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陳屍三元殿

    就在這時,身旁忽然發出「軋軋」之聲。

    向雲奇急急轉身四顧,一眼便瞥見一個靠壁的輕櫥突然自動挪開,壁角出現了一道暗門。

    他立即閃在一邊。

    接著,那兩名押送黑狼宋八的道士從暗門中鑽了出來。

    原來暗門之內真的有黑屋。

    所謂黑屋,憑想像不難知道,不是地下牢房便是刑房。

    向雲奇毫不猶豫,出手如電,兩名道士連人影都沒看清,便被點昏過去。

    暗門內,石級向下延伸,隱隱透出燈光。

    向雲奇閃身而入。

    首先人眼簾的,是各種不知名的刑具,燈光下可見斑斕的血跡。

    黑狼宋八被放在一張刑床上,他並沒昏過去,只是不能行動而已,一見向雲奇,兩眼頓時瞪大。

    「是你?你……怎麼進來的?」

    「在下特來救你。」

    「你……為什麼?……」

    「現在沒時間多說。」

    黑狼宋八頓時人事不知。

    忽聽上面傳來腳步聲。

    接著是毛九娘的聲音道:「果然不出所料,宋八的同路人真的來了這一手。」

    向雲奇心頭一緊,急急地熄滅了燈火。

    然後再把點昏的黑狼宋八,放在刑床下面,拔劍出鞘,閃靠在壁角。

    一條人影進入黑屋。

    從暗門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隱約可以辨出是毛九娘。

    只聽毛九娘「咦」了一聲道:「難道人真的被劫走了?」接著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吧,才這麼一眨眼的功夫……」

    此刻,如果向雲奇發動突襲,毛九娘必定難逃一死。但他沒這麼做,因為他不明白外面的情況。

    毛九娘向前挪了幾步,背斜對著向雲奇,但卻面對刑床下的黑狼宋八,只要一低頭,便不難發現。

    向雲奇的劍握得很緊,如果毛九娘發現黑狼宋八,他便只有出手一途。

    事實上他所顧忌的是外面有人,若外面的人聽到裡面發生事故,很可能封上暗門,甚至發動機關設施,到那時自己反而成為甕中之鱉了。

    毛九娘又上前一步,她的腳尖已快觸及黑狼宋八的腦袋。

    而她只消一轉頭,也必定可發現向雲奇。

    向雲奇屏住了呼吸,握劍的手已經蓄足了勢。

    就在這生死立見的剎那,一聲慘哼,從外面傳了進來。

    毛九娘立刻向外奔去。

    向雲奇呼了口大氣,心念一轉,暫時撇下黑狼宋八,急步登上石級暗門,凝神聽了聽,外面沒動靜。

    他無聲無息地出了暗門,閃到窗邊,不覺心頭猛然一震。

    只見老道崔真人不知什麼時候已陳屍在院邊階沿上,照樣也是喉管被切斷,殷紅的血水淌了一地。

    向雲奇料想殺人者必還沒離開,一定還在繼續殺人,他到底是誰?為什麼和神秘谷的殺人手法一樣?

    莫非也是內奸?

    毫無疑問,這位不可思議身份神秘的殺人者功力奇高,而且存心與神秘谷為敵。照毛九娘的判斷,是黃河三怪方面的人,而且黑狼宋八是內奸,事實真的如此嗎?

    向雲奇呆了片刻,不見有任何動靜,毛九娘也不見人影,看樣子三元宮自崔真老道以下,已經沒半個活口。

    轉身再次進入黑屋,一看,心頭又是大大一震,黑狼宋八竟然失了蹤。

    照說這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情況,黑狼宋八已被點了穴,若無外力支援,他不會飛走,而自己只是到上面張望了片刻,人沒離房,就算黑屋裡原先藏著有人,也不可能從自己身邊把人帶走。

    向雲奇雖想不透是怎麼回來。卻決不甘心。

    他開始仔細搜查黑屋內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

    黑屋只是個地窖,範圍並不大,片刻工夫,便已查遍各處。毫無所獲。

    即使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可能,人失蹤是事實,誰也無法加以否定。

    向雲奇現在只能後悔先前顧慮太多,如果當時先趁機放倒毛九娘,再問黑狼宋八口供,便不會有這失誤。

    他又想到如果黑狼宋八真的被神鬼不測的人帶走,那麼,此人絕對不會是神秘谷的人。

    如果是,必定會先對付自己。

    再從崔老道被殺而引走毛九娘這一點看來,對方應當不止一人,否則無法相互呼應,裡外行事。

    對方會是何許人物呢?

    擄走黑狼宋八的目的又何在?是救他?還是也和自己一樣,想從他的口中逼供?

    向雲奇帶著滿腦子的困惑和窩囊,走出了黑屋。

    外面的積屍沒人來料理。

    步出三元宮,他才想到李瑤紅一直沒露面,原先約定她盯毛九娘的梢,毛九娘已經來了三元宮,李瑤紅呢?

    莫非她盯脫了梢?

    毛九娘和黑狼宋八本是約好到某個地方接應天二號好心人,卻在三元宮碰了上這一大變故,毛九娘是否仍要去接應好心呢人?

    好心人因為女兒被神秘谷劫為人質,脅迫他當神秘谷的工具,神秘谷的真正圖謀是什麼?

    考慮了一陣之後,向雲奇決定在三元宮外附近再觀察等待一會,不管情況如何變化,他暫時不宜離開,否則便錯失了和李瑤紅會合的機會。

    足足半個時辰過去,仍未見任何動靜。

    向雲奇覺得這樣苦等下去,似乎不是辦法,於是,他來到一處三叉路口。

    在三叉路口一箭之地外,有塊高地,高地下方有幾間茅舍。

    向雲奇決定到高地上嘹望一下,因為站在高地上,可以對附近環境看得很清楚。

    要登上高地,順路必須經過茅舍旁。

    這是一處位於郊外的獨立民宅,院外圍著竹籬,四周種了些蔬果,是一戶很雅致的野居人家。

    這時正好有一位鄉農裝束的老人登上了高地。

    向雲奇立刻也走上高地。

    高地範圍並不太大,只能算是一個土阜。

    土阜稍下方有座新墳,墳前插著香,還在冒煙,旁邊有燒殘的紙錢,老人面對新墳呆立。

    向雲奇先上前問路:「老丈,借問一聲……」

    老人驚覺回身,端詳了向雲奇幾眼,也問道:「年輕人,什麼事?」

    向雲奇抱抱拳:「借問老丈,這裡是什麼所在?到官道上去,如何走法?」

    老人道:「這裡只是山野間一個小地方,沒什麼地名,若到官道去,可由三叉路中間那條路直走,約莫七八里路就是了。」

    「多承指點。」

    向雲奇四下望,正要轉身離開,忽聽老人發出一聲長歎。

    他忍不住問道:「老丈在這座新墳前長歎,敢問仙去的是老丈的什麼人?」

    「不相干……」老人說了半句便住口,接著側然搖搖頭。

    向雲奇被引起了好奇,既然不相干,為何卻又表情淒驚,出聲長歎?

    他忍不住道:「老丈說不相干?」

    老人又長歎一聲:「唉?可不是,老人孤寡一個,墳裡的是個外鄉女子,碰上了是緣分,老夫只好替她收屍。」

    又是一個好心人。

    向雲奇的目光掃向墓碑,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向雲奇蹌踉了兩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淚水情不自禁奪眶而出。

    墓碑上赫然刻著「故女唐慧慧之墓」八個大字。

    唐慧慧沒死在被毀的梅園,怎會葬身此處?

    雙腿一軟,向雲奇撲倒在地上,痛淚如泉湧出。

    在這剎那,他的靈魂像是活生生被剝離軀殼,肝腸寸斷,一顆心也在滴血。

    老人大感震驚地問:「年輕人,你怎麼啦?」

    向雲奇沒答應,他已跌進了無底的悲痛深淵裡。

    老人又問:「年輕人,難道……」

    「慧慧!」向雲奇哀號出聲。

    老人瞪大了眼:「年輕人,你叫向雲奇?……」

    向雲奇坐在地上,仰起淚眼:「老丈,你怎麼……知道晚輩……叫向雲奇?」

    「是死去的這位姑娘臨死前告訴老夫的。」

    「她……她怎麼說?」

    「她說……如果有一天,有個像你這樣的年輕俠士來到此地見墓落淚的人……就是她尚未成婚的丈夫,名叫向雲奇。」

    向雲奇眼前陣陣發黑,似乎連坐直的力量都沒有了,身軀連搖直晃,如果他此刻是站著,只怕早已趴倒在地了。

    「慧慧!」他又哀叫起來。

    「年輕人,你真的是那位叫向雲奇的?如果是,實在太巧了。」

    「晚輩當然是。」向雲奇用衣袖擦去模糊視線的淚水。

    「那太好了,老夫算對她有了交代,她說,她盼望能骨歸故里。」

    「我會的,等我替她報完仇之後,老丈,請告訴晚輩收埋的經過。

    「事情是這樣的:十天前的一個夜晚,老夫從官道口買了些日用雜物回家,在三叉路口發現地上躺了個女的,那女的昏迷不醒,老夫以為是死了……」

    向雲奇痛苦地叫了一聲。

    老人繼續道:「但摸摸有氣,就把她背回家,才發覺她身受重傷,好在還有氣……」

    「後來呢?」

    「折騰了很久,她總算醒過來了。」

    「她說什麼?」

    「說是遭了大難,家毀人亡,她自己受了重傷,勉強逃出命來……」

    「她還說過什麼?」

    老人歎了口氣,接下去道:「其實她清醒過來,並沒多久,交代了遺言,以後陷入昏迷,天還沒亮,就……去了!」

    老人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紮在向雲奇的心嵌上。

    「老丈,她另外交代過什麼?」

    「再就是提到你的事,老人先前已告訴你了。」

    「她必定還說過別的話?」

    「是還說過,只是最後她的字音已不清楚,而且老夫的耳朵也不太靈光……」

    「老丈,請想想,能再告訴晚輩半句話也好。」

    「對了,她好像說過什麼……神秘谷……」

    「還有呢?」

    「老人實在想不起來了。」

    向雲奇擦乾眼淚,站起身,望著新墳,內心暗自祝禱了一番,誓言先報仇,再迎骨還鄉。

    接著從懷裡摸出一個金錠,雙手遞給老人道:「老丈,勞你燒些紙錢,再照顧些時,晚輩辦完事後,就來移骨,一點微薄謝禮,不成敬意。」

    老人搖手道:「老夫不能收你的金錢。」

    向雲奇頓了頓道:「莫非老丈是嫌輕?」

    老人作色道:「老夫只是一念為善,義不容辭的做件好事,怎可求報,小兄弟不能以金錢抹殺老夫的一片心意。」

    向雲奇只好收回金錠,倒身拜了下去道:「晚輩不敢說報答,老丈請受一拜!」

    拜罷起身,又道:「請問老丈上姓高名?」

    老人道:「老夫唐老三,和死去的唐姑娘同姓,老夫為她辦理後事,與彼此同宗也有關係。」

    向雲奇躬身又是一禮道:「原來是唐老丈,真難得,晚輩所遇見的唐姓人物,沒有一個不是好人的。」

    老人苦笑了一下,接著吁了口氣道:「小兄弟隨老夫到寒舍歇吧!」

    「老丈住哪裡?」

    「土坡下那幢茅屋,就是舍下。」

    不敢打擾,晚輩想在墳前多耽一會。」

    老人也不勉強,點點頭道:「難怪小兄弟傷心,遇到這樣的事,哪有不難過的。我走了!」

    「老丈請便!」

    老人徐徐轉身,下崗而去。

    向雲奇坐到墓前,手撫石碑,欲哭無淚,往事歷歷如在眼前。

    多災多難的結合,最後是人天永訣。

    他依著墓頭,腦海中由紛亂而變成空白,悲傷過度之後,已把人變成麻木狀態,似乎自己已不存在。

    漸漸,又由空白再變紛亂。

    他對唐老三的話,有些解不透。

    唐慧慧是在梅園受了重傷,梅園在華山,這裡是終南山下,相隔至少在兩百里以上,唐慧慧既受重傷,如何還能行走二百餘里來到終南山?

    她來終南山投靠誰呢?

    神秘谷在終南山,她既然已知炸毀梅園的是神秘谷的人,為什麼卻又偏偏帶傷奔向神秘谷的勢力範圍內來?

    當然,她也許並不清楚神秘谷的所在。

    接著他又想到,既然梅園被毀的當時唐慧慧沒死,由此推斷,梅園必定仍有人活在世上,如果自己能遇上,對復仇一事,必定大有幫助。

    如果梅園主人梅三春也在,憑她的世所罕見的武功,再號召一批武林中的正義之士,必定可以很快消滅掉神秘谷這一邪惡組織。

    他真的在這裡呆得太久了,不知不覺,月亮已經升起,銀光灑地,一片淒冷。

    忽然一條人影悄然來到他的身側。但他卻渾然不覺,他仍處身在幻滅的虛無中。

    來的是李瑤紅。

    她深深地歎了一聲:「雲奇哥,人死不能復活,別再難過了!」

    向雲奇愕然轉頭,望著李瑤紅:「是你,你剛說什麼?」

    「我說人死不能復活,空傷心又有何用?」

    「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聽唐老丈說的。」

    「你知道了也好!」向雲奇長長歎了一口氣,逐漸回到現實。

    李瑤紅輕聲道:「你在這裡太久了,天色已晚,我們走吧!」

    「我……我要多陪陪慧慧。」

    李瑤紅不便催促,只好不再說什麼。

    不知又過了多久,向雲奇忽然站起身來,狠聲道:「我要把神秘谷這批邪魔斬盡殺絕!」

    李瑤紅依然無語,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向雲奇抬頭望天,又把目光回到墓碑上,喃喃地道:「慧慧,你生前曾經是令人聞名喪膽的殺人者,我從現在起,也要做殺人者,你若地下有知,請看我替你報仇雪恥,血債血還!」

    然後,他站起身來:「我們真的該走了!」

    他用力捏了捏墓碑,像是和墓裡的人道別一樣,接著一跺腳,挪起腳步。

    李瑤紅與他走成並肩。

    「這樣也好!」向雲奇出了這麼一句無頭無尾的話。

    「什麼這樣也好?」李瑤紅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轉頭詢問。

    向雲奇道:「先前,我一直生活在驚惶不安中,因為我沒法子判定慧慧的生死下落,現在,該算心上的石頭落了地,我可以放手去做想做的事了!」

    李瑤紅苦苦一笑:「雲奇哥,這可以說是江湖人的悲劇,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學學女紅家事,時間到了便出嫁,說什麼也不會遭遇到這種事。」

    「偏偏慧慧卻是一個武林人物,連你也是。」

    「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又有什麼辦法,我常常想,人,該走哪條路,是命中注定的,半點也由不得自己。」

    「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樣。」

    「哪裡不同?」

    「我不認命。」

    「雲奇哥……」李瑤紅不知想說什麼,卻中途打住了。

    向雲奇也並不追究:「我們談談別的吧,你怎會到此地來?」

    「也是問路來的。」

    「我不是要你盯毛九娘嗎?」

    「原來那女的叫毛九娘?」

    「不錯,是黑狼宋八說出來的。」向雲奇心頭浮起三元宮驚心怵目的那一幕。

    「那婆娘很詭,我一大意便脫了線,只好一直向前奔去最後到了這裡,你追的人呢?」

    「也追丟了。」

    「我聽說,官道口那邊好像出過什麼事,我們何不趕到官道口看看?」

    「也好,我們快趕。」

    大約盞茶工夫後,稀疏的燈火出現在視線中,官道口已經在望。

    向雲奇放緩腳步:「看來前面就是官道口了。」

    李瑤紅向前打量一眼道:「大概錯不了,我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看上去前面必定是個鎮集,否則不會老遠就看到燈火,我們不妨一明一暗地進去。」

    「何謂一明一暗?」

    「在對方眼中,你是扎眼的人物,因為你已經和對方交過手。你明裡進鎮,定會引起對方注意,我在暗中觀察,也許能找到線索,怎麼樣?」

    「這是個好主意。」

    「那麼我們現在就分手。」

    「好,我先走。」

    官道口的確是個大鎮集,酒肆、茶館、客店俱全,雖是夜晚,仍顯得很熱鬧。

    向雲奇已是一整天沒進飲食,小飯館散發出的煎炒氣味燃起了他的飢火。

    他信步進入一家小館子,揀了個臨街的座位,目的是故意引人注意,好讓李瑤紅有機會暗窺探。

    要了酒菜,一個人吃喝起來。

    吃著、喝著,他又想到了埋骨荒丘的唐慧慧。

    她臨死前唐姓老人稱自己是她未婚的丈夫,記得那年在一處古墓墓穴裡,兩人叩拜過墓室主人之後,她獻出了她的身體,之後,波折橫生,一直沒正式結合。

    當準備要正式迎娶時,又為意外事故所阻,最後,卻成了遺恨千古的悲劇。

    眼簾潤濕了,視線也變得模糊,又一次承受錐心刺骨的痛楚。

    人死,永遠不能復生,只留下無盡的哀思,長伴活著的人,直到另一個生命之火的熄滅。

    就在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道:「家常面一碗。」

    向雲奇順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轉頭望去,不知什麼時候,鄰座上坐了個頗為標緻的鄉下打扮的少女。

    由這少女,他又憶起了初識唐慧慧時,也是在像這樣的一間小飯館裡。

    他下意識又偷看了這少女一眼。

    這一看,使他大為震驚,少女手中持著一根帶葉的樹枝在玩弄。

    也許是敏感,一見這樹枝,他就想到韓青鳳提到過的他們神秘谷高人的記號,難道這少女的出現,會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小二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家常面。

    那少女一手持樹枝,一手拿筷子,低頭吃起來。

    向雲奇的情緒已無法平靜。

    他在想,該不該向對方問『個清楚,否則,豈不錯失機會。

    但若對方是無意的,自己提出一些對方聽不懂的問題,又必定會鬧出笑話。

    在這種情形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鏘」的一聲響,是銅錢放在桌上的聲音。

    向雲奇立即轉頭察看,那少女已離座起身,有意無意地也轉頭朝向雲奇望了一眼,揚了揚手中的樹枝,再嫣然一笑,然後出門而去。

    少女的動作表情,再不能說是無意間的巧合了。

    向雲奇當即放下筷子,摸出塊碎銀往桌上重重一放,藉以引起小二的注意,然後匆匆出門。

    只見那少女已在數十丈之外,向幽暗的街尾走去。

    他毫不考慮地追蹤下去。

    不久,離開街道。

    由於無燈火,月光重現。

    眼前是稀落的散居人家。

    那少女並不轉向住家,筆直地順路走。

    這情形使向雲奇更加認定有文章。

    加快腳步,直追到少女身後,才出聲道:「姑娘請留步,在下有句話請問。」

    豈知少女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步子,像逃避什麼似的迅速前進。

    向雲奇心裡起了狐疑,是自己表錯了情嗎?還是對方認識自己是登徒子一類的不肖之徒,故而不得不避而遠之。

    心裡這樣想,腳下並未稍停。

    忽見少女身子一轉,在路邊樹影下停住。

    向雲奇心裡一動,急趨近前。

    「你想打什麼主意?」少女冷聲問,似乎並無害怕的樣子,看來果然不像鄉下姑娘。

    「在下想問一句話!」

    「問什麼?」

    「姑娘手裡的樹枝……」向雲奇故意問半句,以待對方的反應。

    「樹枝?」

    少女看看手中樹技,輕笑一聲道:「樹枝隨手都可以摘取,有什麼稀奇?」

    「話是不錯,但姑娘手持樹枝進館子,連吃飯時也沒放下,這就不尋常了!」

    少女沒說什麼,只是兩眼煞煞地望著向雲奇。

    向雲奇心裡有些不大自在。

    便快快地接著道:「既然姑娘這麼說,算是在下冒失了。」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豈知少女卻又叫道:「慢著!」

    向雲奇回轉身:「怎麼樣?」

    少女改了語氣:「你為什麼留意上這小樹枝?」

    「這問題該由姑娘回答。」

    「你的目的是人還是樹枝?」

    「樹枝!」

    「你是向雲奇向少俠?」

    「不錯,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任小翠!」

    「原來是任姑娘,我們好像從前沒見過?」

    「是沒見過。」

    「怎知在下是誰?」

    「除了你和另一位韓姑娘,不會有別人對樹枝留意。」

    「這麼說,姑娘是特地衝著在下來的?」

    向雲奇已認定這事情與韓青鳳有關,當然也牽扯到韓青鳳口中的所謂高人,因為樹枝是高人的表記。

    任小翠點點頭:「我不否認。」

    「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受人之托,捎個口信。」

    「請講!」

    「請向少俠立刻順這方向入山。」

    「姑娘最好指示一下方向?」

    任小翠抬手向前遙遙一指:「到了前面岔路口,右轉,就可以看到一大片梅林。那不是普通的梅花林,只消守候在林外,到時候就有人和向少俠聯絡。」

    若在平時,向雲奇會毫不猶豫馬上行動,但現在卻難免起了躊躇。

    原因是他已先行和李瑤紅約好,要一明一暗在這個鎮集上打開毛九娘接應好心人之謎,若離開這裡,必定和李瑤紅斷線,這便如何是好?

    任小翠眨著一對大眼睛問道:「莫非向少俠不肯去?」

    「不是不肯去,而是在下有困難。」

    「什麼困難?」

    向雲奇皺起眉頭道:「在下另外有個約會,這一來就得失約。」

    「我能代向少俠赴約傳信嗎?」

    「這個……」向雲奇不願牽出李瑤紅,事實上別人也無法參與行動,想了想道:「山中梅林的事能延後嗎?」

    「不能,時機非常緊迫。」

    「能透露一些情況讓在下分別輕重嗎?」

    「好,一點點,我知道這事與神秘谷有關。」

    提到神秘谷,向雲奇的血液循環立刻加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看樣子很可能是二合一的一件事,他再不多考慮,很快做了決定。

    「好,在下馬上去!」

    「那就請!」

    向雲奇二話不說,循任小翠指示的方向奔去。

    在岔道口向右邊望去,果見一片灰朦朦的矮林子,想來這就是梅林了,不是開花季節,樹枝葉已落,看來當然也就不很明顯。

    華山梅園,周圍是有名的梅林,想不到終南山下,也有一片梅林。

    梅林裡隱約現出一幢房舍的影子。

    這林子是山腰的一片平地。

    向雲奇迅捷地奔了去,月光下,只見梅樹排列得參差而又有序。

    他立即踏入梅林,但沒走幾步,突然覺得情況有異,原先看準的梅樹行列竟然起了變化了。

    本來在外面可見的房舍影子,入林後而突然消失,眼前所見的,是無盡的樹木,蒼蒼茫茫,方向不辨。

    他馬上意識到這梅林必是刻意佈置的奇門陣勢。

    對這方面,他是外行,為免再深入無法出陣,只好一連兩個倒縱,退出林外。

    一切恢復原樣。

    現在,他只有暫時找地方隱身。

    依任小翠的交代,等待有人出面聯絡。

    於是,他藏身到三丈外靠山壁的樹叢裡。

    「你來啦!」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向雲奇嚇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出聲的赫然是韓青鳳。

    她也藏身在附近,而且比向雲奇是先一步來的。

    向雲奇喜出望外,急急叫了一聲「韓姑娘」。

    韓青鳳穿緊身女裝,看起來很俐落。

    「向少俠,我真擔心你不能及時趕來。」

    「到底什麼事?」

    「我們等人、救人,如果順利,神秘谷的謎底便可以揭曉。」

    「等誰?救誰?」

    「等神秘谷的人,救梅林的主人。」

    「梅林主人是誰?」向雲奇大感好奇。

    「是一位精擅奇門五行土木機關的前輩奇人,我們坐下來再談。」

    兩人在樹叢裡坐下。

    向雲奇道:「能把話說明白嗎?」

    韓青鳳道:「時間不多,只能簡單地說一說,梅林主人,就是中原道上有名的土木專家梅天奇,一般同道都尊稱他天奇老人,據說神秘谷的內部建築和設施就是他設計的,後來他發覺是在助長魔道,於是便逃離神秘谷,也帶走了原始的建築圖,所以神秘谷要找到他加以滅口。」

    「他逃離神秘谷,便隱藏在這裡?」

    「對,神秘谷的人找了他將近十年,最近才發覺他在這裡。」

    「怎麼發覺的?」

    「是他的老僕行動不隱秘而洩露了形藏。」

    「怎麼說?」

    「天奇老人本有頭痛的毛病,近來病勢加重,他的老僕出外求名醫,被神秘谷的人認出……」

    韓青鳳說到這裡,忽然臉色一變,急聲道:「有人來了!」

    不遠處果然有人影蠕動,是兩個。

    向雲奇見來人尚遠,忍不住追問道:「你是怎麼探聽到這些事的,莫非又是高人指點?」

    韓青鳳點了點頭。

    人影漸漸迫近了,到了三丈外的林邊,是兩個老人。

    向雲奇幾乎失口叫出聲來。

    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個正是專門收屍的好心人,另外一個十有八九是為主人求醫的老僕。

    兩個老人停在林邊。

    那老僕開始移動腳步道:「大夫,您跟緊著我走!」

    好心人應了一聲:「好!」

    兩個老人一前一後進入梅林。

    韓青鳳用手肘輕碰了向雲奇一下道:「注意看好心人的動作。」

《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