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梅居,萬古雷設宴接待顧玉剛兄妹和黃飛羽。席間,沙天龍問他們,有沒有效忠王府,他自己沒有投效,已對王、張說清。
黃飛羽道:「家父不想得罪王爺,又不想投效,只推說鏢局未歇業,等來年再說。」
顧玉剛道:「家父說年邁體弱,有心無力,兩個孩子得留在身邊,因此無法從命。」
沙天龍道:「王張兩位不再說什麼嗎?」
黃飛羽道:「他們兩人並不相逼,麻煩的是蔡忠范。前不久他到寒舍拜訪家父,說有位史爺史孟春,家財萬貫,最喜與江湖好漢往來,久聞家父神槍之名,欲到寒舍拜訪。家父推說身體不適,以後再迎駕。蔡忠范明知家父拒絕,但仍不死心。說史爺其實是一位顯貴的管家,來頭極大,並暗示得罪不起。過了幾日,他又到寒舍來,說史爺欲請家父到一個豪華去處赴宴,家父仍然謝絕。蔡忠范當時臉色極不好看,說顧爺不給蔡某面子事小,得罪了史爺事大,只怕從此難在京師立足。又說少林外家弟子金剛掌陶槐、洛陽女俠葉芳、青城雙傑柏乾、柏坤等都是江湖知名人物,他們都是史爺的座上客,除他們幾位以外,還有好些個出名的高手,因此顧爺最好不要太固執云云。家父性耿直,便直言不諱,說自己早收山,不與江湖同道往來,史爺的盛情心領。又過了兩天,黃叔叔來家,說他受蔡忠范逼迫,由史孟春出面,將兩家鏢局合成一家……」
黃飛羽插言道:「不止我們鎮遠,還有京師的五六家鏢局合併,改成虎賁總鏢局,若是鎮遠拒絕,那麼就休想開業下去,只能關門大吉。家父不由惱怒,斷然拒絕。蔡忠范說,史爺是一位權貴的管家,得罪了史爺,鎮遠是自找麻煩,惹火燒身,要家父仔細斟酌。」
羅斌道:「可惡,這史孟春胃口不小啊!」
萬古雷道:「後來呢?蔡忠范是否相逼?」
顧玉剛道:「我們兩家經過磋商,決定不向史孟春低頭,有事相互照應。蔡忠范大約在五天前又來一次,家父將他逐走,以後沒有再來。昨日午間歐老爺子的門徒持名帖見家父,邀約今日午來承恩寺為龜鶴幫出頭。家父當即去鎮遠鏢局與黃叔商議,黃叔也同時接到了帖子,看在歐老前輩面上,決定前來,等弄清真相再說。今日到場一聽,又是史孟春興風作浪,我們父子便有結交萬公子之心,大家同仇敵愾,今後還請萬公子及各位多多關照!」
萬古雷喜道:「好極,彼此都是史孟春的受害人,正好攜手共拒強敵!」
黃飛羽道:「陰司四煞與各位對了陣,能否將經過情形說與我們,也好長些見識。」
於是萬古雷簡說了幾次交鋒經過,楊正英、羅斌等不時插話補充,甚是熱鬧。直聽得黃飛羽等三人不時發出驚歎,為萬古雷、公冶勳叫好。大家邊吃邊說,十分快活。公冶嬌回家去了,顧玉梅說很想認識這位金陵嬌鳳。
說起這個綽號,萬古雷等都笑了,沒想到碼頭一仗,也不知什麼人給公冶嬌取這麼個綽號。黃飛羽還指著耿牛說,來承恩寺之前,局中鏢師在街上聽說了碼頭的事,稱耿牛為虎力士,這綽號已在京師茶肆酒樓傳開。耿牛聽說人家叫他虎力士,並不放在心上,他只顧埋頭大嚼,這麼好的美食,哪有工夫說閒話。
沙天龍遂把碼頭對陣情形說了,黃飛羽等直誇他的神勇,可他只顧吃,根本沒聽見。
沙燕笑道:「耿牛,你為何不說話?」
耿牛仍低著頭大吃,並不回答。
沙燕惱了,對他叫道:「喂,沒聽見嗎?」
耿牛眼睛一睃,瞧見沙燕瞪著他,忙把吃食嚥下,道:「你和俺說話嗎?」
「不和你和誰?你是聽見於不理,對嗎?」
「沒聽見,俺正專心吃喝。」
梁雅梅道:「你真是的,只顧吃,大家說什麼你難道沒聽見?不會那麼聾吧!」
耿牛一愣:「俺不和雌兒說話,所以俺沒聽,再說也沒聽見有人叫俺呀!」
顧玉梅見他有幾份傻,捂著嘴偷笑。
沙燕嗔道:「怎麼沒叫你,耿牛不是你的大號嗎?還有,什麼雌兒雌兒的,你……」
耿牛慌了,道:「俺只聽慣別人叫俺蠻牛,叫耿牛沒聽慣,所以想著是叫別人。」
萬古雷笑道:「我早告訴你不准說雌兒,這些都是自家兄妹,你幹麼老是不改?」
耿牛臉脹得通紅,忙把頭低下,道:「俺說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俺不是故意的。」
沙燕道:「以後叫姐姐,聽見了嗎!」
耿牛只把頭低著,不出聲。
梁雅梅道:「咦,你不願叫?」
耿牛道:「俺害羞……」
眾人大笑起來,三女笑得最響。
飯後,黃飛羽等在室外花樹下石凳坐著聊天,彼此十分投契。三女尤為親熱,她們並坐一排,嘰嘰咕咕又說又笑,十分快活。
一個下午匆匆過去,公冶嬌沒有來,黃飛羽等三人告辭回家。晚上,也不見公冶嬌。
萬古雷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對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
夜裡他讓大家安心睡覺,獨自在園中巡邏。梁宏帶著五名護院武師住在福澤樓,所以他頗為放心,走子兩圈,便回到竹梅居。
他坐在窗口,也沒點燈,直望著天上的星星出神。他想把日間事想一想,可不知不覺就在想嬌嬌。她的一舉一動,都牽著他的心。這是怎麼回事呢?他告訴自己,公冶勳與他是莫逆之交,他走了就該自己照應他的妹妹。如此而已,豈有他哉!須知嬌嬌年歲幼小,純潔天真,他決不該動一絲一毫的邪念……可為什麼自己成天想著她呢?是不是對她有了情?不是的,不是的,她是個可愛的小妹妹,自己想著她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要說情意,那是對季蘭。他從第一眼看到季蘭起,就對她有了意思。可惜,她身邊有個孫銳鋒,如今又多了個方天岳,他當然沒了指望……這季蘭他們,是離開了京師呢還是留在京師,怎麼不打個照面呢?方天岳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為何對孫銳鋒先踞後恭?莫非就為了孫銳鋒是燕王衛隊的指揮同知,就甘願自貶身價?還是因為兩人投契,孫銳鋒收起了狂態?唉,想這些幹什麼,與己何干?倒是為季蘭擔點兒心才對,孫銳鋒如此狂傲,她嫁給他又怎麼度日?要是和自己結成連理,日子豈不是好過得多?可她似乎看不起自己,她心目中只有懷大志、幹大事的英雄,自己在她眼中,不過是個沒出息的富家子弟罷了……這樣一想,不禁心灰意懶。
忽然,他發現園中有個黑影一晃不見,連忙收起心思,盯著那一片花木。瞬間又見一條黑影躥了出來,從左邊的花叢中躍到右邊的花樹後,緊接著向竹梅居躥來,身法極快。萬古雷不動聲色盯著黑影,只見他身材魁偉,身軀肥壯,但輕功卻是極佳,知道來了勁敵,當下不敢大意,怕睡在樓下的耿牛遭暗算,便從窗口飛身而出。腳剛落地,便覺腦後風生,連忙提氣往側一躍,在空中旋過身來,果是那胖大黑影偷襲。此刻那傢伙如影隨形,他剛落地,黑影已躥到面前,「呼」一聲拍出第二掌。他要想閃避已是不及,匆忙中出掌相拒,「呼」一聲,立足不穩,退了兩步。看對方,只退了一步,這傢伙掌力好大。正待提氣再鬥,蒙面人突然向側方奔去,看樣子要往牆外逃走,便急忙追了過去。眨眼間蒙面人躍到牆頭,轉過身來看他,見他已追來,便往鄰院房頭躥去。
萬古雷躍上牆頭後,心中猶豫,怕中了調虎離山計,有心不再追趕。蒙面人回身見他不動,便向他招手。萬古雷心想,這胖大傢伙武功極高,只對了一掌就溜,分明是誘我追他,切莫上當,於是也抬起手來招對方。
蒙面人見他招手,便從屋脊上走了回來,壓低嗓門道:「姓萬的,你不敢來嗎?」。
萬古雷也輕聲道:「你為何要逃,不敢鬥嗎?既然不敢鬥,那你就走吧!」
蒙面人冷笑一聲:「小子你休狂,適才對掌時,你早中了佛爺的掌毒,半個時辰後就會毒發身死。佛爺要你跟來,那是因為有人要見你,佛爺可賜你解藥保命,你聽明白了嗎?」
萬古雷抬起手一看,不見有何異狀,便道:「你那什麼毒掌傷不了公子爺,不用操心,你說有人要見我,他是誰,有什麼事?」
蒙面人道:「你小子休要誇口,佛爺懶得與你嚕嗦,要見你的是史大爺,你去不去?」
萬古雷一驚,道:「你說的是史孟春?」
「不錯,你小子有沒有膽量去!」
「姓史的詭計多端,只怕又是使的什麼花招,公子爺不願再上當,又中調虎離山之計!」
蒙面人冷笑道:「這麼說,你是不管那妞兒的死活了嗎?公冶勳一旦回來,你如何向他交代?那妞兒可是為了你遭罪的!」
萬古雷一聽,驚得亡魂皆冒,不禁叫出聲:「什麼?你說的是公冶小姐?她怎麼了!」
蒙面人得意洋洋,道:「你著急了嗎?嘿嘿嘿,你問她怎麼樣子,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萬古雷一下慌了,他忙鎮定自己,道:「你們敢動公冶小姐,真是吃了豹子膽……」
蒙面人不容他說完,接話道:「不用多說,小妞兒在咱們手裡,你去不去看她?」
萬古雷心亂如麻,不假思索道:「走!」
蒙面人哈哈一笑,轉身飛掠而去,萬古雷不敢疏忽,連忙提氣急追,緊緊跟著。
蒙面人有意試他腳力,提足勁飛奔,不時回頭一探,發現萬古雷離他一丈,決不落後,心裡十分吃驚,中了掌毒怎麼還能提氣飛奔,莫非這小子當真不怕毒嗎?這實在難以相信。
萬古雷跟著蒙面人東彎西拐,連換了幾個方向,方見蒙面人躍進一個花園裡,便跟著跳下去。蒙面人大步往前走,過了一排樹叢,轉個彎便見七八丈外有一幢二層樓房矗立,樓上樓下燈火輝煌,樓房正門也掛滿了燈,廳中人影綽綽。
萬古雷心跳甚急,他為公冶嬌擔憂,恨不得一步邁入廳中看個明白。
來到屋前,廳門站著兩名持刀武士,見了蒙面人便低頭行禮。萬古雷未帶兵刃,渾身佈滿罡氣,昂首挺胸,走上台階。
「站住!」兩名武士齊聲大喝。
萬古雷停下步,道:「怎麼,不讓進?」
蒙面人又回身過來道:「進來!」
萬古雷冷哼道:「多此一舉!」
站門侍衛大怒,惡狠狠瞪著他。萬古雷雙手一背,邁開方步,踱入正門。
客廳十分寬大,迎面正中放著一張虎皮交椅,下面置了左右兩排八仙椅,坐滿了人,個個臉蒙黑布。兩排靠椅之後的牆邊,站滿了蒙面武士,掃眼之下,不下五六十人。
誘他來此的蒙面人坐在右邊靠椅的首座上,他對萬古雷道:「史爺馬上到,你先坐下。」
一個蒙面武士抬來一張椅子,放在兩排椅子末端的中間,與虎皮椅兩相對面。
萬古雷依言坐下,把兩排椅子上的人挨個打量,除了個子高矮、身軀胖瘦,別的一概看不出來,兩排椅子一邊六人,共十二人。這些人對他怒目而視,一個個眼神凌厲,炯炯有神,看來都是內家高手,無一人是弱者。
萬古雷深深吸氣,壓住心中的焦燥,使聲音保持平穩,道:「你引我來此見史孟春,他為何不出來,擺什麼臭架子,真讓人好笑!」
左邊首座上的人冷笑道:「萬古雷,你別高興得太早,再過一會兒只怕你哭不出來!」
這聲音似曾在哪兒聽過,仔細一打量,見其著儒裝,身材瘦削,頓時明白他是誰了,萬古雷笑道:「五毒先生別來無恙,彼此都是熟人,把臉蒙著可是自覺心虛、無臉見人?」
那人大怒,倏地一下站了起來:「萬古雷,你今日還敢口舌逞能,老夫要你的命!」
引萬古雷來此的胖子道:「先生莫與他計較,且讓他多活片刻,還怕他跑了不成?」
仇靈子憤憤然坐下,道:「萬古雷,過一會兒有你受的,老夫要把你化成一灘臭水?」
萬古雷道:「公子爺要是怕你,也不會只身前來了,奉勸先生收起大話,那是一點用都沒有的,你嚇不倒公子爺,放明白些!」
與仇靈子並排坐第二個位子的蒙面人歎口氣道:「這小子並不知道自己要死,真可憐!」
萬古雷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右邊底牆的一道門開了,走出一個魁偉漢子來,此人正是在艷芳號上見過的史孟春,他總算露面了。
兩邊坐著的蒙面人「刷」一下站起來,直等史孟春落座,又「刷」一聲齊齊坐下。
史孟春往椅背上一靠,抬眼打量坐在下首的萬古雷,眼神凌厲,面無表情。
萬古雷也冷冷盯住他,毫無懼色。
史孟春道:「萬公子,今夜請你前來有事相商,並非設下什麼計謀害你,但請放心。」
萬古雷道:「如此甚好,有話請說!」
史孟春道:「不過有一條請萬公子注意,彼此相商的是大事,因此要心誠,如何?」
萬古雷冷笑道:「你使出了各種手段對付萬家,這就是尊駕謂之的『心誠』嗎?」
史孟春濃眉一揚,似要發作,旋又忍了下去,道:「這事我自有交代,稍安勿躁!」旋又對坐在兩邊的蒙面人說:「各位散去吧,我與萬公子杯酒和好,握手言歡。」說著站起來,對萬古雷又道:「萬公子,請到後面一敘。」
兩排蒙面人默默走出大廳,史孟春比個手式,要萬古雷跟他走,萬古雷拔步相隨。
史孟春由來時的那道門出去,門通一道走廊,連著一排平房。走廊裡掛滿了燈,萬古雷運功護身,小心戒備。過於走廊,來到一間雅室,室內掛著綵燈,一排美艷樂姬在一側端坐,見二人進來,忙起身行禮。室中一張方桌,上面擺滿了酒菜。史孟春走到主位坐下,請萬古雷就座客席。有兩位妙齡女子笑盈盈過來侍酒,一邊站一個。此時管弦聲起,奏得輕柔。
史孟春舉起純銀酒杯道:「公子請!」
萬古雷服過宮知非的藥酒不懼毒,便舉起杯爽爽快快一飲而盡。這酒之香醇,實非凡品。史孟春見他豪爽,臉上有了笑意。
他道:「萬公子,這酒味道如何!」
萬古雷一笑:「上上品。」
侍妾已替他斟滿了杯子,史孟春舉起杯:「公子既然喜好,連乾三杯如何?」
萬古雷二話不說,又乾了兩杯。
史孟春笑道:「不瞞公子,這酒乃御賜之酒,街肆里巷是見不到的,公子不妨多飲幾杯,明日在下派人送一壇到府上……」
萬古雷忙道:「不用不用,酒已嘗過,史爺有什麼話就請直說了吧,公冶小姐請出一見!」酒是皇上飲賜之物,這史孟春果然來頭不小,萬古雷急於探他底細,哪有心思吃喝。
史孟春手一揮,絲竹聲立停,樂姬們無聲退去,就連兩個侍酒女也飄然離開。
「公冶小姐安然在家,公子放心。」史孟春手握酒杯,直視萬古雷:「不妨把話挑明。過去種種,皆因在下不識公子真面目,以為不過是個紈挎子弟而已。幾度交鋒之後,方知公子文武兼修,藝壓群雄,遂生愛才之心。」一頓,見萬古雷面無表情,便又說下去:「因此,史某願與公子捐棄前嫌,握手言和,不知公子……」
萬古雷岔話道:「史爺之意,碼頭不要了,萬家在京師的生意也不再受人擠兌……」
史孟春忙道:「那是自然,否則說得上是握手言歡嗎?碼頭仍由貴府經營,萬家所有店舖將和以往一樣,再無人敢侵擾。」
萬古雷一笑:「這是史爺的誠意嗎?」
「那是自然,否則何必與公子見面。」
「史爺忽然如此慷慨,不會沒有條件吧?」
這話中的譏刺,史孟春豈有聽不出的,但他並不生氣,反而笑著點頭道:「萬公子乃聰明有識之士,在下又怎能瞞過公子?不過這條件雖有,卻是對公子有百利而無一害!」
「啊,是嗎?那就請史爺賜教!」
「在下乃當朝一位權貴的管事,這位權貴深得皇上寵幸,因為他本也就是皇親國戚。這位爺平生最喜招納賢才,以為國用,所以在下有心將公子薦於貴人帳下,公子當可一展雄才,光宗耀祖,勝過商賈人家百倍,你意下如何?」
萬古雷道:「這位權貴是……」
「只要公子願意投效,到時自知。」
「在下一向疏懶,並無功名之心所以只好辜負史爺一片盛情,還請史爺鑒諒!」
「公子之言差矣,人生在世,當以功名利祿為重,否則豈不枉活一世?況公子身手不凡,若投效爵爺,前程無可限量!」
萬古雷心想,他的主子原來是位爵爺,可當朝爵爺甚多,不知是哪一位,為官如何?但憑史孟春對付自己家的手段,只怕不是好東西。因道:「既然是一位爵爺,又怎能以強橫手段奪取我萬家碼頭,並利用江湖黑道兇徒……」
史孟春忙道:「這自然不是爵爺的意思,萬公子不可胡亂猜測。」
「那麼說,這都是史爺一手策劃的了?」
史孟春並不羞愧,傲然道:「不錯,這都是在下的手段。不瞞你公子爺,為在下效勞的武林高手,豈止是陰司四煞等人,白道上的出名人物也有好幾位。」一頓,續道:「不過以萬公子的武功,在下當另眼相看,決不虧待。」
「史爺,請恕在下孟浪,有一句話一吐為快。史爺既然只是爵爺府上的一位管事,能有用人的大權嗎?充其量只能在府中管管下役而已,最多向爵爺引薦引薦,可剛才聽史爺的口氣,大得嚇人,倒叫在下猜疑史爺的身份了。」
史孟春濃眉一揚,哈哈一笑,道:「萬公子果然有眼力,看出了在下的破綻。好,在下不妨再告訴公子一點,除了爵爺心腹管事的身份,在下還有官職在身,品階不低。但在下只喜以管事身份和武林人來往,故不提官職。」一頓,續道:「如今公子對史某該不會再疑心什麼了吧,史某誠心結納公子,望公子以前途為重,以家業為重,與史某捐棄前嫌,握手言和,投奔爵爺帳下,為朝廷效忠,建功立業。」
萬古雷道:「不然,在下還有疑問。」
史孟春有些不悅:「怎麼,我說的有假?」
萬古雷道:「尊駕既然做官,為何幹出的事卻和黑道上的梟雄一般,殺人越貨……」
史孟春勃然大怒,斥道:「放肆!你……」
萬古雷倏地起立:「我說的難道是假!」
史孟春厲聲道:「萬古雷,你且莫一葉障目,誤以為自己那點武功天下無敵,也並非本座對付不了你,只因看你是個人才……」說到這裡忽然把聲音又變得平和起來,道:「這是幹什麼?坐下坐下,請你來是言和的,又何必劍拔弩張?彼此並無深仇大恨哪,坐下坐下!」
萬古雷見他面色果然恢復平靜,心想此人倒很有自制力,看他還有什麼說的,聽聽無妨,興許還能多探一點底細,於是依言坐下。
史孟春舉起酒杯:「來,滿飲此杯!」
酒喝乾,史孟春親手把盞,注滿酒杯。
他道:「在下行事,一向不擇手段,只要事成,不拘小節。碼頭之事,先禮後兵。在下出銀兩購一半碼頭,令尊固執不允,是以只好用些江湖手段,這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公子鑒諒。將此事揭過,公子意下如何?」
萬古雷心想,說得輕巧,家中下人的性命就白丟了嗎?要是我萬某武功不濟,全家早做了刀下鬼,似你這等凶殘之徒,能與你握手言歡嗎?那我萬古雷就不是人了!
他按下心頭之氣,淡然道:「尊駕行事心狠手辣,在下頗不以為然。但尊駕言和之事,在下以為全在尊駕一方。只要尊駕不再施詭計算計萬家,在下也就不找尊駕麻煩。至於投效爵爺之事,在下無心為官,就免提了吧!」
史孟春又沉下了臉:「這麼說,公子不願投效爵爺,也不願與我等為伍是嗎?」
「不錯,這正是在下的意思?」
「公子,你似乎未聽明白在下的話。若是公子投效爵爺,你我之間就成了自己人,要是不願歸順,公子只怕會失去碼頭、失去家業,請恕在下直言,就連性命也難保。這並非恐嚇之言,望公子三思,且莫鼠目寸光……」
萬古雷道:「威脅利誘,並非上策,在下決不屈服於淫威之下,史爺枉費了心機!」
史孟春眼一瞪:「萬公子,你非要等到家破人亡那一天才死心嗎?這真是何苦!」
萬古雷道:「多謝酒宴,萬某告辭!」
史孟春厲聲道:「萬公子,我已好言相勸,你卻不識時務,那是自取滅亡,你真要……」
萬古雷已站起,道:「不必多言,告辭!」
史孟春冷笑道:「想走就走嗎?你……」
萬古雷喝道:「你待怎的?」
門外有人接嘴道:「萬古雷,今日要留你在此,嘗嘗三十六種刑具的滋味!」
萬古雷舉座下八仙椅扔了出去,「呼」一聲聲勢驚人,料無人敢硬接,緊接著一步躥了出去,只見小天井裡站滿了蒙面人,八仙椅被站在天井中間的人一掌擊落,「砰」一聲椅子散架碎裂。萬古雷無心打鬥,雙足一頓,直躍房頂。腳未站穩,後面喝斥聲起,已有人追了上來。萬古雷一個轉身打出一掌,喝道:「下去!」那人擊掌相迎,大震聲中兩人踏碎了幾塊瓦片。這一掌平分秋色。萬古雷一看,正是那個誘他來此的和尚,猜想是惡頭陀沙空。
這一耽擱,屋面已上來五六人,有兩人手持朴刀,一人持鐵扇,一人持判官筆向他出招,惡頭陀沙空也大吼一聲,雙掌上下擊來。
萬古雷四面受敵,不好招架,便一下躍起半空,看準方向,來一個倒翻,往牆外落去。
但攔截他的都是好手,有人搶先到了牆邊,手一揚打出一串暗器,萬古雷雙掌齊出,以罡風擊落暗器,但人卻落在園內。牆下有三人阻路,其中一人嬌叱一聲:「打!」又飛出三顆暗器。萬古雷聽出是個女的,當即雙手齊出,把暗器抓在手裡,卻是三顆鐵蓮子。
與此同時,有兩人迎面撲到,四支鐵筷子分點他身上大穴。那發鐵蓮子的女子,也以一柄窄窄的腰刀助戰。後面惡頭陀、五毒先生、病駝、鳳陽雙彪等已趕了過來。萬古雷見他們都來了,便主動出擊,盯上一人攻一掌,再轉向另一人出一招,腳不停步,滿園子飛跑。
這小花園雖不大,但足夠他施展的。蒙面人一方人愈來愈多,反而相互妨礙,萬古雷躥向一處,他們便蜂擁而至,你擋我我阻你。萬古雷行動快極,已治了七個人的穴道,讓他們定在那裡,像根木樁,不一會兒就被自己人撞倒。萬古雷見對方亂了套,便乘機越牆而出。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管向暗處奔躥,時而跳下屋面,在街道上飛跑。蒙面人追出來三四十人,但輕功不及他的太多,一下就追得沒了影兒。幾個功力高的,追了一陣也失去了目標,只好垂頭喪氣回去報信。萬古雷擺脫了追兵之後,才得以認準方向往家裡去。
翌日一大早,公冶嬌便來了。與往日不同,她面上掛著白絹,兩隻眼睛又紅又腫,驚得萬古雷問她:「嬌嬌,你怎麼了,出事了嗎?」
公冶嬌取下面巾,滿臉淒愴,未語淚先流,嚇得萬古雷忘了男女之嫌,伸手去握住嬌嬌冰涼的小手,連聲道:「嬌嬌、嬌嬌,別哭別哭,快把事情說與我聽,昨夜是不是史孟春將你擄掠了去,他卻騙我你在家中,唉,愚兄真渾,對不起嬌嬌,嬌嬌千萬別傷心……」
公冶嬌一愣,拭去眼淚:「什麼呀,人家昨日在家裡好好的,史孟春何嘗擄了我去。」
萬古雷一怔:「沒有這回事?那……」
「聽我說,昨日我未到你家來,那是家父母在家留住了我,因為柳姐姐家出了大事……」
萬古雷喘過一口氣,道:「哦,不是伯父伯母有了意外,那我就放心了。柳小姐她……」
公冶嬌又流出了淚,稍停續道:「昨日我從廣場回去,爹爹已上完早朝回家,娘坐在一邊直流眼淚,驚得我問爹爹出了什麼事。爹爹愁眉苦臉地說,上朝時,皇上突然降旨把兵部尚書、兵部侍郎、前軍都督、後軍都督、都督同知、僉事下獄,命大理寺嚴加審訊,追查謀反餘黨,還不知要牽上多少文武官員。我聽後大吃一驚,說要去看望柳姐姐。爹爹說錦衣衛早已將幾位將軍的府第抄家,滿門皆拘押於天牢,你去還想見到人嗎?唉,這是劫數呀。我嚇得大哭起來,柳姐姐多可憐呀……」
萬古雷心情沉重起來,柳錦霞遭殃,也無疑是公冶勳的災難,可她為何不跑呢?
他道:「聽說柳小姐武功不弱,為何束手就縛?她又沒有觸怒朝廷,何罪之有?」
公冶嬌道:「我也這般對爹爹說。爹爹道:『她要是和錦衣衛動手,不正好是謀反的鐵證嗎?柳將軍從無野心,一向忠心耿耿,他豈能違抗朝廷的旨意,背上個不忠的罵名?』唉,可憐的柳姐姐,為著柳伯伯的聲譽,只好束手就縛……我又問爹爹,皇上真要將他們滿門抄斬?爹爹說,看來是如此了……」
萬古雷聽公冶嬌哭得傷心,自己的眼睛也濕潤起來。
雖然他對柳錦霞、柳銘兩兄妹並無好感,但突然間禍從天降遭此滅頂之災,實在是令人痛惜。他十分難過,不知該拿什麼話去安慰嬌嬌,只默默地握著她的小手。
嬌嬌哭了一會兒,止淚道:「大哥此時也不知在何地,等他回來,不知有多傷心呀!」
萬古雷突然問道:「柳姐姐關在何處?」
「多半是在刑部太平門玄武湖畔的天牢裡,因為他們都是欽犯,全都下到死牢。」
「嬌嬌,你別急,我把柳姐姐救出來!」
「真的?」公冶嬌抬起淚眼看著他。
「這能說著玩嗎?嬌嬌,你難道信不過我?」
公冶嬌一下撲到他懷裡,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大哭起來。萬古雷不知所措,一顆心猛跳起來,只會喃喃道:「別哭別哭,嬌嬌……」
公冶嬌抽泣一會兒,放開手,抬起頭,道:「萬大哥,你真好!小妹也有救柳姐姐之意,想請你出手,但此舉太過危險,不好開口……」
萬古雷取出汗巾,溫柔地替嬌嬌擦去面上的淚水,道:「柳小姐是公冶兄的紅粉知己,我豈能見死不救?還有柳銘、張文彥、郭劍平三位,是公冶兄的好友,……」
公冶嬌道:「萬大哥,你真好,柳姐姐那樣對你,你卻一點不恨她,還要救她……」說著說著又流出了眼淚,「大哥,嬌嬌感謝你,哥哥回來不知會有多感激……」
萬古雷道:「嬌嬌,你說些什麼呀,你和公冶兄助我保家,不惜與陰司四煞結仇,與史孟春結怨,這又為何來?如今柳小姐有難,愚兄又怎能袖手旁觀?一句話,我與嬌嬌、公冶兄如同一家人,還分什麼彼此,你說呢?」
公冶嬌深情地注視著他,默默點頭,慢慢將身子靠了過去,頭倚在他肩上。
萬古雷被她身上的芳香陶醉,伸出一隻手摟住她的柳腰,心中充滿了柔情。此時他覺得嬌嬌就是他的紅粉知己,他和她正是天生的一對兒,她和季蘭不同……季蘭她……
想起季蘭,萬古雷猛然警覺,嬌嬌還是一個小孩兒,她把自己當做哥哥,信賴依靠自己,她天真無邪,並不解男女風情,自己怎能對她想歪了念頭,你對得起良心嗎!
這樣一想,他嚇得渾身冒汗,連忙把手抽回,深吸一口氣,使亂跳的一顆心平定下來。
就在此時,聽見有人上樓,萬古雷連忙出客室,朝樓下問:「有事嗎?」來人答西門先生來訪,他忙叫嬌嬌一起下樓出門迎接。
西門儀正沿小道走來,萬古雷迎上見禮。
在客室坐下後,西門儀看出嬌嬌神情不對,道:「公冶小姐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萬古雷把柳家的事說了,道:「柳家兄妹與公冶兄、嬌嬌是知己朋友,故爾傷心。」
西門儀一歎,道:「皇上誅殺功臣,不知累及了多少人!」一頓,又道:「事已至此,望小姐節哀,若有差遣,願盡薄力。」
公冶嬌道:「多謝前輩!」
西門儀對萬古雷道:「那日一別,有事耽擱,未能及時來見公子,碼頭之事老夫已聽說,不知史孟春又以何種手段對付公子?」
萬古雷把昨夜的事說了,西門儀感到幾分驚奇,道:「此人軟硬兼施,神神秘秘,公子若不就範,他必不甘休,得嚴加防範。老夫沒想到的是,史某人竟是官場中人!」
萬古雷道:「他居然能以商人面目出現,做成了不少交易,在商人中間已很有名,可我們卻查不到他的底細,此人手段極是高明。」
西門儀道:「下一步公子有何打算?」
萬古雷道:「在下欲到天牢救出柳小姐兄妹等人……」
西門儀一驚:「公子要劫獄?」
萬古雷道:「是的,除了劫獄無法救人。」
西門儀道:「刑部大牢防守必嚴,要多幾個人手去才成,事不宜遲,老夫這就回去見季兄、王兄他們,請他們也來助一臂之力。」
萬古雷道:「前輩俠肝義膽,晚輩感激不盡!但此事再牽動季前輩他們,只怕不妥!」
西門儀站起身,道:「不妨事,老夫去說說看!」說著便舉步出門,邊走邊道:「晚上我們再來,白天他們不能露行跡。」
萬古雷看看留不住,便送至大門外。
返回客室,他帶公冶嬌去見宮知非。先在承恩寺廣場前繞來轉去,以防有人盯梢,然後才轉進六順巷。只見宮知非的算卦鋪面關著,便舉手敲門。不一會門開了,是湯老五,忙向他請安。湯老五笑嘻嘻讓二人進內,又把門關好,三人直至內室,見宮知非正坐著喝茶。
萬古雷對公冶嬌道:「快見過宮師叔!」
宮知非眼一翻:「免禮免禮,坐下說話。」
萬古雷、公冶嬌便到矮桌前坐下,湯老五沏了兩碗茶給他們,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宮知非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何事?」
萬古雷把柳家的事說了,然後道:「小侄與公冶兄乃莫逆之交,不能見死不救,故特來請師叔設法,到刑部天牢救人。」
宮知非眼一瞪:「你小子好大膽,史孟春那兒就夠你對付的了,你還要去劫天牢惹麻煩!那天牢一向看守嚴密,何況你救的人又是欽犯,弄不好有錦衣衛的人把守,怎麼救?」
萬古雷道:「小侄知道劫獄不易,所以才請師叔指教,天底下什麼事也難不倒師叔。」
宮知非叫道:「咦,什麼話?你師叔又不是活神仙,能上天入地、來去無蹤,不成不成!」
公冶嬌插言道:「既然是神八卦,就該是活神仙,要是凡人,卦算得準嗎,那不過是騙騙庸人、愚人而已。再說你老人家做了人家的師叔,本領當然要比做晚輩的大,晚輩做不了的事,當師叔的理應不在話下。做長輩嘛,就該替晚輩消災祛禍,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明擺著。」
萬古雷還擔心公冶嬌說話不當,惹惱了宮知非,哪知小丫頭說的很順心,便把個頭直點,兩眼瞅著宮知非,看他有什麼話說。
宮知非訝然道:「看你小丫頭說的,做師叔就該包攬萬事,那誰還敢做這個師叔!」
公冶嬌瞟了他一眼,道:「說得是,這師叔確是不好當。不過這也是沒法兒的事,當也當了,就認命吧,推是推不掉的,你說呢?」
宮知非搖搖歎息,道:「人命關天,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說不得只好冒一冒險。這都怪那個瘋老兒,自己的徒弟不管,什麼事都讓我老爺子兜著,這不是要老爺子少活幾年嗎!等瘋老兒什麼時候回來,我把他的寶貝徒弟還了給他,這個師叔就可以不當了!」
公冶嬌道:「當不當他的師叔我不管,可做我的師叔你卻休想推得掉!」
宮知非奇道:「咦,怎麼又扯上你了?」
「我師父印真大師認識覺禪大師,覺禪大師與瘋師伯一起做了萬大哥的師父,瘋師伯又認識你宮師叔,我和哥哥又與萬大哥是知交,因此不管怎麼算,你也是我師叔,懂了嗎?」
宮知非一愣:「這……」沒話說了。
萬古雷大樂:「對極對極,嬌嬌有理。」
湯老五笑道:「妙、妙、妙,認命了吧!」
宮知非罵古雷:「你小子別幸災樂禍,回去回去,等老五他們先到天牢摸摸底……對了,把你要救的人姓名留下,以便查實!」
萬古雷十分高興,道謝後與嬌嬌辭別出來。嬌嬌心情好了些,約好下午再相見。
萬古雷一回到家,僕役報知有三位尊客在竹梅居等他,是西門老爺子和孫少爺。
萬古雷急忙回到竹梅居,樓下客室坐著老少三人,正是西門儀、孫銳鋒和扮了男裝的季蘭,相見之下,怦然心跳,連忙施禮。
季蘭冷然道:「聽說你要去天牢劫人?」
萬古雷道:「是的,柳小姐是公冶兄……」
季蘭道:「這個咱已知曉,聽表兄說吧。」
孫銳鋒道:「刑部天牢一向把守極嚴,萬兄此舉不覺太冒險嗎?只怕難以如願。」
萬古雷道:「孫兄說得是,但在下不能見死不救,柳姐姐是公冶兄的紅粉知己,縱有千難萬險,在下也只有勉為其難,以盡人事。」
孫銳鋒淡然一笑,道:「萬公子講義氣,在下佩服。只不過在下以為,萬兄此舉行的是小義,行小義而忘大義,實乃不智之舉。所謂小義者,親朋私誼、江湖義氣。大義者,國家興亡。當今之世,山雨欲來風滿樓,萬兄文武全才,正是英雄用武之時,怎能因私誼就以身犯險?要是有個失誤,值得嗎?況朝廷治柳家之罪,只因柳家觸犯刑律,公子若去劫獄,豈不成了欽犯?在下以為,這是因小失大,所以特地前來府上,勸阻萬兄,望三思而行!」
季蘭雙目眨也不眨地瞧著表兄,流露出無限的欽佩、讚賞,不時螓首微點。這看在萬古雷眼裡,自然挺不是味兒。
又見季蘭把眼光轉向於他,看他怎麼回答,便理了理思緒,道:「孫兄之言極是,句句皆在理,但在下實有苦衷。柳小姐之父,不過是皇上誅殺功臣以保皇太孫繼位舉措中的冤死鬼而已。即是有罪,也不該累及柳小姐兄妹。在下與公冶兄情同手足,又怎能眼睜睜見死不救……」
季蘭板著粉臉,十分不悅地岔話道:「你說來說去還不是那幾句話,你和公冶勳是兄弟情誼,他的紅粉知己遭難,你不能袖手旁觀。可是你卻忘了,柳家兄妹是欽犯,誰也幫不了忙。你若冒險去劫獄,非但救不了人,還得把你自己也搭了進去,這樣做有什麼好處?明知不可為而為,不是太愚蠢了嗎?我表哥說得好,當今正是有大志者一展雄才之際,你何苦為了個人私誼,拿自己性命犯險,這值得嗎?」
萬古雷對她的話頗不以為然,但心中對她柔情尚存,便溫言道:「小姐心意,在下感激。但若不對柳小姐兄妹盡一番心意,在下無顏面對公冶兄,是以明知凶險,也只好一試……」
季蘭見他固執,十分生氣,嗔道:「你真是的,怎麼聽不進好言相勸呢?你胸無大志,不顧大局,眼中只盯著萬貫家財,心目中只有私情私誼。你看我表哥,目光遠大,志在千里,事事以大局為重,故此請表哥來開導你,沒想到你連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真是氣死人!好好好,我們的話你既然不聽,留此無益,告辭。萬公子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這番話不留情面,萬古雷十分惱火。尤其她將自己與孫銳鋒相比,一褒一貶,未免過份。便冷冷答道:「在下鼠目寸光,胸無大志,實在慚愧。不過在下行事,但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縱使招人恥笑,也不會放在心裡。」
季蘭氣得粉臉通紅,站起來憤憤然道:「算我多此一舉,從此分道揚鑣!」說完拔腳就往外走,孫銳鋒也連忙尾隨而去。
西門儀則坐著不動,直到萬古雷送客回來方對他道:「老夫非燕王府衛士,行動不受拘束,燕姑娘他們則不然,因此只有老夫助公子劫獄,對蘭姑娘可別生怨恨之心,她為人爽直,有口無心,況且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
萬古雷道:「晚輩也知季姑娘和孫大俠之言有理,不敢生怨恨之心,先生願助晚輩一臂之力,晚輩感激不盡!」說著站起深施一禮。
西門儀道:「公子不必客氣,老夫今日助你,他日也有事相求,請公子援手。」
萬古雷道:「只要前輩吩咐,古雷萬死不辭,請前輩示下,古雷該做什麼。」
西門儀歎口氣道:「不瞞公子,老夫藝成後本無在江湖爭勝之心,只沉迷於音律之中,因此遊歷各地拜訪音律名家求教。二十多年前,老夫在蘇州結識了一位姓岑的士紳。
岑老先生也喜好音律,有個獨生女兒岑秀娟,善彈琵琶,是本城有名的美女,父女二人對老夫的胡琴技藝也十分讚賞,彼此十分投緣。岑員外不久便將女兒許婚,當時老夫年已三十有二,也厭倦了飄泊不定的生活,便告別回老家大同府變賣家產,到蘇州府定居。哪知老天無眼,待老夫返回蘇州時,岑家只剩一堆瓦礫,據街坊說是深夜失火,閤府上下無一人逃得性命。老夫當時痛不欲生,在岑家不遠租了房子,打算為岑家老小守喪。數日後才有一乞丐告訴老夫,那夜他睡在岑家對面的屋簷下,看見有兩條黑影躥入岑家,不久就見岑家火起,兩條黑影背著兩個大包裹從岑家出來一晃不見。這乞丐習練過拳棒,膽子比常人大些。他想進岑府去看個究竟,但大門關著進不去,又不會輕功,便大聲嚷嚷失火,喚起街坊四鄰救火。等大家齊心協力把大門撞開,火勢已無法撲滅,他曾跑到廚房去找吃食,發現門內倒著屍體,腦袋有五個指洞,嚇得他跳了出來。據此推想,作案者五指功力極強,此賊擅長爪功,老夫便依此為據查訪。一年多後,偶然聽人說起魔鷹皇甫佑安曾於去年在蘇州出現過,便疑心岑家的血案為他所作。皇甫佑安成名絕技正是毒蠍爪和毒龍劍。於是老夫再返蘇州,卻無半點消息。這許多年來,老夫都無法查訪到皇甫佑安的蹤跡,江湖上對他的下落有種種說法,卻不知該信哪一種。但老夫立誓找他報仇,否則死不瞑目。老夫知道老魔功力非凡,若有復仇的那一天,只有請公子助一臂之力……」
萬古雷聽得驚心,胡琴先生遭遇淒愴,一生幸福,旦夕斷送,真叫人扼腕。於是慨然道:「在下定與先生一道,誅除此獠!」
胡琴先生淡然一笑:「多謝公子!」接著換了話題:「公子打算怎樣救人?」
萬古雷把打算說了,西門儀十分贊同,說回旅舍把衣物帶過來。萬古雷要派人去,西門儀說不可,那是孫銳鋒等人的藏身地,別人去不方便。萬古雷只好由他去。
下午公冶嬌又帶來了消息,錦衣衛指揮使也下了大牢,朝中官員無不拍手稱快,街上百姓有的燃放鞭炮以示慶賀,可見武大魁該死。
萬古雷喜道:「好了好了,武大魁一倒台,黑心太歲武忠仁失掉了靠山,錦衣衛僉事富志安、千戶柴忠只怕也受了牽連,他們對我家的威脅也就沒有啦,我家不必再搬……」
「什麼?你要搬家?」公冶嬌大吃一驚。
萬古雷一愣,店舖北移之事他一直未對嬌嬌說,怕她聽了難受,這下說漏了嘴,無法改口,便一五一十把北遷之事說了。
公冶嬌低著頭,眼淚撲籟籟往下滾,也不說話,直急得萬古雷手足無措,只會說:「好妹妹,別哭別哭,愚兄也不想走的,無奈……」
公冶嬌道:「我氣你為何不告訴我……」
「我怕妹妹難受,所以……」
「所以你想悄悄一走了之……」
「哪裡呀,我把爹爹護送至北平府後,打算回來找史孟春算賬,那不是和妹妹又見面……」
「我哥哥要把你引薦給皇太孫,你不願嗎?」
「願的,到那時再把家搬回京師。」
「既然如此,何不等到哥哥回來?」
「我擔心錦衣衛突然下手,因此先作好準備,以應付萬一。若是能熬到公冶兄回來那一天,我自然不會再走,家父其實也不願去太原。」
「真的嗎?不哄我?」
「愚兄怎會哄騙嬌嬌,要不天打五雷轟……」
「咦,賭什麼咒啊,只要你說真話,我當然會相信的。」公冶嬌破涕為笑,拭乾了淚水。
萬古雷心中暖融融的,嬌嬌對他如此牽掛,豈不是對他有了情意嗎?能得到佳人的青睞,此生大幸矣!他不由嘴角溢出了笑意。
公冶嬌道:「你笑什麼?」
萬古雷道:「妹妹牽掛愚兄,是以高興。」
公冶嬌嗔道:「人家傷心,你卻高興,真沒良心,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
萬古雷笑道:「不一樣不一樣,愚兄心裡也裝著嬌嬌,時時刻刻都牽掛著哩!」
公冶嬌瞅了他一眼:「口是心非,不信!」
萬古雷見她模樣可愛已極,忍不住就要說出些瘋話,他道:「真的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忽然,他閉上了嘴,警覺到自己不該說這些情話。嬌嬌還小,不懂事,只能把她當個小妹妹看待,怎能如此唐突如此冒失呢?真是該死!瞬間,他感到極是尷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一時僵在那兒。
嬌嬌低著頭,未注意到他的神情,聽他不再往下說,便道:「大哥心意,小妹記住了。」
聲音很低,但字字聽得真切,萬古雷不禁目瞪口呆。嬌嬌很懂這些前人詩句裡的深切含意,她的話無疑是答應將身相許,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她年歲尚小,此時的許諾又怎能算數呢?自己實不該對她說這些瘋話,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呢?也許不久她就會忘掉的,等她再長大些的時候,更不會把這些話當真。
這樣一想,又有些心酸,若是嬌嬌以後另有他人,自己就只好出家當和尚了……
此時,西門儀先生攜衣物前來,公冶嬌則告辭回家,臨走深深注視他一眼,直看得他心跳,這豈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的眼神啊!
※※※※※※
天一黑,公冶嬌、萬古雷、西門儀、耿牛來到了宮知非的小院。劉二本、湯老五等人都在,大家依次見禮,分賓主坐下。
湯老五道:「要打聽的事都打聽到了,那些大官們都關在天牢裡,有的已經處決,有的挨不過兩天,這一來好多家都絕了種,真慘!」
劉二本道:「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這話實在對極,我看還是做個遊民自在。」
羅大雄道:「所以你只配當個補鍋匠,讓人瞧不起!」
湯老五道:「因此你只配屠牛,受人輕賤,你我彼此彼此,操的都是賤役,都無煩惱。」
宮知非道:「閒話少說,怎麼救人?」
萬古雷忙問:「柳小姐兄妹關押何處?」
湯老五搖頭道:「這可沒法打聽,獄卒說關了上千人,男女老少都有,不知姓名。」
萬古雷道:「天牢這麼大,難找人。」
湯老五道:「老弟,獄卒說了,天牢內外除了加派崗哨,錦衣衛還來了不少高手,裡三層外三層嚴密把守,想進去找人,難!」
馬禾道:「錦衣衛的人不好對付,這事兒當真難辦,各位可有什麼高見?」
羅大雄道:「怎麼難辦了?錦衣衛的人雖說不好對付,但可以把他們引開呀!」
馬禾道:「請教,怎麼個引開法?」
「那是你的事,你愛怎麼引就怎麼引。」
馬禾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讓我引開錦衣衛那班屠夫?賣肉的,你也太沒良心了,咱開茶館的何時得罪過你,你卻狠心把咱往死路上推?這未免太過絕情了,各位說公平嗎?」
羅大雄兩眼一翻:「笑話,何時聽說馬禾這個人居然還怕死!」
宮知非道:「引開錦衣衛的人是個好辦法,知道他們來子多少人嗎?」
湯老五笑道:「聽獄卒說不多,也就三十多人還不到四十之數,當真是不多。」
馬禾倒插口冷氣:「我說賣藝的,三十多人還不多,你是不是黃湯灌多了,信口開河!」
劉二本道:「三十多個屠夫不算多也不算少,只要溜得快,不讓他們逮著,也不要緊。」
羅大雄一拍大腿:「說得對,這辦法不錯,俺這幾個人當中,你們說誰最跑得快?」
劉二本把眼睛睃著馬禾:「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還用問嗎?真是多此一舉!」
馬禾見人人都瞧著自己,歎口氣道:「看著咱幹什麼?咱的腳短,賣藝的可是長腳?」
宮知非眼一瞪:「你小子的是飛毛腿,別人能比嗎?」一頓,又道:「引開錦衣衛那班免崽子之後呢?還有什麼高招?」
湯老五笑道:「那就好辦多了,揪一兩個獄卒,讓他們帶著一間一間牢房去找,找到後開門開枷鎖,然後一個個逃之夭夭……」
馬禾問道:「就這麼容易?」
湯老五道:「不錯,就這麼容易,不過你老兄得把錦衣衛那班小子遠遠引開可別回來。」
馬禾叫苦道:「天,咱一人能把他們都放倒嗎?不成不成,這不是坑人的主意嗎?」
劉二本道:「有多少守軍?別忘了他們。」
湯老五道:「守獄的不過三百來人,只是附近有虎賁衛的五千六百名士卒,一叫就到!」
眾人面面相覷,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湯老五又道:「不過,我們只要小心些,也不會驚動虎賁衛的人,不必擔心。」
宮知非道:「人是非救不可,管他有多少人,二更動身,你們去養養精神吧!」
萬古雷對這幾位風塵異人欽佩不已,激動地向他們一一行禮。公冶嬌更是熱淚盈眶,跟著萬古雷行禮致謝,眾人連忙答禮。
萬古雷等人匆匆回府,沙天龍兄妹、梁建勳兄妹、楊正英兄弟倆、羅斌等人正等著他們。劉秀英也攜了兵刃,定要與大家同往。
公冶嬌同眾人行禮,道:「多謝各位仗義,公冶嬌不忘各位的大恩大德……」
眾人連忙答禮,公冶嬌感動得不斷流淚。
萬古雷請大家動身,馬匹已準備好。
不多時,眾人騎馬出門,沿東行西轉向北,出太平門便是刑部所在地。太平門外,宮知非、馬禾等人已等在那裡。
天牢離刑部不遠,面朝玄武湖,築有高大圍牆,牆頭上築有雉堞,缺口處時時有身影閃過,那是巡邏的士卒。圍牆內還豎著五丈多高的刁斗,上面有四個衛卒分站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望。仰看城牆高度,不下四丈之高,要想瞞過刁斗上和城牆上的士卒登牆,實在不易。加之半個月亮在雲層中鑽出鑽進,時明時滅,滅時大地漆黑,正好登牆,明時濛濛,難以藏匿形跡。干劫獄這檔子事,最好是沒有月亮的晚上,若有風雨自是最佳,但他們可不能坐在家中等,誰知犯人何時會被處決?因此眾人只能冒險一試。此時他們趴伏地上,月光滅時便迅速潛行,直抵城牆下,借草叢藏身。
天上雲塊片片,萬古雷、公冶嬌、耿牛等人靜等月亮進入雲層。宮知非、梁建勳等人伏在不遠的土坡後,以接應被救出來的人。
萬古雷原想讓公冶嬌在外接應,但她死活不幹,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沒奈何,只得由她。此時人人蒙著黑布面巾,著夜行衣,形同鬼魅,不禁暗自好笑。一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做了打劫天牢的女強盜,要是被她爹娘知道了,不把他們嚇死才怪!
這會兒公冶嬌緊緊挨著他,心跳如擂鼓,渾身緊繃繃的,緊張得要命。
此刻,月亮象只小船,慢悠悠向一大片灰白雲層飄去,再有片刻就會被雲層遮住。四周寂寂,只有蟋蟀在孤寂地鳴叫。公冶嬌仰頭望月,恨不能跳上天去,把月亮一掌推進雲海裡,可惜她只能眼睜睜望著它,一寸一寸移向雲層。她心急似火,不由向菩薩禱告,蒼天在上,請佛菩薩保佑救出柳大哥柳姐姐他們……
終於,週遭暗了下來,湯老五迅速站了起來,退後兩步,第一個躍了上去。人未落到牆垛上,雙手齊揮,打出四件暗器,把站在上面的四個巡丁送上西天。萬古雷、公冶嬌、耿牛、羅斌等人一個個接著跳了上來。從雉堞口朝下看去,天井十分寬闊,有八個士卒分兩隊交叉巡邏。天井的正面和兩個側面是一排排平房,他們站立之處的下面是大門。兩側平房看外貌不像監獄,只有正面平房中間有四個士卒守衛,估計監獄就在門的後邊,否則無需人站哨。其餘三面牆垛也有兵丁巡視,估計也在這瞬間,被劉二本、馬禾、羅大雄等人擊殺,不用擔心。趁月亮還未鑽出雲層,湯老五揮手一招,人接著往下跳,萬古雷等人也緊緊相隨。
湯老五一著地就趴伏在地上,其餘人也學他的樣,竟未驚動沿牆巡邏的兵丁。公冶嬌覺得心兒快要跳出腔了,她緊握劍把,渾身冒汗,緊傍著萬古雷,見他往前爬動,自己也跟著爬,像一條壁虎。萬古雷與湯老五並肩後停下來,以傳音入密道:「湯師叔,該如何行動?」
湯老五也與傳音入密回答:「老弟你把站門崗的四個小子點穴治住,搜出他們身上的鑰匙。記住,仍然讓他們站著,別讓他們躺下。我們最好不要驚動巡邏的士卒!」
萬古雷叫公冶嬌別動,自己迅速站起,提氣一躍,這一躍足有七八丈,再一躍到了守門士卒跟前,閃電般出手點了四人啞穴,再點其他穴道,然後藏在他們身後,伸手掏摸鑰匙,結果發現根本沒有,只好進了門再說。
推動兩扇厚重的木門,只開了一條縫,原來裡面有木插梢,便將掌按在門上,運功發力猛推,將門栓掙斷,這才得以入內。只見有個過道,牆上點著幾盞油燈,火苗如豆,十分昏暗。走完過道,有六級台階,下了台階,就見一個院落,三面都有牢房,全是一色的鐵籠,一股霉臭血腥味撲鼻而來,令人噁心。呻吟聲、鼾聲此起彼伏,讓人發怵。他從左側鐵籠找起,一間間牢房順序過去,只見全是男犯,一個個睡在地上,哪裡瞧得清相貌,便輕輕呼喚柳銘、張文彥、郭劍平的名字。一連找了五間,都無人應聲。遂聽身後有了動靜,原來是湯老五、公冶嬌、耿牛、羅斌、沙天龍。
湯老五輕聲道:「分頭找,越快越好!」
萬古雷指指左右兩邊的通道,湯老五和耿牛去了左邊,羅斌、沙天龍去了右邊。他和公冶嬌繼續在中間尋找。間間找遍無人,便又進了第二進院子,他和公冶嬌分兩頭查找。
萬古雷走到第二間囚室,把柳銘等三人姓氏輕輕叫出,就聽有人應道:「是誰叫我?」聽聲音正是郭劍平,不禁喜出望外,忙道:「郭兄快起來,柳公子張公子呢?」
郭劍平從地上爬起來,晃晃悠悠拖著鐵鐐走到牢籠柵欄前,低聲問:「閣下何人?」
萬古雷忙以傳音入密對他道:「郭兄,在下萬古雷,特來救郭兄出去,柳公子兄妹、張文彥公子關在何處?」
郭劍平大喜,也以傳音入密回答:「多謝萬兄仗義,柳兄等人關在第三進院子……」
公冶嬌見萬古雷站著不動,連忙跑了回來,一見是郭劍平,不禁大喜過望,正要張口呼叫,被萬古雷輕聲制止,連忙掩了口。
萬古雷抽出神罡劍,運起神功,用劍劈開了銷,推開柵門,將郭劍平拉了出來。這一來,驚動了其他犯人,一個個連忙爬了起來,拉開牢門往外走,萬古雷喝令他們回去,但沒一個人願聽。這一亂,間間牢房都被驚動,犯人們扯開嗓子大呼救命,亂得一團糟。萬古雷、公冶嬌大驚。但也無法可想。這些犯人受盡刑罰之苦,大多已失去心智,只要有一線生機,便不顧一切要衝出牢籠。慌亂間,萬古雷劈掉了郭劍平頸上的木枷,斬斷了腳上的鐐銬鐵鏈。一些犯人拚命撕扯著他,要他去掉枷鎖。無奈何,他只好運起功力推開眾人,和公冶嬌、郭劍平往第三進院子奔去。這回他有了教訓,想出個主意,一進院子就喝道:「死囚張文彥、柳銘何在!」這一喝,驚動了牢中犯人,但卻聽不見有人狂吼亂叫。
他們已被整治得服服貼貼,一聽這兇惡的喊聲,一個個心驚膽戰,連忙老老實實躺著不動,生怕招來橫禍。
萬古雷又吼了一聲,才聽左邊有個虛弱的聲音回答:「張文彥在此!」右邊的聲音道:「柳銘在此!」萬古雷、公冶嬌大喜,正要走過去救人,就聽見外間院子響起以喝斥聲、慘叫聲,想是犯人的吼叫驚動了什麼地方的獄卒。但此刻已顧不得許多,大步走到柳銘牢前,只見他與郭劍平一樣,蓬頭垢面,形銷骨立,哪還有一絲翩翩佳公子的影子,不禁暗暗歎息。只見他雙手握住柵欄,低聲道:「我的時辰到了嗎?這……這真是冤枉啊?」
萬古雷喝道:「不錯,你囚期已滿!」接著運起神功劈斷枷鎖,把柵門拉開,一把將柳銘拽了出來,又迅速把斷鎖套上。
這一來,漏了馬腳。誰見過帶犯人沒有鎖匙,拿劍去劈鎖的?於是有一人從地上翻披起來,衝到柵欄前喝道:「朋友,既是救人,就連俺一起救了吧,大恩大德,永相忘!」
柳銘細聲道:「大俠,你真的是來救……」
萬古雷以傳音入密對他道:「柳公子,在下萬古雷,與嬌嬌同來救公子出獄,可知道柳小姐關押在何處?請速相告!」說著替他劈開枷鎖。柳銘一聽,大喜過望,他做夢也想不到,被他看不入眼的萬古雷,竟然冒死來救他兄妹,一時巨感交集,不禁滴出了眼淚。
公冶嬌則激動地拉著他一隻袖子道:「柳大哥,柳姐姐關在何處,快說!」
柳銘止住淚水,忙答道:「她關在女牢,只知是第一進院子的左邊,不知哪間牢房。」
此時那大漢搖著柵欄吼道:「柳公子,俺待你不錯,怎麼也不幫俺說句話?」
柳銘道:「萬兄,這位曹兄可否救他……」
萬古雷拉開柵門,把大漢拖了出來,其餘犯人見狀,哪裡還穩得住,一個個爬了起來,大喊救人。萬古雷又替柳銘劈開枷鎖,這才去救張文彥。牢門一被劈開,其餘犯人就往外湧,他也顧不得再關柵門,替張文彥除掉枷鎖。
此時,已衝進來三個牢卒,個個手提利刃,一見犯人衝了出來,舉起刃就砍,一時慘叫聲起,撕心裂肺,一些犯人嚇得又跑回牢房。
萬古雷衝上去,輕而易舉治住他們。把三把刀給了柳銘等三人,然而抓起一個獄卒,命他帶路去找女牢。剛出了一個院子,就聽前院人聲嘈雜,最糟糕的是月亮從雲層鑽了出來,灑得滿地清輝,房頭上人影畢現,錦衣衛已出動。只聽一人喝道:「大膽匪徒,竟敢到天牢劫人,看你們往哪裡跑,還不快快跪地投降!」
姓曹的大漢抬頭目注說話那人道:「劉千戶,俺曹罡落難,本已聽天由命,但今夜突獲生機,望劉千戶念在多年共事份上放俺一馬,大恩大德容後再報,俺視你劉千戶為大恩人!」
劉千戶冷笑道:「曹千戶,你在錦衣衛多年,難道不知軍規不成?我能以私廢公觸犯刑律嗎?況且你曹千戶平日高高在上,幾曾將我們這些弟兄放在眼內?這叫做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你就不嫌太晚,來不及了嗎?」
曹罡大怒,罵道:「劉兆忠,你不過一個小小的百戶,大爺若不是遭讒言受陷害,輪得到你小子升千戶,站在大爺跟前學狗叫嗎?!」
劉兆忠大怒,吼道:「大膽逆賊,還敢逞口舌之利,大爺捉住你再讓你知道厲害!」
此時,柵籠中有人大叫:「曹千戶救我,我是柴忠!曹千戶快來啊,我是柴忠……」
又一人叫道:「曹千戶,我是富志安,求你救我一命,今生做牛做馬報答,曹千戶……」
這兩人萬古雷聽春桃他們說過,是史孟春倚仗的人,柴忠是錦衣衛千戶,富志安是僉事,這曹罡與兩人交好,豈是善類?
此時曹罡喝道:「你柴忠、富志安什麼東西,平日跟著武大魁橫行不法,幹盡傷天害理的壞事,俺曹罡不是你們一路貨,你們該殺!」
曹罡舉刀一揮:「各位,上房!」話聲中一下跳上房頭,與劉兆忠廝殺起來。
萬古雷見柳銘等人身體虛弱,忙叫公冶嬌先上房,自己護住三人往外走。但房頭上的錦衣衛一個個往下跳,只要見到出了牢門的犯人就殺,手段極為狠毒。萬古雷掛念著柳錦霞,不知被湯老五他們救出沒有,這只有到第一進院子去搜尋。於是揮劍殺了上去,有三個錦衣衛來攻他,其餘人衝向柳銘等人。
在房頭上的公冶嬌見曹罡身手不靈,右腳跛著,劈出的刀勢也不凌厲,再打下去非糟不可,便奮力逼退兩個錦衣衛,衝到曹罡身邊,令其下房與大家一起。曹罡受過大刑,確感力不從心,便又跳回天井,正好見柳銘被一個錦衣衛逼得險象環生,便大吼一聲殺了過去。
公冶嬌連攻幾劍,抽空跳下地來,見張文彥危急,便起來救助。但錦衣衛不下二十多人,一個個跟著從房頭躍下,將他們圍了起來。
萬古雷運起九成功力,連連斬斷了五把刀,嚇得五個錦衣衛逃了開去,他又舉劍殺向圍攻曹罡等人的錦衣衛,叫曹罡他們衝出去。
突然間,第一進院子衝進來一個赤膊少年,手執牛耳尖刀,勇不可擋,正是耿牛。
萬古雷大喜:「蠻牛,小姐救出來了嗎?」
耿牛道:「已出去了,快走!」
萬古雷精神大振:「牛弟開路,我殿後!」
他把曹罡等人一個個放走,自己和公冶嬌一左一右護住他們,抵擋攻過來的錦衣衛。
片刻間,他們來到第一進院子,只見羅斌、沙天龍、湯老五還有一個女子正與不少衛卒拚殺。耿牛發一聲喊,向士卒堆裡衝去,只見他刀砍拳打,眨眼間就除掉了五人。
萬古雷等人一到,片刻間就驅散了圍攻的士卒,大家一起衝出牢門,到了院外空場地。尾追的錦衣衛從房上跳下來,堵住了後路,而前面則有一排弓弩手,一見他們就躲。
只聽弓弦響處,箭如飛蝗般射了過來。耿牛、萬古雷等人揮舞起兵刃護身,將亂箭擊落。不等他們第二次發射,萬古雷已騰身而起,撲向弓弩手。與此同時,湯老五也撲了上去,人在半空,雙手齊揚,發出十多件暗器,打得弓弩手慘叫連聲,亂了陣腳。萬古雷此時人已到,連連點穴治人,片刻就倒下了一大片。
錦衣衛見狀,又衝了上來,兩邊住屋的衛卒也吶喊一聲,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公冶嬌跑到柳錦霞身邊,激動地輕聲叫道:「柳姐姐,是我,你受苦啦!」
柳錦霞根本就不曾想過會有人來救自己,湯老五找到她時,她問道:「你是誰?公冶勳的部下嗎?」湯老五道:「不是不是,快走!」因此她一直不明白,為何不相識的人會冒險救自己。這會兒一聽公冶嬌的聲音,激動得一把將她摟住,顫聲道:「我的好妹妹,救命恩人!」
公冶嬌哭著道:「是萬古雷大哥帶人來救姐姐和柳大哥張大哥,只可惜伯父伯母已被處斬……啊,姐姐,你沒帶傷嗎……」
柳錦霞聞言一呆,竟是萬古雷來救她,心中頓時羞慚萬分,只喃喃道:「姐姐忘不了的,救命大恩又怎能忘懷,將來定要報答……」
此時眾俠與錦衣衛和士卒打成一團,她倆也無法再說話,立即與衝來的錦衣衛廝殺。
柳霞沒有稱手兵刃,用的是奪來的朴刀,她心中充滿了仇恨,下手決不容情,儘管入獄後備受煎熬,體力已是大大下降,但怒火使她提起了精神,不出十招便砍倒了一個錦衣衛。那些不知好歹的衛卒衝到她跟前,沒有一個能夠活命。
她如同一頭雌虎,見人就殺,片刻間就被她砍翻十幾條漢子。公冶嬌則下手留情,頂多刺傷錦衣衛,對那些士卒多半以劍身擊打,要就是點穴。不一會,也被她打倒了一大片。
此刻眾人已到城牆邊,萬古雷右臂挾住柳銘,左臂夾住張文彥,喝聲:「起!」柳、張二人也盡力往上躍,只聽「呼」一聲,三人同時落到牆垛上。沙天龍則挽住郭劍平,也躍到了牆上。公冶嬌如法泡製,助柳錦霞上了牆。羅斌、耿牛、湯老五斷後。湯老五不時打出飛蝗石、飛鏢、金錢鏢、袖箭,迫得錦衣衛的人不敢往前衝,只有幾個好手仍衝到牆下。耿牛大喝一聲,與三個高手拚殺。湯老五、羅斌也脫不了身,分別被四人纏住。曹罡腳跛上了牆垛只能背靠牆與人廝殺,他存心拚命,勇不可擋,兩個錦衣衛高手一時也奈何不得。
萬古雷夾持柳銘、張文彥跳下了牆,飛奔到宮知非、羅大雄、梁建勳、劉秀英、梁雅梅、沙燕處,立即又返身回到城牆上,縱身往下跳,助曹罡退敵。公冶嬌和沙天龍把柳錦霞、郭建平送到宮知非處,也學萬古雷的樣返回。
這一來,錦衣衛的人招架不住,傷的傷,死的死,逃開的逃開,諸俠趁空一一躍上城牆。曹罡在獄中受過酷刑,腳又跛著,無法上牆,便大吼道:「你們快逃,曹大爺拼了!」
萬古雷一聽他沒上來,便叫眾人快走,自己又跳了下來,道:「曹兄,快走!」
曹罡瞪大了眼:「你快走,俺不拖累你,今夜就在這牢中把命拼了!」
萬古雷一把拖住他,喝道:「起!」
曹罡用力想掙脫他的手,猛覺一股大力拽住他右膀,頓時兩耳風生、足已懸空,眨眼間雙足便踩到了牆垛上,不禁好生佩服,道:「老兄你好本事,俺……」言未了,人又往下落,便趕緊閉了嘴,剎時雙腳落地。
錦衣衛和士卒開了城牆門,一窩蜂湧出來,弩箭又像飛蝗一般射到。萬古雷以劍撥打,片刻間到了宮知非藏身處。
意外地見到西門儀、劉二本、馬禾、楊正英、楊正雄。他們也剛剛來到。馬禾說,他們雖將守牢的錦衣衛引走大半,但對方終於覺查出是調虎離山計,一些人繼續追捕他們,一些人去了虎賁衛搬兵,因此大家務必快撤。宮知非說,救出的人已送走,走的是另一方向,大家沿老路回城。
於是,一個接一個,眾俠飛掠而去。
萬古雷有意落在最後以防追兵,但公冶嬌和耿牛不聲不響在他左右,他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不一會兒到了拴馬處,大家縱馬飛奔。
此刻月亮又游進了雲層,大地一片漆黑。從監獄方向傳來一陣雷聲,那不是雷,是馬蹄掀起的霹靂,虎賁衛的人已隨後追來……
※※※※※※
萬古雷舒舒心心睡了個好覺,起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他滿心快活,昨夜救人極為順利,他總算替知己盡了份心力。柳錦霞縱然是失去了父母家業,但保住了性命,能和公冶勳朝夕相處,使有情人終成眷屬,總是不幸中的大幸。
漱洗畢,羅斌匆匆跑來,道:「昨夜事發,錦衣衛的鷹犬、衙門的捕頭、五城兵馬司的士卒已封了城門,只許進不許出。條條街道上衛卒巡邏盤查過往行人,一個個如狼似虎,稍為看不順眼的都要盤詰刁難一番,弄得人心惶惶,許多店舖都關了門,寧願不做生意。聽說家家旅舍都被錦衣衛騷擾,旅客叫苦連天……」
萬古雷慶幸道:「幸好宮師叔思慮周全,把柳小姐他們送出城外,要不然還真麻煩呢。」
羅斌又道:「但願他們平安無事!」
萬古雷問道:「有沒有聽說從天牢裡劫走些什麼人?柳小姐他們的姓名被提到了嗎?」
羅斌道:「沒提名姓,只知天牢出了事,有幾個犯人被劫走。」一頓,笑道:「錦衣衛的人可沒有這麼傻,什麼都說出來,這不是丟他們自己的底嗎?所以含糊其詞。」
萬古雷笑道:「走,看看曹兄去!」
二人來到花錦樓樓上,沙天龍、沙燕、劉秀英一家都在曹罡房裡說話。大白天,萬古雷才把曹罡相貌看清楚。只見他一臉絡腮鬍,粗眉大眼,人生得牛高馬大,一付糾糾武夫的樣兒。一見萬古雷,經沙天龍引薦,才知是萬家少主人,立即翻身下拜,口稱:「恩人在上,請受死囚曹罡一拜!」
但他沒能拜下去,早被萬古雷雙手拉住,道:「曹兄不可如此!」
曹罡年已三十四五,生性直爽,道:「公子是恩人,我曹罡如何不拜?俺這條命是公子救的,今後這條命便是公子的,只要公子說一聲死,俺曹罡就不敢偷生,半點也不含糊!」
萬古雷道:「言重言重,曹兄千萬別把在下當恩人,彼此相助乃江湖道義,何來恩德?」
曹罡道:「不成,滴水之成尚以湧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不管公子怎麼說,俺曹罡從此聽命於公子,為僕為奴任由公子支配!」
萬古雷道:「曹兄這般說,為難小弟了,請曹兄再不要提起,從今後你我兄弟相稱!」
曹罡見萬古雷是認真的,便道:「好,公子怎麼說俺怎麼聽,以後就不再提。」
此時,耿牛笑嘻嘻來了。他一大早去見宮知非,看師伯、師父他們回來了沒有。
萬古雷讓他與曹罡見禮,然後問他:「如何,宮師叔他們回來了嗎?」
耿牛道:「回來了,柳小姐他們自有藏身處,宮師伯說不必擔心,出不了事。」
萬古雷早料到如此,便換了話題道:「曹兄,你是錦衣衛中千戶,為何下了大牢?」
曹罡歎口氣道:「只怪俺年青時誤信人言投了錦衣衛,這十多年來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平日裡俺牛脾氣大,看不得骯髒事,又不肯同流合污去坑害官員和百姓,因此總與那班貪髒枉法、橫行霸道的狗崽子們格格不入,混來混去只混了個千戶之職。那些巴結取寵指揮使的小人,一個個陞遷極快,後來的人也爬到了俺的頭上。本來,俺已看夠了錦衣衛干的缺德事,可要想退出已是不能。俺在京師有家小,不能不為她們著想,只好閉著眼睛混下去。誰知老天有眼,幹盡缺德事的指揮使武大魁,總算有了報應,落得個滿門抄斬,還累及九族,這是他應得的惡報。俺平日與他們那一夥素無往來,武大魁遭報俺也拍手稱快。可是新提拔的指揮僉事薛子健不知為了何故,乘俺不備,出手點了俺的穴道,把俺當作武大魁的一夥,送進了天牢,硬逼俺承認是武大魁的心腹……」
萬古雷岔言道:「這薛子健是什麼人?」
「薛子健原和俺一樣是個千戶,他與指揮僉事房天兆等人一夥,是武大魁的對頭。武大魁早想將房天兆除去,奈何房天兆身後有權貴撐腰,一時奈何他不得。此次武大魁倒台,房天兆趁機把異已也說成武大魁的黨羽,通通下到大牢。有那甘心投靠於他的,便算成他的心腹。俺曹罡是憑本事當了千戶的,他知道俺的牛脾氣,曾試探過俺,要俺投靠他。俺對他素無好印象,他的為人與武大魁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只不過更為陰沉也更為狡詐而已,因此拒絕當他的爪牙,他便指使薛子健暗中偷襲,欲置俺於死地!」
「這麼說,房天兆當了錦衣衛指揮使?」
「沒有,他想當沒當上,皇上不知由何處調來一位指揮使,這人姓皇甫,單名一個楠字。此人一到任,房天兆便大失所望,但他也升了指揮同知的職位,錦衣衛內部事務也由他操辦。俺在獄中欲想找指揮使申辯,可劉兆忠這班王八羔子不理不睬,還嘲笑俺不識時務。」
「這位新任指揮使你見過了嗎?」
「見過一面,武大魁下獄的當天下午,他就到衙門接管,會見百戶以上的官兒。」
「曹兄要不要找他申訴,以洗冤屈?」
曹罡大搖其頭:「俺沒有這個心思再回錦衣衛,用不著再去找指揮使,俺願做個百姓。」
沙燕問他:「曹大哥,你家中的人呢?」
曹罡道:「俺入獄後不知她們的情形。」
沙燕道:「都有些什麼人?」
曹罡道:「有俺媳婦和小姨妹。」
萬古雷道:「那得趕快回去瞧瞧。」
曹罡道:「俺正要稟明公子,回家看看。」
劉秀英道:「曹爺你身上有傷,再說街上查得正緊,你出去不便,另想辦法吧。」
萬古雷道:「我和耿牛兄弟去接嫂子。」
曹罡道:「俺成了欽犯,又越獄而出,錦衣衛那班人一定盯牢了俺家,公子去接人可不能明著去,得想出花招瞞人眼目才成。」
劉秀英道:「說得是,不可魯莽。」
耿牛摸摸光頭,道:「接人不難,只是嫂子又不認得俺,肯和俺走嗎?」
曹罡道:「這個不難,把這玩意兒帶去,她準保跟著你,來。」說著從懷中摸出個綢包,小心翼翼打開,裡面是一支金簪子,以兩個手指夾起來遞給耿牛,又道:「對了,或許她姐妹還不知俺下大牢,俺是被房天兆、薛子健偷偷送進大牢的。要是她姐妹倆不在,那多半也是下了牢,望耿老弟打聽清楚。」
耿牛十分詫異地接過金鳳簪,放在掌心裡仔細看了看,「噗哧」一聲笑出來,道:「大哥是大老爺們,怎麼也帶著這玩意兒?」
曹罡訕訕笑道:「這是媳婦給俺的定情物,俺當寶貝收著,媳婦不准俺丟失。」
沙燕見這麼一個粗漢還有如此溫情,不禁拿眼去瞟羅斌,心想不知這小子能不能領悟這一點,又不好提示他學著點兒。正好羅斌正癡望著她,便努努嘴,使個眼色。羅斌不知何意,只呆呆看著她,一副莫名其妙的呆相,氣得她把頭一扭,不理睬他,讓他發呆發傻去!
萬古雷道:「牛兄弟,有辦法接人嗎?」
耿牛道:「坐轎子來,俺有辦法。」
曹罡道:「小兄弟,錦衣衛的人會躡蹤。」
耿牛嘻嘻笑道:「俺有好幾個做轎夫的朋友,他們自會想出辦法,俺這就去找他們。」
劉秀英不放心,道:「就這麼走了嗎?還沒想出辦法來呢,得小心謹慎,別引火燒身。」
萬古雷十分放心耿牛,道:「師母不必擔心,耿兄弟那班朋友自有辦法,再說我和沙兄、羅兄去暗中接應,以保平安。」
劉秀英道:「那就快去吧,早去早回。」
萬古雷、沙天龍、羅斌不帶兵刃,以防惹眼,出了門便往會同橋方向走,曹罡的家就在橋附近的忠孝坊內,他們先到那兒探探路。
大街上不時碰到巡遊的士卒,每到十字街口就見錦衣衛的人站在要道口,眼睛不住打量行人,就連轎子經過也要讓他們瞧瞧裡邊坐著的人才放行。當然官轎是例外,通行無阻。
羅斌道:「萬兄,若是用公冶小姐家的轎子接人,不是方便得很嗎,這班賊囚不敢查。」
沙天龍道:「可曹大嫂怎麼上轎?你總不能大搖大擺到曹府接人吧?人家盯著呢。」
萬古雷道:「耿兄弟準能想出辦法來,他那幫弟兄,幹什麼的都有,能耐大著哩。」
三人邊走邊聊,不久便到了忠孝坊,找到了曹宅,卻見四個人在不遠處蹲著下棋,一見他們走來便拿眼來盯著。
萬古雷等三人說說笑笑從他們跟前經過,走過曹宅,剛好見到對門有家茶鋪,便踅進去在靠門處找了個座。掌櫃的見來了三位錦衣華服的公子爺,連忙過來侍候。萬古雷叫他沏上好茶葉,瓜果零食有什麼抬什麼來,喜得掌櫃和小二往來穿梭,片刻就把桌子擺滿。萬古雷打量茶室,茶客不多,不過十多人。為防茶客中有暗探,他帶頭說起買賣上的事。
不久,在街沿下棋的一人,逕自來了茶室,瞅了瞅萬古雷等人,在第四張桌前坐下,與那兒坐著的兩個茶客低聲交談數語,喝了碗茶水,又回到下棋處觀棋。不用說,此人和兩個茶客以及下棋的另外三人同屬一夥,必是錦衣衛的暗探。
萬古雷等三人相互對了個眼色,又把話題扯到秦淮河的畫舫上,爭論什麼魚最好吃,哪條畫舫上的姑娘最風流。
頓飯功夫過去,三人見耿牛來了。只見他虎頭虎腦大踏步而來,手上提著一塊生豬肉,挨次在門坊上找房記,來到曹罡家宅,便伸手敲門。那四個下棋的閒漢不再理會棋盤,八隻眼睛都朝耿牛盯著。萬古雷等人緊張起來。
蠻牛就是蠻牛,捶門如雷鼓,門內若有聾子只怕也會聽到了。俄頃,門「呀」一聲開了道縫,接著又開大了些,探出張俊模俊樣的粉臉來,年歲不過十七八。她瞪起兩隻大眼,寒起粉臉,叱道:「哪裡來的野小子,門敲破了你賠得起嗎?滾一邊去,莫來煩人!」
耿牛道:「咦,好凶,俺來送肉!」
「誰叫你送肉?俺不認識你,滾開!」
「喂,你這雌兒真不講理?你大姐叫俺掌櫃的送肉來,說話不算數嗎?」
「怎麼,你是王掌櫃鋪上的夥計?」
「不錯,快讓俺進去!」
「慢,俺怎麼沒見過你?」
「俺天天出去送肉跑腿,你見得著嗎?」
「倒也是,不過,等俺問問大姐。」
「俺要討口水喝,大白天熱得凶。」
姑娘猶豫了一下,終於讓開身道:「好,進來。不過你小子老實些,否則叫你好看!」
他二人的嗓門都大,萬古雷等人聽得清清楚楚。耿牛這小子不笨,話也說得得體,見了大姑娘不再害羞,只是那姑娘說不認識他,肯定會引入懷疑。果然,下棋的四個閒漢正低聲議論,茶室內那兩條漢子也在嘰嘰咕咕。
不一會兒,曹家門又開了,姑娘送耿牛出來,旋又把門關上。四個下棋的閒漢中有兩人攔住耿牛,把他帶到遠處問話,萬古雷等人十分擔心,但一會兒耿牛就走了,那兩個閒漢則往茶室來,低聲和兩個茶客交談。萬古雷運起功,把他們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吳爺,那夥計說屋裡的娘們生了病,讓他幫著雇轎,說去看郎中,這肯定有詐。」
吳爺道:「好極,別驚動她們,等她們上了轎就跟著,看往哪裡去!」
「是,屬下這就和弟兄們打招呼。」
「轎子走後,別忘了把送肉的小子留下!」
萬古雷心想,耿牛有麻煩了,該怎麼辦?
此時,只見兩台青布小轎跟著耿牛來了。
這種轎子由兩人抬,只供一人乘坐,在京師多得很。耿牛讓轎夫等著,把門敲開,只見適才那姑娘扶著個年青婦女出來,婦女頂多二十三四歲,只見她一臉憔悴,滿面愁容。
姐妹倆分別上了兩乘轎子,放下轎簾。耿牛不等轎子起步,邁開大步就走。有兩條洱子連忙起身跟著去了。此時茶室中的吳爺和幫手,付了茶資往外走,遠遠跟在小轎後面。
羅斌道:「糟,這如何是好?」
萬古雷道:「走,我們也跟著,見機行事。」說完站起摸出銀子付了茶資。
三人遂從茶室出來往回走。這一帶雖無三山街那邊熱鬧但來往的人也不少,穿梭一般。三人未走出多遠,忽見前面一條巷道裡出來了一台青布小轎,與曹大嫂乘坐的轎子並排走著,耿牛卻不見了蹤影。不一會兒,又有一台青布小轎從另一條巷裡出來,與姑娘的轎平行。等來到十字街口時,只見四條街都有兩三台青布小轎走來,各有各的道要走,你擋我,我讓他,十幾台轎子交錯穿梭,把萬古雷等人都看花了眼,根本認不出哪兩台轎裡坐著曹大嫂姐妹。吳爺那班人也傻了眼,呆站著不動。他們一共四人,而轎子卻有十七八台,你該跟哪兩台轎子走?加上四條街都駛來了兩三輛馬車,和轎子擠在一堆,你擠我塞,更是亂成一團。
吳爺急了,見十字街口有兵卒有錦衣衛,連忙命他們攔住所有小轎,一台台搜查。
萬古雷等大驚,便隱在一家店舖門前,若是曹大嫂姐妹被拘捕,就只好出手相救。
此刻士卒們一陣吆喝,青布小轎都停下了,堵塞的馬車得以脫困,各自走各自的道。一干行人見狀,慌忙繞開走路,只剩下那些青布小轎擁塞在街道中間。士卒們依次掀開轎簾,全都是空轎,竟無一乘坐人。
吳爺大怒,知道上當了,對轎夫吼道:「剛才是誰抬了兩個女的從忠孝坊出來!」
他估計沒人敢承認,早就串通好的。哪知有四個轎夫哭喪著臉回答,他們本是抬著人的,可適才路堵,那姐妹倆說要坐馬車,便給了銀錢,上一輛馬車走了。
吳爺道:「她們去哪兒,快說!」
一個轎夫道:「回稟官爺,那女的說,姐姐病重,延誤不得,不如坐車快些。小的說,小姐,說好抬到大功坊福生藥店的,給十文錢,若小姐要下轎,腳力錢不能少給。小姐說,一人二十文,加倍,行了嗎?於是小姐給了錢,上了一輛馬車,小的聽見小姐和車伕討價還價,說給三十文拉到福生藥店……」
吳爺一想,也有道理,便讓轎夫們上路,自己帶人急急忙忙趕往福生藥店。
萬古雷等人大惑不解,這姐兒倆怎麼換乘了馬車呢?
莫非是耿牛事先謀劃好的?
萬古雷念頭轉幾轉,道:「雇輛車上福生藥店看看去,以防萬一。」
羅斌遂叫住一輛過往馬車,說去三山門。
路上三人猜測不已,拿不準曹大嫂是否安然脫險。車到大功坊,便讓馬車停住,掀起車簾往福生藥店看,不見姐妹倆,三人更加困惑,猜想是耿牛玩的花招,遂叫馬車駛往三山門。回到花錦樓,只聽樓上有人說話,上樓來到客室,果見曹大嫂姐妹倆和劉秀英、沙燕、耿牛,還有不知何時來到的楊正英、楊正雄、梁建勳、梁雅梅、公冶嬌,熱熱鬧鬧在說話。
萬古雷笑道:「好熱鬧,我們還在外邊找人呢,沒想到卻安然回來了!」
曹罡便命姐妹倆下拜,被萬古雷阻止住。
曹大嫂道:「難婦田翠仙、田翠花,多虧恩公搭救,大恩大德永生不忘,請受一拜!」
萬古雷道:「大嫂不必客氣,今後大家患難與共,少不得相互救助,這俗禮就免了吧!」
羅斌道:「牛兄弟,怎麼走脫的?」
耿牛笑嘻嘻道:「讓大嫂說吧!」
田翠仙道:「拙夫被拘捕,賤妾並不知曉,他常因公務不回家,是以不當回事。晚上有他的兩個下屬,偷偷來告訴我,說曹大哥出了事,勸我姐妹趕快離開京師。我尋思他平日行為端正,又與指揮使格格不入,怎會與指揮使同黨?打定主意不走,要探聽清楚再說。第二天便去衙門打聽,說他犯了死罪,已關入天牢,我姐妹便去天牢探,獄卒不准見面,只好回到家中,一愁莫展。憑我姐妹之力,無法打救曹大哥,因此終日以淚洗面。不料今日耿兄弟來,說奉曹大哥之命來接我姊妹,手中持有金鳳簪做信物。我仍半信半疑,與妹妹商議,決定冒險前往,大不了拼掉兩條性命。坐上轎子後,我心中仍然不安。到了十字路口,轎夫忽然叫我們快下來,上停在旁邊的馬車,以擺脫躡蹤的暗探。我便和妹妹慌慌張張上了馬車。走了一陣,馬車忽然停住,車伕要我們上藥店看病拿藥,我姊妹哪有心思去藥房,可車伕一迭連聲催我們下車,說是安排好的,一定要去藥房。沒奈何,我們下車進了藥店。一走進去,就有夥計給我兩包藥,我姊妹莫名其妙,正不知如何是好,這位耿兄弟已雇了一乘四人大轎來到藥鋪門口請我們上轎,這次沒有波折,直到萬府才停下來……」
眾人聽了十分高興,個個都誇耿牛能幹,真真假假,讓躡蹤的鷹爪們無法分辨。
耿牛憨笑道:「這是湯師叔和苦力們出的主意,俺可想不出這麼多辦法來。」
萬古雷道:「曹兄住在我家並不安全,這幾個月來,我家就不曾安寧過,待曹兄傷好,再設法送三位出京師,躲得遠遠的。」
曹罡道:「聽公子之言,有人找麻煩?」
羅斌笑道:「豈止是麻煩,完全是災難。」遂把史孟春占碼頭遣陰司四煞殺人等經過情形簡要說了,直聽得曹罡一家三人驚詫不已。
曹罡道:「這史孟春俺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京師有頭臉的人物,錦衣衛沒有不知道的。」
萬古雷道:「他先是自稱商賈,後來又說但是某位權貴的心腹,自己也任了官職。」
曹罡沉思著道:「這史孟春長什麼樣?」
萬古雷大致說了說,曹罡搖頭,道:「俺敢斷定,此人定不是京師裡的。試想他能驅使這許多江湖出名人物,能是無名之輩嗎?可京裡頭又確實找不出有這樣一個人來。」
梁建勳道:「京師人太多,掛萬漏一,在所不免,曹兄並不一定都認識的。」
曹罡道:「不然,錦衣衛是皇上的鷹犬、耳目,對扎眼的人物,不能不知。」一頓,道:「待以後俺找人問問再說。」又一頓,轉了話題,道:「燕京三傑來助萬公子,自然與萬公子有交情,那麼俺請萬公子知會他們,最好離開京師,越快越好,免遭殺身之禍!」
萬古雷道:「此話怎講?曹兄說詳細些。」
曹罡道:「各位有所不知,自打皇上年邁,定了皇儲之後,各藩王都有不少人在京師打探招納人才,勾通官吏,刺探皇宮機密。他們有的是文武大臣家中的座上客,有的則以遊客身份公開與人交往,有的則暗中潛伏,不輕易拋頭露面。儘管如此,卻無他們謀反的鐵證,是以無人敢奏聞聖上。錦衣衛是司偵緝,對這些江湖人和王府中的說客都加以監視,有機會便將他們捕殺。各藩王的僚屬,也相互摸底,明爭暗鬥,以削弱對方。季國盛等人是燕王府的臣僚,錦衣衛早就想對他們下手,但忌諱燕王是皇上最鍾愛的一位皇子,怕因此觸怒皇上招禍,才遲遲沒有下手。如今武大魁雖遭皇上誅除,但新上任的指揮使也決不會放過他們,不敢明抓,就暗中動手。是以公子最好勸他們離開,須知錦衣衛高手甚多,可謂人多勢眾,好漢不吃眼前虧,走為上策。」
萬古雷道:「多謝曹兄,小弟會轉告。」
曹罡道:「公子府上既然不安寧,請准許俺一家留下聽公子差遣。拙荊姊妹也習得武功,雖不堪大用,替公子守守門也好。」
萬古雷道:「多謝曹兄,只恐累及……」
言未了,曹罡道:「俺一條命是公子救的,若不答應俺,俺也決不離開京師。」
萬古雷說今後史孟春決不會罷手,還不知會施出什麼惡毒手段,前途吉凶難測,勸曹罡脫出是非圈,照顧家人要緊。曹罡則堅持留在萬府,田翠仙也說願為恩公效命,萬死不辭。
公冶嬌聽不下去,就對萬古雷道:「大哥,曹大哥、田大姐心誠意堅,你就答應了吧!」
田翠花道:「我們本是囚犯,還怕什麼是非,萬公子你是不是小瞧我姊妹倆?」
她半天不出聲,一說話就沖人。
萬古雷道:「不敢不敢,就請留下吧!」
田翠花瞅他一眼:「男子漢,這麼不乾脆,扭扭捏捏,嚕嚕嗦嗦,早答應不好嗎?」
公冶嬌道:「妹妹說得好,都怪他!」
耿牛吐了吐舌,道:「好凶!」
田翠花瞪他:「俺是老虎豹子?」
耿牛不出聲,扮個鬼臉躲到羅斌身後去了。公冶嬌則拍起小手,沙燕、梁雅梅則笑。
曹罡道:「翠花,不得對耿兄弟無禮。」
田翠花道:「不要你管,省省心吧!」
曹罡看看大家,搖頭道:「俺這姨妹剛烈,和她姐姐一樣,俺管不下來!」
楊正英笑道:「曹兄很聽嫂子的話?」
田翠花哼了一聲,道:「俺姊妹的話,他不敢不聽,俺姐對他這麼好,他能沒良心嗎?」
田翠仙道:「當著兄弟姐妹,別說啦。」
眾人一聽,便知道曹罡是怕老婆的,忍不住吃吃笑起來,男人們相互遞眼色。
沙燕道:「兩位姐姐好樣的,做得好!」
梁雅梅道:「對男人就得凶著點!」
田翠仙大喜,道:「兩位妹妹也這麼想嗎?正好和俺的想法一樣!若不對他們凶些,他們就會在外邊尋花問柳,胡作非為……」
公冶嬌道:「真的嗎?男人原來這麼壞!」
沙燕、梁雅梅臉紅了,低頭抿著嘴笑。
萬古雷等一個瞧著一個,也哈哈大笑起來,連劉秀英也給逗得咧開了嘴,道:「不許你們胡說,男人也不是個個都壞!」
曹罡見萬古雷等人並不生氣,這才放下心來,道:「她姐妹說俺說慣了,請各位原宥。」
眾人說笑一番,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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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匆匆過去,朝廷逮人的風波漸漸平息。被株連的文武官員,殺的殺,充軍的充軍,大部分已處置完畢。京城的生活又恢復了原樣,茶肆酒樓裡,仍把遭難的官吏當作話題,什麼人被滅了門,什麼人被殺了頭,眷屬充作官妓,什麼人綁赴法場時是何等淒慘的情景……
總之,死了的死了,活著的照樣快快活活過日子。對百姓來說,最重要的是謀生,他們雖然為某些好官被殺感到婉惜,但只能私下說說而已,誰又能管朝廷的事呢?
然而公冶嬌仍放不下心事,時而為柳家老人哭泣,時而又牽掛著柳銘兄妹。她的心情也影響著萬古雷,一些話也使他印象深刻。
公冶嬌曾對他說:「瞧見了嗎?這就是封侯封爵的下場,連個後人也沒剩下,燒炷香的人都沒有。爹爹也寒透了心,打算過些日子遞上辭呈,告老還鄉,……唉,柳伯伯半生征戰,到晚年才從邊陲回到京師,享了幾年福。可誰又想得到今日之大禍呢,落個身首異處,屍拋荒野,成了冤鬼怨魂,昔日的榮耀、威權,無異於一場夢……萬大哥,你別再學我大哥的樣,到東宮去當差,就做個布衣平民吧,哪怕是粗茶淡飯,也落個逍遙自在,比那錦衣玉食、戰戰兢兢的達官貴人,不知強過多少……」
萬古雷深深歎息,人在紅塵,豈由得自己?公冶勳受皇太孫賞識,招你入東宮你焉能拒絕?就說自己吧,各藩王為擴充實力,看上了萬家的財產,這個要招你,那個要重用你,你若拒絕就有大禍臨身。所幸身在京師,他們一時動不了你。但卻有個史孟春,一個權貴的心腹,先是奪你家產,後是招納你,還不知以後會施出什麼狠毒的手段來對付你。
這天底下,能有一方淨土使你不受任何侵擾嗎?
這道理萬古雷沒對嬌嬌說,因為他自知入世未深,許多事還看不清想不透,不知是對是錯,他只能百般安慰嬌嬌,讓她平靜下來。
這天上午,嬌嬌和萬古雷在竹梅居樓上客室說話。嬌嬌一坐下來就說有話問他。
萬古雷看她神情嚴肅、憂鬱,便溫言道:「嬌嬌,有什麼話只管說,愚兄聽著呢。」
嬌嬌十分認真地說:「雷哥,我若問你,你要如實回答,不可說違心之言,成嗎?」
「咳,嬌嬌,愚兄對你還能說假話嗎?」
「好,我說。要是有一天,我家也遭此厄運,你會棄我而去嗎?雷哥,你千萬要說真話!」
萬古雷不由一怔:「嬌嬌,這怎麼會呢?快別胡思亂想,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一天!」
「不,世事難料!柳姐妹的遭遇就是明證!」
「這……這並不相同呀!公冶兄受皇太孫恩寵,皇太孫一朝繼承了皇位,公冶兄……」
「不說這些,也許我們一家平平安安度過,但要是有那麼一天,你會棄我而去嗎?」
萬古雷不假思索地答道:「人生結交在終始,莫為升沉中路分。不管嬌嬌今後身處何種境遇之中,愚兄決不會棄嬌嬌獨自離去,愚兄將伴隨嬌嬌,直到永遠!」
「可是,若我們分開了呢?」
「那就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愚兄定要找到嬌嬌,哪怕踏遍天下的群山萬壑、走盡天涯路,愚兄都要找到嬌嬌,否則永不停步!」
公冶嬌珠淚滾滾,注視著萬古雷,嗚咽著道:「萬大哥,有你一句話,小妹就放心了。只要哥哥不嫌棄小妹,小妹決不辜負哥哥,無論今後是禍是福,『願為連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飛空之落花』……哥哥,小妹已表明心跡,但願哥哥牢記說過的話,千萬別做負心漢……」
萬古雷以唐代詩人賀蘭進明的詩句,表明人與人相交的真誠,決不為人的地位升沉而改變初衷。公冶嬌則以李白的詩句表明了她以心相許的深深情意,這使萬古雷受到了強烈的震動。美人的許諾,在他本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但她年紀尚小,作出的許諾能算數嗎?在他的本意,嬌嬌如天上的玉女,他只能將她當做小妹妹,決不該對她有非分之想,那是褻瀆。可是他又時時惦記著她,一日不見就覺得心神恍惚,神不守舍,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此刻嬌嬌對他表明心跡,他又該怎麼回答呢?他知道自己會說什麼,但他不敢說,也不能說,嬌嬌她畢竟年幼無知呀!
不等他開口,嬌嬌已把身軀偎了過來,他激動萬分地抱住她,所有的顧慮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充溢他整個身心的只有柔情……
「萬老弟在樓上嗎?」一個粗嗓門在樓下響起。驚得萬古雷連忙放開手,魂魄從溫柔鄉中掙扎著回來,連忙答應:「是曹兄嗎?請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