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鍾吟早晚勤練內功,陳子鈺又將家藏的上好人參,日日煎湯讓他服下,他的身體日漸強壯起來。
閒暇時,與陳氏一家談天說地,相互間又有了更深的瞭解。
陳子鈺又問及鍾吟師承,鍾吟照實說了,陳氏夫婦驚訝不已,心中仍存疑念。怎麼師出名門,表面卻如此平凡,莫非已到返璞歸真之境界?但以此年齡,分明是不可能之事,這其中究是何因?只有等待時機,親眼目睹他的身手,才能釋疑了。
這日早上,鍾吟練功畢,陳子鈺從外理事歸來,逕直到客房找他。
「賢侄,出大事了,」陳子鈺一坐下來就忙著說,「一位江湖朋友聞聽傳言,九華派因攔阻一夥人進山,雙方動起武來,結果九華派傷亡慘重,九華掌門白雲老人重傷,被弟子搶救遁藏於山中,那夥人因地形不熟,才未能搜獲,揚長而去。你道驚人不驚人!」
鍾吟一震,道:「這夥人又去了哪裡?武功路數有何特異之處?」
陳子鈺道:「這夥人下了九華便失了蹤跡,也無人知其武功家教。但九華派白雲老人武功卓絕,竟給擊成重傷,可見這夥人身手之高。莫非是神魔教所為?」
鍾吟問:「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陳子鈺道:「六天前。」
鍾吟心想,神魔教、湯文媛一夥人均在鎮江出沒,要到九華山行兇,倒大有可能,只是不知究系哪一夥人所為。另外,黃山離九華並不遠,會不會又到黃山去尋釁?自己豈能坐視另一大派又橫遭劫難?自己內力已恢復了五成,雖然不是人家對手,也該一盡人意。
當下,便把心意說出。
陳子鈺連忙搖手:「不可、不可,連九華山掌門都遭毒手,你去了又有何用?何況你功力只恢復了一半,不是自尋死路?本來魔教就視你為眼中釘,將你打入長江後,以為你一命嗚呼,現在突然出現在黃山,不是自動送進虎口嗎?賢侄,不能只憑衝動行事,凡事從大局著眼,你身為俠義會會主,領袖群俠,豈能輕易涉險,挫了群俠銳氣,長了妖魔威風!」
一席話說得鍾吟無言以對。
晚間,鍾吟反覆思索,覺得黃山非去不可,自己雖只有原來的五成功力,但決不遜於一流高手,身為俠義正道人物,豈能見同道有難坐視不理?
於是,他將桌上筆墨取過,動手留下一束,大致說赴黃山查探敵蹤,他謹記老伯教誨,決不無故歷險,但請放心,剋日便歸云云。
寫好後將燈吹滅,靠床假寐,三更後越牆而出,直奔南門外。待到城外,不覺一愣,黃山該往何處行?自己連路都不知,怎麼去得了黃山?但既已出門,總不能又回轉去。乾脆順此路慢走,到天亮後問明了就是,頂多不過多跑點冤枉路罷了。
於是坦然而行,行不多時,又想,待天明後走得了多少路?被陳老伯追上就去不成了,不如施展輕功,索性走遠些吧。
他這一展輕功,立時縱躍如飛,迅速異常。要知他本具八十年功力,恢復五成,也有四十年功力可用,尋常武林高手很難望其項背。
奔到天明,這才緩下步來。
道路兩旁,農人荷鋤下田,這一問路,喜不自勝,原來他循南而走,恰巧對於方向。
不過用了兩日,他便到了黃山腳下。
素來聽聞黃山派設於最險峻之天都峰上,他於翌晨登山,問道於樵,始知天都峰在黃山東南部。看準方向,漸入無人之境,便施展輕功,飛一般掠去。一個時辰後,坐下采歇息,順便將備好的乾糧取出食用。
黃山山勢劈地摩天,聳入雲端,煙雲靄靄,縹緲空寂,真讓人有出世之感。
鍾吟邊吃邊觀賞,為黃山氣勢所懾。
他不由想到,這裡真是人間仙境,待來日滅了神魔教,不妨攜眷登山,盡心一遊。這攜眷二字一入腦中,不禁在眼前閃出了丁、羅二女俏影,一個嬌憨可愛,一個穩重大方。想著想著又映出了那個白衣飄飄、神秘可畏的飛羅剎湯文媛。此女美若天人,但心性卻不可捉摸,她那晚在長江旁的警告,言猶在耳,至今不知她為何要如此做。也不知為什麼,此女倩影卻在他心中留連不去。
鍾吟出道不幾日,不諳世事,對男女之情也不甚了了。當初他對丁、羅二女皆有好感,對丁香似更進一層,但相處時日尚短,情愫不深。瘋道爺和丁老鏢頭有意讓他和二女結親,他總覺難以拒絕,何況對二人也有好感,也就應丁下來,覺得人生總要娶妻生子,定下親來也無不可,所以答應後也不後悔。但別離後也無刻骨銘心的思念,不過偶而想起時也有一分柔情而已。
當然,他自己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對於湯文嬡,他也不是故意要思念她,對她的倩影在心中拂而不去,在他是很自然的事,他並不以為意,心中也無情事方面的想法。
此刻,他想起三女,也不過是剎那間的事,過後也就棄之腦後,想著如何尋找天都峰的大問題了。
小憩一陣,他又繼續躍登,終於給他找上了天都峰。只見山勢險峻,雲霧騰騰。上到峰頂上,峰頂平如砥石,站著數十男女不等。
鍾吟隱於一石背後,細察情況。
只見一長髯老者,身後站著二十多年齡不同的男女,其中一個便是在九龍鏢局護鏢行列中認識的夏子龍。這一撥人當是黃山派的人,中立老者定是掌門人黃山一鶴祝羽帆老前輩了。
與之相對的人數不多,只有十二三人。其中就有一熟悉的矮人和俏麗的背影,鍾吟心裡不禁大急。原來是飛羅剎湯文媛一撥人到此尋釁,今日正好叫自己給趕上了。這夥人武功怪異,身手非凡,不知黃山派能否對付得了。
此刻,兩邊默然仇對的平靜給掌門人打破了:「各位所提條件,也太苛刻,彼此切磋技藝本無不可,但失敗者一方要在江湖武林中從此除名,這又是何苦呢?請各位作些說明,以開老朽茅塞。」
矮老人道:「祝老兒我不必多說,今日之事由不得你,九華派的覆滅便是前車之鑒。你若不願從武林除名、解散黃山派,老朽只好代勞,毀去你黃山基業,將黃山弟子一個個廢去武功,逐下黃山,留條性命。當然,這也很夠仁慈的了,你以為然否?」
這話一說,激得黃山老小一陣嘩然,大罵來人口出狂言,過於放肆,定要嚴懲不貸云云。
有的仗劍挺身,就要出陣拚鬥。
與湯文媛站在一起的女子,娉娉婷婷越前兩步,俏聲言道:「你等既不聽總管的忠告,諒必是仗著幾手黃山看家本領飛雲劍法了?那就讓姑奶奶領教領教。」
夏子龍一個箭步躍出,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讓夏大爺來教訓你!」
這夏子龍乃祝羽帆第五徒,最得祝老歡心,技藝在黃山年輕人中間屬佼佼者。讓他出陣考較對方,大約不會出錯,以免第一陣就敗北失了顏面。
這一估計,實乃大錯,鍾吟急得直想大聲嚷嚷,讓不知天高地厚的夏子龍退回去。
可是,已經晚了。
夏子龍語聲一落,一劍飛練般已經刺出:只見青衣一閃,夏子龍只覺手上一輕,長劍已被對方拿在玉手中,自己左臂也被一隻素手捏住,全身酸麻,動彈不得。頓時羞紅滿面,恨不能鑽進地縫中去。
黃山諸人大吃一驚,齊聲吶喊,當下便躍出數人,劍光閃閃,試圖以攻救人,迫對方放手。
哪知這又錯了。
只見青衣女子長劍一揮,乒乒乓乓一陣脆響,四把長劍凌空飛去,同時又聽幾聲慘叫,四人盡皆以左手緊握右手,鮮血淋淋,筋脈已斷,一支使劍的手從此再也不能使劍了。
這一下,直驚得黃山諸人冷汗直流,這才知道對方的厲害以及手段之殘忍。
要知一個習武的人,右手遭廢,還練什麼功夫?左手固然也可以使劍,但一切從頭練起,招式又盡相反,縱使練上十年,也達不到現有的這點火候,終練一生,也難達到較高的境界,這不是讓人家退出武林,成了個半殘人嗎?彼此無怨無仇,何苦下此重手呢?
哪知事情還未結束,劍光又是一閃,四人幾乎又是同時慘叫一聲,紛紛跌地。
原來,他們每人或是左腳或是右腳,已被挑斷了筋脈,這就連左手練劍的希望都沒有了。
好辣的手,好狠的心哪!
鍾吟看得心脈賁張,血液沸騰,哪裡還忍得注,一下飛身越出,一把將夏子龍拉過,隨即使勁一扔,夏子龍一個身軀飛到黃山諸人面前,被大家接住,他總算保住了一手一腿。
「是你?」飛羅剎湯文媛大驚。
「嘿嘿嘿,小子,你冤魂不散,又從水中爬出來了?命大得很呀!」矮小老頭陰側惻笑道。
青衣女子問:「他是誰呀?」
「就是曾和老夫交過手、大名鼎鼎的俠義會會主鍾吟小子呀!」
青衣女子格格笑起來:「那也不怎樣嘛,要不怎麼會被人家推到水裡去餵王八呢?」
鍾吟氣得臉色鐵青,傲然道:「在下被惡人以多凌寡,又吃了暗算,可惜沒如妖邪們所願魂歸江河。今日親見姑娘所為,方知人不能貌相,世上貌若淑女而又心狠手辣者,大有人在。今日鍾吟體未復原,僅以原有之五成功力,領教姑娘高招。」
青衣女子俏臉上滿佈寒霜,杏眼凶光畢露,冷叱一聲:「你敢譏刺姑奶奶,就是犯了死罪。不管你五成功力也好,十二成足色功力也好,既然敢伸手架樑子,想必自以為了得,姑奶奶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斷去你兩手兩臂,讓你成個不倒翁,貽羞於天下武林!」
湯文媛在一旁急得直朝鍾吟使眼色,意即速速退去,免遭不測。
鍾吟明明看到,卻置之不理,他已被一團怒火燒得不顧一切。
黃山一鶴祝羽帆聽了這番對話,心中也不免一懍,鍾吟既然重傷方愈,功力只有五成,又是為黃山而戰,自己赫赫大派,怎能讓別人帶傷出頭?於是上前道:「鍾會主,幸會,且請退下,待老夫會會這位心如蛇蠍的佳人。」
青衣女子傲然道:「一塊兒上好了,免得費姑奶奶的手腳。」
祝羽帆道:「黃山派與你無仇無怨,竟然出毒手毀人,亮出名號動手吧!」
青衣女子冷笑:「玉蝙蝠孟珠,記住了嗎?要報仇只管找姑奶奶,只是,恐怕今生沒有這個機會了,你們今天都得殘廢,無一漏網!」
祝羽帆心內怒火煎熬,但表面神色不動,依然保持大家風範,道:「就請動手吧。」
孟珠斥道:「死到臨頭,還擺什麼長輩的臭架子,姑奶奶就早打發你去吧!看招!」
只見她身形不動,忽然前移三尺,將手中奪來的那把劍,隨隨便便指向祝羽帆前胸。
祝老不敢怠慢,手一揚,一道白光閃出,一把古樸長劍已疾刺孟珠手腕。孟珠不閃不避,劍尖已指祝老前額,祝老急忙撤劍仰頭,長劍劃個半圈,刺其胸口。
兩人這一激鬥,頓時劍風呼呼,不見人影,倏忽間拆了二十多招。
黃山飛雲劍法果然了得,超凡出塵,清逸巧致。這一劍法在掌門人手中使出,威力無儔,直看得門下弟子信心大增,鬥志昂揚。
忽然一聲悶哼,一聲清叱、一聲暴喝同時發出,兩團本是急旋盤繞的白光忽地停了下來。
只聽「叮叮叮」三聲脆響,然後停息下來。
只見祝掌門腕上出血,臉色蒼白。鍾吟立在他身側,面色凝重,手中長劍斜指孟珠。孟珠臉上煞氣愈重,也盯著鍾吟。
原來鍾吟看到雙方拆到十五招上,便知道祝老要糟,便突然搶過黃山弟子手中劍,剛好來得及出手救援,否則祝老必斷一臂。但縱使鍾吟快若疾鳥,也還是未完全擋住對方的辣手,以致祝老手腕受傷。
鍾吟沉下怒火,一聲大喝,施展出天罡劍第二段劍式,猛然攻向孟珠。
他這是第一次使劍。
因為只有五成內力,他不能再以肉掌冒險,今日大敵當前,他要施展天罡劍拚死一戰。
孟珠對他的劍式也感到懍然,不敢疏忽大意,使出本門絕招,迎戰激鬥。
五十個回合瞬息過去,孟珠被迫施出了最厲害的煞手,只見她手中劍光大熾,劍芒暴長二尺,劍氣森森,迫得鍾吟近身不得。
鍾吟也在劍身貫力,劍芒僅達尺餘,以天罡劍二段並雜以三段零星招式,與孟珠戰個平手,難分上下。
矮老人突然喝道:「先把黃山派的這些廢物做了,再活捉鍾吟這小子!」
他身後諸人,齊聲答道:「是!」便紛紛搶入黃山弟子叢中砍殺起來。
鍾吟分身不開,心中大急,喝道:「黃山弟子趕快撤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聲如雷霆,把驚惶、憤怒交織亂了心神的黃山弟子震醒,有人抵擋賊人,有的轉身奔逃,有的背負傷者進了山洞,有的護著掌門,邊戰邊退向洞中。
一時間,慘呼嚎叫聲,喝斥怒罵聲,刀劍相撞聲亂作一團。
矮小老人雙掌飛舞,頓時擊飛了五個黃山弟子,從平頂飛了出去,慘嚎著墜下深淵。
鍾吟奮力展開劍式,雖然內力不如孟珠,但仗著劍法神奇,仍然沒有落敗。
不到片刻,紛亂聲停息,地上屍骸橫陳,沒死的已逃無蹤影。
矮老人一聲怪笑:「把鍾小子圍起來,別把他放跑了,制了他穴道,拿他當貨去換東西,倒也合算呢!」
眾人立即散開,形成合圍之勢。
鍾吟記取以往教訓,不再硬拚,見此地已無可為,只有一走了之。
他見眾人要圍他,心知對方高手太多,一經圍住便走不掉。於是提起全身功力,突然以天罡劍三段中最厲害的結尾三招中的一招「天羅地網」施出,只見劍影密如蛛網罩向孟珠,把孟珠驚得芳魂出竅,急忙橫移五尺,閃開鋒銳。
要知幾十年前劍神邵天龍斗無敵閻羅張錦鶴時,便是以天罡劍第三段中的最後三招戰敗張老魔的,其招式之精之辣是可以想見的。
鍾吟為了逃出敵手,拼著損耗元氣,施出最後三式中的第一式,果然迫退孟珠。緊接著便施展出也要耗費內力的移形換影身法,晃了一晃,便從孟珠讓開的空隙躥出去。
只可惜他快人家也快。
矮老人一見孟珠側移,便迅速打出一霹靂掌,只聽「轟隆」一聲,掌勁如山,直襲鍾吟。
站在孟珠兩側弟子,也紛紛出掌。而孟珠移開的同時,點出了最為厲害的七煞指。
只有飛羅剎湯文媛假作抬手發指,其實只用於兩三成內力。
這樣多的掌指勁氣襲向鍾吟,他豈能安然無恙躲過?
當時,他已躍到平頂邊緣,一感到勁風臨身,只有故伎重演,咬牙推出雙掌,借巨大的反震力將身子如彈丸般倒飛出去。
「砰!」罡氣相觸,塵灰大起,瀰漫平頂,使眾人睜不開眼目,就只一眨眼的功夫,等他們再看鍾吟時,他早已沒入嶙石巨崖之中,也不知是死是活,連影子都沒有了。
矮老頭子一揮:「搜去!」
十多條人影便向鍾吟倒落方向躍去。
鍾吟以逃離為主,拒敵次之,是以有所準備,掌一發出,便同時身往側移,罡氣相撞後,藉著震勢一個倒翻,卸去了不少攻擊力道,但還是震得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似紙鳶般往下落去。他強忍疼痛,使一個鷂子翻身,輕輕落在石叢中,未敢停留便橫斜著向山下躍去。躍了一陣,想想不對,又橫著亂鑽,找到一個隱蔽的石縫藏好,調順一下氣息。
直到天黑,他才慢慢摸出來,仍然橫向移動,他要另找地方下山,他覺得胸口隱隱發疼,知是內腑又受了傷。特別是七股又細又銳的指力,似已穿破自己的罡氣,傷到了胸前什麼地方。還有那老小子的霹靂掌,肺腑就是他的掌力震傷的。
他為了逃出魔掌,顧不得內傷如何,只顧往橫裡疾奔,一口氣也不知奔了多遠,在這崇山峻嶺中,真是難以估計。
夜色深沉,山霧雲絮混成了茫茫世界,他已無法看清一躍之後的落腳地,於是不敢再施輕功,放慢了腳步,爬高下坎,十分艱難的走著。
內傷後雖經調息,但內腑畢竟已傷,奔波了一夜,他已筋疲力竭,便倒伏在一塊大山石上歇息。
早上,大霧更濃,就像到了天上,他爬起來又走,走著走著頭一暈,便昏倒在地。
山風習習,不多時將他吹醒,他連忙翻身坐起,感到胸疼愈甚,便背靠著山石,運氣調元。一運氣,便感到腰間腎俞穴處發痛,氣機阻塞,若是強運真力,就更加針刺一般劇痛。
咦!這是怎麼回事?
他細想交手情形,估計被玉蝙蝠孟珠的七煞指力點中。照湯文媛的說法,七煞指力中人後,筋脈寸斷,決無活命。
那麼,難道自己的筋脈真的斷了麼?
這一驚,混身冷汗滲出。
繼又想,擔心也是枉然,先下山要緊。
他又蹣跚著,步履艱難地走去。走不動時,便伏在地上休息。這麼走走停停,不知什麼時候天又黑了。他找了個洞穴棲身,迷糊了一夜,腹中的肌餓使他無法安眠。
天明,他從山洞爬出,尋找野果充飢,在一處絕壁下,尋得一些黃色小果,嘗嘗味酸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一些下去。胃中有了東西,胃也好過了不少,便又站起來覓路。
他想,大概已經脫出那些人的追蹤範圍,似可順山而下了。
他找到一處較好走的地方,便往下走,什麼方向也辨別不了,雲霧佈滿山峰,哪還分得出東西南北?
走了大約半個多時辰,他來到的竟是一道絕崖。
天!往下走無路,絕崖之下是萬丈深淵,往左往右都是不可攀越的陡峰斷巖。那麼,只好沿原來的路退回去了。
他仰頭一看,來時坡頭何其高,哪還有力氣往上爬?
他洩氣地找個岩石依傍著坐下,無望地呆呆瞧著瀰漫飄移的雲絮,思緒也像雲絮般紛亂。
這次來黃山該不該呢?
他想起臨走那夜陳老伯的話。
不過,他並不後悔,有他抵擋那一陣子,總挽救了幾個黃山弟子的性命,掌門大概也已經得救。記得倉促間一瞥,掌門似已遁入洞中,想必有秘密通道,可保無虞。
現在,不該氣餒,應設法療傷,逃出絕地,與妖邪周旋到底。
鼓起了勇氣,他又往上走,走不了兩步,似覺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一回頭,把他嚇了一大跳。
只見一個龍鍾老人,那白髮蟠然的蒼蒼皓首正向他微點,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雙目神光奕奕,像是在掂量他這個衣履不全的野小子。
他趕忙一個長揖:「老丈在上,小子這廂有禮了。」
老人手捻長鬚,點點頭:「禮尊長者,孺子可教。只是,你為何來此絕地觀山望景?」
鍾吟一歎道:「小子並非遊山玩水,想老丈出入絕地,定是世上高人,小子不敢隱瞞,實是與人交手戰敗,落荒而逃,山路不熟,故爾迷路至此。」
老人笑道:「打不過就逃,非大丈夫行為,孺子不可教也!」連連搖頭。
鍾吟臉一紅:「老丈指斥極是,只因小子另有隱情,此身尚不敢暴棄,否則,小子也可拼他兩人夠本的。」
「有何隱情,從實稟來。」
「是,小子極願通稟,只是說來話長,得從以往說起……」
「且慢,你先說你在何地與何人動手。」
「小子在天都峰頂,與黃山派共同對付一夥不知來歷的強人……」
「你不是黃山派的人?」
「小子不是。」
「你的師門……」老人說到這裡搖搖頭,「不問也罷,問了老朽也不知,大都是些後生晚輩,誰還會認識他們呢?」
又道:「你已身負內傷,話說多了傷神,也罷,老朽幾十年再未見生人,如今你誤打誤撞來到老朽門前,也算是有緣吧,待老朽與你查查傷勢再作理會。」
說完,招招手。
說來不信,老人這麼一招,鍾吟身不由己像塊雲絮般飄起,直落到老人面前。
鍾吟驚得目瞪口呆,直愣愣望著老人。
老人一笑,慈祥已極,一把抓住他的腰帶,便往絕壁之下躍去。
鍾吟嚇得緊閉雙目,但一眨眼就已雙腳落地。
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堵從絕崖中突出的巨石,崖壁上有一丈高石洞。
老人又一躍,便進到洞石深處。
洞壁四處光滑,靠裡有一平台,有兩丈來寬,丟著些衣物,像似老人坐臥之處。
「坐下。」老人說:「先檢驗傷勢。」
鍾吟依言坐到石床上。
老人以一掌診他腕脈,又順全身經絡探查一遍。
「若老朽估計不差,你小子中了霹靂掌和七煞指,傷勢不輕,這可出乎老夫預料之外了!」老人也似乎感到驚奇。
鍾吟道:「老丈神人,所料不差,小子正是中了這兩種掌指的。」
他對老人一口就叫出武功來歷,又吃驚又興奮。
老人道:「想不到當今之世,竟有人練成了這兩種稀世絕學。」
隨即又問道:「令師祖和曾師祖是誰?」
他不問師傅,問師傅的師傅的師傅,可見老人輩份之高了。
鍾吟道:「小子有兩位師傅,一位是空靈大師,一位是劍神邵天龍。」
老人奇道:「咦,你原來是空靈小和尚的徒弟,那個什麼劍神的師傅倒是與我有一面之緣呢。」
天!空靈禪師在他老人家的眼中是小和尚,劍神邵爺爺的師傅他老人家也認識,他輩份……之高,當世無人能比。
鍾吟趕緊跪倒叩頭,口稱:「祖師爺……」
話沒說完,頭也沒叩下去,就被老人發出的一股氣流擋住了,他沒法跪,也沒法說。
「小子,老夫一把子年紀,參道數十年,哪還喜歡這些俗禮?免了吧。」老人說著手一招,從壁角上飛來一個葫蘆,老人接在手裡,拔開瓶塞,倒出兩粒紅色丹丸,空氣中立刻瀰漫著一股清香味。
「這是我閒來無事,採擷的各種藥草,取樹上朝露,以體內三昧真火煉製成的丹藥,功能驅百毒、健身延壽,助長功力,你這就把它服下,老朽再以真力助你摧化藥力,一時三刻便可痊癒。」
鍾吟依言接過丹藥,一口吞下,然後盤膝打坐,默頌本門內功心法,抱元守一。剛剛開始行氣,猛覺一股柔和熱力,綿綿不斷從百會穴進入,順著全身血脈運行一周天,然後腹中一股清涼之氣被湧入的熱力推擁著,繞行全身脈絡,兩股氣一熱一涼,所到之處,舒暢無比。
如此循環幾次後,頓覺丹田之氣開始收納遍佈全身穴道的本元真氣,像一隻空澈見底的缸,忽然注入了清溪緩流,漸漸溢滿丹田。這本元真氣會同注入真氣,又一同遊遍四肢百骸,使他感到精力倍增,內元充沛。
功行完畢,他自覺不但傷勢已癒,功力全部恢復,而且有增長之勢,不禁大喜,翻身便叩頭。
可他還是沒能叩下去,一股氣流托住下頦,只能抬首相望。
「這樣子不成只小狗了,還不快起來!」老人笑道,「你肚子一定餓了,老人不食人間煙火已四十載矣,你就學老夫以果物充飢吧。」
鍾吟喏喏連聲。
食畢,老人命其詳述己之遭遇。
鍾吟從父親之死說起,直說到黃山之鬥為止,足足說了半個時辰才住。
老人道:「怪不得老朽發覺你有一甲子以上功力,空靈小和尚倒真是一片佛心了。」
接著又歎道:「當年那陰魔追魂長孫治肆虐江湖,老朽曾下山尋過他,哪知這小子聽說老夫以及還有幾位隱跡多年的老人找他,便遁得無影無蹤。既然他不再為惡中原,也就不去追究他了。想不到後來又到中原武林作亂,多虧空靈小和尚和邵天龍小子把他逐回了西北。
誰知他凶性未泯,現在又組什麼神魔教,擾亂中原武林,真是該遭天譴!」
說完歎息不已。
鍾吟道:「前輩對無名島人也知詳情嗎?」
老人道:「昔年張靈泉到中原四處題詩,譏諷中原武林無人。他若是只稱自己天下第一,那也沒有什麼關係,他不該如此譏諷中原武林,這才惹得老朽恩師三絕秀才沈書,在西子湖顯了一手無上功力,才使他自慚而去。不想他不思己過,竟然惱羞成怒,飄然出海,苦練功夫。以後也不知從哪裡得到了些武功秘本,便苦心孤詣,要到中原來摧殘武林人士,以應他昔日所立宏願,『應是綠肥紅瘦』。即是說,高手都要剷除,只留一般庸手。因此後來就派遣門人來中原挑釁,想不到今年又來了。」
鍾吟道:「祖師爺,這七煞指和霹靂掌都是無名島上施展的呢!」
他對老人非常恭敬,又十分感到親切,無形中便改了稱呼。
老人歎道:「作孽作孽,張靈泉想必已經歸天,卻讓子孫後輩來造殺孽,此非天意乎?」
鍾吟道:「他們這一下黃山,又不知到什麼地方挑戰去了。」
老人道:「當初恩師三絕秀才因張靈泉並無大惡,只想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並未傷他,不想卻造下了今日殺孽。也罷,這原是天意使然,老夫替你想些辦法。克制無名島的兩種絕學談何容易,但防範之法總還是可以想的,你就替老夫將他們逐出中原去吧。
不過,可要手下留情,不要太為己甚。」
鍾吟連聲稱是,但又問道:「祖師爺爺,無名島之人已造下慘案,只怕各大派容不得他們呢!」
老人道:「你只要網開一面,勸其向善,能化解了這場冤仇最好。」
鍾吟低首道:「謹尊台命。」
老人道:「從今日起,老夫傳你太清罡煞,三絕劍、三絕掌、三絕指,還有一套三絕迷蹤步。此套步法不僅可避強敵招數,而且可以結合本門武功,乘機攻敵。你可將此套步法傳與俠義會年青一代,以避凶魔。此外,三絕劍也可傳授,但需擇人而傳,因為劍招太過絕狠,出手都是致命招式,若配以三絕迷蹤步,足可自保。至於三絕掌和三絕指,耗費內力太大,非內功深厚者,不易習練,否則反而有害。切記、切記!」
老人停了停,又道:「霹靂掌、七煞指、陰魔追魂掌都是曠古鑠金的絕學,不可輕敵,老夫也並未懷有專門克制這三種功夫的手段,但老夫的太清罡煞,卻可以擋住這三種掌指罡氣,並能反震其力。只要應用得巧妙,則以彼身之力反治其人之身。但七煞指卻有不同,七煞指細如針尖,專攻人護身罡氣,太清罡煞是否能將其反震回去,老夫也不能斷定。但三絕指卻可以與之一較,只要功力勝過對方,就不難挫敗對手。在運起三絕指時,太清罡氣也必護須身,方保萬無一失。還有,太清罡煞在遇敵時可收發由心,敵勢越強,罡煞越盛,敵勢較弱,罡煞則弱,除非你有意加強。」
一口氣說完了兩種功力的特點,老人便開始授藝。
兩個月匆匆過去,鍾吟藝有小成。
兩月相處,老少情如親人。鍾吟始知老人名號三絕劍客趙文冶,今年已屆百三十以上高齡。
藝成當天,老人命他休息半日,明早動身下山。
鍾吟說不盡的無限依戀,像一個重孫兒伏倚在曾祖爺爺膝前,依依惜別。
忽然,他想起懷中揣著的那個玉石怪物『鳧』,便掏出來給曾祖爺爺看。
三絕劍客趙文冶細看一陣,似也看不出什麼門道來,但依稀記得恩師提過此物,一時卻想不起來。
老人不禁陷入沉思,將那關閉得太久太長的記憶之門開啟,尋找過去了很久以前的歷史陳跡。漸漸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說,一位武林前輩的掌故在腦海中泛起,不禁興奮起來。
「想起來啦!」老人動情地說,「想起來了,這可是件難逢的巧合,小子,你真是福祿澤厚啊!……不過,是否真如此,還要仔細琢磨才能判定。」
繼續道:「當年老夫聽恩師說過此物,但並未見過它。據說,此物系一百五十年前一位武林前輩所有之物。這位前輩不知師從何人,卻有一身高絕的武功,可說是當世無匹。這位前輩文武雙全,可真是才高八斗,風流倜儻。他老人家姓柳,名夢溪。他淡泊名利,不在武林中稱霸爭雄,性喜遊山玩水,吟詩作對。但若有人冒犯於他,觸動了他的傲氣,他必不放過。要是他游到哪座名山,有人在附近一帶行兇作惡,他也會施以警戒。但無論哪種情形,決不濫殺無辜,其實他也從未殺過什麼人,僅是略加懲戒而已。他常說,為人不可過份,與人為善乃吾宗旨也,人孰能無過,有過改之,善莫大焉!
這年,他遊歷到東嶽泰山,只見山勢磅礡,氣象雄偉,山峰突兀嵯峨,景色壯麗無比,不禁引起了他的豪興,站在日觀峰,引聲高吭前人詩句。他先引漢武帝贊山之詞:『高矣,極矣,大矣,特矣,壯矣,赫矣,駭矣,惑矣。』然後又大吟唐代詩聖杜甫之名句:『會當凌絕頂……』才吟了這一句,突然有個嬌滴滴的輕脆聲音替他續了下文『一覽眾山小』。
他聽出這嬌聲離山頂還有二三十丈,驚於此女深厚的內力,又加上此女與他和詩,自然也是雅人,便產生了結識之意。當下便揚聲道:『在下恭候佳人,敢請一睹芳容。』女的嬌笑道:『只怕污君清目。』
隨著聲音上來了三位年青女子,一位果是位絕色佳人,另兩個是她的貼身小婢。他當即施一禮:『小姐艷若仙子,倒是小生唐突佳人了,得罪,得罪!』「兩人這一見,彼此竟產生了情愫。這位小姐姓喻,芳名素秋,出於濟南府著名武林世家,家中又經營些生意,生活十分闊綽。喻素秋平日眼高於頂,等閒人她絕不多看一眼,不少武林世家公子托人說媒,都被她一口拒絕。她久聞柳夢溪大名,仰慕已久,此次她遨遊泰山,在山底下就發現了他,便有意跟著上來,聽他狂放吟詩,便大膽應和。她怎麼會認識柳夢溪的呢?幾年前柳夢溪路過濟南府,被喻姑娘之父央熟人來家做客,喻姑娘當時十四歲,對他就有了深刻印象。以後,柳再也未到過濟南。此次無意中邂逅,喻姑娘當機立斷,主動搭腔,終於成就了這段姻緣。
沒想到喻姑娘有個遠親叫費安邦的,早就垂涎喻姑娘的美色,見名花已有主,不禁因恨成仇。平日他依仗家勢,為非作歹,和綠林巨盜也有勾結,喻家上下對他均無好感。這小子不信一個文縐縐的書生,能有江湖上所傳言的那麼大的本領,於是串通山東、山西一夥巨寇,他許諾喻家萬貫家財由他們攫取,他只要喻素秋一個人。巨寇們貪羨喻家財富,也不信柳夢溪天下無敵,以為只要出動二三十位高手,定能撲殺柳氏和喻家。
一個夜晚,費安邦率眾進入喻家,房上房下都布好了樁卡。哪知他們才一躍上房頂,柳夢溪便已發現,立即出門揚聲,點破埋伏在瓦楞上的賊人。
眾賊見隱藏不住,一聲忽哨,紛紛從屋頂上躍下,群打群毆,妄圖以多取勝。哪知道人未近人家身前,就被柳夢溪以凌空點穴的手法,通統制在當地木立。待喻家老少和護院家丁出動,事情早已了結。
喻家人把群賊蒙面巾揭開,發現了費安邦和那些綠林大盜。按喻素秋與老父之見,斷不能輕饒,就是不取眾人項上人頭,也應廢去武功,免得禍害人間。
但柳夢溪卻勸夫人放了他們,給他們以改過之期,結果這些人當真被放,皮毛未損。喻素秋對夫君有些埋怨,說費安邦怙惡不悛,決不會洗心革面,遺下是禍害。柳夢溪自信只要他在,有誰敢動喻家一根毫毛。
十年過去,時過境遷,費某人之事早就淡了。這一年,柳夢溪應少林方丈大師之請,參加少林建寺週年慶典。沒想到費安邦去了關外拜一老魔頭為師,練了一身邪功,趁柳夢溪外出之機,勾結一些大魔頭和綠林巨盜,以報當年之辱。一場大戰,喻家寡不敵眾,滿門飲恨而亡。待柳夢溪從少林回來,一座莊院已成灰燼。據逃出的家丁所言,始知是費安幫所為。
柳夢溪身心俱毀,神智已不清爽,多虧友人醫治,才恢復了神智。他隻身尋到關外,欲尋費安幫師徒決戰,但費安邦與其師卻避匿不出,就像已從地上消失了一樣。
幾年後,柳夢溪心灰意懶,投身道教,自號無心上人。他以身上兩塊美玉,請名匠雕了兩片『鳧』形貌,永誌邪魔毀家滅門之仇。又不知哪一年,他在深山中採得一隻肉芝,識得乃千年難遇之寶,常人服了延年益壽、返老還童,武人服了可以憑添三四十年以上功力。柳夢溪已皈依道家,不再需此滋補,徒增功力無益。鑒於自身慘痛經歷,便將肉芝漿液擠出,置於兩片玉琢『鳧』體內,以內家真力硬生生將兩片『鳧』合成一個整體,並將其練氣絕技藏於其中,留傳後代有緣人,服其肉芝汁液,練其內功心法,功成後替他斬除妖邪。
無心上人修成正果後,此物就不再聽說,就是這個典故,知道的人也是不多呢。」
三絕劍客趙文冶一口氣述完,直把鍾吟聽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趙文冶又道:「『鳧』主兵災動亂。柳大俠以此提示世上妖邪,見此物必有刀兵之災。
而對持有此物者,則用於表示對妖邪必動刀兵,鋤惡務盡。柳大俠用心可謂苦矣!」
鍾吟問:「無心上人一直沒把這『鳧』贈人麼?」
趙文冶答道:「最初倒是沒有,後來知道此事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一些人便尋訪上人,索求此物,表示願承上人衣缽,替上人追蹤仇人云云,上人對這些愚魯之人厭煩已極,遂從此定居泰山洞府,遷往無人知曉之處,以後。再沒人見過他,這只『鳧』也就漸漸被人忘了。」
鍾吟深深歎息,為柳大俠的命運惋惜,聯想到今日惡人的橫行,深感己任之重大。
趙大冶又道:「這只『鳧』之中,究竟址有沒有肉芝液藏著,還是個疑問,至於無心上人的秘技藏於此中之說,似有不確之處,如此小的一件東西,怎藏下內功心法的紙卷?不過,也許此中有什麼機巧未被識破也說不定,必須仔細察看再說。」
趙文冶將『鳧』捧在手中,運功於目,陡見兩道精芒一閃,隨即恢復原狀,對鍾吟道:
「這『鳧』體內,確似有液狀東西在內。」
鍾吟道:「看樣子只好以內家功力將它震開。」
趙文冶道:「使不得,無心上人何等功力,才將這兩半合一,將它分開又談何容易,若是弄壞了,豈不暴殄天物?而且這『鳧』也是老前輩的一份紀念物,不可毀了。」
鍾吟不禁慚愧,連稱:「小子愚魯。」
趙文冶又將『鳧』翻來覆去查看。
鍾吟道:「這怪物的兩眼和嘴唇似乎有些古怪。」
趙文冶依言看了一陣,道:「不錯,你道古怪之處在哪裡?」
鍾吟道:「兩隻眼珠淡紅,不似玉右本色,只恐是用別的東西按上去的,另外是嘴下唇特長,唇尖似把茶壺嘴。」
趙文冶讚道:「不錯、不錯。據古書所載;蘭陵有人治園屋,發地得物,狀類人手,肥而且潤,色微紅,烹而食,味甚美,食後聽視明,力愈壯,貌愈少。這『色微紅』不正是肉芝汁的顏色嗎?以老夫之見,這兩隻眼睛珠像水晶,所以透出肉芝顏色。但不過是猜測而已,且從眼珠這裡多找找看。要知柳大俠注入肉芝液,決不會是讓人把這只『鳧』給砸了,裡面定裝有微小機關,可以開後服漿的。」
一席話,頓使鍾吟大開茅塞。
他說:「此物本系金龍幫幫主所有,若知開啟之法,待小子下山後,回贈幫主,這肉芝漿可與那公子小姐分服。」
趙文冶道:「這不辜負了柳老前輩留給後人以降妖伏魔之心?你已有八十年左右功力,服下後功力當在百年以上,只有憑此才能一斗陰魔追魂長孫治,若分給了別人,不是於事無補嗎?」
鍾吟道:「曾祖爺爺所說,小子敢不遵從,但金龍幫主本是得主……」
趙文冶斷其話頭:「不對,得主本是幫中行船弟兄,莫非你也讓他們服下麼?」
鍾吟道:「這本應該如此的。」
「那你讓他們去斗長孫治,去斗無名島?」
「這……」
「小子,為人不必拘於小理,而要從大理著眼;這降魔衛道之重任,你總不能推卸的吧?」
「是,小子……」
「又是『小子愚魯』,如今既然開竅,就試試能否將它開啟。聽著,你提一口真氣備用,老夫以內功試著按兩粒眼珠,若玉嘴裡流出汁液,你就以內力將它吸進嘴裡,不可遺失一滴。」
「是。」鍾吟納悶,不知曾祖爺爺怎麼個弄法,這玉雕不大,只能拿在一人手裡。
趙文冶吩咐鍾吟坐好,自己與鍾吟面對面,然後將鳧捧在左掌上,又道:「因我以指力迫眼珠,也不知該用多少力道,只能逐次加力,萬一力道太猛,勁氣就會將漿汁從什麼地方迫出,若用碗盞來盛,只怕碗中裝不到,潑灑到地上去了。所以乾脆讓你運功準備,一旦漿液從什麼地方噴出,立即以內力吸入口中,明白了麼?」
鍾吟這才明白,便點頭答應。
趙文冶功行兩指,以右手對著『鳧』兩眼,『鳧』則面朝鍾吟,鍾吟則全神貫注盯著『鳧』雙目,並無動靜。兩縷輕微的指風衝向『鳧』,指風漸漸加強後,也無反應。
趙文冶神色莊重,將太清罡煞逼成兩股尖細的銳勁,從兩指指端射出,所用力道竟以達到四成。
突然,滿室飄香,『鳧』嘴內,噴出一股粉紅液汁,鍾吟立即張口一吸,液汁已竄入口中,滿嘴生津,芳香滋潤,味道極美。
箭汁片刻便無,鍾吟巴不得再有,因為味道實在甘美極了。
「趕快行功,讓藥力消散!」趙文冶喝道。
鍾吟急忙收斂心神,行起功來。
功行完畢,頓覺精神百倍,丹田氣鼓蕩,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心中又驚又喜。連忙向曾祖爺爺道謝,他只低頭行禮,不敢再叩頭惹老人生氣了。
趙文冶歎道:「柳老前輩用心良苦,怕千年肉芝液輕易被人所得,故用內力嵌兩粒水晶,並無什麼機巧,要想獲得肉芝液,需功高之人,以強勁內力從眼珠處迫逼液漿,液漿再將『鳧』喉舌處的細塞撞破。這細塞何物所制,就猜不出來了。眼珠嵌在上下眼皮中,十分緊密,將內力集逼成兩股針尖似的勁氣,硬將眼珠逼出一絲,勁氣從這一絲空隙中穿入,便能逼使肉芝漿汁外流。將內力逼成針也似細的勁風,這也非一般高手所能為。柳大俠真不愧為一代宗師!」
鍾吟面朝洞外,行了三跪幾叩之禮,遙祝柳大俠在天之靈,保佑自己替天行道,鋤暴安良。
趙文冶將『鳧』遞給鍾吟,道:「武功心法不可能藏於此物腹中,這機密可能有也可能無,你且收藏好,慢慢琢磨,切切不可遺失!」
鍾吟諾諾稱是。
一老一少談談說說,議古論今,難捨難分。但趙文冶悟道甚久,已出塵外,囑鍾吟不可洩露居處,有緣時自會見面。鍾吟涕淚交流,戀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