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場位於城的東南角,從三山街向東行,到通濟門後再折向南,過中和橋不遠就到。
萬古雷一行來到大教場時,已近二更,月兒高掛,滿地清輝,只見場中不少人站在那裡,不下二三十個,還有四輛馬車停在一側。
萬古雷心急如焚,縱身一躍,來到這夥人面前,公冶嬌等也急忙追上,後面跟著的三太歲一夥也紛紛施展輕功尾隨,站定後將他們圍在中間,使萬古雷等四面受敵。曾玉麟、武忠仁、許亮、蔡忠獲、蔣魁則從側面繞向同夥,這些人都以黑布蒙著面,不聲不吭站著。
曾玉麟對其中一人道:「史公子,萬古雷已帶到,就由史公子發落吧!」
這意思,萬古雷已是甕中之鱉掌中之物。
史公子道:「萬古雷,你老父已在本公子手中,再不交出碼頭,老頭子的命……」
萬古雷道:「你是何人?」
武忠仁喝道:「他就是史爺的大公子,你小子還不行禮告饒,救你那糟老頭子一命!」
史公子道:「本公子史傑。你若當眾許諾讓出碼頭,就可將你老父帶回!」
「我父親在何處,請出一見!」
史傑冷笑道:「萬古雷,你認為本公子詐你?好,就讓你見上一見!」一頓,朝人圈外馬車停處喝道:「請四位爺台現身,把老東西押出來,讓孝順兒子盡一盡孝心!」
萬古雷運足目力看去,五丈外停著的一輛馬車上,下來了四個面貌猙獰可怖的壯漢,最後一人從車上拖下個人來,月光下瞧得清楚,正是老父萬吉,一時間驚怒交加,心如火焚。
片刻,圍著的人散開讓出條路,面戴青、藍、黑、紫惡鬼面具的陰司四煞大步走來,萬吉被紫煞夾著胳膊,萎頓地被拖著走。
公冶嬌、季蘭、梁雅梅、沙燕驚叫出聲,曾玉麟等人卻哈哈大笑,得意已極。
萬古雷再也控制不住,一個身子往前衝,嘴裡叫道:「爹,你受傷了嗎?孩兒不孝……」
萬吉被治了穴,動彈不得,嘶聲答道:「不妨事,只是穴道受治,你要小心……」
史傑身邊的蒙面人擋住了萬古雷,史傑喝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立即斃了老頭!」
羅斌、沙天龍忙拖住萬古雷,怕他動武。
萬古雷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情緒,以思解救之法,今日之事凶險,萬萬不能魯莽。
季蘭見萬吉果真在人家手中,芳心已亂,急問道:「萬老伯,我爹他們呢!」
萬吉有氣無力答道:「他們人來得多,你爹他們寡不敵眾,老夫被擒,不知後來情形。」
史傑道:「夠了,點他啞穴!」
紫煞依言治了萬吉啞穴,將萬吉帶向人後,急得萬古雷喝道:「史傑,你待如何!」
史傑道:「我們是先禮後兵,你父子不識時務,好說不聽,只有來硬的……」
「少廢話,給你一半碼頭,放了我父親!」
史傑一聲冷笑:「萬古雷,現在可由不得你了,價碼得由史少爺來開,除了碼頭全要,還得加上些零碎,錢莊、綢莊史小爺全要!」
「你好貪心!做事不要做絕,留條後路!」
「史小爺的後路早想好了,不勞你萬公子費心。你說小爺做事很絕是不是?那算你還有眼力,待小爺再讓你見識見識!」一頓,又朝馬車方向喊道:「二位夫人,把貨亮出來,聽聽萬公子開多少價!」
遂見另一輛馬車上,出來了兩個三十來歲的年青女子,然後轉身從車上拖下個中年婦女來,沙天龍、沙燕齊聲驚叫道:「娘!你……」
原來,這中年婦女正是沙師母劉秀英。
史傑哈哈笑道:「萬公子,這是你師娘,你捨得出價多少,就爽快些說吧!」
沙燕急得大罵:「不要臉的小賊……」
史傑喝道:「住口!你敢罵小爺,小爺就當場把你娘開膛剖腹,剜目割舌!」
沙天龍牙齒咬得格格響,強自壓住衝上去拚命的念頭,沙燕也住了口,眼淚潺潺流出。
萬古雷告誡自己要鎮靜,爹爹和師母的性命就攥在自己手裡,萬事以救人為第一。他沉聲道:「姓史的,你要什麼,儘管開口!」
史傑不理他,對兩個年青女子道:「請二位夫人將她帶回馬車,若萬古雷不照本公子吩咐行事,就請夫人把她宰了!」
一女子笑道:「公子放心,我只要戳她一個指頭,她就會全身浮腫中毒而死!」
接著,兩個女子把劉秀英抱上車,史傑這才對萬古雷道:「開價呀,你捨得出多少!」
萬古雷道:「你儘管出價,本公子依你!」
史傑哈哈一笑:「那好,從明日起,萬家所有商號全都姓史,再沒你萬家的份!」
萬古雷道:「好,給你,放人吧!」
「你急什麼?還不夠呢!」
「所有財產都給了你,萬家還有什麼?」
公冶嬌氣得一跺腳:「你這禽獸,搶奪了萬家財產還不夠,你還要什麼?」
史傑喝道:「什麼人,敢來岔嘴!你再敢胡言亂語,公子爺就把萬老頭子的耳朵割下!」
公冶嬌氣得淚流滿面,可也不敢再出聲。
萬古雷道:「姓史的,說吧,還要什麼!」
曾玉麟突然插言道:「萬古雷,你不是笨人,就憑你幾句話,交易就做得成嗎?」
「那好說,我立下字據,你們快放人!」
許亮道:「不成不成,你雖留下字據,心中卻是不服,難免要生方設法來搗亂,史公子雖然不懼,但終究是個麻煩,所以嘛,還得向你索要一件東西,以除後患!」
「什麼東西,說吧!」
武忠仁大叫道:「要你的腦袋,你只有死了,才會讓人放心,你說是不是?」
萬古雷不理他,對史傑道:「史傑,你說吧,還要什麼才放子我父親和我師娘。」
史傑道:「武公子說得對,我要你腦袋!」
公冶嬌、季蘭、沙天龍等都叫起來,萬古雷止住他們,沉聲道:「史傑,以萬家財產換取一家平安,這不是你開出的價嗎?」
史傑冷冷道:「不錯,但本公子說得清楚,除了財產還要你項上的人頭。你要是捨不得一條命,你老父和你師母就要身首異處。這都是你害的,誰讓你逞能,自恃武功高強、目空一切呢?所以,你自作自受,怪得誰來!」
公冶嬌叫道:「你敢!姑奶奶宰了你!」
史傑回頭對四煞道:「四位爺,萬古雷若不引頸就戮,就請各位把萬老頭斃了!」
萬古雷心一沉,直到現在還未想得出解救老父和師母之法,今夜當真是凶多吉少。
沒辦法,他一咬牙,道:「好,我答應,快把我父親和師娘放了!」
萬吉大叫道:「我兒不可,為父死了你替為父報仇,千萬別讓萬家斷了後……」
史傑道:「點了老傢伙的啞穴,讓老兒親眼目睹兒子掉了腦袋,活活氣死!」
萬吉立即被治,不再出聲。
萬古雷道:「我死了,怎知你有沒有放了家父和師母,所以你必須先放人……」
史傑道:「沒那麼便宜的事!你過來讓小爺治了你穴道,然後就放了你老父和師母。」
萬古雷道:「你們人多,我們人少,我被你們治了穴,你若不守諾言,我也無法。因此你得先放一人,我再由你治穴……」
曾玉麟冷笑道:「萬公子,這盤棋你已經輸了,由不得你討價還價,這還不明白嗎?」
史傑道:「本公子怎麼說你就怎麼做,要是不聽,公子爺就先殺人,再收拾你們一夥!」
萬古雷無奈,明知對方狡詐,也只有低頭。他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冒一次風險,一次很大很大的風險,他並無把握保住自己。
「好!我先讓你點穴!」他開口答應。
「不成,你不能相信他們!不成不成……」公冶嬌一把攥住他衣袖又哭又叫。
季蘭也叫道:「你不能上當!千萬別……」
梁雅梅嚇得直哭:「你不能死不能死……」
沙天龍、羅斌雙目盡赤,咬牙切齒,恨不能赤手空拳上去拚命。兩人不約而同伸手拉住萬古雷,不讓他送到對方手上喪命。
曾玉麟見狀,十分高興,道:「好一個生離死別的場景,真叫人歎息……」
萬古雷突然喝道:「曾玉麟,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你們手段太卑劣,大爺死不瞑目!」
曾玉麟道:「是嗎?瞑不瞑目無關緊要,誰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叫咎由自取!」
武忠仁嚷道:「萬古雷,武大爺命人替你燒些紙線,足夠你在陰司地府的花銷!」言罷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爪牙們也跟著起哄。
萬古雷趁機以傳音入密分別對沙天龍、羅斌道:「快鬆開手,不必為我擔心……」
許亮大聲道:「萬公子,有四位如花似玉的妞兒為你送終,你是死有所值,對不對啊?」
曾玉麟笑道:「這叫死得風流,快哉!」
萬古雷忽然出聲道:「兩位快放手,小弟豈能看著父親和師母死在他們手裡,背著命案苟且偷生,做個不孝的逆子嗎?」
他以傳音入密卻說不動沙、羅二人放手,又怕對方疑心,便索性大聲喊出來,同時運起玉蟾神動兩臂一抖,將沙天龍、羅斌甩開,兩大步躍到史傑跟前,道:「由你治穴……」
史傑嚇了一跳,正欲後退,見萬古雷已站定,雙手背在身後,便道:「各位,萬古雷欲對本公子下手,就立即掌斃了萬老頭!」說著跨前一步,小心翼翼一招手,許亮、曾玉麟、武忠仁圍了過來,四人同時出手點穴。萬古雷動也不動,胸前膻中穴、兩臂肩井穴、背後風門穴被治,再也不能動彈。公冶嬌不防他突然甩開沙、羅二人,來不及阻止,見他被對方治住,不禁大聲哭了起來,「嗖」一聲抽出飛虹劍,尖叫道:「你們敢動萬大哥,姑奶奶宰了你們!」
史傑見季蘭抽出了雙鋒刀,沙燕亮出了柳葉刀、梁雅梅扯出了柳葉刀,一個個淚流滿面,咬牙切齒,一付拚命的架式,連忙喝道:「四個丫頭聽好,你們若敢妄動,大爺立即斃了萬古雷,叫你們收屍,不信就試試看!」
四女聞言,果然不敢再動,心如火焚。
萬古雷有氣無力道:「史傑,我已被你治穴,你該守信,放了家父和師母。」
史傑、曾玉麟等人哈哈大笑起來。
曾玉麟道:「萬古雷,你被大爺們玩弄於股掌之上,憑你那點智慧,怎是對手?今日非但你不能活命,就是這幾個丫頭也休想離開此地。這叫做斬盡殺絕,以免後患!」
史傑道:「你兩父子到陰間去相依為命,黃泉路上也不寂寞,再有四個小美人作伴,哈哈哈,你該知足了吧,還有哪一點不稱心?」
武忠仁道:「先殺他老子,讓做兒子的送終,盡一番孝道,再讓他眼睜睜瞧著大爺把四個小美人拿下,氣得他妒火攻心,吐血而死!」
許亮道:「不錯不錯,不能讓這小子先死,讓他看著老頭子首級落地,開心開心!」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得意忘形。
突然,萬古雷身形一矮,兩臂直伸,點了站在兩個相反位上的史傑、武忠仁胸前膻中穴,驚得兩人閃避不及,發出兩聲大叫。萬古雷旋又向曾玉麟、許亮出手,但兩人已經警覺,急忙向後一躍避開。萬古雷並不追趕,兩手按在史傑、武忠仁頭上,大喝道:「你們只要敢動,本公子立即將二人震斃掌下!」
爪牙們大駭,紛紛喝斥叫罵,圍了上來。
曾玉麟喝道:「萬古雷,你速放了兩位公子,不然大爺砍了你老父的頭!」
萬古雷也喝道:「你只要敢動我老父,我將史傑、武忠仁的腦袋擰下來!」
武忠仁驚得大叫:「使不得使不得,快把那老頭放了救我們,你們聽見了嗎?」
史傑卻氣得惡狠狠叫道:「萬古雷,你敢動史大爺一根毫毛,大爺叫人殺了你爹!」
萬古雷吼道:「大爺先宰了你!」說時手上稍一加力,讓史傑、武忠仁先吃點苦頭。
史傑、武忠仁立覺腦袋上似有大石壓下,痛得眼冒金星,眼珠外凸,不禁驚駭萬分。
武忠仁先就大吼起來:「住手!大爺答應放了你家老頭,你快住手,你這個殺千刀的!」
萬古雷撤了力道,冷笑道:「快叫他們放人,否則我今日鐵定了心,先宰你兩個小子!」
史傑喘了一口氣,大叫道:「萬古雷,你縱然一時得逞,也休想逃出史大爺的手心!」
萬古雷喝道:「快放人,少廢話!」
公冶嬌等人本已絕望,一個個喪魂失魄,不知該做些什麼,心裡直抽冷氣。忽然間萬古雷反手治住了對方的首腦史傑、武忠仁,局勢為之大變,不禁又驚又喜,也不知萬古雷是怎麼弄的,似如在夢中一般,於是不等有誰招呼,一個個爭先恐後搶到萬古雷身邊將他護住。
萬古雷見他們配合極好,十分高興,大家在一起,方好互相照應突圍。於是又對史傑喝道:「史傑,快放了我父和師母!」
史傑咬牙道:「你不敢把本公子怎麼樣,你爹在我手裡,你要是不放開公子爺,公子爺就下令殺了你爹,不信試試看!」
萬古雷見他凶頑,念頭一轉,想出了對付了他的辦法,便道:「那好,本公子先宰武忠仁,留著你做交易,看看誰佔上風!」說完一頓,對公冶嬌道:「嬌嬌,拿劍來!」
公冶嬌把劍遞給他,他舉劍在武忠仁脖頸上比了比,寶劍的寒氣直刺肌膚,嚇得武忠仁尖叫起來:「小子你快住手,有話好說!」
「沒什麼說的,放人!」
武忠仁大叫:「快把他爹和他師母放了,你們這班死囚,沒看見武大爺遭災嗎?」
他帶來的七八個爪牙忙衝到四煞跟前,要四煞放人,可四煞根本不理。
萬古雷把劍一舉吼道:「放人!」
武忠仁嚇得尖叫:「史傑,快放人!」
史傑道:「武兄,他父親、師娘都在我們手上,他決不敢行兇,不必擔心!」
萬古雷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敢?那好,我把武忠仁宰了,讓你瞧瞧!」說著一掄劍。
武忠仁嚇慘了,氣急敗壞地喊道:「住手、住手!武大爺叫他放人,你別行兇!」
萬古雷道:「好,等你片刻!」
武忠仁一名手下厲聲道:「史公子,我家武少爺何等身份,要是有個三長兩段,我家老爺面前你如何交待?萬老頭子的賤命,十條也頂不了我家少爺一條,公子你就放人吧!」
武忠仁氣得破口大罵:「史傑你小子不講義氣,少爺有難你不救,你想讓少爺死嗎?少爺死了你也休想活命,錦衣衛自會找你算賬!」
史傑分辯道:「武兄,話不能這般說,我不是和你一樣,被萬古雷這小子治了穴嗎?不光是你有難呀!萬老頭和那老婆子在我們手裡,萬古雷決不敢碰我們一根毫毛……」
武忠仁狂叫道:「放人放人,用不著講這些廢話,只要少爺脫難,再把萬老頭抓來就是了,這又有何難?你快叫他們放人!」
史傑恨得咬牙,這武忠仁沒半點豪氣沒半點膽量,被人家一嚇就軟,沒有骨氣!可是他老子是錦衣衛的頭,確實不能得罪,看來只好把萬老頭放了。今夜己方高手盡出,萬古雷人少力薄,還要分心照顧他爹,放了人他也逃不掉。心念轉動間只聽曾玉麟、許亮還有一些人,都要他先放人質便順水推舟道:「好,為了武兄,小弟放人。」一頓,道:「萬古雷,少爺放人,你要是不講信義……」
萬古雷叱道:「我自然守信,不像你這等小人,言而無信,鬼詐多變!」
史傑發狠道:「諒你也不敢失信!」一頓,對四煞道:「請四位爺台放了那老兒!」
紫煞聞言,一把提起萬吉,像扔只口袋般,一抖手將萬吉拋了出去,羅斌、沙天龍雙雙搶上接住,抱到萬古雷跟前。萬古雷以右掌按在老爺子靈台穴上,輸進一股真力,萬老子頓覺氣機通暢,精力立刻恢復,不禁大喜,道:「古雷,爹已沒事,快救你師母!」
史傑嚷道:「你為何不放開我們?」
萬古雷道:「忙什麼,等師母出來。」
史傑無奈,對著馬車叫道:「兩位夫人,快把那老婆子放了,讓她下車吧!」
眾人齊把目光對著馬車,卻不見經毫動靜。史傑又說了一遍,依舊無人應聲。
忽然,馬車走動起來,車轅上並無馭手,那馬兒顯然是自作主張,眾人一時愣住,呆呆瞧著馬車走出四五丈停下,沒人想起要攔它。
車一停,車門總算開了,師母劉秀英伸出個頭來,道:「古雷、天龍,不必驚慌,我已脫險,你們快過來,一塊走吧!」
這一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萬古雷等喜不自勝,史傑等人卻是又驚又怒,不知是怎麼回事。萬古雷一把一個,揪住史傑、武忠仁提氣躍了過去,羅斌等也緊隨其後。
曾玉麟驚得連忙大叫:「快追上他們,別讓他們跑啦!」
突然間,車內拋出兩個人來,搶在頭裡的四煞不得不伸手接住,正是在車裡監守劉秀英的兩位夫人,便把她們輕輕放下。經此一阻,萬古雷等人全都到了馬車前,一個不落。
萬古雷喝道:「你們快往後退,再敢上前大爺就斃了這兩個玉八羔子!」
四煞等人投鼠忌器,只好停在三丈外,手握兵刃,虎視耽耽,盯住萬古雷。
曾玉麟喝道:「萬古雷,你言而無信……」
萬古雷喝道:「等我爹和我師母走了之後,大爺自會放人,用不著你來嘮叨!」
武忠仁叫道:「你先放我,一人換一人!」
萬古雷拍開了他的穴道,一掌將他推出去,嘴裡道:「留下史傑,送我等回城!」
武忠仁踉踉蹌蹌跌在曾玉麟懷裡,剛站穩,就跺著腳罵道:「萬古雷,少爺定將你千刀萬剮,毀屍滅跡,叫你下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接著命令手下人:「給我上,宰了這畜牲!」他像個瘋子,又喊又跳發了狂。
曾玉麟忙拉住他,勸解道:「武兄,且慢動手,史公子還在他手裡,等救出史公子……」
武忠仁不聽,一個勁叫:「我不管,給我殺,我要萬古雷的命,你們快上啊!」
許亮也趕快拉住他,附耳道:「武兄,使不得,陰司四煞只聽史傑的,史傑要是有個閃失,須防四煞尋我們哥兒的晦氣,再說要除掉萬古雷,也得依靠四煞,所以武兄暫忍下一口氣,等史傑一脫險,再找姓萬的算賬!」
武忠仁這才住嘴,改口道:「好,萬古雷,你快把史公子放了,有種的當場見個高低!」
忽然,馬車馭手座上突然有了人,誰也沒注意他是從哪兒來的,只在他說話時眾人才發覺他。只聽他嘻嘻笑道:「姑娘們上車走吧,何必與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糾纏,沾一身晦氣。他們若敢妄動,把史傑這小畜牲宰了就是!」
萬古雷一回頭,見是八臂猿湯老五,這才釋去心中疑團,敢情師母就是他救的。
陰司四煞認出坐在車轅上的瘦子,就是那天夜裡,他們到福壽巷踩道時戲弄過他們的雜耍漢子,氣得怒吼一聲,往馬車奔去。
萬古雷大吼道:「站住,要不我劈了史傑,你們聽見了嗎?快站住……」
陰司四煞置之不理,萬古雷一把捏住史傑臂膀,略一加力,史傑痛得大叫起來。
四煞這才止步,四張面孔對住了萬古雷。
萬古雷從容道:「你等不必盯住我,放心,等家父走了之後,我一定領教!」
萬吉本已上了馬車,聞言探出頭來:「古雷,快走,不必與他們糾纏……」
萬古雷以傳音入密對他道:「爹,不鬥一場,怎能走掉,有史傑做人質也無用,請爹先走,孩兒自有方法脫身。」說完一頓,對公冶嬌傳音道:「嬌嬌,你和雅梅她們先走,愚兄留下以史傑做人質,隨後再走……」
公冶嬌不等他說話,也以傳音入密對他道:「不成不成,我留下來陪你,你別小瞧了人家,其餘人可以先走,你別再多說,反正我決不先走,知道了嗎?」
以傳音入密說話,別人只能見到嘴動,卻聽不見聲音,無法知道說些什麼?是以史傑就站在旁邊也不怕。
萬古雷無奈,正欲對季蘭說,卻聽見湯老五以傳音入密對他道:「乘現在對方人手未趕來會齊,你就打上一陣,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能逐退四煞,脫身就不難!」
萬古雷大聲道:「好,今日就與他們見個高下,請各位守護馬車,看好史傑!」
史傑怒極:「姓萬的,有種的放了我,大家憑真功夫見個高下,你挾持大爺算什麼好漢,虧你還是在江湖上叫字號的人物!」
萬古雷道:「你先不仁,我才不義,勞駕你耐心等著送我們上路,到,時自會放了你!」
史傑吼道:「你死定了,休想走出教場!」
季蘭伸手給了他一耳刮子,叱道:「你給我閉嘴,再亂嚷嚷姑奶奶割了你的舌頭!」
史傑被打得滿嘴是血,半邊臉腫了起來,氣得他破口大罵:「你這婊子,大爺要將你五馬分屍、剁你四肢,再……哎喲……」
季蘭飛起蓮足,將他踢倒,往前一跳正待再踢一腳,被萬古雷將她拖住,道:「好了好了,別理他,對付四煞要緊!」接著將史傑拖了起來,治了他啞穴,以免再惹事端。
史傑從不曾受辱過,何況又是當著眾人的面被一個女了懲治,直氣得他咬牙切齒,不顧被點了啞穴,發瘋般咒罵不已,卻出不了一點聲音。羅斌看著他那怪模樣,不禁笑了起來。
此時萬古雷挺劍大步走上,道:「你們四煞誰出戰,總不會一窩蜂上吧?」
青煞一舉大鐮刀,「霍霍霍」舞起道道白光,煞是嚇人。萬古雷一抖劍尖,劃出密密的無數小圓環。晃起一道道寒光,眨眼間點其咽喉、胸左、胸右,叫對方難以識別。青煞和他交過手,知道他的厲害,當即一退半步,大鐮刀及時反撩對方手腕。但對方劍招已變,「噹啷」一聲硬擋大鐮刀,直撞得火星四濺。青煞頓覺一股勁力將大鐮刀盪開,露出空門,趕緊向後一躍,脫離接觸。不用說,第一回合他就走了下風,不禁凶性大發,施足勁力再上,唰唰唰一連攻出三刀,又猛又快。萬古雷心中也憋足了火,運足腕力迎上,毫不示怯。眾人只見兩道白光盤旋飛舞,不時夾雜著叮叮鐺鐺聲,每一聲響都伴著一串火花,兩人拚鬥的激烈可想而知,旁觀者俱都懸著心盯著他們。
十招過後,兩人分不出勝敗。
曾玉麟喝道:「這不是比武,講究個一對一,今夜是要誅除這班人,不必講什麼江湖規矩大家併肩子上,來個亂刀分屍!」
沙天龍喝道:「你們只要敢群攻,大爺立即把史傑的腦袋砍下來,不信試試看!」
本來聞聲而動的爪牙們,又只好退開。
但是藍煞已揮舞大砍刀和青煞合鬥萬古雷,迫得萬古雷暫時採取了守勢。公冶嬌有心去助他,可手上沒有兵刃,急得她心亂如麻,但萬古雷鬥了一陣並未落入下風,心才安下來。
萬古雷自喝了宮知非給的藥酒,功力增加了一成,對付二煞,覺得游刃有餘,自己也感到驚詫。可是突然間,青煞左手一抖,有一鐵抓飛了出來,他急忙揮劍一擋,不防藍煞等的就是這一刻,左手也打出一隻飛爪,萬古雷驚得往旁一挪,只聽「嘶」一聲,左側肩背大褂被撕了個口子,嚇得他出了一聲冷汗。此時青煞的大鐮刀又砍了過來,他與藍煞的飛爪又收了回去。原來爪上有鐵鏈繫著,收發隨心。萬古雷揮劍擋開大鐮刀,藍煞的飛爪又抓了過來,由於雙方離得很近,真是防不勝防。他連忙閃身避過,揮劍去攻藍煞。在場之人都未想到四煞還有這一手,當真陰狠厲害,難怪不少武林高手栽在他們手上。沙天龍看不下去,將沙燕的柳葉刀要了來,一個箭步躥出,去助萬古雷。
黑煞一見,舞起剔肉尖刀迎上,不讓他去助萬古雷。
兩人立即動手,五招後沙天龍便處於劣勢。但他屢受少林寺高僧點撥,立即改變以守對攻的打法,防守為主,這才又支撐了十招。黑煞急於打發了他,施出的刀勢越來越猛,只聽「哨」一聲,沙天龍柳葉刀被震脫出手,驚得羅斌急忙上前營救,卻聽馬車上的瘦漢連聲喊打,接著一陣「嗖嗖」聲,有好幾件暗器飛了過去,黑煞被迫躲讓,沙天龍這才趕緊後躍,退了回來,心中不禁十分羞愧。
此時瘦漢子不停地喊打,但並非每一次都有暗器打出,有時不喊則打出一兩種暗器,目標對準青煞、藍煞,眾人看出,這幫了萬古雷好大的忙,迫得二煞分了心,難以施展飛爪。
就在此時,萬古雷趁機施出狂龍劍法,一招「興雲布雨」,幻出一片耀目光亮,打得對方措手不及,緊跟著施出「噬日吞月」將藍煞圈住,只聽一聲痛哼,劍光忽斂,只見藍煞左肩流血如注,一個後躍出去了兩丈。
青煞適才正躲避馬車上發出的暗器,無暇去攻襲萬古雷,致使藍煞受傷。他大喝一聲撲了過去,大鐮刀舞起道道寒光殺向萬古雷。
這情景使公冶嬌等人大喜,發出歡呼聲。
其餘二煞大吼一聲,身形閃動,向萬古雷衝去。羅斌連忙一抖三節棍,去助萬古雷,但眼前一暗,有人從他頭上掠過,先一步擋在萬古雷之前。羅斌一看,是個只穿件褂兒、赤著兩膀光著腦袋的少年人,手中提著一把長約二尺七八的牛耳尖刀,刃薄背厚,磨得雪亮,不知他是哪兒來的,只見他手中刀光一閃,向紫煞砍了過去,這才知道是幫自己一方的。於是放下心來,去斗黑煞。哪知黑煞忽然避開了他,一下轉向了受傷的藍煞,兩人一會合,立即向空曠處躍去,緊接著青煞、紫煞也跳出圈外跟隨而去,眨眼投入夜色沒了蹤影。
這一來,均出大家意外,但都明白一點,四煞情同手足,一人受傷,三人同行。
萬古雷吁了口氣,立即以劍指著曾玉麟道:「姓曾的,出來一見高低!」
曾玉麟見他力敵二煞,這份功夫當真嚇人,他不是呆子,用不著去逞能犯險。未及答話,兩個年青姑娘從一群蒙面人身後走出。穿紅的姑娘有幾分妖媚,對著光頭赤膊的耿牛叫道:「野小子,快放了我家夫人,你知她是誰嗎?」
穿綠衣裙的女子則冷冰冰斥道:「野小子,你不放出我家夫人,定將你碎屍萬段!」
耿牛將頭轉過一邊,不理不睬。
馬車上的瘦子笑道:「史傑王八羔子你聽好了,你請來的九陰女程彩娥、粉羅剎俞珠,現在正躺在車上,你若不識時務,惹惱了大爺,一刀一個宰了,看你怎麼交代!」
兩個女子尖叫起來:「你敢你敢,天殺的!」
萬古雷走回來拍開了史傑的啞穴,道:「你聽見了嗎?快叫你的人退走……」
史傑喘了兩口氣,罵道:「小子你休想走,我們人多,只要一起湧上,你們難逃一死!」
萬古雷道:「那就先宰你!」
曾玉麟轉了轉念頭,道:「好,萬古雷,你放了史公子,我們就放你走!」
萬古雷道:「你言而無信,我為何聽你的?」
馬車上的瘦漢子道:「不要緊,車上還有兩個女煞星做人質,諒他們不敢追。」
這時,有個中等個子的蒙面人走了出來,他手中握一把鐵扇,邊走邊輕輕搖動,彷彿他來大教場是為了漫步,舉止十分從容。
他邊走邊道:「姓萬的,在下討教!」
萬古雷立刻大步走出,迎向蒙面人。兩人相距不足一丈,蒙面人的扇子還在搖動。
「姓萬的,你何苦要與史爺作對,不如依在下勸告,立刻拱手讓出碼頭,大家就是好朋友,又何必鬧成這個樣子……」
萬古雷目注對方,鼻間聞到一股異香,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車上的湯老五叫道:「不好,他是仇靈子,小心放毒……」
仇靈子哈哈一笑:「遲了遲了,萬古雷,你已中了老夫的五毒桃花瘴,除了老夫解藥,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你,快把史公子放開,換取解藥,否則你在一個時辰後將死得淒慘!」
武忠仁大喜,叫道:「好極好極,萬古雷你還不伏地求饒,放了史公子嗎!」
萬古雷冷笑一聲:「仇靈子,我與你無怨無仇,你卻數次算計於我,那就接招吧!」
仇靈子笑道:「你還想與老夫動手?你只要敢妄動真力,內腑就疼痛無比……」
話未完,眼前寒光一閃,對方劍已攻到,仇靈子舉扇一擋,用上了幾分真力,想把萬古雷震傷。哪知鐵扇一碰對方兵刃,震得他虎口發麻,鐵扇差點出手,不禁大怒,一揮鐵扇攻了過去,嘴裡喝道:「小子你找死!」
兩人瞬間拆了十招,仇靈子無比驚詫。
這小子明明中了五毒桃花瘴,卻何以還有那麼大的勁力,這真叫人猜不透。驚疑間,他使足功力,揮扇猛攻。
但見對方劍氣突然伸長了五寸,只聽「噹噹噹」三聲兇猛的撞擊之後,兩人忽然停了手,面對面相恃。
眾人見蒙面人仇靈子胸前起伏不停,萬古雷似乎也在喘氣,看得出他在運功調息。兩人以兵刃拼比了內力,耗功不少。
片刻後,仇靈子一步步後退,躲到同夥身後。萬古雷仍留原地不動,還在調息。
驀地,眾人只見人影一閃,一個蒙面人不聲不響躥到萬古雷身前,手上的鬼頭刀閃電般劈下。那站立不動的萬古雷,突然舉劍刺出,這一招似乎是要與對方同歸於盡,驚得公冶嬌發出一聲尖叫。其實,她大可不必擔心,萬古雷的劍後發先至,迫使對方改換招式。緊接著他又刺出三劍,招招不離對方咽喉,對方只得接連退步,手中鬼頭刀忙著招架,無力攻人。但他不管怎麼使勁,對方的劍尖始終都威脅著他的咽喉,簡直無法擺脫,驚得他魂飛魄散,不禁後悔自己大大失算,不該以為萬古雷身中毒傷內傷,自己可以撿個便宜。這麼一動心思,不免分了神,被萬古雷一劍戳在臂肘,鬼頭刀噹啷落地,嚇得亡魂皆冒,向後縱躍。
萬古雷喝道:「暫饒你一死,下次再敢來行兇,定把你送上西天,到時後悔莫及!」
蒙面人見萬古雷如此神勇,連五毒桃花瘴都不懼,又連敗兩大高手,不禁心中發悚。
曾玉麟知道今夜難再取勝,便道:「萬古雷,你放了史公子、程夫人、俞夫人,我們便不再阻擋你,一言為定如何?」
萬古雷道:「好,我們走!」一頓,對眾人道:「各位先走,我挾史傑斷後!」
於是湯老五當先施展輕功如飛而去,餘下眾俠一個接一個出了大教場。萬古雷待他們走完,扔下史傑,如箭一般掠去。
黎明,晨雞報曉,萬古雷在臥室運功醒來,渾身的疲憊消失,自覺精力充沛。時候還早,便往床上一躺,把昨夜的事理出個頭緒來。
從大教場回來,季國盛、方天岳、孫銳鋒、西門儀等均在花錦樓樓下客室。相見後才互說經歷。原來萬古雷等去酒樓赴宴以後,季蘭、沙燕、方天岳等年青人在園中石凳坐著閒談,公冶嬌來後,說要去酒樓看看,季蘭徵得季國盛的同意,四位姑娘便帶上兵刃前往。到酒樓後一看樓下情形,季蘭出主意跳到一樓的瓦簷上,聽聽說些什麼,街上雖有行人,但伏在瓦簷上暗處,不會引人注意。於是四人一個個躍上瓦簷,聽了一會忍不住從窗戶跳進。而季國盛、梁宏等則依然坐在客室,等她們回來報信。半個時辰後,突然從牆外跳進四個蒙面人來。其中一人問,誰是季國盛、梁宏。二人應答後,蒙面人說萬古雷等三人已被擒,要萬吉出來答話。梁宏說萬吉不在,有事對他說。蒙面人道,萬古雷已願獻出碼頭換取一命,若萬吉不出面,半個時辰內萬古雷人頭落地。梁宏說他信口雌黃,蒙面人冷笑道:「不信你們可以去看,和萬古雷面對面交談。梁宏一口答應,季國盛便請方天岳、孫銳鋒陪同前往。他們走後,季國盛請沙燕母劉秀英去請萬吉,不料她剛進福澤樓便聞到一股異香昏倒。季國盛、西門儀等了一會不見劉秀英回來,便和西門儀去福澤樓,只見僕役丫鬟躺在門邊、室內,情知不妙,立即返身出來,直奔廚房去叫梁建勳、楊正英、楊正雄,半途遇上蒙面人,便大打出手,楊正英等人聞打鬥聲,便出來助戰。但蒙面人實在太多,身手不凡,眾人被分割開,獨自為戰,由於寡不敵眾,只好朝外奔逃。一個時辰後返回,大家再度相聚。梁宏等人一離開萬家後,跟隨蒙面人沿房脊走,不出十丈,便被一群蒙面人圍住,以少敵眾,邊戰邊退,經過與在家的季國盛等人相同。這才知道上了大當,萬吉和劉秀英八成是被人擄走。
萬吉飯後正在室中算賬,被一股異香迷倒,醒後已在大教場。耿牛則不同,他在柴房裡面躺著,聽見窗外有人小聲說話。一個聲音是護院劉正的。劉正守護廚房,所以他認識。只聽劉正道:「來了嗎?有多少人?」一個陌生嗓音道:「別問那麼多,快指路。」
劉正道:「走,先去福澤樓捉萬吉。」
陌生人道:「趙祿呢?怎麼不見?」
劉正道:「在廚房牆邊蹲著等你們。不過廚房裡有大管家的兩個兒子和二管家的……」
「廢話,管他有什麼人,見一個殺一個!」
「大教場那邊……」
「我說老兄,你別操那麼多心,大教場的事有史大爺謀劃,輪得到你我嚼舌嗎?」
「是是,那麼我帶路,走吧!」
僕役住所在府中西邊,離廚房不遠,緊靠大牆。耿牛後來,還沒有住處,王老大就打發他睡在柴房裡。劉正的話驚得他趕緊爬起來,從大牆跳出,急急趕到承恩寺廣順巷去找宮知非。此時馬禾、劉二本、湯老五、羅大雄都在,聞言便直接趕到大教場,正值萬古雷與三太歲對恃之際。宮知非、湯老五躥到了馬車車廂下,車內粉羅剎劍珠、九陰女程彩娥正在閒談,宮知非運指力戳破地板,凌空以氣治穴,把二女和隨身侍婢治住,隨後讓耿牛、湯老五上了車,由他二人公開出面,其餘人隱伏暗處,見機行事。當然,這些事耿牛是背著人講的。
回顧起來,昨夜的確是險中求勝。當三太歲點他穴位時,他運起玉蟾神功,三人指頭一戳到穴位的瞬間,便發動衝穴。確切些說,他是運功護穴,因此三太歲雖然戳了他的穴位,但卻未能治住他,是以他能出其不意反敗為勝。不過這方法太過冒險,若是不成,他和父親性命難保,萬家產業將歸史孟春所有……
提起史孟春,他不由想到,此人做事又狠又毒,可直到現在卻對他毫無所知,只知道他有個兒子叫史傑,戴著面巾直接出陣,當時竟忘了摘下他面罩,認清他的真面目。這都怪自己臨陣還不夠沉穩,因父親在敵人手中而心慌意亂,足證自己功力不深,道行尚淺……那麼,姓史的為何要將萬家置於死地呢?莫非就為了萬家的財產和碼頭?……混在護院中的劉正、充當伙夫的趙祿昨夜都走了,否則抓來加以審問,或可追出一絲線索……
他東想西想,仍想不出個頭緒來,遂聽腳步聲響,只見老父萬吉氣沖沖來了。
「爹,出了什麼事?」他一翻身坐起。
萬吉在窗下八仙椅上坐下,氣呼呼道:「大管家走了,不告而別!為父委託他轉到太原、北平的兩筆銀兩,他卻私自帶走了……」
萬古雷一驚:「帶走多少?」
「足足五十萬兩!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他何時走的?」
「昨天就不見他的面,今日我在錢莊,掌櫃說陸管家已提走了銀兩,要我過目收據,這才發現他帶走了這麼多銀票!」
萬古雷歎道:「大管家的心未免狠了些。」
萬吉道:「十年情義,就此付諸流水!」
萬古雷道:「陸叔將銀票帶去獻給齊王,這大概是各為其主吧……」
萬吉道:「京師只怕是不能呆了,為父決定北上,盡快將銀兩轉到太原、北平兩府,若是公冶公子回來了,再從兩府轉回不遲。」
萬古雷道:「任憑爹爹做主。」
萬吉道:「好不容易湊來的五十萬兩,被陸文茂擄掠而去,再要湊這個數,十分不易,需要半個來月,只怕等不到那時候,史孟春又下毒手,這便如何是好,你有應付之法嗎?」
萬古雷安慰老父道:「不必擔心……」遂把有宮知非等異人相助的事說了。
萬吉這才高興起來。但萬古雷擔心又有人劫持老父,請老父多帶幾人保鏢。父子商定由二管家楊士誠和兩個兒子楊正英、楊正雄以及三管家父子羅慶功、羅斌再加上沙天龍,隨時隨地與他一起出進,提高警覺,確保平安。
萬吉走後,萬古雷打算去廚房把耿牛叫來與他同住,沒必要再睡在柴房充下人了。他剛下樓,季蘭正向竹梅居走來,便迎出門道:「季姑娘,找我嗎?」季蘭一笑,道:「不錯!」
萬古雷請她到客室坐下,道:「有何吩咐?」
季蘭道:「咱們有事要離開你家,臨走時有話對你說,你願聽嗎?這可是至關重要!」
萬古雷一驚:「姑娘要到何處去?」
「這個你不能知道。先聽咱說吧,你究竟願不願投效一位藩王?或許你要投效皇太孫?」
「這個……在下只想守住萬家基業……」
「你好沒出息!」季蘭一下變了臉,生起氣來:「你有這麼好的武功,又有文才,為何鼠目寸光,只看得見萬家的金山銀山呢?李白云:『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杜甫云:『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這些話你都知曉的。你看咱表兄孫銳鋒,他也出身豪富之家,又是名師高徒,但他決不滿足於做個江湖俠客。他心懷壯志,選投明主,矢志要憑自身才幹,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你為何不學學他的樣,立個大志,做個大丈夫呢……」
萬古雷聽他拿自己和孫銳鋒相比,心中大不是個滋味,對她的話不由起了反感。
季蘭不知他想什麼,自顧說將下去。
她道:「咱之所以坦誠直言,實在是為你好,咱不願看見你的才氣,消耗在聚斂財物上。萬兄,你明白我的話嗎?」
這些話她出自至誠,使萬古雷心中的芥蒂煙消雲散,剎那間對她充滿了愛意。
自從在秦淮河上與她邂逅相遇之後,他便會時時想起她,盼望著與她重逢相交。不久後他如願已償,季蘭和季國盛自願到萬府相助,使他得以和她常常相見。但他卻沒有單獨和她相處的機會,總覺兩人之間心思並不相通。而他與公冶嬌卻十分合得來,只可惜她年齡太小,不能與她涉及情意。除嬌嬌外,他對季蘭抱著一線希望,她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是以季蘭只要對他表示出幾絲柔情,他便激動起來。
「季姑娘對在下的關懷,在下當銘記於心!」
「好說好說,你能說真話嗎?你是不是要投效皇太孫,和無塵公子一同效忠皇室?」
「史孟春相逼太甚,在下確有意進東宮當差,但這並非出於本心,實在是不得己而為之。」
「這是你的真話,我相信。但咱勸你不要去東宮當差,免誤了前程。實話告訴你,當今諸王,以燕王最具雄才大略,是名符其實的明主,咱勸你投到燕王麾下,當可盡展才學,保你前途無量,你若信咱的話,就不必再猶豫!」
「姑娘的話,在下自然相信……」
「那好,你答應投效燕王了?」季蘭面露喜色,「適才錯怪了你,說你沒出息……」
「這個……在下還有苦衷,不能答應。」
「什麼?你不答應,何來苦衷之說,莫不是一番托辭罷了,你編來哄咱的!」
「不是不是,實話告訴姑娘,在下師父曾囑咐過,要在下呆在家裡,等候老人家指示……」
「就是這樣一個『苦衷』嗎?」
「是的。師父說,時機到來之際,他老人家自會前來指點迷津……」
「什麼時候算『時機到來』?」
「不知道,師父沒說。」
「你師父說話含糊,意思不明,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說你去投奔燕王是報效國家,又不是去幹壞事,又何必徵得你師父恩准?咱表兄投到燕王麾下時,也未去找他師父!」
「可是,師命難違,在下……」
「你這人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兒,事事要問師父。你若是個胸懷壯志的偉丈夫,就不會拘泥於小節,咱表兄就是如此。實話告訴你,咱爹和叔叔們以及娘和咱,都已投效燕王殿下,就是方天岳公子也聽我們的話,成了燕王麾下一員。咱表兄說了,只要你投效,他定向燕王薦到你,保你前途遠大……」
萬古雷聽她又是表兄長表兄短,心中大是不悅,故意刺她道:「聽姑娘口氣,孫少俠在燕王府中,定是個重要的人物了?」
季蘭頗為自豪地道:「那當然啦,咱索性都告訴你吧,表兄是燕王府衛隊的指揮同知,咱爹和燕京三傑中的兩位叔叔,都才是千戶。你知道,燕王帳下人才薈萃,武林高手多的是,想當個千戶都是難上加難,表兄得授此高位,實是燕王另眼相看的緣故。當然,憑我表兄的文武之才,他也當之無愧……」
萬古雷興味索然,提不起勁,心中酸溜溜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點頭應付。
季蘭卻越說越興奮:「告訴你,燕王府中還有女衛隊,娘和咱都是女衛中的武官,咱授的是百戶職,正六品,娘授的是副千戶職,從五品。咱和娘都倣傚古之花木蘭,投效軍旅,巾幗不讓鬚眉,欲在沙場殺敵立功……」
萬古雷見她眉飛色舞,容光煥發,美艷中透出英氣,不禁看得入迷,連眼皮也不眨。
季蘭說得興奮,沒注意他的神態,還以為他被說動了心,因此話越說越多。
「要知道,燕王是諸王之中的翹楚,文武雙全、能征善戰,是聖上最鍾愛的王子,只有他在形象神志性情諸方面與太祖皇帝最相似,繼承帝業非他莫屬。只可惜囿於舊統,帝位限嫡長子繼承,這才落到皇太孫手裡。但皇太孫柔弱,又怎能駕馭諸王?是以……咦,你目不轉睛地瞧著咱發呆,咱的話你是聽進去了沒有?」
萬古雷一驚,這才回過神來,臉也紅了,忙道:「聽了聽了,聚精會神呢……」其實,她說些什麼,他一句也未聽。
季蘭狐疑地打量他,道:「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姑娘在說天下大勢呢。」
這話挨邊,她相信了,便道:「所以,今後定是個亂世,亂世出英雄,正是有志者大展鴻圖的好時機,咱們跟著燕王殿下,建立千秋功業,留芳千古,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
萬古雷心想,這大概是孫銳鋒的話,她給全部搬來了。人生一世,果真只是為了建功立業嗎?不過,她所說的前景,確也誘人。如果燕王是明主,掌朝政後萬民得福,那麼投效他自是應該。可公冶兄說,皇太孫繼位後當施仁政,定是個好皇帝,他又是太祖皇帝欽定的繼承人,諸王理應遵從皇上旨意,擁戴皇太孫,而不該為己之利,陷天下百姓於刀兵之災……
季蘭見他沉思不語,道:「你怎麼不說話?想些什麼?」
萬古雷把所想的說了,季蘭皺起柳眉:「你這個人太拘泥,這且不說,只說諸藩王的事。王爺們今後怎麼想怎麼做,那是他們的事,咱們可沒法管。因此天下亂不亂、百姓有無刀兵之災,不是咱們說了算。到時候,諸王訴諸武力爭奪龍椅,你說咱該怎麼辦?總不能袖手旁觀吧?要救民於水火之中,你就只能投效一位明主,征伐暴君,安邦定國……」
萬古雷道:「誰是暴君?」
季蘭道:「咱怎麼知道?那是以後的事!」
「皇太孫以仁義治天下,決不會是暴君。」
「可他太仁柔,諸藩王和滿朝文武不服……」
「為什麼要不服呢?」
「咦,你問得好稀奇,咱怎麼知道?」
「如果有誰不服,那就是謀反,大逆不道。」
「咱不跟你扯這些,咱只問你,你究竟願不願聽咱的話,投效燕王殿下?」季蘭回答不了他那些話,生氣地板起了臉問他。
「讓在下多想想,過一段日子再回答好嗎?」
季蘭嗔道:「你好固執,說來說去你就是捨不得這點家財,鼠目寸光,一葉障目,你好叫咱失望。好,言盡於此,咱不多說了!」
萬古雷忙道:「姑娘再坐一會兒如何?」
季蘭站起身:「話不投機,有什麼好說的?咱的話你一點聽不進去,白費勁!」
「姑娘言重了,在下並非……」
「那你為何不願隨咱投效燕王?你信不過咱是不是?咱可是一片好心,看你是個人才,要不然,咱何必把什麼都告訴了你?看得出,你胸無大志,與咱表兄比,相差甚遠,和咱相比,也截然不同。你雖喜好音律,聽的卻是軟綿無力的艷曲,而咱喜的是慷慨激昂的壯烈曲調。所以,咱們是志不同、道不合,那就各走各的吧,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季蘭越說越有氣,把頭一扭,賭氣走了。
「姑娘、姑娘,請聽在下一言……」萬古雷連忙跳起身來,邊喊邊跟著出了客室。
無奈季蘭頭也不回,逕直走向花錦樓。
萬古雷站在門邊,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滿不是滋味。這一瞬間,他清楚地知道,季蘭與他有了鴻溝,一條又寬又深的鴻溝。也許,他永遠無法越過這條鴻溝與她相見……
他頹然地回到客室,悶悶不樂地坐著。
回想季蘭的話,有一點他難以忍受,那就是季蘭對他的輕蔑。季蘭口口聲聲離不開表兄,彷彿孫銳鋒是有志者的楷模。在季蘭眼中,只有投效一位明主,建大功偉業者才是真丈夫,這一點他覺得有失偏頗。他雖然說不出一番道理,卻對季蘭的說法不敢苟同。因此,他痛楚地感覺到,他與季蘭難以成為知己,更不用說永結同心、比翼雙飛了……這個念頭一起,頓時萬念俱灰,心中無比酸楚、無限惆悵……他罵自己為何不順從她的旨意,去燕王府效忠。爹爹不是把資產往北移嗎?說不定連家都要搬到北平府去,既然如此,投效燕王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萬古雷呀萬古雷,你小子真渾呀,人家姑娘對你一片熱誠,你卻傷了人家的心,你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要想獲得姑娘的垂青,你能不順著她的意、討她的歡喜嗎?」他對自己說。可是,一會兒他又這樣想:「人家姑娘心目中早就裝下了孫銳鋒,你萬古雷又如何擠得進去?你完全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你以為順了她的意,投效了燕王府,她就對你鍾情了嗎?錯、錯、錯!美女愛英雄,孫銳鋒在他眼中正是英雄,誰把你萬古雷當回事兒了。哼哼!男子漢大丈夫,還愁找不到一個紅粉知己?天涯無處不芳草。我萬古雷也是血性漢子,決不會低聲下氣去哀求……」
可是,不到片刻,他的想法又變。
他覺得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就不該輕輕易易放手,讓孫銳鋒揀了便宜。他該盡一切努力去獲取芳心,不能氣餒……
正在胡思亂想、長吁短歎之際,季國盛與孫銳鋒前來找他,這才收斂心思待客。
季國盛道:「聽蘭兒說,她已向公子交了底,但公子顧慮重重,難以決斷……」
孫銳鋒岔話道:「咱們不妨打開窗子說亮話,咱們的人因為助萬公子退敵,行藏完全暴露,這本是不該的事。須知咱們重任在肩,受王爺重托,不能意氣用事,更不能憑著江湖義氣而不顧大局。對此,公子想來不難明白。若是公子與咱一道效忠王爺,那又當別論。須知咱們已有心結納你,王爺的詔命不可違,你若再三心二意,只會誤了自己。現在咱要親耳聽公子一言,願不願投效燕王殿下!」
萬古雷雖然覺得孫銳鋒的話十分刺耳,但季國盛等人不惜與陰司四煞等人給仇相助自己,這份恩情卻是不能忘。可現在要他答應投效燕王,又如何對得起公冶勳?做人不能反覆無常,言而無信。可是,略一沉思,答道:「各位相助大恩,古雷決不相忘,今後一定回報。若是萬家產業今後北移,在下……」
他本想說等財產北移,他也到了北平府,那時就投效燕王。哪知話才說了一半,孫銳鋒就極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孫銳鋒道:「何必東扯西拉,投效燕王又不是吃了虧,公子只要說一句就成!」
萬古雷本已嫉妒季蘭對他的崇敬,一聽他的話嗆人,不由心中火起,剛要回答,季蘭恰在這時又來到,不由得把話吞了進去。
季國盛道:「萬公子,在下對公子的武功文才都十分佩服,巴望公子與咱們一道,投效明主,建功立業,幹一番大事。至於咱們來助公子,並不指望公子回報什麼恩德,只希望公子不要誤了前程,糟踏了棟樑之材……」
季蘭進來並不說話,只把一雙俏眼,關切地注視著萬古雷,使他怦然心跳。再加上季國盛的一番誠懇的說詞,他真想馬上一口答應。
可是,孫銳鋒又岔了話。
他道:「燕王府中人才濟濟,以萬公子的才幹,縱使不同凡響,但也很難出人頭地、後來居上。實因燕王麾下出類拔萃、緯武經文的奇人異士太多。若公子識得大體,高瞻遠矚,就當為自己前程著想。試想天下大亂、兵禍連接之際,公子還能保得住家業嗎?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大軍過處,玉石俱焚,這道理不難明白。奉勸公子明智些,早日投入燕王麾下,並以家資助軍餉,這無疑就先他人而立了大功,燕王殿下必有封賞,這樣好的事,公子何樂而不為?再有咱還可以奏明殿下,將公子收到本衛,成為燕王第一親軍,那是何等的榮耀!今後有咱的提攜、照顧,何愁不能青雲直上?」
萬古雷未及答言,季蘭十分欣喜地對他說道:「萬兄,你瞧你多運氣,咱表兄既然願把你收進王府衛隊,做一個守護燕王殿下的衛士,又答應照顧提攜你,今後的前程不用說你也該明白了,還不快謝謝表兄,謝謝咱,這都是咱請求表兄,表兄才答應了的……」
萬古雷本就對孫銳鋒窩著火,再聽季蘭這一番話,無異是添了幾根乾柴,火便燒旺了起來。難得她的垂顧青睞,稱他一聲『萬兄』,為他的前程去求孫銳鋒照顧提攜,這樣的好意和溫情他卻吃不消。憑什麼他要低聲下氣服從孫銳鋒?憑什麼她如此崇敬、巴結這位表兄……他不僅醋性大發,對孫銳鋒居高臨下的辱人態度也嚥不下一口氣。於是他冷冷地說道:「第一,在下家中有事,脫不開身,是以暫不能投效遠在北平府的燕王殿下;第二,萬某今後若走了這一步,也決不靠任何人照顧提攜,孫兄的好意心領,不必為在下費心!」
這話又冷又硬,嗆得季蘭、孫銳鋒大惱。
季蘭嘴快,搶先說道:「你這是什麼話!人家好心助你,難道錯了嗎?你把好心當作驢肝肺,無情無義,咱算是看透你了,好!今日的話就當咱沒說,你就守住家產過一輩子吧!」說完,她扭身就走,再不回頭。
孫銳鋒冷笑道:「萬公子有志氣,在下佩服。既然不領咱們的情,那就等著瞧,俗話說,天下無處不逢君,說不定咱們還會相見!」一頓,對季國盛道:「走吧,留此何益?」
季國盛十分難過,道:「萬公子,請恕小女無知,言語冒犯,在下等走了後,公子千萬小心,能避則避,史孟春來頭甚大,難以抗拒。今後世事多變,盼與公子後會有期!」
此時孫銳鋒已出了門,萬古雷向季國盛深施一禮,道:「前輩大恩,銘心刻骨,決不敢忘,但在下確有苦衷,辜負了前輩招納之情。今後若能再與前輩相聚,定報大恩……」
季國盛道:「公子莫這般說,在下就此別過,盼望他日共聚,再敘舊情!」一頓,低聲道:「西門先生並未投入軍旅,不受孫銳鋒節制,他或許願助公子,若是這樣,晚上就會來見,但願他老人家助你一臂之力!」
隨後,季國盛匆匆出門,萬古雷跟著相送。只見王兆康、劉繼賢、季蘭母女、李澄、沐香菊、方天岳、西門儀等攜著包裹向大門走去。
萬古雷一直送到大門外,等一行人出了巷方才轉身回來。季蘭至始至終沒回頭看他一眼,他又傷心又懊惱,也不知自己是對是錯。回到樓上居室,大有人去樓空的淒涼之感。對季蘭,他仍有些戀戀不捨。但今日季蘭臨別時的一番話,又大大傷了他的心。他覺得,她與他難成知己,彼此想法不同。而最重要的是,她心中只有她表兄那麼,還唉聲歎氣有何用?他們這班高手一走,萬府怎能與史孟春相抗?這是生死悠關的大事,豈能再沉迷於兒女私情的傷感之中?……
就在這時,萬老爺子遣羅斌回來告訴他,據碼頭總管黎成稟報,龜鶴幫已下令,碼頭扛活的弟兄不准再搬卸貨物,碼頭已成了死碼頭,要萬古雷趕快去看看,酌情處置。
他歎了口氣,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個喘氣的功夫都沒有。
※※※※※※
萬古雷命人套車,叫上耿牛,欲前往碼頭,卻見公冶嬌騎著一匹棕色駿馬進了大門,連忙從馬廄走了過去,大聲招呼。
公冶嬌今日穿一身雪青色勁裝,阿娜苗條,粉紅的小臉掛著笑意,烏黑的珠眸閃著頑皮的神色,這模樣可愛已極。她像一道明媚的陽光,把郁集在萬古雷心頭的烏雲驅散,心情頓時覺得開朗起來,臉上不由自主綻開了笑容。
「嬌嬌,昨晚折騰一夜,怎不多睡一會兒,這麼早就趕了來,也不覺得疲累嗎?」他快活地寒暄著,兩隻眼睛不斷地打量她。
嬌嬌卻打量著馬車:「你要出門?」
萬古雷不願再把她扯進去,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說:「去碼頭有點事。」一頓,立即把話引開:「嬌嬌先進去,沙妹妹、梁妹妹都在,先由她們陪嬌嬌,愚兄一會兒就回來。」
嬌嬌喜道:「我也去碼頭看看,自小長大,還沒去見識過呢,一定好玩,你說是不是?」
萬古雷連忙搖頭:「碼頭上又吵又亂,那是苦力扛活卸貨的地方,沒什麼好玩的,嬌嬌是女孩兒,又是千金小姐,去不得去不得!」
嬌嬌道:「真的嗎?你不哄我?」
「愚兄怎會騙嬌嬌,不信問羅老弟。」萬古雷說著向羅斌遞眼色,叫他開口說話。
羅斌忙道:「是的是的,碼頭上又吵又亂,苦力從船上卸下貨,又把一些貨往上搬,搬來搬去,搬上搬下,簡直乏味得很,沒意思。」
公冶嬌嫣然一笑:「兩位的意思我明白,那碼頭沒什麼好玩的,不用去了。」
萬古雷、羅斌忙把頭點個不住。
萬古雷喜道:「嬌嬌真聽話……」
話未完,嬌嬌忽然把小臉一板:「你們若是不這麼說,興許我還不去,可現在我打定注意要去瞧瞧碼頭上是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萬古雷一愣,道:「嬌嬌,愚兄……」
嬌嬌一笑:「走吧!」說著掉轉馬頭。
萬古雷無法,道:「走吧。」又問嬌嬌坐不坐車,嬌嬌不坐,他們也只好騎馬。
耿牛默不作聲看著,忽然低下頭悶笑起來:「嘿嘿嘿……」竟然是笑個停。
公冶嬌打頭走了,萬古雷忙跟了上去。羅斌對耿牛道:「你笑什麼?還不快上馬!」
耿牛縱身一躍,騎上馬背,依然在笑。
羅斌心想:「這小子定是個傻蛋!」
出了三山門,不久便到了碼頭。遙見萬家倉房前,人頭攢動,一大群人擁塞在那裡吼吼叫叫、吵吵鬧鬧。倉房前碼頭總管黎成帶著十多人擋在倉房門前,手中拿著棍棒,似在阻止那一夥人進內。萬古雷一帶馬韁奔了過去,只聽一個粗嗓門吼道:「不讓搬貨,拆了你倉房!姓黎的小子識相些,再不閃開就要你的命!」
黎成是個二十五歲的年青人,面對氣勢洶洶的人群毫不畏懼。只聽他喝道:「黎某見識過大小風浪,豈是你喝喝吼吼嚇得倒的?萬家碼頭豈容爾等猖狂,奉勸你們速速退開,若是要強行進入倉房,莫怪我黎某翻臉不認人!」
羅斌喊道:「閃開,萬公子來了!」
但他的喊聲淹沒在二三百人的吵嚷聲中,沒人聽見也沒人當回事引起注意。
耿牛從馬上跳了下來,一聲牛吼:「閃開!萬公子來了!」
這一聲吼剎那間把人群鎮住,就是萬古雷、公冶嬌、羅斌也被嚇了一跳。這傢伙身材粗壯,鐵鐵實實,但能吼出這麼響的聲音來,也實在叫人感到意外。他的吼聲又低又沉,就像天際滾來的悶雷,著實嚇人一跳。
吵鬧的人眾一個個回過身來,瞧瞧是怎麼回事。一見來人三男一女,斯斯文文、嬌嬌滴滴,並非什麼金剛力士之類的可怕人物,旋即放肆起來,有的吼,有的罵,有的叫……
突然間,只聽「哎喲」一聲大叫,有個人從地上拔空而起,只見他手足亂蹬,在驚叫聲中摔到了一群人的頭上。緊接他之後,呼叫聲接連不停,人也一個接一個飛了起來,就像魚兒躍出水面一般。他們張牙舞爪、驚駭萬分,無不跌落到人群頭上。人們定睛一瞧,只見那個光著膀子的光頭小子,像抓麵粉袋一般,把擋路的人劈胸一把抓住,然後隨後一扔,就把人扔得騰空飛了出去,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響喊聲中四處奔逃,瞬間就讓開了路。
羅斌、公冶嬌也驚奇萬分,這小子居然有這麼大的臂力,真夠蠻勇的。萬古雷則笑嘻嘻跟在耿牛後面走,為他喝彩。他只要扔出一個人,萬古雷就大聲喊好,替他助威。
黎成也看得目瞪口呆,直等古雷走近來才回過神,連忙向少東家請安問好。
萬古雷道:「黎總管,他們鬧什麼?」
黎成憤憤然道:「今日一大早,龜鶴幫扛活的弟兄忽然不幹活了,據他們說,是奉幫主之命,即日起既不卸貨,也不裝貨。在下便帶人找到他們幫主理論,幫主蠻不講理,還將在下趕了出來。這還不算,他們竟然要來貨倉搬貨,說倉房和碼頭已是史東家的了,他們奉命將貨搬出,搬運費要我們給……」
剛說到這兒,又聽一陣吶喊聲,適才逃散的人群又聚在一起,氣勢洶洶湧了過來。
黎成冷笑道:「少東家,龜鶴幫的執法隊來了,這夥人最是凶蠻,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萬古雷笑道:「看他們有多大道行,黎總管儘管教訓他們好了,不必客氣。」
黎成道:「是。不過,請公子進房暫避。」
萬古雷道:「既然來了,見識見識!」
黎成命人從倉房抬出幾張椅子,請萬古雷等人坐下。
但耿牛不坐,在地上蹲著。
龜鶴幫執法隊有三四十人,一個個持著刀槍棍棒,為首的三條漢子走在最前,執法隊後面是大批扛活的苦力,是龜鶴幫的普通徒眾。
黎成命手下分開,護住公子爺等人。
片刻,執法隊和幫眾已到五丈外停下。
黎成喝道:「張執事帶執法隊人馬到此,有何貴幹?不會是來尋釁滋事的吧?」
張執事身軀高大,十分強壯。牛眼一瞪:「黎成,少廢話,把碼頭讓出來,各走各的道,這就不會傷了和氣,不然的話,休怪張某得罪!話說得這般清楚,黎成你聽清楚了吧!」
黎成揚聲道:「各位,三山門外碼頭十多年來從未改名換姓,這個大家清楚。去年我黎成蒙老東家提拔,做了碼頭總管,平日待弟兄如何、與大家相處如何,龜鶴幫的弟兄心中自有一本賬,不用多說。在下只問大家一聲,弟兄們在萬家碼頭扛活,可曾受過氣、吃過虧?無論是搬貨的還是划船的弟兄,萬爺給的銀錢可曾虧待了各位?試問京師眾家商號,哪一家付的船資、搬運費比萬家的高?……」
萬古雷暗自點頭,這黎總管人雖年青,說話做事卻十分老練,難怪被爹爹看上。
只聽黎成續道:「十多年來,彼此和睦相處,逢年過節,我們給雙份銀錢,一直把龜鶴幫的弟兄當自己人,又哪裡想到龜鶴幫的當家人,竟然是瞎子吃西瓜,紅白不分,一夜之間突然變臉,丟棄了多年的老僱主,和一個無根無底、也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潑皮無賴打得火熱,翻臉不認人。你龜鶴幫如若不願為萬家出力,倒也罷了,我們自會另雇苦力來幹,可你們竟敢要強佔貨倉,霸佔碼頭,逐走黎某等人。請問弟兄們,世上有這樣的理兒嗎?」
萬古雷注意到,不少龜鶴幫的弟兄在點頭,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議,但不敢張揚。
張執事怕他再講,忙道:「姓黎的,休要花言巧語騙人,你當張爺不知道嗎?萬家收了史東家幾萬兩銀子,把碼頭賣了,你……」
黎成喝道:「胡說八道!萬家乃京師大富人家,豈會出讓碼頭,你小子造謠惑眾,欺騙幫中弟兄,真是無恥之極!」一頓,又喊道:「弟兄們,你們要是不幹活,誰來發放銀錢給弟兄們養家餬口?我黎某要是另請苦力扛活,碼頭上不照樣進進出出,熱熱鬧鬧嗎?吃虧的可是你們呀!請弟兄們好好想一想……」
這些話正是龜鶴幫弟兄最關心的,一個個慌亂起來,掀起一陣喧嘩。張執事見人心浮動,急得大吼一聲道:「黎成,你想得美!碼頭是龜鶴幫的地盤,除了本幫弟兄,誰也不准來此扛活。大爺現在就將你趕走,再不許你的人踏上碼頭一步,否則休怪張大爺手辣!」
他抽出插在肩後的朴刀,大步走了過來,一指黎成:「小子你滾不滾!」
黎成斥道:「我家公子爺在此,休得放肆!勸你回去告訴你們幫主,叫他過來說話。」
張執法一愣:「在哪兒,我怎麼不見?」
他昨天隨幫主從酒樓到大教場,見識過萬古雷的武功,一聽說他在這裡,不禁發毛。
黎成讓開身子,喝道:「行禮!」
張執事一看,果然是萬古雷坐在中間的一張椅子上,不由自主抱拳行禮:「見過公子!」
「你是執刑隊的頭兒,龜鶴幫的事大概也做不了主,回去告訴貴幫主,休要迫人太甚,要為貴幫上千弟兄的生計著想,不要胡來!」
張執事道:「對不住,請公子讓出碼頭,在下等奉幫主之命行事……」
話未了,執刑隊另外兩名執事大是不耐,他們不明白張執事何以先硬後軟,萬家的公子來了又怎麼樣,難道怕他不成?於是不約而同走上前來。一個姓王的先吼道:「你們給大爺滾蛋,再敢磨蹭,捆起來扔下江餵魚!」
另一個姓孫的嚷道:「滾、滾、滾!」
他二人不知萬古雷的厲害,也未聽人說昨夜的事,所以十分張狂,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姓張的急了,低聲道:「二位,別……」
言未了,只見從地上站起個矮壯粗實的小子,光頭赤膊,虎著臉大步走了過來。
姓孫的執事冷笑道:「找死嗎?渾蟲!」
光頭小子就像一頭小牯牛,瞪著一雙牛眼,惡狠狠地有股蠻勁,叫人不得不防。
孫執事迎了上去,攥起兩個拳頭,喝道:「野小子,你想動手嗎?大爺成全成全你!」說完一拳擊了過去,十分有力,內勁十足。
光頭小子不閃不避,一抬手就把孫執事的大拳頭捏住半邊,順勢一拉,身子一讓,孫執事竟然被扯得往前栽了出去,跌個嘴啃泥。
王執事一愣,嚷道:「渾小子,讓王大爺來教訓你!」
說著搶上,虛晃一拳,踢出一腳。耿牛仍然不閃不避,只見他手一抄,抓住王某人的腳往上一抖,王某人身不由己,驚叫一聲,一個倒滾翻跌了出去,摔得好重。
黎成看得又驚又喜,大聲喝起彩來。
王、孫二人狼狽地翻爬起來,氣得怪叫一聲,抽出朴刀,一前一後向耿牛衝來,兩把刀同時「呼」一聲砍向耿牛。耿牛忽地閃開一步,兩手一抬,把王、孫兩人的手腕捏住,兩人手中刀「鐺」一聲落下,晃悠悠插在沙土地上。耿牛兩手一合,孫王二人「哎喲」一聲,兩個身子猛撞在一起,痛得昏了過去。
耿牛打量著睡在腳邊的兩人道:「俺宰牛也比對付你兩人容易,真窩囊!」一抬頭,盯著張執事道:「來呀!」
張執事哪裡還敢領教,一步步往後退。耿牛一步跨上,一把揪住張執事衣領,一抖手就把張執事橫向扔了出去,張執事想使出千斤墜往下落,可身不由己,像個不會武功的人,任由人擺佈,硬生生摔在地上,痛得直咧嘴。
他不明白為何那小子跨一步就抓住了他,也不明白為何被扔出去不能使出功夫下落。本想立即跳起來的,轉念一想,跳起來不是自找苦吃嗎?不如躺著裝死來得安全,於是一動不動。
果然,那蠻小子不再來找他,而是直衝沖朝執法隊的人走去,不禁大大鬆了口氣。
執法隊的人見三個頭兒被光頭小子像對付小孩兒一般,輕輕容易就把三個頭兒擺子,哪裡還有膽量與他交手,一聲吶喊,爭相往碼頭外跑去。那些跟在後頭的扛活弟兄,也嚇得四散逃躥,片刻跑得一個不剩,就連躺在地上的三個頭兒也跑得沒了影兒。
「耿兄弟,回來!」萬古雷笑嘻嘻喊人。
耿牛傻笑著走了回來,道:「叫俺蠻牛吧,從小聽慣了的,叫耿兄弟聽著彆扭。」
萬古雷笑道:「叫師弟吧,蠻牛不好聽。」
「蠻牛是俺的小名,怎麼不好聽!」
「好好好,就依你吧。」
「俺叫你師兄嗎,聽著也彆扭。」
「叫大哥如何?師兄弟間本就是兄弟一般。」
耿牛摸摸光頭,嘿嘿嘿笑道:「俺從小沒爹沒娘,也沒兄弟姊妹,是師父把俺從山東帶到山西,又從山西到河北,最後來了京師,平日只俺和師父過日子,後來才認識了宮師伯。你若做俺大哥,俺心裡十分喜歡,只是你是富家公子,俺只是個粗坯,不配做你兄弟。」
萬古雷看他身世淒涼,十分同情,忙道:「你我是師兄弟,分什麼貴賤,你說對嗎?」
公冶嬌看著蠻牛怪可憐的,便柔聲道:「蠻牛,萬大哥不是嫌貧的小人,你們做兄弟最好不過,萬大哥定會好好待你,我也會照顧你的,見了我你叫一聲姐姐吧,你說好嗎?」
萬古雷一愣,你嬌嬌比人家還小,怎麼又想做姐姐了,不禁暗自好笑,也不作聲。
耿牛聽了這話,似乎很是吃驚,看了公冶嬌一眼,轉過身低下頭吃吃笑起來。
公冶嬌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
萬古雷等人也不解,全瞪著耿牛。
耿牛忍住笑,背對著她道:「俺從來沒和雌兒說過話,怪羞人的,怎會叫你姐姐!」
公冶嬌有了惱意:「什麼雌兒雌兒的……」
萬古雷忙道:「蠻牛兄弟,對公冶小姐不准無禮,以後不准說雌兒,記住了嗎?」
耿牛十分驚訝,抬起頭來道:「俺對小姐沒有無禮呀,雌兒是說慣了的……」
公冶嬌見他憨直,也不為難他,道:「算啦算啦,你不是故意氣我的,對不對?」
耿牛道:「是的,俺又不恨你。」
「那好,叫姐姐吧,以後見面就這麼叫。」
「這個……俺叫不出口,不成不成。」
「咦,有什麼難的?多叫兩次就順口了。」
「可俺見了小姐害羞,怎麼叫得出口?」
萬古雷、羅斌忍不住大笑,黎成背過身偷笑,氣得公冶嬌去瞪著萬古雷道:「笑什麼?他傻你也傻了嗎?還不好好教教他?」
萬古雷仍笑個不住,公冶嬌跺足道:「你再笑,我就打你,咬你!」說著向他走去。
萬古雷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耿牛訝然注視著萬古雷:「大哥怕小姐?」
萬古雷忍住笑,一本正經回答:「怕、怕得很哩,老弟你不聽她說還會咬人嗎?」
公冶嬌嗔道:「我是老虎豹子還會吃人是不是?你說、你說,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萬古雷笑道:「我說了嗎?沒有呀!哪可是嬌嬌自己說的,與我無關……」邊說邊溜,遠遠站著,一面大笑不已,十分快活。
公冶嬌恨得咬牙,打量彼此距離,心中有了主意,便側轉身對耿牛說話:「你練得一身好功夫,是你師父教的吧,你師父貴姓啊?」
耿牛受到誇獎,喜歡得傻笑,道:「不是的,俺師父教過,宮師伯也教過,宮師伯的本事更大,俺的青龍手就是宮師伯傳的。」
「青龍手?就是你對付龜鶴幫那幾個執事的功夫?唔,真的好厲害……」話未完,她奮力一躍,閃電般躥到萬古雷身邊,一把抓住他。
萬古雷早失去了戒心,驚得想溜已經來不及,被公冶嬌在他手臂上狠狠擰了兩把,痛得大叫起來:「哎喲救命呀!嬌嬌你……」
公冶嬌得意地問道:「知道姑奶奶的厲害了嗎?還敢不敢耍貧嘴?說呀,還敢不敢!」
萬古雷連忙告饒:「不敢不敢……」
耿牛一愣之後,嘿嘿嘿大笑起來。羅斌、黎成也哈哈不已。大家樂得忘了大敵。
黎成道:「公子,叫一桌酒席來如何?」
萬古雷道:「好,吃飽了好打架。多叫兩桌,讓你手下的弟兄也入席,別虧待了他們。」
公冶嬌和他並肩往倉房來,細聲細氣對他說:「今日人多,我不咬你,下次小心些!」
萬古雷興高采烈地說:「嬌嬌你別嚇我,小狗才咬人哩,嬌嬌不是小狗,所以……」
公冶嬌惡狠狠瞪著他:「你再說!」
萬古雷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好怕人!」
公冶嬌做出齜牙咧嘴的凶相:「小心我咬你,不信就等沒人的時候,讓你嘗嘗味道?」
她以為裝出的模樣一定很凶,可是在萬古雷的眼中看來,卻是一副天真頑皮的俊模樣,他恨不得一把將她擁入懷,在小臉上親個夠。
說來奇怪,季蘭的申斥和離開給他帶來的煩惱,此刻一古腦兒被扔到了九霄雲外,他感到快快樂樂、心情舒暢,似乎只要有公冶嬌在身邊,什麼煩惱的事都會給忘掉。
兩人嘻嘻笑著來到倉房旁邊的一間客室,黎成又張羅著燒水沏茶,大家各自落座。耿牛仍然蹲著,空著的椅子不去坐。
公冶嬌詫道:「蠻牛弟,你為何不坐?」
耿牛吃吃笑起來,雙手蒙著臉,不回答。
「咦,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
「吃吃吃………俺從來未和雌兒坐一起……」
萬古雷忍不住笑起來,道:「師弟,你別把雌兒掛在嘴上,對公冶小姐不得無禮!」
公冶嬌道:「沒關係,讓姐姐教你。你把我當成姐姐,不當成雌兒,和姐姐說話就……」
「可姐姐也是雌兒呀,沒什麼不同的!」
「哎,你真是榆木腦袋,姐姐不是一般人。」
「怎麼不是一般人?姐姐妹妹都是雌兒……」
公冶嬌氣得話也說不出,只好不說。
萬古雷搖頭:「唉,老弟,公冶小姐問你為什麼有椅子不坐,偏要蹲著。」
蠻牛道:「俺自小蹲慣了的,只坐過矮凳兒,沒坐過這八仙椅,還是蹲著舒服。」
萬古雷心想,蠻牛兄弟日子過得苦,我可要好好待他。隨後轉了話題,問黎成:「這龜鶴幫有些什麼扎手人物,黎兄可知道?」
黎成忙道:「少東家,這稱呼不敢當,請公子直呼賤名就是了,在下……」
萬古雷道:「黎兄成天在碼頭操勞,現又面臨凶險,依然勤於職守,毫不畏縮,小弟十分感激,以兄弟相稱,彼此親近些。」
黎成十分惶恐,道:「公子千萬別這麼說,在下離鄉背井來到京師,蒙錢總管收留,在碼頭倉庫辦事。後蒙老東家提攜,頂替錢總管接掌碼頭,每月薪俸優厚,管轄上百名弟兄,處處受人禮遇,因之對老東家感恩戴德,無以報效只有恪盡職守,以表寸心,豈能逾越規矩,與少東家稱兄道弟,亂了綱紀。」
萬古雷看他人品不差,說話有條有理,便有惜才之意,心想可將他帶往北方。便答道:「人有旦夕禍福,我現在是富家公子,要是姓史的一夥奪走了萬家的財產,我還是公子嗎?因此黎兄不必囿於什麼規矩,大家以誠相交如何?」
黎成歎道:「公子所言極是,世事難料,在下就曾遭逢家變,因而流落至京師,但公子境遇不同,不可同日而語……」
公冶嬌道:「黎總管家變,可以說來聽聽嗎?讓我也長些見識,如不便說就……」
黎成接話道:「小姐願聞,在下自當奉告。在下本山西太原府人,家父任衛所正四品指揮僉事,四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涼國公藍王犯謀反罪,牽進此案的有公侯有都督,也有下級職司人員。家父所屬衛所曾隸屬過藍大將軍,結果順籐摸瓜,枝枝蔓蔓,一級牽扯一級,終於將家父扯了進去,萬幸者只丟了官沒有丟命。家父曾立過不少戰功,蒙冤後憤憤不平,終日鬱鬱寡歡,不久便離開了人世。家母帶著舍妹黎香蕊和在下度日,在下欲在太原謀生,卻遭人白眼,無人願收留在下。無奈,便只攜母親和妹妹來京師謀生,幾經輾轉,才來到碼頭,從此一家才安頓下來……」
公冶嬌長在深閨,不知世情,聽見這番敘述,禁不住掉了淚。耿牛見了,十分詫異。
他道:「雌兒……啊喲,不對不對,該叫那個嘿嘿姐姐,你怎麼哭了?」
公冶嬌道:「黎總管家遭遇悲慘,我……」
耿牛搖頭道:「這位大哥福氣好得很呀,比起些賣兒賣女、餓死了的人來,不知……」
公冶嬌道:「賣兒賣女?你胡說些什麼呀,世上哪有這樣狠心的爹娘……」
耿牛不服道:「怎麼沒有?俺爹俺娘是在災荒年吃觀音土脹死的,村裡有好多家都把兒女賣了買米。俺本來也活不成的,幸得師父路過,把俺帶走。那年俺七歲,記得清清楚楚!」
公冶嬌聽得目瞪口呆,眼圈又紅了。
黎成歎道:「原來耿兄弟遭遇如此悲慘,相比之下,我們一家算是幸運的了。」
就在此時,酒席送到,大家入席用膳。
未吃完,手下來報,龜鶴幫大舉出動,連幫主也來了。眾人立即出站應敵。
※※※※※※
蔣魁是坐八人大轎來的,排場不小。
轎子前面有兩列持刀幫眾開道,轎子後面跟著三四百人。但轎子一共有六乘,掛著簾子,看不出裡面坐的什麼人,唯蔣魁的第一乘轎子上,插有兩面三角旗,上有龜鶴之圖。此外的五乘轎子,轎夫只用四人。
一行人來到離倉房七八丈外停下,轎簾一掀,從轎中走出一個個人來。打頭的是蔣魁,依次由黎成一一報出姓名職別。第二人是蔣魁的女婿,叫王天保,聽說武功甚高,是幫中台柱,掌幫中賞罰;第三人叫蔣金福,蔣魁的兒子,掌內堂事務;第四人叫張鎮東,是龜鶴幫的二當家;第五人年近六旬,名徐曜,是幫中總護法。平常很少露面,聽說武功極高,對此老要小心。第六乘轎子上的沒有下來,不知是誰。
黎成說,傳聞龜鶴幫中有個神秘人物,武功絕世,從不與人交往,在幫中也不露面。龜鶴幫之所以能在京師碼頭站得住腳,擊敗所有想染指碼頭的黑白兩道人物,就是依仗於他。若是傳聞屬實,今日之局凶險。
萬古雷聽完敘述,道:「不妨事,大家多注意就是了,且看他們欲待如何。」
此刻,蔣魁的女婿王天保大大咧咧朝站在兩邊的幫眾喝道:「傳萬古雷小子!」
持刀幫眾中立即有兩人大步走出五步後停下,齊聲喝道:「萬古雷,速來進謁幫主!」
羅斌大怒,喝道:「蔣魁,叩見萬公子!」
兩個幫眾一愣,其中一人回頭對王天保道:「稟告總執事,這小子對幫主不恭,反要幫主叩見萬古雷,該如何處置,請總執事示下!」
萬古雷等人不禁好笑,這人不知是傻還是呆,居然不知該怎麼辦,看他王天保怎樣回答。那王天保果然氣得吼道:「將萬古雷捉來,這還用問嗎?若有人敢阻攔,劈了他?」
兩個幫眾互相對視一眼,口中答道:「遵命!」可依然站在原地不動。萬古雷等人不禁感到詫異,不知兩人有什麼花招。
王天保見狀,吼道:「為何站立不動!」
先前那人回道:「稟告總執事,那光頭小子護衛萬古雷,屬下二人不是光頭小子的對手,若出陣戰敗,丟了總執事顏面,故知難而退,請總執事派高手捉拿萬古雷小子!」
萬古雷等人這才明白,這兩個小子不呆也不傻,還可以說是很聰明。他倆大概是執法隊的人,適才被耿牛嚇破了膽,寧肯受罰抗命。
王天保和龜鶴幫其他頭目聽屬下這般說,臉面給丟得精光,一個個火冒三丈。
王天保吼道:「那光頭小子乃無名之輩,你二人居然不是對手,要你二人何用?還不滾回來受罰!」一頓,又道:「請四位護法上陣!」
遂見從轎旁走出四條漢子,一個個陰沉著臉,滿面殺氣,肩並肩直朝萬古雷等人走來。
黎成道:「這四人號稱碼頭四虎,從右至左、劉志高、伍銘、阮飛、章龍,武功據說很高,也是龜鶴幫倚重的人物。」
話未完,耿牛不打招呼便迎了上去。
黎成道:「羅兄,我二人上吧。」
萬古雷笑道:「不必,看熱鬧吧!」
耿牛這時已停下步,雙手叉腰站著。
碼頭四虎離他丈外仍不停步,看那神情,根本未將耿牛放在眼裡。這四人牛高馬大,比耿牛足足高出半個頭,一個個壯得牛也似的。他們齊排排邁著步子,八隻眼睛斜瞅著耿牛,看他有何舉動。哪知耿牛一步不退,兩手仍叉著腰,眼看四人離他只有兩三步,陡然一聲大喝:「站住!」這宛如晴天裡響起炸雷,驚得四人不約而同連退了三步,耳朵還在嗡嗡響。」
公冶嬌離他至少有五六丈距離,不惟是她,除了萬古雷,都被嚇得跳了起來。
公冶嬌小聲道:「媽呀,嚇死我了!」
萬古雷笑道:「坐下坐下,下次讓他莫吼,這不是連自己人都受了驚嗎?」
此時場中四護法已回過神來,一個個氣得破口大罵,那劉志高當先衝出。
「你娘的,吼什麼,劉大爺要撕你的嘴!」
耿牛回道:「你來試試!」
劉志高左拳一晃,右拳搗出,呼呼有聲。
耿牛不閃不躲,楂開五指去抓對方拳頭。
拳掌撞擊,五指扣下,只聽劉志高一聲痛呼,遂見耿牛手往懷裡一拉,劉志高偌大個身軀便跌了過來,一跤摔在黎成羅斌面前,被黎成出手點了穴道,扔在一邊躺著。劉志高臉色慘白,仍哼哼不已,像是十分疼痛。
那邊三護法大吃一驚,一時怔在當場。
耿牛回頭道:「俺去捉他們……」邊說邊向三人走去。
他跨了三步,已到三人面前。
伍銘一聲大吼,揮拳擊出。阮飛飛起一腳,直踢對方下腹。章龍被兩人擋了道,無法出手,便往旁邊一跳,竟欲截其後路。
哪知耿牛雙手齊出,閃電般攫住了伍銘的拳頭和阮飛的大腳。兩人未及使出第二招應變,只聽耿牛虎吼一聲,先是伍銘和劉志高一樣,一個身子飛了出去,緊接著阮飛在驚叫聲中身子朝前騰空而起,被羅斌、黎成一人接住一個,治了穴道扔在劉志高身邊。
那章龍見眨眼之間夥伴便被人家扔了出去,這才知道不是對手,連忙去取掛在腰上的鬼頭刀,卻見耿牛雙肩一晃已到了面前,驚得他只好一拳擊出,只要對方閃一閃,他便抽身而逃。哪知一拳揮出,手再也縮不回來,拳頭猶似被鐵鉗夾住,痛得鑽心,接著被一股大力一拉,身子不由自主飛了起來,不禁嚇得大喊出聲,再也顧及不到面子。幸得被黎成凌空接住,治了穴道,才算沒有摔個半死。
龜鶴幫自幫主以下,眼見四護法連拳腳都未及施展,就被這個不起眼的光頭小子,三下五除二便捉了去,不禁驚得瞠目結舌。
王天保自忖敵不過四護法聯手,要是出陣也只有挨打的份,還是知趣些保住面子要緊。不如仗著人多群毆,興許還能佔些便宜。正欲下令群攻,卻聽老丈人蔣魁低聲道:「天保,你去會會他,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王天保一驚,十分氣惱,心想你老丈人怎會這般糊塗,你王大爺有個三長兩短,你女兒豈不是就守了寡?但當著全幫弟兄之面,他不能這麼說,心念電閃間有了主意。
他身子不動,喝道:「萬古雷出來答話!」
那邊黎成走了出來:「有什麼話,快說!」
王天保旨在拖時間,只想鬥口,便道:「你們霸佔史東家的碼頭,還傷我四護法,真是天大的膽子!今日我龜鶴幫幫主大駕到此,欲親自與你們作個了斷。萬古雷你休要執迷不悟,速速認錯賠罪,退出碼頭,否則幫主要親自取你首級,到時悔之已晚,你該及時省悟!」
他把幫主推了出來,自己縮在後邊,說什麼幫主親自取你首級,這話蔣魁自然聽得懂,氣得直在心裡痛罵這沒心沒肺的女婿。
黎成不欲與他多爭,把話對著幫眾說:「萬家碼頭從來不曾易主,是你們得了姓史的好處,全然不顧龜鶴幫弟兄的生計。我問你,弟兄們不幹活,哪來銀錢養家餬口?難道向你們要嗎?你們又肯不肯給?至於碼頭上的活,我自會到城中找苦力來幹,我不信拿著白花花的銀兩,會找不到人扛活,那才真是怪事……」
王天保聽見幫中弟兄在竊竊私議,回頭看,只見後邊的弟兄交頭接耳,隊形已亂,連忙喝道:「黎成,你今日就得滾出碼頭……」
黎成不讓他言完,反駁道:「萬家碼頭今日定要進貨出貨,誰也阻止不了。只要多給銀錢,就會有人爭著干,王天保你信不信?」
萬古雷靈機一動,故意問黎成:「黎總管,碼頭扛一天活,一人給多少銅錢?」
黎成會意,大聲道:「稟少東家,扛活的苦力少的一天三十文,多的五十文,一個月下來,也能掙個兩把銀子,有少數的有二兩……」
「今日來幹活的加,加多少你說吧?」
「從今日起,來扛活的最低五十文,最高八十文,弟兄們要是不願來,兄弟只好另招人。」
龜鶴幫的弟兄們興奮了,誰也不願丟失掙錢的好機會,於是七嘴八舌喧嘩起來,有的竟敢要幫主讓他們繼續扛活,不再與萬家作對。
這一亂,把蔣魁等頭目氣得七竅生煙,立命執法隊抓人,誰敢喊叫扛活的就按幫規處置。這一手當即生效,幫眾們不敢再作聲。
萬古雷道:「黎兄這一招厲害,還可以把工錢往上增,瓦解對方幫眾,剩下的幾個頭目就好對付了,以免傷及無辜。」
耿牛道:「俺到承恩寺廣場走一遭,把那些苦兄弟找來扛活,看他們怎麼辦!」
黎成大喜:「好極好極,我正愁找不來人哩,不知耿兄弟能找來多少?」
「兩百來個夠不夠?」
「啊喲,來二三十個都好,能來這麼多更好」
耿牛不再說話,立即轉身就走。
龜鶴幫的人明明看見他往碼頭外走,就沒有一個敢去阻攔。頭目們心中想的是,這小子不在更好,少了個勁敵。
不一會,耿牛便走得沒了影兒。此時黎成又把幹活的工錢提到最低一百文,最高一百五十文。龜鶴幫的弟兄又亂了起來,任憑執法隊的恐嚇喝斥,也不能讓他們閉上嘴。本來,他們都是賣苦力謀生養家的百姓,龜鶴幫強令他們入幫,否則逐出碼頭。是以他們雖入了幫,平日生活並無改變。此次幫中下令讓他們停止幹活,使他們驚訝不已,雖然極不情願,但又不敢不聽。這會聽黎總管工錢增加兩倍,怎能不讓他們動心呢。
有那膽大的大聲喊道:「黎總管,你說話算不算數?萬東家認賬不認賬?」
黎成應道:「少東家在此,豈能不算!」
萬古雷道:「黎成總管做主,決不食言!」
幫眾聽見少東家這般說,歡呼雀躍、欣喜若狂,整個隊伍散了開來。直氣得蔣魁一張胖臉成了豬肝色,他雖跳如雷,大吼大叫,命令執法隊抓人。片刻間,幫眾四處逃躥,但還是有二十多人被執法隊抓住,拖到幫主跟前。
蔣魁氣得手一揮:「扔到江裡餵魚!」
二十多個幫眾嚇得大呼饒命,總護法徐曜運起內功場聲道:「爾等大膽,違犯幫規,投效敵人,犯下死罪,不殺爾等如何維護幫規,現遵幫主之令,沉於江中,餵魚喂蝦!」一頓,對四處散開的幫眾喝道:「餘下之人速速歸隊,否則一個也休想走脫,你們聽到了嗎?」
幫眾們懾於幫規,一個個又回到了原地,膽戰心驚地瞧著執法隊怎樣處置那二十多個弟兄。只見執法隊兩人抓一個按在地上跪著,再聽總護法喝一聲:「打斷手腳,扔下江去!」那些執法隊的漢子有的用刀背,有的用棍棒,就要往弟兄們身上招呼,個個嚇得閉起了眼。
突然間只聽一聲聲痛呼,幫眾們又睜開了眼,只見萬公子與一位小姑娘,不知何時竟然到了被處置的弟兄面前,把執法隊的人打得東逃西散,喊爺叫娘。那些被處置的弟兄立即逃向倉房處躲了起來,大家不禁又驚又喜鬆了口氣。
那小姑娘一身華貴衣褲,一望而知是富豪人家閨秀,只見她拳打腳踢,那些凶巴巴的大漢,居然像紙糊的人一樣,打一個倒一個,不禁嘖嘖稱奇,看得興高采烈起來。執法隊的人一向欺負幫眾,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他們受了報應,哪有不高興的,無不在心裡喝彩。
片刻功夫,執法隊幾十條漢子,大多躺在了地上,少部份溜得遠遠的,不敢再來。
萬古雷拍拍手,笑嘻嘻地往回走。
龜鶴幫二當家的是個粗人,他氣得哇哇亂叫,他不明白總護法、幫主如何容得對方這般放肆,於是一步躍了出來,向萬古雷衝去。
忽然,白光一閃,驚得他立即停下來,只見一個艷如天仙的小姑娘手持利劍擋道,這妞兒正是和萬古雷一起動手打散執法隊的小妮子。
他抽出了竹節鞭,可渾身卻沒有勁,一腔怒火也不知散到哪兒去了。面對這樣一個玲瓏嬌小的俏女娃,他如何忍心揮鞭擊打。她就像一尊鍛造燒煉得極好的瓷娃娃,輕輕碰一下都會破損的。雖然她右眼圓睜,滿面怒容,手持利劍,但看上去卻一點兒也不凶,就如戲台上持劍的旦角,實在是好看已極。他不禁有了笑意,聲音自然而然變得柔和起來,雖然聽在公冶嬌耳中有如蛤蟆鳴叫,在他卻已是極為難得。
他道:「小姑娘,你該在閨中繡花,拿刀弄劍可不好,要是不小心割傷了小手,嫩生生的,多叫人心痛。你瞧張二爺手中這根竹鞭,少說也有十九二十斤,只要輕輕一碰,你手中的劍就會飛了出去,還會震痛了小手……」
他的聲音本來極為粗魯,這會兒就像捏著鼻子說話,甕聲甕氣,怪腔怪調,聽得公冶嬌渾身起雞皮疙瘩,不禁怒火上升。她一振腕,劍尖直指蠢漢咽喉,中途又變招直刺對方心室,把張鎮東逼得手忙腳亂。公冶嬌連攻五招,雖然把對手迫落了下風,但也未能傷了他。
張鎮東一個粗人,能在龜鶴幫坐第二交椅,自然憑的是武功。雖然幫中事務都被蔣魁一家包了去,沒有他的事,但他也不在乎實權,成天樂哈哈的,只要人家見面尊他一聲二當家的,畢恭畢敬侍候他,他也心滿意足。實在無聊的時候,他會到碼頭上與扛活的粗漢尋尋開心,請他們喝一頓酒,再聽他們對他頌揚一番,然後把袋中的銀兩掏出來,慷慨地給那些訴苦說養不起年老雙親的苦力。儘管對方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年老雙親,他也並不在意。於是在碼頭上流傳開來一句話,二當家的是大孝子,想要他兜裡的錢,你就說家有年老雙親,老人如何如何可憐,你掙得的三十文錢,又要付房租又要買米,哪裡能供奉雙親等等諸如此類的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掏出銀兩。這辦法一直很靈驗,除非他那天兜裡沒錢。
在龜鶴幫中,他恐怕是惟一的一個好人。
黎成一見他跳出來動手,怕萬公子傷了他,連忙趕到場中,把上述情形說了一遍,末了道:「他是個渾人,但最講義氣,可是不明事理,公子對此人不必計較,讓屬下來對付他。」
萬古雷一面聽黎成說,一面注視著嬌嬌與他動手的情形,發覺嬌嬌攻出的劍式都極為奧妙,變化奇詭,不易破解,但都被張鎮東這愣傢伙化解了去,觀他身法步法都極為靈活,手中的竹節鞭,招式頗為奇特,若不是讓嬌嬌佔了先機他施展不開,否則定是十分凌厲狠辣,不由生了幾分愛才之心,順口答道:「這傢伙功夫當真不差,你最好叫他退開吧。」
黎成揚聲道:「二當家的,請住手聽黎某一言如何?再說與一位小姐動手,也未免……」
那張鎮東本就不願與嬌嬌動手,雖然被嬌嬌迫落了下風,但他仍然怒不起來,聞言忙道:「俺不打,是她要打的,你叫她停手呀!」
萬古雷笑道:「嬌嬌,你過來我有話說。」
公冶嬌一收劍式,柳腰一擰,退出圈外。
張鎮東鬆了口氣,讚道:「小姑娘好功夫,俺可真沒想到,這麼嫩生生的小……」
黎成怕他說出不中聽的話來惹惱公冶嬌,忙打斷了他的話道:「二當家的,你一向最講義氣,今天的事你是親眼所見。萬東家有什麼對不住幫中弟兄的,請二當家的說說看。」
張鎮東一愣:「叫俺說,俺怎麼知道?大當家的說,萬家碼頭已賣給了史東家……」
黎成接話道:「根本沒這回事,二當家的被他們騙了,蔣幫主不講義氣,被史東家收買,全然不顧幫中弟兄有沒有飯吃……」
徐曜總護法喝道:「張副幫主,休聽姓黎的花言巧語,快把那姓萬的拿下……」
張鎮東牛眼一翻,朝徐曜吼道:「你嚷嚷什麼?俺與黎總管說幾句話有什麼要緊?」
徐曜大怒,正欲嚴加申斥,蔣魁連忙低聲道:「總護法,他是渾人,莫與他計較。」
此時公冶嬌聽萬古雷說了張鎮東的為人,便道:「既如此不傷他就是,只怕他不領情。」剛說完,聽見張鎮東頂撞徐曜,不禁笑起來,道:「當真是個渾人,讓我逗逗他。」
她走上兩步,道:「喂,你敢頂撞那老頭,膽量不小,你敢不敢和我打賭?」
張鎮東一怔:「打賭?賭什麼?」
「你與我比武,你要是輸了,就跟著萬公子當個長隨呀馬伕呀什麼的,我要是輸了……」
言未了,萬古雷接口道:「把碼頭給他!」
公冶嬌大喜,嫣然一笑:「你聽見萬公子說的了,怎麼樣,敢不敢賭?」
這一笑,燦若盛開的牡丹,張鎮東看得呆了,遲遲答不出話,心想這小姑娘好看極了。
公冶嬌嗔道:「喂,你說話呀,敢不敢?」
張鎮東回過神來,想了一想,道:「不是俺不敢,是俺不願和你動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俺不小心碰傷了你怎麼辦?」
公冶嬌眼珠一轉,道:「那麼你和萬公子比試如何?他勝了,你當他的長隨,他輸了,讓出碼頭,立刻走人,決不含糊,你敢嗎?」
張鎮東瞟了萬古雷一眼,心想這小白臉能有多大本事,只怕經不起張二爺戳一個指頭,這不就穩穩當當把碼頭佔了嗎?也讓大當家、總護法看看,他們收留張二爺半點不吃虧。便道:「好,二爺和你小姑娘打賭!」又問萬古雷:「你敢不敢,輸了讓出碼頭?說話算數!」
萬古雷笑道:「小姐說的就是我說的,你放心,只要你勝了我,拱手讓出碼頭?」
張鎮東大喜,道:「好,一言為定!先比拳腳,後比兵刃。」
萬古雷道:「好,先讓你三招。」
張鎮東惱道:「小子你太狂,誰要你讓?」
萬古雷道:「自然是我自己要讓。」
張鎮東火起,吼一聲道:「看打!」
他左足前跨,左拳虛晃一下收在腰間,右拳閃電般擊出,去勢兇猛。萬古雷身軀微向後坐,右手橫掃擋格,五指拿對方腕脈穴。張鎮東這一招不過是虛招,誘對方上鉤。見對方舉臂來格,左拳迅猛朝對方胸口擊去,右手下落側身。這一下變招極快,令人防不勝防。
萬古雷見此人雖魯莽,動起手來卻滿有心計,不可太大意。當下身形突然一轉,像個陀螺,轉到了他身後。張鎮東一拳擊空,眼前對手失去了蹤影,立即前跨一步轉身,抬腳就踢。萬古雷身子又一轉,到了他左側。張鎮東也跟著旋身,一腿橫掃。萬古雷暗暗稱讚,這渾人應變迅速,把他氣走也可少個強敵。當即後躍一丈,道:「三招已過,我可要還手了。」
張鎮東罵道:「你小子躲躲閃閃叫俺怎麼打,有種的拳對拳、腳對腳,看誰有本事!」
萬古雷笑道:「那好,我要開打啦!」
話聲一落,人已到了張鎮東跟前,左掌虛晃,右掌擊其前胸。張鎮東右臂揮擋,左拳出擊。哪知萬古雷突然後仰倒地,兩足施個金絞剪,盤住張鎮東前出之右足一絞,張鎮東哪裡還站得穩,一個身子側著倒了下去。但他怒吼一聲,一挺腰欲彈身而起,卻依然直挺挺躺在地上,動也動不得。這才知道脛骨的崑崙穴已被對方治住,當下直氣得雙目噴火,大罵道:「你小子使的是詭計,俺不服,有種的比比硬功夫!你小子不是好漢,俺要揍你個半死!」
萬古雷用足尖點了他的腳解穴,道:「你小子輸了還有理,不是大丈夫!」
公冶嬌道:「你這人輸了不認賬,沒羞!」
張鎮東跳了起來,吼道:「二爺不服!」
話聲落,拳腳齊施,攻向萬古雷。
五個回合,萬古雷一掌將他打倒。
張鎮東亮出竹節鞭:「比兵刃!」
萬古雷笑道:「我用空手,照樣勝你?」
張鎮東吼道:「不幹,你不拔劍俺不打!」
為降服他,萬古雷只好出劍。
張鎮東揮鞭就打,但只見白光一閃,劍尖離自己喉頭不過一寸,驚得他變招換式,將頭一擺,竹節鞭攔腰掃去。但他剛出手,對方的劍尖又指著他的咽喉,他怎麼閃避也無法擺脫,氣得他把竹節鞭往地下一摔,吼道:「你盡用巧,俺不打了,要殺就殺,怕死不是好漢!」
公冶嬌喜道:「你認輸啦?」
「不認?俺最瞧不起這號人。」
公冶嬌氣得跺足:「你耍賴!」
萬古雷道:「好,再打,你敢不敢!」
張鎮東立即拾起竹節鞭;「怎麼不敢!」
「呼」一聲,他夾頭一鞭打過去,萬古雷舉劍一架,「鐺」一聲,火星四濺。
張鎮東手一麻,立即運足腕力又擊一鞭,萬古雷知他心意,便硬擋硬架,鬥了三個回合。張鎮東來了勁,使開一路鞭法、盤、掃、截、摔、點,果然厲害,非同凡響。萬古雷存心瞧瞧他的功夫,便以守為主,硬擋硬架,實打實。十招過後便反攻,每一劍的勁道都很足,張鎮東擋架起來十分吃力,每擋一劍都震得虎口發麻,掌心疼痛,心中著實吃驚,沒想到這白臉書生還有這麼大的勁兒。十招過後,他累得喘粗氣,很想停下來歇口氣再打。但對方一劍比一劍快,忙得他不斷揮舞胳臂,可真力已消耗了大半,招架越來越吃力。到第十五招上,他實在是力不從心,揮不動竹節鞭了,只好睜著兩眼等死。但萬古雷卻及時收了手。
「你為何不招架?」他問。
張鎮東見對方氣定神閒,語氣平靜,不得不承認人家比自己高明,便喘著氣回答:「俺沒……力氣了,歇口氣再……打……」
公冶嬌叱道:「輸了就輸了,你耍賴!」
張鎮東心想,打敗了就夠沒面子的了,再去跟人家當馬伕當隨從,豈不羞死人?她說耍賴就耍賴吧,於是答道:「俺沒輸,只是沒力氣了。也罷,俺也不當龜鶴幫的二當家了,這就走開,不管碼頭的事……」
公冶嬌叫道:「你打賭輸了當馬伕……」
張鎮東不敢答話,拔腳就跑。
蔣魁急喊道:「二當家,回來,你……」
張鎮東輕功不差,早出去了二十來丈,一會兒便去得沒了影兒,再喊無益。當著眾弟兄的面,蔣魁又怒又氣,請總護法出手。
徐曜雖看出萬古雷身手不凡,但相信自己決不會輸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當即提氣飛身而出,一個起落便到了萬古雷跟前,喝道:「小子你找死!」遂見他十指如鉤,作勢要抓向萬古雷。萬古雷平抬雙臂,立掌拉開架式,卻見灰影一閃,徐曜雙手卻向站在一邊的公冶嬌抓去。這一著實出眾人意外,公冶嬌驚得叫了一聲,欲待閃避已是不及,便運起功力雙掌狠命推出。只聽「呼」一聲,公冶嬌被震得退了兩步,而徐曜也退了兩步,沒佔到便宜。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本想出其不意將公冶嬌手到擒來,脅迫萬古雷退出碼頭,卻是做夢也想不到小姑娘會有這麼強的內功,他不但被對方掌力震退,內腑也翻騰不已。
萬古奮也沒想到對方居然轉向公冶嬌下手,驚怒之下已不及救援,公冶嬌已出了手,將徐曜震退。他連忙躍了過去,欲探視嬌嬌是否受了內傷。哪知嬌嬌一聲喝躍了出去,雙掌取徐曜,大驚之下,想去阻止,但徐曜已被迫擊出雙爪,他又一次眼直睜睜看著兩人拼比內力。只聽「呼」一聲,徐曜口吐鮮血,連退四步,公冶嬌雖也退了四步,但沒見口邊溢血,只是嬌喘連聲,忙趕了過去,替她護法。
徐曜滿臉驚疑,一步步往後退,王天保忙命幾個手下出陣,以保護徐曜安全退回。
蔣魁眼看總護法被小姑娘以掌力擊傷,驚得魂飛天外。總護法是龜鶴幫第二高手,他如果也敗了,還能讓誰出手?除非……於是把頭轉向最後一乘轎子,猶豫著慢慢走了過去。
他來到轎邊,低聲道:「娘,點子太硬,徐曜敗在那小姑娘手上,其餘人無再戰之力。」
轎子裡沒有聲音,他繼續說道:「兒在史公子、曾公子面前誇下海口,要逐走萬……」
轎子裡傳出個瘖啞的聲音:「你有何能耐,敢在人家面前誇口?既誇了口,你就上呀!」
「娘,兒依仗的是娘,兒自知非萬古雷之敵。今日只有請娘出手,否則兒無法交代……」
「你為何要如此莽撞,聽命於史家?」
「史孟春來頭很大,投靠了他今後……」
「你說萬古雷傷了陰司四煞,要是為娘的也不是人家的敵手,你又該如何?」
「娘有半甲子的修為,陰司四煞不能比……」
「唉!你當初要是肯下功夫練武,今日也就不必讓你老娘拋頭露面,與人爭鬥……」
「兒知錯,今日就請娘開恩出手,只要逐走萬古雷,兒以後再不敢驚動娘……」
轎中人又歎了口氣,一掀轎簾出來。
萬古雷等見轎中出來的竟是個白髮老嫗,不禁十分驚奇。只見老嫗精神矍鑠,手持龍頭枴杖,在蔣魁的相伴下走了過來。
就在這時,忽聽人聲嘈雜,循聲看去,只見一大群人跟在耿牛後面,跑著進碼頭來。
黎成大喜:「啊喲,這位耿兄弟真的有本事,居然叫了這麼多人來,好極好極!」
萬古雷道:「最少有兩百來人,夠了吧?」
黎成道:「夠了夠了,看蔣魁怎麼辦?」
跟在耿牛身後的都是苦力,一個個五大三粗,有的提著木棒,有的扛著扁擔,跑得氣喘吁吁,不一會就到了倉房一頭。
龜鶴幫的幫眾見來了這麼多的挑夫苦力,一個個叫起苦來,這不是砸掉了他們的飯碗嗎?一些人忍不住大聲叫罵起來,要他們滾蛋。
黎成笑哈哈跑過去,叫大家坐下歇氣,又命手下人燒水給大家解渴,等事情了結開工。
有的苦力聽見對方叫罵,也站起來回罵,大有誓不兩立之勢,雙方參與吼叫的人越來越多。幫眾們抄起棍棒,苦力們也揮舞手中扁擔毫不示弱,眼看兩下裡要來一場狠鬥。
黎成對耿牛道:「兄弟,你讓弟兄們坐下歇氣,等打發了龜鶴幫的頭目再說。」
耿牛於是一聲大喝:「你們坐下!」
這就像晴空響個霹靂,驚得苦力們一下閉了嘴,聽話乖乖就地坐了下去,再無人吵嚷。
黎成運起功力對幫眾人大聲道:「各位,只要你們不聽命蔣魁,碼頭上的活就有你們的份!」
龜鶴幫幫眾停息了鼓噪,彼此議論紛紛。
此時蔣魁和他娘已來到場中站下,蔣魁回頭對幫眾吼道:「哪一個王八羔子敢背叛本幫,蔣大爺就砍下他的腦袋!」
幫眾又靜默下來,無人再敢出聲。
黎成道:「蔣幫主,龜鶴幫的弟兄在碼頭上千活,得來的辛苦錢還要交出三成中之一成孝敬你蔣大爺。要不然,你蔣大爺豈不是只有喝西北風嗎?所以讓弟兄們在碼頭扛活,既可以讓弟兄們養家餬口,又可以讓蔣大爺過奢侈生活,這不是兩全齊美嗎?若是砸了弟兄們的飯碗,你蔣大爺靠積蓄自可無憂無慮,弟兄們可就慘了,難道你蔣大爺拿出錢來周濟嗎……」
蔣大魁怒喝道:「黎成你少嚼舌,只要將你們逐出碼頭,史大爺給弟兄們的辛苦費還要多,你這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黎成接口道:「胡說八道,萬家碼頭給的錢比哪一家都多,不信就問問弟兄們……」
白髮老太婆突然一聲厲喝道:「都給老娘住嘴!你什麼東西,有你說話的份嗎?叫萬古雷出來說話,你滾到一邊去!」
萬古雷聽老太婆說話中氣充足,內功一定了得,便示意黎成退下,道:「在下萬古雷,請問前輩高姓大名,有何吩咐?」
老太婆道:「老身邱二娘。今日之局,只有請萬公子退出碼頭方能了結。萬家經商多年,聚斂甚豐,失去碼頭,無關緊要。須知此碼頭並非龜鶴幫索要,縱無龜鶴幫插手,公子也難保住碼頭。史大爺的來歷公子想必清楚,又何必保小卒捨車馬?老身奉勸公子,及時退出碼頭,以保一家平安,不知公子以為如何?」
萬古雷一笑,道:「老前輩善意晚輩心領,史孟春是何來歷晚輩並不知曉,但世間事總得有個『理』字,萬家碼頭平白無故被人強奪,晚輩卻是嚥不下這一口氣。龜鶴幫歷年與萬家並無過節,似可不參予其事,又何必為史孟春充當馬前卒?以晚輩之見……」
邱二娘岔言道:「這麼說,萬公子自恃武功高強,非要逼我龜鶴幫傾全力一斗嗎?」
萬古雷苦笑道:「前輩,是龜鶴幫逼……」
邱二娘道:「好,索性打開窗子說亮話。不瞞公子,龜鶴幫這樣做也出於無奈,望公子識時務、顧大局,讓出碼頭為好,這不僅給龜鶴幫一個面子,也使萬公子不致遭受滅頂之災。老身這番話出於肺腑,請萬公子三思!」
公冶嬌道:「憑什麼讓出碼頭?你這位老人家全然沒有道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萬古雷道:「多謝前輩好意,但古雷決不讓出碼頭,姓史的有什麼招數,只管使出來!」
邱二娘怒聲道:「這麼說,萬公子是要逼我龜鶴幫全力一戰了?好,那就放手一拼吧!」
萬古雷道:「前輩定安如此,晚輩奉陪!」
邱二娘冷笑道:「好話你聽不進,到頭來遭殃的是你,追悔莫及!好,你動手吧。」
萬古雷抽出神罡劍,道:「前輩請!」
邱二娘不再客氣,雙手握枴杖一掃,杖尾橫掃對方腰肋,杖到中途又忽然變招,改掃為點,一下直搗對方心窩。
萬古雷不退反進,一劍取對方咽喉,左手卻疾伸抓杖。邱二娘立即變招換式,一根龍頭杖使得輕快靈活,招式奇詭,變幻莫測。但每一招貫穿的內勁都很足,只要萬古雷敢用劍去格擋,兵刃不是被砸斷就是被震飛。這是老太婆的心思。
但萬古雷偏偏就敢以一支比龍頭枴杖輕得多的劍去格擋重兵刃,不僅劍未震斷也未震飛,反將她的虎口震麻,使她驚駭不已。這年輕人的內功竟已入一流之境,比她先前估計的還要高。看來,龜鶴幫今日是栽定了,再打下去枉然,不過是自取其辱。這個念頭一生,她奮力連攻十招,這十招招招致命。但萬古雷卻是來一招破一招,並不時反攻,阻塞其拐勢,不能一氣貫通。
十招一過,她倏地跳出圈外,胸口微微喘氣,放眼去打量對方,只見年青大氣定神閒,胸口雖也看出有微微起伏狀,但並非如她所估計的那樣,對方應連喘粗氣、神情疲憊。
於是,她對蔣魁道:「撤,一個不留!」
蔣魁大驚:「娘,你該把這小子宰了……」
邱二娘斥道:「你懂什麼?要是你學得你爹的一身武功,今日又何必讓老娘出醜!」一頓,咬牙對萬古雷道:「今天龜鶴幫認栽,但你要記住,我邱二娘日後必報此仇!不論你上天入地,不找到你決不罷休,你等著瞧吧!」
蔣魁不敢違反母命,一揮手:「撤!」
不一會兒,龜鶴幫的手下走得一個不剩,只有那些扛活為生的苦力卻不願走,他們不能斷了生計,猶自散在四周,有那大膽的朝萬古雷走去,「撲通」一下跪倒在他腳下,其餘人一見,紛紛倣傚,剎時跪了黑壓壓一大片。
萬古雷吃了一驚:「各位這是幹什麼?快快請起,有話直說,千萬不必如此!」
有人道:「大公子,並非小人不願幹活,實是幫主相逼,不敢不從,請大公子……」
黎成道:「各位快起來,你們身不由己,萬公子是知曉的,並不怪罪……」
那人道:「雖說不怪罪,但碼頭上來了這麼多苦力,莫非不要小人幹活了嗎?求公子爺開恩,工錢不敢多要,只求有碗飯吃……」
萬古雷道:「不必擔心,大家都有活幹,工錢說加就加,決不食言,儘管放心……」
話未完,歡呼聲大起,弟兄們這才站起身來,千恩萬謝退向一邊。
萬古雷道:「蠻牛老弟留下助黎成總管分配人手幹活,我們先走一步。另外把四虎放了。」
黎成道:「酒飯未吃完,何不吃了再走?」
公冶嬌道:「不成,我還要趕回家應卯呢,要不老太太吃飯時見不到我又要挨罵。」
萬古雷跨上馬,又把碼頭看了一陣這碼頭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得歸別人,爭奪碼頭也只是為爭一口氣。他不禁長歎一聲,戀戀不捨地離開了碼頭。
龜鶴幫四護法被耿牛解了穴,抱頭鼠躥而去,連場面話也不敢說。
※※※※※※
萬古雷牽掛著春桃,她本該來大教場的,卻一去沒了音訊,莫不是又出了事?
吃過飯,他獨自一人出門,先到蘭香茶室,卻見關著門。
又到秦淮河邊,「艷芳」號雖然仍停泊在那裡,但船主易人,酒娘也都陌生。他只好怏怏而回。他猜想春桃若不是落入三太歲手中,那就是逃離了京都。
剛回到家,僕役便呈上了一份大紅帖。
打開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這份紅帖上說,萬古雷欺凌武林同道,強行逐走在碼頭立幫多年的龜鶴幫,搶佔龜鶴幫地盤,違背武林大義,為京師武林同道所不容,約他明日午時正在承恩寺,還京師武林一個公道云云。下面的署名一大堆,不下五六十個,都是京師武林中的頭面人物。領銜的是京師武林泰斗子午刀歐炎,其次是三太歲酒宴上見過面的耀威鏢局總鏢頭蔡忠范,之後是神槍顧仲賢、鎮遠鏢局總鏢頭黃興隆等。不用說,這又是史孟春的一著棋,蔡忠范是奉命行事的走卒。
萬古雷心中火起,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完沒了,這史孟春究竟何許人耶?
略一思忖,命僕役將沙天龍兄妹、梁建勳兄妹、楊正英兄弟倆和羅斌請來商議。
眾人陸續到齊,沙夫人劉秀英也來了。
萬古雷把上午碼頭上的事說了說,說得極簡略,羅斌把話接過來,繪聲繪色說了一通,直聽得眾人十分驚訝,耿牛和公冶嬌竟有這麼高的武功,實是大出意外。說完,萬古雷把拜帖遞給女人傳看,並問道:「各位有何高見?」
劉秀英道:「子午刀歐炎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名頭,在京師被奉為京師武林泰斗,他的門徒聽說在錦衣衛任職的有好幾個,在衙門當差的也不少,是以頗有權勢。京師武林中的糾葛,往往都請他出面化解,有他老人家一句話,再無敢有異議。再說此老為人還算公正,並不偏袒一方,但也有偏聽偏信失察的時候,性情又有些固執,一旦認定某一方有錯,便很難改變。是以他既受到京師武林同道的尊敬,又結了不少仇怨,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因此對待此老,頗叫人進退兩難,賢侄須慎重行事。」
羅斌道:「這老頭當真難惹,叫人頭痛!」
楊正英道:「此老武功極高,人緣又好,與他為敵,就如同與整個京師武林為敵!」
梁建勳道:「是他找上門的,又不是我們去招惹他,這事又該如何處置呢?」
萬古雷道:「龜鶴幫的事發生在上午,這才隔了兩三個時辰,此老就邀約了這麼多人找我的麻煩,足見史孟春早有預謀,這位歐老爺子也不是史某臨時請來的。但歐老爺子與史孟春到底有多深的關係,我們一無所知。若是歐老爺子受人挑撥,憤而出面,那我們向老爺子稟明真情,請他明斷。若是歐老爺子已被史某人籠絡了去,這場糾紛只怕就難以化解了!」
羅斌道:「萬兄說得是,老頭子若與史孟春一鼻孔出氣,明日少不得要大動干戈!」
劉秀英道:「使不得使不得,若與歐老爺子翻臉動手,無疑就是與整個京師武林結仇。別的不說,光憑我們這幾個人,難以抵禦!」
萬古雷道:「師母說得是,史孟春這一著棋,就是要挑動整個京師武林與萬家作對,逼迫萬家低頭屈服,讓出碼頭,逃離京師。是以我們別無選擇,明日只有到場與之理論。」
沙燕道:「理在我們一方,怕他怎的?」
羅斌道:「怕也無用,只有一鬥!」
萬古雷道:「今晚我去見宮師叔,請他老人家助一臂之力,事情逼到頭上,奈何?」
梁雅梅奇道:「你還有師叔?他是誰?」
萬古雷道:「是一位風塵異人,昨夜蒙他們幾位暗中相助,我們才得以脫身。」
劉秀英歎口氣道:「事已至此,只好破釜沉舟,但明日賢侄定要以理服人才好,能不動武就不動武,以免樹敵太多,難以對付。」
萬古雷道:「是,小侄定不魯莽行事。」
商議畢,萬古雷留大家用膳,耿牛也正好回來,說碼頭上什麼事都沒有,搬貨運貨順利,龜鶴幫的打手一個也未露面。
飯後,萬古雷與耿牛去見宮知非。下午公冶嬌沒有來,萬古雷覺得心中像缺了點什麼似的,總不是個滋味。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習慣和她天天在一起,要是不見她,心裡就覺得空。這一路上,他都在想她,到了宮知非門口都不知道,一個勁往前走,被耿牛一把拉住。
此時,天已擦黑,宮知非、湯老五正吃飯喝酒,見二人來了,要他們坐下一塊吃。
萬古雷把拜帖遞給宮知非看了,又將上午碼頭的事說了個大概,問宮知非怎麼辦。
宮知非道:「好小子,你麻煩了!」
湯老五笑道:「招惹了歐老兒,有你受的!」
宮知非道:「你說龜鶴幫幫主的老娘叫邱二娘對嗎?你可知曉她是什麼人?」
萬古雷搖頭:「不知道。」
宮知非連加歎氣:「唉、唉,少不更事,孤陋寡聞,三十年前,邱二娘與蔣明在江湖上頗有名氣,蔣明人稱鬼梟,使一條軟鞭,武功更在邱二娘之上,夫妻倆縱橫江湖,殺人作案。
後來蔣明遭仇家暗算,失去武功,便與邱二娘攜幼子隱居,從此不在江湖露面。那邱二娘後來約了她表姐大漠神女奚鳳玲,為夫君報了仇,除去仇家,此後不再聽到她的消息。
沒想到蔣魁就是她兒子,做了龜鶴幫的幫主,你既然砸了她的招牌,邱二娘定會去找她表姐出頭。那大漠神女要是還沒有死,當真隨她來京師找你小子,哼哼,那就有你受的了!」
湯老五道:「奚老太婆要是找上門來,那才讓你頭痛呢,這老太婆可是難纏得很!」
宮知非道:「豈止是難纏,她一找上門來就要你的命,不把你弄死決不罷休!」
萬古雷笑道:「沒關係,等老魔頭找上門來,我早就不在京師了,讓她白跑一趟。」
宮知非眼一瞪:「什麼話,你要開溜?」
萬古雷把父親準備將家產北移的事說了,宮知非聽後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
「你師父叫你等他來,你怎麼就溜了呢?」
「情非得已。晚輩送老父到北平府後再隻身返回待候師父,到時一個人,不怕誰找麻煩。」
「看來只好如此了,不過邱二娘定會找到你,別以為躲得遠遠的就沒事了!」
「明日下午承恩寺之約,還請師叔相助。」
「你明日非去不可嗎?」
「不去人家也會找上門來呀!」
宮知非想了想:「你小子別把我老人家也拖進渾水裡去,明日讓賣茶的、補鍋的、殺牛的,還有這賣藝的暗中助你。不過你最好別與他們動手,更不可傷人,莫中了人家奸計。」
湯老五道:「史孟春讓你到處樹敵,你不要上當,那歐老頭死要面子,你得給他留有餘地,不然老頭找你拚命,他可不是好對付的!」
萬古雷道:「是,晚輩記下了。」
宮知非道:「史孟春這人當真厲害,你要多加小心,夜裡不可高枕無憂。支使歐老頭公開出來和你作對只是一著明棋,暗中也不知又要什麼手段,千萬別大意了!」
萬古雷道:「是,小侄未敢疏忽半分,只不知湯師叔等前輩,有沒有查到他的蹤跡?」
湯老五道:「這小子根本就不露面,金牛巷那幾幢屋子也不見有江湖人出進。不過每天都有幾個廚役買菜,買的菜足夠幾十個人食用的。我夜間去了兩趟,發現這金牛巷的六幢屋都有暗樁,防守極嚴,未敢貿然進去。」
宮知非道:「金牛蒼不過是安置江湖豪客的地方,史孟春並不住在那兒,用不著去驚動他們,只要耐心守候,史孟春總會露面的!」一頓,對萬古雷道:「你回去吧,小心家裡。明日你只管去承恩寺,該忍耐就忍耐,但也別怕他們,你只要顯露一手功夫,他們自會知難而退。若再不知趣,只管放手施為!」
萬古雷滿心歡喜,和耿牛興沖沖回到家。他把耿牛安置在樓下住,有事好照應。
翌日中午,萬古雷、耿牛和楊家兄弟、沙天龍兄妹等正準備出門到承恩寺廣場赴約,卻見公冶嬌來了。一見面她就說了,昨日被娘親罵了一頓,說她成了野丫頭,整日裡不在家。沒奈何,只好陪著她,今日午膳後趁她小睡,便偷跑出來。萬古雷見她天真活潑,心中十分喜愛。他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見到她就高興。
沙燕道:「小姐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出門呢!」接著把事情說了,問她去不去。
公冶嬌高興已極,一拍柳腰笑道:「瞧,我有先見之明,正好帶著飛虹劍哩!」
萬古雷也極願她前往,便道:「嬌嬌來了正好,我們又多了個幫手,大家走吧!」
公冶嬌喜滋滋道:「練了好幾年的功夫,總沒個地方施展,今日我姐妹去承恩寺大顯威風,那兒人多嘴雜,正是揚名的好機會,讓他們也給我姐妹起個綽號,威風威風!」
沙燕道:「對呀!今日我姐妹先出陣,打他個下馬威,揚名立萬,巾幗不讓鬚眉!」
梁雅梅道:「啊喲,這不太大膽了嗎?今日到場的都是京師武林中的頭面人物,要是打不過人家,揚不了名還出醜,多難為情呀?」
沙燕白了她一眼:「不是我說你膽小,憑你的功夫,也並不輸於人,可你總是心虛。瞧人家公冶小姐,昨日不是在碼頭上大顯威風了嗎?今日你只管放大膽,放手施為!」
公冶嬌道:「說得對極。我在碼頭上對陣時,心裡也很忐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後來壯起了膽,一交手才知道,這些臭男人表面又凶又嚇人,其實呢,不堪一擊!」
萬古雷、羅斌、沙天龍等人互相瞧瞧,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子嗎?
又聽沙燕十分興奮地說:「說得好說得好,只要我姐妹心裡發個狠,就能教訓這些自高自大、自以為了不起的臭男人!」
梁雅梅似乎也動了心:「真的呀,那我今日也找個臭男人試試看,打他個鼻青臉腫!」
三個姑娘手挽手走在前,嘰嘰咕咕說個不停,萬古雷等人跟在身後,搖頭苦笑。
一行人沿三山街到大功坊十字路口,再折向北,不一會兒便到了承恩寺廣場。
這裡百貨雜陳,琳琅滿目,更有許多雜耍藝人在此賣藝,是個極為熱鬧的地方。歐老爺子選這個地方要萬古雷作交代,其用意十分顯然,旨在當眾折辱江南神劍,叫他無法在京師立足。這一招,用心極不良。老爺子躊躇志滿,並未想到如果自己失敗,照樣名譽掃地。因為他自覺有十成勝算,決無受挫之理。
萬古雷等進入廣場時,只見背對承恩寺,在廣場中間,已有二三百號人等在那裡。人眾之前擺著一張凳子,坐著個白鬚老兒。
羅俊道:「瞧,人家早等著哩!」
言未了,附近走過來四個壯漢。
一人道:「哪位是江南神劍萬公子?」
萬古雷見對方客氣,便兩手抱拳:「在下萬古雷,四位有何吩咐?」
那人將他上下一打量,道:「歐老爺子已在此等候多時,萬公子請上這邊來。」
萬古雷跟著四人走,一面掃視廣場四周。只見小攤小販、雜耍攤子處都站滿了人,可是沒人往歐老爺子坐處湧去,這大概是事先打了招呼,沒人敢自討苦吃。因此儘管人多得數不清,但都規規矩矩遠遠站著,而且一點也不吵鬧,說話都輕輕的,與往日的嘈雜相比,就像換了地方。這說明歐老爺子事先就有了準備。
梁雅梅小聲道:「媽呀,有這麼多人!」
公冶嬌道:「我最恨這些臭男人的目光!」
萬古雷道:「三位妹妹走在我們後面吧,等一會兒請妹妹們別發怒,該忍就忍著點兒!」
沙燕道:「也好,免得被這些死人盯著!」
萬古雷等遂走在她們之前,來到眾人立處兩丈外站定。
萬古雷一打量坐在椅上的老頭,發覺此老方面大耳一臉正氣,兩隻精光閃爍的眼睛朝他瞪著。這犀利的目光是以叫人畏懼。
可是萬古雷並不害怕,迎著老兒的目光,他雙手抱拳,平平和和說道:「敢問長者,可是歐老前輩嗎?」
老頭子威嚴地點頭道:「老夫正是歐炎。」
萬古雷道:「久仰久仰!晚輩萬古雷,奉前輩之命而來,龜鶴幫與在下的糾葛,可否由在下向前輩稟明經過,再由前輩仲裁……」
立在椅後的耀威鏢局鏢頭蔡忠范喝道:「萬古雷,你現在來說經過不覺太晚了嗎?眾所周知,歐老前輩在京師一向化解京師武林中發生的糾紛。以歐老在眾人心目中的威望,仲裁後當事人俱都心服口服,因此京師武林各幫會一向相安無事。可你萬古雷,既與龜鶴幫有了糾紛,為何不上門求見歐老,請歐老仲裁?這分明是不把歐老和京師武林放在眼裡……」
一頓又道:「其實說穿了,你不過是想霸佔龜鶴幫的地盤,以武力逐走龜鶴幫,你……」
萬古雷接上話道:「蔡總鏢頭,你這話不是明擺著挑撥離間嗎?龜鶴幫昨日早上突然下令幫眾不扛活,把碼頭變成個死碼頭。這還不算,還逼著萬家捨棄碼頭,硬說碼頭已賣給一個姓史的商賈。請問蔡總鏢頭,這碼頭本是我萬家經營的,何來佔地盤之說?龜鶴幫不願在碼頭扛活,萬某人只好另招苦力,以保進貨出貨,這又有哪一點做錯了?我要是帶著人去耀威鏢局,請蔡總鏢頭把鏢局拱手送我,蔡總鏢頭是願意呢還是不願意?你蔡總鏢頭與京師三太歲勾結,誘我上豐樂樓赴宴,一面卻綁架了我父親,以逼使萬家讓出碼頭給那史孟春。蔡總鏢頭,我萬家與你鏢局素有來往,為何突然間就翻臉不認人呢?姓史的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能當眾把底交出來嗎?你有沒有……」
蔡忠范大喝道:「住口,你含血噴人……」
萬古雷運起功力說自己的,他要盡快說出事實真相,好讓京師武林中人知曉。
他繼續說道:「你有沒有告訴大家,陰司四煞被史孟春請來對付萬家,結果鎩羽而歸。你有沒有告訴各位,五毒先生仇靈子……」
蔡忠范急忙聲辨:「各位休聽這小子胡說八道,哪來的什麼陰司四煞,這不是……」
但立在歐老爺子身後的人已經嘩然,蔡忠范的話已沒人聽,剎那間亂了起來。
他們中許多人是衝著歐老爺子的金面來的,對碼頭上的事並不然,也沒有和最近才聽說的江南神劍萬古雷作對打算。因此聽說陰司四煞、五毒先生參與其事,一個個都不願捲進是非場中,所以萌生了退意。有些人招呼不打,悄沒聲地逕自離隊而去。
蔡忠范今日本就不是來講理的,見狀連忙大呼道:「各位不要走,休聽這小子一面之辭,龜鶴幫被萬古雷逐走是千真萬確的事,故爾歐前輩才出面主持公道,各位難道不信嗎?」
這樣一說,離隊的人又只好回轉來。
萬古雷道:「諸位如果不信在下之言,碼頭上還有數百名龜鶴幫的弟兄在幹活,只要到碼頭上走一趟,事實真相自明!」
歐炎道:「萬古雷,你不必再多言,老夫只問你一句,龜鶴幫蔣幫主何以退出碼頭?」
萬古雷道:「蔣幫主欲將萬家逐出碼頭未遂,自己率眾退走……」
歐老頭道:「龜鶴幫被你逐出碼頭,你說算承認了,那麼老夫再問你,你怎樣還京師武林一個公道?老夫就等你一句話?」
萬古雷一愣,道:「龜鶴幫欲逐萬某出碼頭,結果未遂其願,萬某並未趕他走……」
「那麼蔣幫主何以離開碼頭?」
萬古雷見歐老頭子不講理,不禁有些火起,便道:「蔣幫主何以離開碼頭,由他來說。」
眾人心想,這話也對,可蔣魁不在。
歐老兒一怔,無話可說,拿眼去瞧蔡忠范。蔡忠范急忙道:「蔣幫主已被你逐出京師,今日就要你還給大家一個公道……」
萬古雷道:「蔣幫主既然不在,他自己不來鳴冤叫屈,你蔡總鏢頭未免多管閒事!說穿了,你不過是為史孟春效力,挑動京師武林的各位前輩來與萬某作對,以坐收漁人之利而已!」
這話又引起了一陣議論,有些人索性從隊伍中走出,站在一邊觀看。這個舉動很妙,既可以說這是表示不再參予,又可以說仍然和歐老頭一邊,只不過站在旁邊觀看而已。
因此有許多人倣傚,剎時間站在老頭身後的只剩下幾十人。
那多半是與他交情深的朋班,是他的弟子門人。這情形使蔡忠范大為著急。
此時站在歐老身後的一人突然問道:「蔡總鏢頭,陰司四煞來京師的事是真的嗎?」
蔡忠范扭頭一瞧,是神槍顧仲賢,心中雖然不快,也只好答道:「顧兄莫聽人信口雌黃……」靈機一動,接著道:「若是陰司四煞來了,他姓萬的還會安然站在這裡嗎?」
另一老者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
蔡忠范一喜,道:「憑他萬古雷,能是四煞的對手嗎?這小子胡編亂造……」
沙天龍見說話的老者身後站著黃飛羽,猜想老者便是鎮遠鏢局的總鏢頭黃興隆,於是便接嘴道:「蔡忠范,憑你在京師的名氣,竟然當眾說謊嗎?陰司煞夜襲萬府,我等當時在場,這怎麼說是編造的?你以為只要陰司四煞到場,就不會落下活口,可偏偏萬大哥和幾位前輩就能將他們打發走……」
蔡忠范明知萬古雷的本事,但為了否認勾結陰司四煞,便只好抵賴。他道:「各位,聽見了嗎,萬古雷這小子能是四煞之敵,有誰相信?」
神槍顧仲賢、鎮遠鏢局總鏢頭黃興隆以及其他人也不相信,萬古雷這點年歲,能有多大道行?於是相互瞧瞧,不禁微微點頭。
沙天龍見狀,冷笑一聲道:「蔡總鏢頭不相信江南神劍的能耐,何不親自下場一試?」
蔡忠范一驚,正欲拒絕,卻聽見眾人議論,說這個辦法不錯,借此可稱量出萬古雷的斤兩,大急之下,連忙道:「今日是歐前輩主持武林正義,向萬古雷討回公道,並非比武……」
他把事情一古腦兒推到歐炎頭上,沒想到歐老兒也有自己的打算,老兒覺得自己若下場動手,不僅勝之不武,也丟失了身份。若叫兒子歐傑或是幾個徒弟動手,勝了固然好,敗了豈不失了面子?不如讓蔡忠范與之較量一番,看看江南神劍有幾許斤兩,再作打算。
於是,他道:「蔡總鏢頭,萬古雷毫無悔過之心,今日之局只怕不能善了,就由蔡總鏢頭上第一陣吧,老夫替總鏢頭押陣!」
蔡忠范心中叫苦,暗罵歐老兒糊塗,但事情已逼到頭上,推也推不掉,要怎麼辦才好。
他強自鎮定,力圖拖延,便道:「萬古雷,你不顧武林道義,以技凌人,逐走龜鶴幫,今日歐老前輩主持公道,你該有個交代!」
耿牛聽了一陣,這麼多人就這個姓蔡的話最多、最討厭,他早就火冒三丈,這會再也忍不下,便一步跨了出去,雙手叉腰,右手一指喝道:「你這老小子逗貓惹狗,無事生非;老太婆啃雞爪,橫扯筋,你滾出來,俺整治你!」
蔡忠范見是個光頭小子,赤著胳膊,虎頭虎腦,一臉凶相,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出言無狀,公然羞辱於他,不禁氣得七竅生煙。
「渾小子,你吃了豹子膽竟敢口出狂言,你不配與蔡大爺動手……」他大吼道。
言未了,他局中的一位鏢師道:「總鏢頭,由我去把這小子打發了!」
蔡忠范道:「好,把這小子門牙敲了!」
鏢師大步走出,卻聽耿牛喝道:「俺不與你鬥,滾回去!」隨著話聲,眾人見耿牛跨了一步,不知怎的就到了鏢師跟前,伸手一抓,便抓住了鏢師衣襟,手一抖,鏢師便像個紙紮的人一般,面孔朝天飛了出去,越過歐老兒等人的頭頂,鏢師才喊叫出聲,在半空翻個觔斗,落在三丈外,面孔發白,嚇得半死。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渾小子並未出什麼怪招,可鏢師竟像個死人一般由他擺佈,不知是何道理。
羅斌不禁大聲讚道:「好身手!」
沙天龍叫道:「姓蔡的,該你下場啦!」
蔡忠范又驚又怒,暗罵鏢師不爭氣,像個木頭人,他不信這渾小子能有多大的本事。一時間忘了謹慎二字,大步走了出來。
眾人見蔡忠范還未走到那渾小子跟前,只見渾小子又跨了一步,眨眼間便與蔡忠范撞個滿懷,遂見蔡忠范與那鏢師一樣,一個身子倒飛起來,不禁驚得目瞪口呆。
公冶嬌十分驚奇,低聲問萬古雷:「蠻牛只跨一步,兩人相距少說還有丈餘,怎麼就到了那傢伙跟前了呢?這是什麼功夫啊?」
萬古雷輕笑道:「大概是一步趕蟬吧。」
此時,蔡忠范在空中來了個倒翻,穩穩落在地上。驚魂乍定,氣得他破口大罵道:「臭小子,你乘人不防,偷雞摸狗,大爺宰了你!」吼聲中,他抽出朴刀,雙腳一蹬,躍回場中。
他剛落地,迎面人影一晃,那光頭小子就站在他面前,幾乎鼻尖對著鼻尖,兩隻黑黢黢的眼睛瞪著他,嚇得他急忙向後跨步,但兩隻手腕一麻,宛如被兩隻鐵鉗鉗住,根本動彈不得,而且週身失去了勁力,朴刀也掉落地上。
這一下嚇得他魂飛天外,張口大叫:「救命——」命字剛出口,兩手被那小子向下一拉,身不由已雙膝跪地,緊接著「啪」一聲響,左臉挨了個大嘴巴,「啪」又一聲響,右臉挨了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雙頰辣痛。接下來「啪啪啪」打得一個腦袋一下歪左一下歪右,滿嘴鹹味,流出了血。他想躲卻躲不掉,想跳起來穴道受治哪裡還能動彈,驚得他亡魂皆冒。
「師弟,夠了,放開他吧!」萬古雷心裡痛快極了,但又不能不制止,以免激怒他人。
沙天龍、羅斌、公冶嬌等人則笑得前仰後合,而京師武林人卻一個個驚得呆如木雞。
這是怎麼回事?蔡忠范武功並不弱,怎麼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整治成這等模樣!
耿牛手一揮,解了蔡忠范穴道,轉身走回,一句話也不說,臉上並無喜色。
蔡忠范站了起來,以袖抹去嘴上血跡,彎腰拔起插在地的朴刀,自覺渾身精力已復,大吼一聲,一刀向耿牛劈了過去。耿牛身子朝前一探,抬手抓他腕脈,蔡忠范撤招換式,使開朴刀,下手又狠又辣。他要一刀將這光頭小子砍死,以洗恥辱,挽回面子。闖蕩江湖十幾年,他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一刀兩刀三刀四刀……一共就只砍出四刀,第五刀還未砍出,他就和起初那樣,幾乎被光頭小子的鼻尖,碰到了自己的鼻尖。臭小子又和自己貼得這麼近,兩隻手腕又被鉗得緊緊的,無法動彈。
這一嚇,他不由發出一聲慘叫,接著雙膝跪地,穴道受制,「啪啪」幾個清脆的耳光打得他金星直冒,一切都和剛開始時那樣。
如果說剛才他是不小心被光頭小子佔了先機的話,那麼動起刀子來之後是他搶了先著的,可照樣被光頭小子整治得這麼慘,能說光頭小子是乘人不備嗎?蔡忠范走鏢二十年,會過不少武林人物,何以碰到光頭小子就這麼不濟事,三下五除二就給人家治住,實在不可思議!
歐炎是行家,不由得吃了一驚,萬古雷是光頭小子的師兄,功夫自然是不差,今日的事想不到這般棘手,該如何處置才好呢?
此時萬古雷喝住耿牛,放了蔡忠范。
蔡忠范臉面盡失,但他並不死心,對歐炎叫道:「歐前輩,看見了嗎?萬古雷恃強行兇,逐走龜鶴幫,又當著前輩的面折辱在下,萬古雷根本不把前輩和京師武林放在眼裡,該如何處置萬古雷,前輩心中有數了吧!」
萬古雷連忙道:「各位,蔡忠范混淆黑白、顛倒是非,明明是龜鶴幫的頭目要將萬家逐出碼頭,萬某不得已與之動手,但對龜鶴幫扛活的弟兄,在下並未虧待他們,請各位到碼頭上一查便知。在下從未在京師惹過是非,因此各位並不認識在下,休聽蔡忠范挑撥之言。」一頓,又道:「歐老前輩為人正直,處事十分公道,在下一向敬服,請前輩派人到碼頭……」
歐炎心中念頭急轉,看此情形蔡忠范沒有多少理兒,但他背後的主使人卻是不好得罪,這該怎麼辦才好?要是與萬古雷動手,勝了自然是好,要是有個閃失,一生英名,豈不毀之於一旦,以後在京師誰還理你?
正遲疑間,他兒子歐傑附耳言道:「爹,由孩兒出手一戰,那光頭小子並無真本事。」
還未答言,又聽神槍顧仲賢道:「歐老,萬公子之言有理,何不派人到碼頭核查一番,待明瞭事實真相後,再作處置。」
鎮遠鏢頭黃飛隆接口道:「顧兄之言甚是,既然龜鶴幫有數百弟兄仍在碼頭上幹活,不難瞭解真相,只要前往碼頭一問便知。」
這二人在京師武林中威望甚高,兩人既這麼說,附和的人不少,歐炎心想何不借此下台,以後再作道理,便道:「各位既這麼說,老朽當派人去碼頭查實。」一頓,聲色俱厲地對,萬古雷道:「萬公子,如若查實真相,龜鶴幫確實被你所逐,老朽當與京師武林同道索還公道,屆時萬公子不作.出交代,休怪老朽無情!」
公冶嬌嗔道:「你這老頭竟這般不講理,龜鶴幫自是被我們所逐,還用你去問嗎?你要問的是,龜鶴幫何以被逐……」
歐傑大怒,這樣一個小丫頭,敢當眾對老夫無理,正要指斥,忽聽自己一方有人說:「各位,這大概就是掌傷龜鶴幫總護法的金陵嬌鳳公冶嬌,是無塵公子公冶勳的妹妹……」
不禁一怔,忙把罵人的話嚥了下去。
其餘諸人則議論紛紛,公冶家的人,惹得起嗎?只不知為何會替萬家的人出頭說話。
歐炎耳朵不聾,自然聽得見,忙問道:「小姑娘,你是何人,為何對老夫無禮?」
「我是公冶嬌,為何要對你有禮?你為老不尊,偏聽偏信,以勢壓人……」
「無塵公子公冶勳是你什麼人?」
「是我大哥,斗陰司四煞也有他一份……」
「咳,公冶小姐,老夫勸你不要捲入江湖是非,以小姐的身份,不該與武林人來往……」
「咦,我做什麼與你何干?龜鶴幫受史孟春指使,蠻不講理,搶奪萬家碼頭,我……」
萬古雷道:「小姐,不必多費口舌,事實俱在,不容顛倒是非,歐前輩自會主持公道。」
神槍顧仲賢道:「既有公冶小姐作證,老夫確信無疑,請歐老作個明斷吧!」
黃興隆總鏢頭道:「老夫也以為然。」
歐炎大惱,你兩人這麼說,還把我歐某放在眼裡嗎?但兩人在京師的名頭實不下於自己,要與江南神劍動手,也頗倚重二人,因此不好發作。但若依他們所說,自己又沒面子。正想不出如何答話之際,就聽眾人紛紛表態,贊成顧、黃兩人說法的竟是多數,只好順水推舟,道:「各位都這般說,老夫也無異議……」
蔡忠范大急,忙道:「歐老前輩,顧兄,黃兄,休聽一面之辭,這丫頭年少受騙……」
公冶嬌粉面一板,手按劍把跨進場申斥道:「蔡忠范,你前夜夥同京師三太歲,把萬大哥騙到豐樂樓赴宴,乘機擄劫了萬叔叔,在大教場對萬大哥勒索碼頭,陰司四煞、粉面羅剎、九陰女都上了陣,被我們擊敗之後狼狽而逃。你說你究竟是什麼人,你還有臉在此說三道四,欺騙京師武林各位前輩,今日姑奶奶饒不了我,你滾出來受罰!」說著亮出了飛虹劍。蔡忠范哪裡還有膽量應戰,只是縮在歐老兒身後動嘴,說什麼也沒人聽見。因為不少人紛紛質問他,大教場的事是真是假?
萬古雷乘機道:「歐老,各位前輩,在下告退!」說完抱拳行禮,先對著歐老,後對四方,面面俱到。行完禮,轉身便走。
眾人見歐老兒不作聲,也趕緊散去。
黃飛羽、顧玉剛、顧玉梅追上來和沙天龍招呼,沙天龍便替他們引薦一番。
黃飛羽道:「沙兄,那王駿、張華……」
沙天龍會意,道:「在下與他二位再無來往,現搬至萬府居住。三位呢?是否……」
顧玉剛道:「這事十分麻煩,正想請教。」
萬古雷見三人品貌端正、風度翩翩,心中頗有好感,便道:「三位可否到寒舍一敘?」
三人也有結識萬古雷、公冶嬌之心,便欣然答應。於是,大家高高興興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