氣橫秋地教訓道:「這下知道了麼?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小孩子家學得一點三腳貓的把式,就目空一切了?在杭州,你是怎麼氣你姑奶奶來的?好在大人不記小人過,姑奶奶氣量不小,這點過節就此擱過,以後可要好好練功呵,不要成天貪玩,擱下了功夫,只要你肯刻苦學,姑奶奶一高興,說不定就會指點你一二招式呢,聽見了麼?」
她這麼一本正經的長篇大論,加上她學大人的語氣神態,把鍾吟和丐幫二老惹得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方冕先是竭力忍住笑,連連稱:「是、是。」但鍾吟他們的笑聲引得他也大笑起來。
姚菊秋莫名其妙:「你們笑什麼啊?怎麼的了?」
她摸摸髮髻,又摸摸粉臉,還以為沾上了草屑、灰粉,引得大家直樂呢。
二老笑夠,商量著教小姑娘一點什麼功夫,然後對姚菊秋說了。
笑彌勒甘石傳她一套掌法,名曰『青蓬掌』,招式輕靈詭奇,講究巧打,最適合女子習練,對敵時變招迅速,十分適宜。
姚菊秋打贏了方冕,心情十分舒暢,學起掌法來興致勃勃。
鍾吟見無事,便獨自回屋,取出雞身人面的鳧來觀察,翻過來倒過去,除了覺得玉石微溫外,實在看不出什麼。看一陣膩了,又揣進懷中,仔細思量今後該如何對付神曉教,如何尋訪殺父仇人。想來想去,終覺茫然。本想今日就返回世外別莊,然後去淮北尋找蔣師叔遺孤,但想起石門三凶的話,又怕神魔教五天之內來金龍幫尋釁,只好作五天停留的決定。
一天就此過去。
晚上,方冕被姚菊秋叫出去「指點功夫」去了。
鍾吟閒來無事,在書櫃裡找出一本書翻著,忽聞極輕極輕的衣服聲,由遠而近,立在窗前不遠處。
他以為是菊兒,隨口道:「姚姑娘,你怎麼回來了,方兄弟呢?」
隨聽「噗哧」一聲:「誰是姚姑娘啊?」
這聲音又嬌又脆、又有點古怪,似在哪裡聽過。他不禁一怔。
「出來啊,怕姑娘吃了你不成?」
鍾吟索性拉開房門,走到院中。
花樹下,一個俏生生的白衣女郎亭亭玉立,這不是那個在丐幫與之交過手的姑娘嗎?
「姑娘夤夜來此,有何貴幹?」
「此刻不是『寅』時,不過未時三刻,還早著呢。我找你自然是有事囉,跟我走,敢嗎?」姑娘俊眼俏皮地盯著他。
鍾吟一笑:「請姑娘帶路!」
姑娘也笑了:「好,痛快!」
也不見她作勢,肩一晃,柳腰一擺,人已如仙子般騰空而起,在空中玉臂向前輕舒,便如天鵝般朝院外掠去。
鍾吟暗讚一聲:「好功夫!」便也騰身而起,緊躡在她的後面。
不消片刻,她將他引到了長江邊一個無人處停下了。
江水浩蕩,一瀉千里。半彎新月,碧空朗照,江岸荒草萋萋,一片冷寂。
姑娘見鍾吟與她同時到達,不禁微微一笑:「鍾相公輕功好俊!」
鍾吟微笑道:「哪裡的話,前次在丐幫總舵外,不是被姑娘追到了麼?」
姑娘又是「噗哧」一笑:「男人家心胸也這麼窄,還會記仇呢!」
鍾吟道:「在下就是不計前嫌,姑娘的夥伴怕也不會放過在下的吧。」
他這是試探,瞧瞧對方的態度。
姑娘歎息一聲:「這倒的確如此。」
見她直言不爽,鍾吟反而從容了。
「姑娘芳名還未見告。」
「你想要知道麼?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姑娘最後一句說得特別重。
這是什麼意思?
「姑娘既知在下賤名,在下卻不知如何稱呼姑娘……」他不說了。
「好吧,我告訴你,我叫湯文媛,有個不太好聽的外號,飛羅剎,你怕麼?」
「只要湯姑娘不濫殺無辜,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無辜?這世上有多少人無辜?他們作的惡,都能讓人知道嗎?就說你們中原的名門大派吧,每個子弟都是俠義?他們就沒殺過無辜?」
她這一連串的發問,鍾吟卻無詞可對。
「喲,你怎麼不說話了?」
鍾吟道:「世間事紛繁複雜,不能一概而論。」
「好,不說這些了。我今天請你出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請說。」
「這事只要你一句話就可以替自己消災。」
「啊,是禍躲不過,姑娘請先說事吧。」
「解散俠義會,退出江湖,找個清靜地方過日子去,好麼?」
「是姑娘的意思呢,還是姑娘同夥下的勒令?」
「喲,什麼『同夥』不『同夥』,話說得多難聽,也不必提什麼『勒令』,好麼?」
「不提也可以,不過,姑娘能告訴在下原因麼?」
「原因嘛,我不是說啦?過清靜日子呀,你不想過這種太平日子嗎?」
「那麼姑娘你呢?還有你那些、那些同伴呢?是不是都退出江湖呢?」
「咳,我說的是你呀,你管別人作甚?」
「俠義會是為了對付神魔教的,姑娘也是教中人?」
「呸!誰和那些魔頭是一夥?」
這一點,鍾吟總算弄清了。
「姑娘既不是神魔教人,為何要解散俠義會呢?」
「因為……因為……這原因暫時不能告訴你,反正俠義會礙了我們的事。」
「何事?」
「以後你會知道的。」
「唉,姑娘既不說出原因,那就不好辦了。」
「只要我說出原因,你就解散俠義會,退出江湖恩怨嗎?」「恐怕這也辦不到。」
「咳,你這人口齒伶俐,腦筋靈活,怎麼卻長了個死心眼呢?人家是為了你好啊!」
「謝謝。只是神魔教不除,俠義會便不能解散。」
湯文媛忽然一聲冷笑:「說這種豪語,也不嫌口氣過於托大了麼?你以為你有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包打天下不平?實話告訴你,那夜我若不手下留情,只怕你……」
鍾吟接口道:「魂歸地府?湯姑娘的口氣,不也有托大之嫌?」
湯文媛氣得一跺腳:「鍾吟,你真不識好歹。告訴你,那夜姑娘我只要使出八成功力的七煞指,你就會命喪當場。要不是罡氣掀飛了你的面巾,讓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哼,你那護身罡氣早就被刺破,全身筋脈寸斷而死,要知道,我第一次發出的指力只用了四成功力,目的只是試試你的深淺!因為你居然抗住了我們總管的霹靂掌力,所以我才那樣做。要是對付別人,三成指力就能致人死命,你懂了麼?該不是個木頭人吧!」
她又惱又氣,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把不該說出的「七煞指」也端出來了,這可是違背師訓的,等她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哎喲,糟啦!」她驚得叫出了聲。
師傅臨行時嚴厲告誡,決不能透露七煞指的名稱。這七煞指厲害非常,任何護身罡氣都能穿透。但是,世間萬物,一物克一物,七煞指自不能例外,要是透露了功夫名稱,人家就會想方設法尋找克制它的功夫。師傅還說,如果不暴露名稱,這世上知道這種功夫的人是少之又少,而且這些人都是年齡已高的退隱老人,哪裡還會碰得上?即使偶然碰上個把,他也不一定就能認出來,因為這種功夫已經失傳百年了呢!
師傅說,如果誰將此功名稱洩露,就按叛徒處以極刑。
湯文媛這一說漏了嘴,怎麼不著急呢?
「姑娘,你怎麼了?」鍾吟聽地叫喚,覺得奇怪。
姑娘嗔道:「還問呢,還不都是為你!」
鍾吟更不明白了:「請姑娘說明。」
湯文媛氣勢洶洶說:「我無意中洩露了師門秘密,罪當處死,這下你高興了吧?」
鍾吟一頭霧水:「姑娘,這何從說起?處死姑娘在下為何要高興?只會為姑娘惋惜呀!」
湯文媛口氣緩下來:「真的?」
鍾吟道:「人皆有側隱之心,姑娘遭不幸,跟世上所有的人遭到不幸一樣,都會引起同情的,哪能幸災樂禍呢?」
姑娘口氣又變了:「什麼跟世人一樣?我不要一樣!不要、不要!」
鍾吟目瞪口呆,心想這姑娘也真怪,我這話哪裡又錯了?
姑娘發脾氣時那副模樣,竟也別有風姿,他忽然覺得,這姑娘比丁香、羅銀鳳的姿色還要勝一籌,如此佳人,也不要太唐突了她。
於是,他慢言道:「好的,不要就不要吧,姑娘不必生氣,只怪在下說錯了話。」
他像哄孩子一樣順從她。
湯文媛這才息了嬌嗔,道:「你也會認錯?姑娘這倒沒想到。」
「請姑娘說說,剛才為何出此言?」
「恩師不准我們透露七煞指的名稱,誰要是透露了,就以叛師罪論處,我剛才不是說出來了麼?」
鍾吟立即道:「在下對天起誓,決不透出此名稱,否則,天打雷轟,不得……」「哎呀,得了得了,不說就行了,我相信你,你不會害我的。」
鍾吟對天盟誓,只是出於一時的道義感。並未深思有何利害關係,等到後來事態發展,他後悔已來不及了。
唉,他畢竟還年輕哪!
姑娘仰頭看看天,歎口氣:「時辰不早,我該走了,望你深思對你說的話,奉勸你解散俠義會,退出江湖。要不,你害人又害己,將來就是後悔已來不及了。」
「姑娘不能把話說得再明白些麼?」
湯文媛略一沉思後,道:「好吧我好人做到底。江湖上很快就要掀起大波,俠義會既然成為一派,就免不了惹火燒身。以俠義會各位的武功,又怎當得起別人一擊,你既然當了會主,就只能是首當其衝,到頭來玉石俱焚,豈不就是害人又害己嗎?」
鍾吟默然。
湯文媛柔聲道:「我得走了,他日有緣再會,只希望屆時鐘相公早已退出江湖。」
說走就走,幾個縱躍,身影早失。
鍾吟木愣愣站在那裡,任江風吹拂衣襟,心緒也如江濤,起伏不平。
是什麼原因使這位姑娘找到自己說這些話?七煞指真能破了我的伽藍護身罡氣麼?她說的江湖即將掀起大波是什麼意思?九龍鏢局鏢銀被劫,丐幫總舵遭襲、內部釀成劇變,這些風波還不算大麼?她究竟和些什麼人在一起?那個會發霹靂掌的她稱為總管,他們大概也同屬一個組織,那麼,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他們和神魔教不是一路,但為什麼行動上似乎又和神魔教在相互配合?還有,竟忘了問她,怎麼知道他在這裡?她來這裡僅是一人,有何貴幹?……
他什麼都不能回答。什麼也找不出原因。
站在這裡幹什麼呢?
迷惘?惆悵?
該走了。
他沒有走得掉。
就在他走了幾步,剛想施展輕功騰步時,江岸接連撲下了六道身影。
這些身影不過幾閃,就到了他前面。
「咦,不是那個小妞兒!」
「哈,這不是堂堂俠義會的大會主嗎?」
「什麼?他就是那個玉神龍?」
「不錯,正是他,真是冤家路窄啊!」
幾個人大聲議論著,渾不把他當回事。
六人離他三丈多遠。
邊說邊往前走,在兩丈外停下。
「鍾會主,幸會、幸會!還記得我歐陽森麼?對閣下裝癡賣呆的本事,在下十分欽佩!」
石門三凶中的老二李燦說:「姓鍾的,俗話說:『懷璧其罪』,快把那玩意兒交出來吧!」
聽他們口氣,是來找飛羅剎湯文嬡的,不過是和自己無意間碰上了。鍾吟想道:歐陽森、李燦和石俊都是見過的,並無多高的本領,口氣為何如此托大,莫非那三人是他們的仗恃麼?
這倒應該小心的了。
石俊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把那怪玩意兒獻出來吧!」
「那東西真在他手中麼?」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問。是那三個不認識的人當中的一個。
鍾吟從懷裡掏出「鳧」:「在這裡呢!」
他有意將這東西宣揚給他們看,以免給姚幫主再找來麻煩。
「果然如此!」那人點頭。
鍾吟放回懷中:「閣下通名!」
「區區宇文彪,無名小卒,小號奪命太歲!」
「記下了。不知有何見教?」
「把那東西拿來!」
「休想!」
兩個不認識的人中又一個開了口:「狂妄!聽說你在太湖邊敢鬥我們的總護法,膽子不小啊!今天我玉面無常楊燦,倒要見識見識!」
此人口氣好不狂妄!
他要見識敢與他們總護法較量過的人。
最後一人獰笑道:「就因為總護法輕敵,吃了這小子的虧,所以他才得意忘形呀!小子,今天我五毒刀馬良駒要你知道『天外有天』這句話!」
此三人口氣都很托大,鍾吟不能不提早準備,將護身罡氣運起。
「有什麼天大的本事,不妨拿出來瞧瞧再說!」他心裡已有怒意。
玉面無常楊燦嘿嘿一聲陰笑,大步上前。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腳尖一點,一個「烏龍探爪」一爪直抓鍾吟面門,五指罡風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鍾吟只一閃,便到了他身後。
楊燦並不驚慌,連身也不轉,後躍三尺,右臂從下往上一個上撩,出手如風,招式陰詭。
鍾吟也未見過這種打法,險些被他撩中,不禁心中一懍,這廝果然不同凡響。於是施展開伽藍降魔掌,立即還以顏色,把楊燦逼住。
歐陽森叫道:「三位師兄,併肩子上啊,那東西在他身上,還等什麼呢?這小子逃起來可快得很哪!」
馬良駒、宇文彪也看出鍾吟不是易得之輩,今日正好下手除去他,搶得寶物,無疑大功一件。
於是,兩人不約而同,悶聲撲到。
歐陽森三人則散開成三角,防止鍾吟逃走。
宇文彪和馬良駒一上手,鍾吟就感到手腳不順心了。特別是楊燦的怪異手法,時常悖於常理地從想不到的方向擊來。加上宇文彪和馬良駒功夫了得,三人這一配合,鍾吟對敵經驗又極差,所以處處掣手,處處被動。他只得運起神功,加強掌力,逼住對方,這才使他保了一個平局。
雙方這一戰,打得塵飛沙揚,倏忽間已交手了三十招。
那三人見三十招還沒有拾掇下鍾吟,不禁惱羞成怒,紛紛施下煞手。
此時,馬良駒迅捷無匹地攻來一拳,楊燦反手撩他腋下,鍾吟抬腳轉身,一手擋馬良駒那一拳,一手扣楊燦脈門,猛覺一掌重擊已到背梁,護身罡氣與之相撞,「砰」然一聲大震,他被擊得往前衝出四步,胸中血氣翻騰,哇一聲吐出一口紫血,內腑已受震傷。他怒火燃燒,猛提真氣,身子凌空一個倒翻,俯面朝地時雙掌向楊燦、馬良駒打出兩股威力無儔的罡風。
楊、馬二人也立即雙手上舉,發出四股掌風與之相抗。
「砰!」這一聲來得更響。
楊、馬二人悶哼一聲向後坐倒。
鍾吟被震得又吐一口鮮血,身子向後彈去。歐陽森和石門三凶中的兩鬼瞧出便宜,立即飛身躍起,幾乎和鍾吟一起落地。
「呔!」三人大喝一聲,盡全力打出一掌。
鍾吟見已經無法閃避,咬緊牙關硬對一掌。一聲巨響,歐陽森三人被震得心血翻騰,連退三步。鍾吟卻被震得倒退八步,卻不知道已近懸崖,身子晃動不由自己,竟然從崖邊跌下水去,被岸邊的激流沖得沒了頂。
但是,他雖然受了重傷,卻還沒有昏迷,冷水一激,反使他更為清醒。不過冷水灌進腸胃裡,又使他加重了嘔吐感。他掙扎著浮水,竭力不使身子下沉。
他靠殘存的真力維持著,也不知被衝出了多遠。
漸漸,他感到筋疲力盡了,大有整個身子被一種吸力拖著往下沉的感覺。難道就這麼沉下江底,葬身魚腹,告別塵世了嗎?
不,不行,萬萬不行,身懷父仇,心掛羅、丁二女、俠義會諸俠、江湖大劫,怎能就此罷休,撒手不管?
這時,突然見身邊不遠處飄著一段枯樹幹,他立即拼出最後一口氣,向枯樹游去。
抓到枯樹枝時,他差點沒昏了過去。
抓著枯枝又飄了不知多遠,他才恢復了一些力氣,然後再奮力爬上樹幹,雙手緊抱樹身,這才使他舒服了許多。
隔了好久好久,他發現了一段不那麼陡高的江岸,便用兩手作劃子,將枯樹慢慢斜著向岸邊靠近。
他終於上了江岸,在一塊凸起的岩石背後,找到了一小塊棲身之地。他躺著不動,好像動一下就會失去多少精力似的。疲乏使他很快忘記了一切,沉沉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當他醒來時,太陽卻高懸藍天,曬得他暖烘烘的。他坐了起來,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沒忘了那個不吉利的『鳧』,摸出來看看,它卻完好如初。
就為了它,差點送了命!
他把它放在一邊,把衣服攤在礁石上晾曬,自己又坐下來。此刻腹中肌腸轆轆,他除了感到週身疲軟外,心口仍然發痛,背上也似有掌傷,那小塊地方似乎放著一塊冰,又冷又痛。
他試著盤膝坐好,進行調息,但覺一絲真氣也提不起來,不禁大驚,差點叫出了聲。
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的真氣已被震散?難道我從此成了廢人?天哪!我……
由於虛弱過度,他一急竟昏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他才悠悠醒來。
他見衣服已干,便把鳧收好,穿上衣服,勉力坐在大石上,盼望過江船隻,能夠救他。
若從陸路登岸,他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江上也有船隻來往,但為數並不太多,他抬手揮動著,卻無人看見。
他忍著腹饑,堅忍地揮著手,但不時飄過的船隻,依然順江而去,或是逆流而上,渾不知江岸上有個傷重的人,巴巴地盼著他們來救一命!
揮動的手酸了、軟了、麻木了,再抬不起來了,可是,他那模糊的雙眼中,似乎有一條上朔的客船往岸邊來了。
是眼花?還是幻覺?
他不知道,他已經昏過去了。
當他醒來時,第一眼所看見的東西是白糊糊的一片。過了一陣,他總算看清了,是一塊白布。
白布?哪來的一塊白布?
眼皮是如此沉重,像掛著兩錠鐵,他合上了雙眼,心裡卻想著頂上那塊白布,過了好一陣子,他又睜開雙眼,這次才總算看明白了,這是一頂帳子。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是睡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被子。
一陣淡淡的喜悅湧進了心裡,總算沒有死,他得救了,一定是被一位好心的人救了。
一陣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他用力轉過頭頸,瞧瞧救命恩人。
「啊,公子,謝天謝地,你總算活過來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僕役,皺紋滿佈,一臉慈祥。
「救命恩人,在下……」他張嘴說話了,但連自己也聽不到聲音,—只好不說了。
老僕喜孜孜走了。俄頃,老僕帶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商賈模樣的人走進來。
這位富商身體壯實,兩眼炯炯有神,他見鍾吟望著他,便點點頭:「小兄弟總算醒過來了,一條命總算保住,待喝些稀粥,多將養些日子,慢慢就會康復了。」
鍾吟說不出話,只將頭微微動了動,表示聽懂了。
富商又對老僕道:「熬些稀粥喂公子,小心侍候!」
老僕連連稱是。
富商又點點頭,出艙去了。
過了四五天,鍾吟覺得身體好得多了,已可以坐立起來,又過兩天,便能慢慢行走了。
和老僕談起,才知道他在船上足足昏迷了三天,幸而他家老爺略懂醫道,以針灸替他治療,又把上好人參煎湯餵他服下,總算救了他一條小命。他家主人姓陳名子鈺,早年開設鏢局,至中年厭倦了武林生涯,遂改行經營絲綢布匹生意。此次至金陵進貨,順便帶小姐陳竹韻一遊。返回時,因那天天氣甚好,老爺與小姐在甲板上閒坐,偶見有人在江岸岩石上揮手,便命水手搖船靠岸,鍾吟才算得救。
鍾吟對陳子鈺一家自是十分感激,決心他日圖報。
這天上午,他閒臥艙中,窗外江風習習,他覺得頭暈之狀稍減,又取出那隻雞身人面的怪玉來把玩。他翻來覆去仔細端祥,覺得這玉雕的人臉有些個古怪。這不是今天才有的感覺,從他精神好起那天,因為無事可供消磨時間,又無人可與之交談,便只能取出這隻怪物來觀賞、琢磨。這怪物若不是有些古怪,神魔教何以出動如此之多高手來奪此物。經過三四天不停地研討,總覺得此物人臉部分有些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
首先是那對眼珠,那對眼珠本應與兩邊臉頰一樣,一綠一白才對,但若不仔細揣摩,乍看也是一綠一白,只有長時認真觀看,才發現並非如此。乍看之所以是一綠一白,乃受原玉顏色映照之故,實際雙眼應為透明無色,而眼中那兩粒眼珠,則是略泛淡紅色。
其次,兩半人臉也有異狀,似佈滿了極細微釣塵灰微粒,極似一些針點,若不仔細當然也不會發現。這些針點之細微,肉眼難辨,不僅臉上,連額頭上似乎也有。
再其次,兩片嘴唇與人有異,下唇較長而略尖,上唇則短,與人一致。下唇尖處,極似壺嘴,難怪人面有給人猙獰之感。
最後,兩隻雞足雞爪上,也似有針點。雞膊以下雞身,似也如此。
他想,這些針點大概是年深已久沾上的污跡,待以後放置清水中仔細擦洗和浸泡一番,大約才可除去。
他最注意的是兩隻人眼,但還不能悟出究竟。
此刻,又將「鳧」放置腹上,閉目靜思。
忽聽一陣腳步聲響,連忙將「鳧」收入懷中,整整衣襟,待欲坐起,門簾一飄,老僕陳福笑迷迷進入艙室,手上抱著一件錦衣。
「公子,這是老爺所攜換洗衣服,請公子更衣後,老爺有請。」陳福笑道。
「這……」鍾吟有些不好意思,怎好穿別人之衣。
「公子,你身上的衣服十來天未洗,也該換換了,老爺說,恐怕不合身,但在船上也只有將就些了,待到蕪湖後,替公子另裁新衣。」陳福說完把衣服留下,笑嘻嘻走了。
鍾吟只得換上了這身褐色綢衣,又將頭髮略微梳理,這才慢慢走出艙門。
一出艙門,頓感清新之氣撲面而來,精神為之一爽。舉目四眺,兩岸風光旖旎,風和日麗,田垅之上,阡陌縱橫。
「公子,這邊請!」陳福已從前艙過來。
鍾吟這才知道自己住在後艙,便隨陳福走往前艙。
這條船長約七八丈,客貨兩用,被陳子鈺全部包下。陳子鈺住前艙,中艙住小姐及隨身丫環。
鍾吟來到前艙,陳家父女已在等候。
鍾吟雙膝欲跪,卻被陳子鈺事先防備一把扶住,道:「公子,休得行此大禮!」
鍾吟哪有氣力堅持,只好道:「恩公不受在下大禮,在下於心何安?且受在下一拜。」
陳子鈺道:「公子並非俗人,也就不必拘於俗禮了,且請就座一敘。」
鍾吟道:「大恩不言謝,鍾吟銘記心中,當世必報宏恩!」
陳子鈺道:「好說、好說,這就請坐下吧!」
鍾吟無法,只得坐了客位。
那陳小姐從他進來起,便十分注意於他,見他穿著父親的長裳,略嫌寬大,似掛在個架子上似的,不禁偷偷抿嘴一笑。
鍾吟則目不旁視,還未瞧清小姐面貌:
陳子鈺替鍾吟介紹了女兒:
「此乃小女,小名竹韻。」
鍾吟起身致禮,陳竹韻也微帶羞澀還了禮。
陳子鈺當下命老僕端來酒菜,請鍾嶺同飲。說是為鍾吟康復,聊表慶賀。
鍾吟十數天來由稀粥而稠粥而軟飯,由素菜而漸葷腥,不敢多沾酒,只略飲一口,以表謝忱?陳小姐更是滴酒不沾,只為二人把盞。
陳子鈺道:「你我相逢,也是有緣,下午船便靠岸,請相公到敝處盤桓,再請大夫治療,當可恢復神儀。」
鍾吟身體虛弱,確實不能上路,雖說蕪湖到金陵並不算遠,若無人護送也難起身。
當下謝道:「只是叨擾府上,在下愧疚難安,恩公……」
陳子鈺濃眉一皺:「公子開口恩公、閉口恩公,叫老朽何以自處?這樣吧,你若不嫌棄,就叫老朽一聲伯父如何?」
鍾吟立即起立長揖:「伯父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陳子鈺不由笑道:「真有你的,哪能這麼左一拜右一拜,如此多禮,連話也談不成了。」
陳小姐掩嘴「噗哧」一笑,卻不言語。
陳子鈺又問了鍾吟的家世出身,鍾吟只說家住某地,父母病故,跟爺爺長大之類常情,未將劍神大號抬出,也未講自己習藝。
陳子鈺道:「賢侄,你本讀書人,為何在江岸上……遭厄呢……」
他不好說為何在江岸上待斃,換了個詞。
「……老夫察你之身,竟是受傷所致,背上有一極淡的手掌印,似是一種極厲害歹毒的掌功所致。但發掌者又似功力不足,或是別的什麼原因,賢侄掌傷較輕,不致斃命。賢侄內腑似又受到別種掌力的襲擊,以致內傷極重,所幸未將經脈震斷,才保得賢侄一口氣在,這其中經過,能談與老夫知道麼?」
鍾吟頗覺為難,自己捲入江湖大漩渦,所歷之事鬼詐神秘,不知該從哪裡說好,要是不說出來,又對不起恩公。
略一思索,便道:「小侄確被強人所傷,此中緣由,說來話長,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待至府上,容小侄再行稟明。」
陳子鈺道:「如此也好,且飲酒用飯吧。」
飲畢,碼頭已到。
陳子鈺家坐落在蕪湖城內南大街上,鋪面與居所相對而望,鋪面云「鑫茂綢莊」。
與綢莊相對的居所,氣派雖不若官宦人家氣勢恢宏,但比之一般百姓家來,自是氣派不小。進了大門,一院便是客廳和議事之所,從月門進入二院,則花木扶蘇,極是清幽,為陳老平日讀書休憩之所,進了第三院,則似進了座小花園,亭台樓閣一應齊全,疏木馨卉,競相爭艷,比起金陵丁家不讓分毫。
鍾吟被安置在靠牆的一幢平房中,主人一家則在一幢小樓裡,相距十多丈。
當晚沐浴更衣,陳老又派人替他量衣,做兩套衣服。因旅途勞累,均早早歇息。
鍾吟躺著閉目小憩,思量著內功恢復之事。伽藍神功具有修復之功效,只不知要多少時日才能恢復。
休息之後,他盤膝打坐,抱元守一,運功調息。他試著一提真氣,便覺經脈受阻,背上掌傷雖已無前幾日如此冰寒,但仍然作怪,真氣無法貫通。看來。只有等傷勢全好,他才能恢復功力。
他不禁歎息一聲,回顧當日對敵情形,判斷出這一掌該是那個自稱奪命太歲宇文彪拍發的。
這是一種什麼掌力?竟然能將自己的護身罡氣穿破?要是自己沒有空靈禪師貫注的七十年功力,這一掌便會使自己當場了賬。
他把思緒集中到挨這一掌的詳細情形。當時他忙於對付五面無常楊燦、五毒刀馬良駒的詭異招式,怎麼連掌近身都不知道呢?
無論是劈空掌還是直接用掌攻擊,他都不可能不知道。那麼,這種掌力一定是一種什麼古怪的功夫。
會是什麼功夫呢?他反覆問自己。
突然,一個念頭撲進腦中,他不由渾身血液沸騰,氣息也粗了起來。
這種掌功若不是打出時無聲無息,自己又怎能毫無感覺?以至來不及加強護身罡氣,為敵所傷。若不是自己身具雄厚的伽藍神功,震消了掌力的十之八九,焉能有此命在?
但即使掌力只剩十之一成,還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傷記。
無聲無息,傷人後印下藍色掌痕的,除了陰魔追魂掌,難道還有別的功夫?
他倏地從床上竄來,在斗室內踱來踱去,心中激動已極。
如果此論不差,這宇文彪定是老魔長孫治門下之人,如果當年殘害師公主僕和父親的不是此人,那也和此人一個門派。
就是說,若要追出殺人真兇,就要著落在這個宇文彪身上。
這真是天賜良機,他無意中竟找到了仇蹤,他恨不能立即返回鎮江,抓獲這個宇文彪。
他抑住心頭的激憤,仔細琢磨楊燦和馬良駒的武功,感到非一般一流高手可比。如果石門三凶已夠稱為一流境界,那楊燦、馬良駒和宇文彪則起碼高出他們一籌。
達到這種境界的,他出道後只碰上了個魔鷹展飛和血手印史剛,當然還有屠龍太保。
這樣一想,又不禁憂心忡忡。
神魔教何以收羅了那麼多高手?這樣眾多的高手將如何對付?那天在長江岸邊一戰,就說明只要對方人手多,自己就難以對付。
還有,能驅使這些大名鼎鼎、凶威四播如魔鷹、屠龍太保之流的,又會是怎樣可怕的老魔頭?
邵爺爺曾判斷是陰魔追魂長孫治,這老魔如果真活著,那必然是功臻化境,無人能敵。
除了神魔教,還有個敵我尚不全明的飛羅剎湯文媛一夥人。那矮老兒的霹靂掌和自己鬥個不分上下,那湯文媛的七煞指更是威力極強。據她說若非手下留情,便可立取自己性命。
左思右想,不能成寐。
但他毫無氣餒之心,只是告訴自己前途荊棘叢生,不能有絲毫大意,不能逞匹夫之勇,必須聯絡各方異人能士,共赴大難。
在武功上,他感到臨敵經驗太差,伽藍降魔掌不能化在舉手投足間應敵,這在對付高手時,明顯地感到手忙腳亂。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尚不能了了。
他決心內力恢復後,仍要刻苦練習功夫,切實擔負起俠義會重任。
這樣一想,心頭輕了不少。
第二天早晨,他早早起床,信步踱出房門。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花園一角傳來。舉目一望,見有三個少女在練劍。除了小姐陳竹韻,便是隨身小婢梅香、碧荷。
她們手中的劍毫無光澤,想是木劍。只見陳竹韻與兩個小婢戰作一團,躥高伏低,劍聲霍霍,功力竟是不凡。
兩個小婢邊打邊笑,不時大聲嚷嚷,小姐也是如此這般,又嚷又笑。
看她們出劍招式,似是武當三才劍法,但又不全似,只見變化多端,輕靈奇巧,實是上乘劍法。
此刻陳子鈺倒背雙手從小樓出來,含笑邊看邊搖頭:「你們嘻嘻哈哈,哪像個練劍的樣兒,真是……」
陳竹韻倏地收了式子,搶著接嘴道:「真是女子學劍不成,辜負了老朽絕技,唉……」
這大概是學她爹的口氣,你瞧她還用一隻玉手,捻那頦下假想的短鬚呢。
鍾吟莞爾一笑,心想,這陳小姐初見穩重端莊,卻原來也是頑皮得很哩!
陳子鈺笑道:「真是越大越不像話了,竟學起你爹的腔調來了……」
陳竹韻一個縱躍到了爹爹面前,撒嬌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連珠炮似地,連說了十幾個「都怪你」。
陳子鈺訝道:「你無規無矩,怎麼倒怪起我來了?」
「嘿,老爺,你還不知道這丫頭的意思?」一個慈和的聲音說道,「她是說都是你寵壞了的,不就『都怪你』了嗎?」
這是陳夫人,一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看樣子也懂武功。
陳子鈺大概沒想到女兒會有此一說,不禁哈哈朗笑。
此時梅香那丫頭看見了鍾吟,便小聲對小姐道:「鍾相公在那邊廂呢。」
「什麼?」小姐一驚,「他出來了?」
扭頭一瞧,可不是,人家正站在那邊笑呢,一定看見自己剛才那副不穩重的樣子了,羞得她趕緊低下粉頸,不作聲了。
陳子鈺覺得奇怪,順她剛才一望的目光瞧去,原來是鍾吟在那裡。
鍾吟趕緊走過來,向陳氏一家見禮。
陳子鈺便邀他進屋小坐,竹韻母女相陪。
陳子鈺道:「今日賢侄氣色好些,老夫本欲請大夫來為賢侄診病,只是賢侄顯是內家掌力所傷,不如由老夫配些補藥服下,再觀後效如何?」
鍾吟道:「多謝老伯,如此甚好,小侄姓名切不可為外人道,大夫不請也罷。」
夫人吳玉蘭奇道:「賢侄何出此言?莫非犯了命案官家追捕麼?」
鍾吟道:「伯母誤會了,小侄並非觸犯官府,實乃逃避仇家,以免替府上引來災禍。」
吳玉蘭柳眉一擰:「賢侄休要如此說,愚夫婦倒也不是怕事之輩呢!有什麼了不起的仇家,你就道與奴家知道。不過,觀賢侄神態,不像武林中人,又怎麼與武林人結仇呢?」
陳子鈺也道:「不瞞賢侄,老夫對此也有疑問,賢侄不妨說出來,老夫與你參詳參詳。」
鍾吟便將神魔教肆虐,劫財害命,決戰太湖邊,以及金龍幫事變等簡略說了,省去自己獨戰屠龍太保以及有關「鳧」的細節。最後說自己被人誘至長江邊,遭人擊傷……
陳子鈺驚道:「怪不得老夫初聽賢侄自報姓名時,就覺得耳熟,但賢侄相貌不像練過武功的樣子,以為不過與俠義會會主姓名音同而已,想不到這聲名鵲起的俠義會會主,竟真的就是賢侄,老夫走眼,失敬了!」
鍾吟趕緊謙讓一番。
陳子鈺又道:「九龍鏢局與神魔教劇鬥之事,已傳遍江湖,這些露面的魔頭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武林又該遭大劫了!」
吳玉蘭也十分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鍾吟道:「小侄不能在府上久留,風聲傳出,實在不利。」
陳竹韻忍不住插言道:「鍾大哥也未免太多慮,那些魔頭不來則已,來了就讓小妹會會他們!」
真是初生犢兒不怕虎,她對江湖的殘酷血腥一點也不懂。
陳子鈺道:「竹兒,不要小瞧了這班魔頭,一個個都是功臻化境的絕頂高手呢,豈是你女孩兒家能對付得了的?也不怕你鍾大哥笑話。」
鍾吟怕竹韻不高興,忙道:「賢妹義薄雲天,小兄萬分感謝!」
陳竹韻聽了,不禁燦然一笑。
吳玉蘭道:「賢侄儘管在此養傷,待奴家關照下人,不洩露賢侄在此也就是了。」
陳子鈺道:「老夫雖久已退出江湖,但功夫並未撂下,若有人敢到此尋釁,老夫少不得與之周旋一番,賢侄儘管安心養傷!」
鍾吟見一家人如此仗義,心中感激萬分,但他決不想把火引到這裡,破壞了陳家富足安然的寧靜生活,捲入到江湖是非中去。若想如此,他就應該盡快離開陳家。
陳子鈺見他一時無語,似猜到他的心意,又道:「賢侄不必顧慮牽連陳家,俠義會維護江湖道義,連一些久已退隱的高人,也重出江湖,不顧個人安危與邪魔周旋,老夫又何嘗不能傚法幾位前輩,為武林道義微盡薄力?再說老夫當年護鏢行走江湖,免不了與盜匪交鋒,哪有不結下冤仇之理?別看老夫平日似甚悠閒,其實也隨時防備著別人上門尋仇呢。人生在世,何懼之有?大丈夫豈能為宵小屈膝!」
此番言語說得慷慨激昂,令鍾吟激動不已,不禁起立深施一禮:「老伯忠義,令人感佩,伯母賢妹不讓鬚眉,小侄所受深恩,一生難報,但願……」
陳玉鈺笑道:「賢侄又來了,老夫不讓你說下去,還是讓老夫再用金針助你康復吧。」
於是兩人回到鍾吟下榻客室。
替鍾吟檢查背上傷勢後,陳子鈺十分驚異,問道:「這傷處肌膚冰冷依舊,似無好轉之象,賢侄可能運氣調元?」
鍾吟搖頭苦笑:「真氣阻塞,無法歸元。」
陳子鈺沉思片刻,面色凝重,道:「賢侄,你識得此掌是什麼功夫嗎?老夫似覺有毒呢,而且毒已更為深入!」
鍾吟道:「小侄按當時中掌情形判斷,可能是陰魔追魂掌。」
此言一出,驚得陳子鈺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陣沉默之後,陳子鈺似下了決心。
他道:「不瞞賢侄,老夫這一手金針過穴,乃當年走鏢時為一異人所傳,醫治內傷確有神效。但在船上時,老夫只為你針治過五次,當時你神志昏迷,不敢刺穴太深。如今你身體已有好轉,老夫想冒險一試,以金針打通傷處筋脈。但此法進針較深,拿捏不準,太淺則無效用,過深反傷了筋脈。但賢侄掌傷若不及時治療,後果嚴重,所以只得冒險一試,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鍾吟毫不猶豫答道:「但憑老伯施為,小侄衷心感謝!」
陳子鈺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也無十成把握,萬一傷了筋骨,一身功力將廢,形同常人,賢侄還是三思而後行!」
鍾吟知道中了陰魔追魂掌,傷處藍色,一旦轉為紫色,便一命嗚呼。此外,即使中掌時傷勢較輕,但也無藥可醫。如今陳子鈺既有辦法,哪怕只有三成兩成把握,也值得一試。
當下便把此理說了,表示決心已下。
陳子鈺隨後便匆匆走出,不一會兒手提診箱,和夫人小姐一塊到來。
鍾吟慌忙要穿衣服,卻被陳子鈺止住:
「不必如此,老夫要他們娘兒倆協助下針呢,你就盤膝坐好吧。」
鍾吟依言坐好,臉上泛紅。
陳竹韻也有些羞赧,直把頭低下。
陳子鈺道:「賢侄注意,老夫下針時,須你伯母在肩井穴上注入內力,以迫出傷毒,老夫針插完後,也要以內力從金針上注入,賢侄要抱元守一,不可分神。」
鍾吟驚道:「小侄怎敢勞伯母施以內力,這豈不是傷了伯母貴體麼?萬萬使不得……」
吳玉蘭道:「賢侄不用多說,為了治傷,耗些真元又有何惜?不過十天半月也就恢復了,快快來,歸元守一吧!」
鍾吟知已情不可卻,只好閉上雙目,抱元守一,不再說話。
陳竹韻取出針囊,撿了一根長針,遞給老父,心中十分緊張地盯著老父的動作。
陳子鈺深吸一口氣,將長針一根根慢慢捻入傷處的風門穴、曲垣穴、大椎穴等處,然後再一根根慢慢地捻。
他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一遍捻深後,再來一遍,每次不過一分。如此循環,終於超出了一寸。
金針插定後,示意夫人,兩人同時,一在肩井穴,一在大椎穴,以兩根手指捻住針尾,然後功運雙指,將內力貫注進去。
鍾吟在金針入膚時,絲毫未有感覺,直到針尖深入寸半後才開始有痛麻之感,針尖再深入二分後,直覺背上彷彿爬上了萬千螞蟻,直叮得他麻痛至極也難受至極。隨後,兩股柔和的氣流進入肩背,立即減輕了麻痛之感。漸漸,那四處分散了的真氣,似乎也在體內竄動,好像要從穴道奔湧而出,這種難受的脹熱之感,似比麻痛還要為甚。
他被折磨得無法抱元守一,好幾次都欲叫出聲來。
猛聽耳邊一個嬌俏的聲音輕聲道:「大哥千萬要忍住,快用本門心法收束真氣,千萬不能亂了心神!」
聲音雖輕,但卻焦急萬狀。
鍾吟不禁慚愧萬分,立即默念本門心法,一遍又一遍,承受住了體內的痛苦,真氣似乎才慢慢可以收斂些。以後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痛苦也隨之一點一滴減輕,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像是過了一萬年吧,忽覺真氣已納丹田,全身血脈流通無阻,全部痛苦消失,一股說不出來的舒暢感覺佈滿全身,受阻的穴道似乎也暢通無阻了。他又運行三十六周天,內力雖已能聚丹田,但功力仍大不如以前,想是損耗過份的緣故,傷了精元,只要調息一段時日,勤練內功心法,不難恢復,當下大喜過望,對陳氏一家深恩更是銘感肺腑。
他徐徐吁了口氣,慢慢睜開雙眼。
陳子鈺夫婦已經不在,想是回房調元去了。只有陳竹韻卻坐在窗前椅上,捧著本書看。
他輕輕一躍下床,一揖到底:「有勞賢妹,小兄無限感激!」
驚得陳竹韻跳了起來,一看他病容全除、精神抖擻的樣兒,不禁歡呼道:「大哥,你康復了,我趕快告訴爹媽去!」
話未說完,人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