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衣嶺是位於嶺南城外不遠的一座高峰,這裡,沒有溫暖的陽光而是潮濕陰森,到處怪石林立,樹木盤虯,似怪獸,像鬼魅,說不盡的荒涼淒清。
多年來,除了少數的飛禽走獸盤踞其間外,觸目空幽,再也休想看到別人的蹤跡。
然而,就在這天旭日東昇,萬籟俱寂的時候,古木參天,幽深寂靜的綿衣嶺傳來了吟哦之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哦之聲蕩漾空中,留下了一種淒涼、悲傷的音韻。
這是誰?毫無疑問的,吟哦的人,一定是個帶著滿懷悲傷的人。他,懷念故鄉,感歎未來,正是李商隱詩意辭句中描繪的這一類人物。
濃枝密葉被撥開了。沙沙的響聲中,一個滿面淚痕的少女癡癡地踱了出來,她一臉的焦灼,心靈裡同樣充滿了不幸與悲慘的往事。
這樣的人,對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也是毫無眷戀的。她揉著胸脯,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樹枝上。
輕歎一聲,取出一條繩來,打了個死結套在枝幹上,她的眼神茫茫然,她似乎帶了無窮的悲傷和罪惡感,準備離開這個醜惡險詐的人世。
驀然,亂草叢蟋蟋作響,一條滿身花紋的毒蛇,高昂著頭向她蜿蜒地游近,它彷彿被驚動似地吐著火信,瞪大眼睛,帶著無比的怒意。
少女看了它一眼,櫻唇翕動,卻又淡然望著掛好了的繩子,將自己的頭伸了過去。死,橫直是死,又害怕誰呢?
忽然,不遠處樹叢中突傳出一陣沙沙之聲,緊跟著有人驚慌地叫了一聲,聲音清脆無比,顯然出自童音。
少女微微一怔,無端地又把她從死神的邊緣奪了回來,她不願意讓世上任何一個人看見她的死態。
於是,她暫時停了尋死的念頭,傾聽發聲來源。倏然毒蛇猛撲過來,她只微一揚手,轟然一聲,那條兇猛的毒蛇頓如遭雷轟擊,唏噓一聲死於當地。
這少女竟然懷著一身上乘武功,她為什麼要尋死?武功在身,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脫?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沙沙之聲不絕,東面一處密林裡,接二連三有人操著清脆的童音叱喝著。少女目光轉了幾轉,她像似不能忍耐,足尖微點,身形斜升,颯颯恰似乳燕投林,輕靈美妙地飛向發聲之處。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正與一條長及丈餘的毒蟒搏鬥著,看來這小童並不會武,然而他身手卻靈敏異常,縱躍間都有極大的彈力。他似乎沒有發現有人旁觀,仍舊舍死忘生地與那條毒蟒搏鬥,不時發出奇怪的叫聲。
孩童頭上,樹枝交錯,正有兩隻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急躁地吱吱叫著,似乎對孩童與毒蟒的拚鬥,感到愛莫能助而心急與不安。
半晌過去,這如火如荼的搏鬥終於進入尾聲了,孩童天生異稟,但終究年小力弱,漸漸就稍顯遲鈍,驚險迭出。
毒蟒昂豎著頭,紅信亂吐,小孩左右躲閃,全力注視毒蟒,顯然已露驚慌,毒蟒巨頭一伸一縮,準備一舉成功,撲噬小孩。
兩隻猿猴靜靜盯視著毒蟒,全身一陣陣輕微地顫抖,這比剛才急躁的亂叫,更形緊張而恐怖。
少女屏息靜氣,準備救人。
眼見毒蟒巨頭一伸,就要噬人,少女正待救人,毒蟒巨頭一扭,一個翻身,血淋淋的長尾猛掃半周,樹倒葉飛,回頭向尾後撲去。
原來是兩隻猿猴咬住毒蟒尾部,誘回毒蟒,巧救小孩,當毒蟒回頭時,兩隻猿猴已揉升上樹,反向毒蟒眥牙裂嘴,吱吱嘲叫。
驚險!真意料不到,只見紅光一閃,小孩猛一躍身,一下騎在毒蟒頭上,紅光一抖,原來是一塊紅巾快得出奇地,倏地把毒蟒兩眼蒙上。
毒蟒驟失光明,搖頭擺尾,橫衝直闖,小孩趁機躍身上樹,與兩隻猿猴拍手而笑。
少女在想:「這小孩並不會武功,為何卻獨精於輕功?這小孩明明是人類,為何與猿猴為伍?年齡雖幼,卻膽識過人……」
這都是猜想不出的問題,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這山嶺連綿數百里,人跡罕至,毒蟒猛獸遍地皆是,這小孩年齡不過十歲,體小力弱,何能生存?
疑,疑,疑,少女左思右想盡自想不通,於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尋死的念頭不復憶起。
小孩仍舊得意忘形地歡笑著,少女卻看見他肩下一塊被擦傷的地方汩汩流出鮮血,頃刻之間,那鮮紅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旁側一隻黃毛猿猴發現了,急搖著他,小孩看了看,隨意摘下一片樹葉貼上。
這時,毒蟒尋敵未著,靜伏一會,似在嗅聞尋蹤,接著,蜿蜒向少女立身處游來。
兩下距離愈來愈近,少女目光犀利,發現蒙著毒蟒眼睛的那一塊紅色絲絹上似乎繡著幾個黃字:「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鴻飛」。
心中一驚,暗想:「河南鐵府,早年轟動武林已久,據師父說,河南鐵府主人金鴻飛大將軍年及弱冠時,已是有名的俠義之士,武功之高,黑道高手皆聞風喪膽,所向披靡。及任鐵府大將軍,妻妾如雲,享盡人間艷福,但仍念念不忘武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邀請天下武林高手,極得人心,譽之為孟嘗將軍。武林中人,不論地位尊卑,身份貴賤,凡經過河南,無不以拜謁為榮。不想十年前,這位身為大將軍的金鴻飛,突然神秘地攜眷遷徙,從此去如黃鶴,漸漸被人遺忘。這孩子身懷昔日將軍家府絲絹,莫非他跟金鴻飛有何關係?」
思忖至此,忽聽噓的一聲,那毒蟒已然奮身撲來,少女不慌不忙,玉臂輕揮,但聞「啪」的一聲脆響,那巨大兇猛的毒蟒,竟然吃不住這輕輕一劈,翻了幾翻,就此死去。
然而,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逃不過聰靈的小孩耳目,只見他手掌一鬆,從離地面數丈的樹枝上跳下,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大大的眼睛閃著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又望望暴斃草地上的毒蟒,神情顯得十分敬佩,似對少女能夠擊斃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驚奇和羨慕。
少女看著小孩的驚奇,微笑而溫柔地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張著困惑的雙眼,默不作聲癡癡地瞧著她。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告訴姊姊好麼?」
少女的語氣更柔和了,她以為小孩不說話的原因是她的語聲不夠柔和。可是,他依舊咬著嘴唇不說話,那驚奇的眼神裡閃過期求的感傷,怔了片刻,突然叫了聲「媽媽」,向少女投抱過去。
少女輕輕一閃,小孩立腳不穩,撲到地上,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來,口中又喊「媽媽」再向少女折去。
少女不明所以,本能地又是一閃,小孩重又撲到地上,他那用樹葉貼的肘部傷痕,因而受到震動,汩汩鮮血不斷地流了出來,頃刻間染滿了他整條手臂,然而,他毫不猶豫地又作勢抱了過來。
這次,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見狀,少女心中一陣憐惜,再也不躲了,任他抱住,只輕聲問道:「小弟弟,你媽媽很像我麼?」
小孩並不作答,只一味連叫著媽媽,一個小身體偎依在少女懷裡。少女大感迷惑,心想這小孩難道只會叫媽媽,不會說其他的話?
遂輕輕撫著他烏黑的頭髮,用溫和的動作,補償孩子久失母愛的飢渴心理。
目光一閃,那兩隻巨大猿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們兩眼都閃著仇意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少女一怔,忙推開小孩,指著猿猴道:「它們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突然,他若有所悟,怪叫紛起,朝那兩隻猿猴揮著手,猿猴低叫了兩聲,轉身就走,轉眼間攀上樹梢,但它們都不放心地仍向這邊灼灼注視。
少女歎了一口氣道:「回去吧,免得它們不放心。」
說著,推開小孩手掌,轉身就走。
小孩愕在地上,忽然,他高呼了兩聲媽媽,追了過來,幾乎同時,樹枝上兩隻巨大猿猴也一躍而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少女暗一咬牙,回頭叱道:「回去!」
小孩又是一愕,又呼媽媽地撲了上來。
少女看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著深藏已久的感情,那閃閃發亮的淚光,代表多少仰慕與懷念。
她心軟了,悠悠歎道:「回去吧,為什麼一定要糾纏我這垂死的人呢?」
小孩抱住她,緊緊地……深怕再讓她跑了。
少女心思紛亂,忽而皺眉沉思,時而展顏含笑,終於,她下定決心,暗想:「算了,自己臨死之前做件好事吧,將他帶回人群裡,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於是,她牽著他的手,緩緩而去。
兩隻猿猴跟蹤在後,但都被小孩怪聲叱叫,給擋回去了。
這小孩與猿猴間,確有著奇妙的感情,眼淚盈眶,令人感動。
小孩似也很傷心,猶豫一會,終於投向少女媽媽的懷抱。
是的,他是人,應該走向人的一面。
沿途上,少女又有了問題。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這時,她怔住了:「把他帶到哪裡去呢?人的社會縱然廣大,但並不是都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人小力弱,連話都不會說!而自己亦是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又沒有可以信託之人,如何辦呢?」
她心情隨著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後悔自己一念之差將他帶了出來,以致招來了無窮的麻煩與困惱。
然而,她仔細看了他一遍,又否認了自己的看法。
他是多麼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智慧,挺直的鼻樑透著堅忍超凡的氣質,優美弧形的嘴唇有著北方男兒的豪爽熱情,英俊的風姿顯露出磅礡的正氣,她從他現在的年紀就可以看出他日後必是一位出類撥萃的人物。她輕輕親吻著他的面頰,不由衷心地讚美著。
最大的決定,最堅強的意向,往往是在偶然中產生的,她暫時不想再死了,她要盡心撫養這個日後的人中龍風。
她尋到一處山洞,勤奮地佈置起來;三日過去,椅桌茶几俱全,這個大約五丈的山洞充滿了她努力的成果。
女人的愛是堅忍的,是偉大的,她一身兼任慈母嚴父,暫時收拾起慘痛的心情,為著這超人的下一代服務。
語言,氣質,舉動,風度,善惡的分辨,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務,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各方面都較常人有教養,這正是她教育小孩優秀的條件。
三個月一晃即過,孩子會說話了,首先他體貼地叫一聲媽媽,然後,他表示自己要分擔她的工作,讓她有所休息。
媽媽感激了,輕吻著他白皙的面頰,多少日子來的辛苦全在這一霎間得到了補償,她溫柔地道:「小圈圈,你年紀還太小,許多事你不會做,還是讓我來吧!」
她這樣的叫他,因為這孩子豐滿的臉頰,白皙的面龐,圓圓的輪廓正像一輪皓月,於是她稱他叫小圈圈。
小圈圈有著大人的風度,他先是微微一笑,瀟灑地走了兩步,然後恭身一禮,說道:「媽媽,你跑路好快,一閃就到了那山,媽媽能教給我嗎?」
媽媽笑了笑,這孩子的讚美使她彷彿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樂的日子,那時整天圍在身旁的丫環,不都這樣地稱讚她麼!過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戀的,她感慨地歎息著。
忽然,她似想起什麼,笑容一收,臉色頓時扳得鐵青……
是的,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會像很多少女一樣,平凡而又快樂地過著日子,哪會被人乘著昏迷不醒之時,奪去了少女最寶貴聖潔的貞操?
她深愛著武功,但更痛恨懷著武功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三個月前的往事,在她腦子裡記憶猶新,她臉色發紅,變青,然後呈灰白之色,她心靈深處彷彿被一隻毒蛇兇猛地啃著。
「不行,媽媽決不教你……」
孩子失望了,還有比失望更使他驚訝的是媽媽的臉色,使他駭然住口,默默地流著眼淚。
見狀,媽媽心中一陣痛惜,暗歎一聲,柔聲地道:「孩子,這並非媽媽不教你,而是你年紀太小了,學也學不會的,等到再過三年,媽媽再教你。」
三年,小圈圈有了一線希望,頓然轉悲為喜,笑道:「媽媽!好,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
媽媽微微一笑,她以為小孩說完就忘記了,也不過分違逆他的意思,溫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道:「來小圈圈,媽媽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聞言,小圈圈喜得連拍小手,道:「媽媽,講上次那個純陽真笈的故事好嗎?」
媽媽微吃一驚,想不到自己隨意講出的一個故事,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記心上,看來這孩子對武林事有莫大興趣,將來必亦是武林中人了!當下歎息一聲道:「不錯,他們四人都是當今武林佼佼者,談起他們來,誰都感到頭痛。他們雄踞一方,為非作歹,不把武林規矩放在心上,成天連年打擊仇視他們的人,使武林中人見利忘義,六親不認,試想純陽真笈乃稀世奇珍,誰練成了上面記載的武功,天下無敵,他們四人各懷野心,哪會甘休,於是,一場內鬥,四人互約拚鬥於泰山之頂,都想將純陽真笈據為已有。
「四人之中,以東方獅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北極熊、西門豹、南宮虎,高手比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東方獅一連擊敗北極熊、西門豹兩人,志在必得,眼看純陽真笈便非他莫屬。」
說到此,頓了一頓又道:「但是南宮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忽然哼叫頭痛起來,要求東方獅等他頭痛好了再鬥。東方獅深知他武功底細,便一口應允,他原意南宮虎武功最弱,哪裡鬥得過他,純陽真笈遲早到手,也就不加計較。哪知南宮虎頭一痛就是半月,到東方獅等得心急如焚的時候,還未見有所好轉,於是,東方獅急著要當天下第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久思之下,乃出惡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偷闖進南宮虎的房門……」
小圈圈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媽媽,東方獅是想害南宮虎嗎?」
媽媽頷首道:「不錯,東方獅想乘他昏睡之時殺死他,因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一方面那純陽真笈在南宮虎手上,他想早下手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他拔出長劍,悄悄打開門闖了進去,南宮虎臥房燈火大亮,是以他更方便了……」
一言未了,小圈圈突然驚叫道:「啊,南宮虎被殺了……」
「不,小圈圈,你猜錯了,他並未死!」
媽媽繼續說道:「東方獅打好的如意算盤,不禁卻大吃一驚,他們才打開,就看見南宮虎生龍活虎地在房內練功,同時桌子上還放著那本打開了的純陽真笈!……」
小圈圈好笑地道:「他倒先學了!」
媽媽頷首道:「當時,東方獅怒氣填胸,知道南宮虎欺騙他,他裝病無非想拖延時間,練那純陽真笈上記載的武功好與東方獅抗衡。東方獅怒火沖天,大喝一聲撲了過去,南宮虎一見事機敗露,也硬著頭皮跟他搏鬥起來。
「兩人打了很久,南宮虎非但未敗,反而節節進逼,這時,他高興死了,知道純陽真笈記載的武功,果然不比等閒,殺機頓起,手下更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地攻擊東方獅全身要害。
「東方獅又驚又怒,打了片刻,施遍了本身所學,仍舊處在下風,他氣餒了,罵了幾句,揚言日後再尋他解決這一筆仇恨,便落荒而逃。」
「南宮虎呢?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小圈圈聽得津津有味。
媽媽搖頭道:「沒有。」
小圈圈一怔,輕撫著媽媽面頰道:「他不是得到純陽真笈了嗎?」
媽媽笑道:「純陽真笈稀世奇珍,誰練就了都會天下無敵,只是南宮虎心懷不軌,因而仍不得好報。」
小圈圈追問道:「媽媽,那麼純陽真笈呢?」
媽媽沉思良久,方抬頭道:「這,媽媽並不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純陽真笈被一個姓鄺的人搶去,這姓鄺的從未涉足江湖,身份不明,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
聞言,小圈圈奇異地說:「媽媽,這純陽真笈誰都可以搶嗎?」
此言一出,媽媽微微一怔,目光閃過小圈圈臉上,又是一驚,原來此時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滿了一片奇異色彩,那是蘊蓄有野心的色彩。
「不,寶物是有德者居之,哪能亂搶,就像南宮虎吧,心存不軌,故此得而復失。小圈圈你要記住媽媽的話,非份之財,不得亂取。」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問道:「媽媽,那姓鄺的為什麼要搶呢?」
媽媽沒話說了,她瞭解小圈圈話中的含意,只搖了搖頭,暗歎一聲。
荒山無甲子,歲月逐雲飛。
三年,原非很長的日子,晃眼即過,屈指算來,小圈圈該是十三歲半了。
她,媽媽,並未有絲毫改變,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無存,忘卻一空。
她依然貌美如花,但年華隨流水飄逝,她沒有抱怨,沒有惋惜,她如玉的手掌此時已經布上一道薄繭。
然而,在她親吻小圈圈面頰時,她僅有的這種感覺也坦然無存了。
一日,當她正在佈置山洞的時候,小圈圈匆忙地走了過來,滿面笑容地說道:「媽媽,三年已過了。」
媽媽點著頭道:「是的,你也長高了不少。」
小圈圈笑道:「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你三年前不是說過,三年之後要教我一閃就跑過那山邊的本領?我想,今天是不是就可開始呢?」
媽媽一怔,美麗的臉容笑態驟失,喃喃道:「小圈圈,你真的要學嗎?唉!武功有什麼好處?你讀了不少書,應該進取功名,永享富貴。別折磨媽媽了,小圈圈,你如果是聰明的孩子,就不應該學習武功。」
小圈圈困惑地道:「媽媽為什麼?」
媽媽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她痛恨練武的人,她不願這個與她相依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斷殺伐的武林。她堅決地說道:「小圈圈,原諒媽媽,不是媽媽言而失信,實在是這種東西會害你一輩子。小圈圈,媽媽不願見你終日為仇怨殺伐糾纏不清,小圈圈要聽媽的話,努力讀書,進取功名,別再存這個念頭。」
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涼又失望,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媽媽,我要學,我不怕,不怕吃苦!」
媽媽臉色逐漸灰白起來,勾起她慘痛的遭遇,心靈一陣痛楚,忽然叱道:「小圈圈你不聽話,快去讀書,我決不教你武功。」
小圈圈怔住了,晶瑩的淚水掛落在他緊閉的嘴唇上,一絲鹹味透入口腔,他忽然賭氣地說道:「媽媽欺騙我,不肯教我,我要自己去學!」
聞言,媽媽吃了一驚,問道:「到哪裡去學?」
小圈圈堅決地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學到!媽媽,感激你一片愛護我的心,小圈圈他日有成,必定回來報答你。」
說著,走出洞去。
媽媽更驚訝了,匆匆追出洞來,喊道:「小圈圈你不能去,快回來,媽媽采山棗給你吃。」
小圈圈搖頭道:「媽媽,你太辛苦了,小圈圈回來的時候,一定帶很多好吃的回來。」一掉頭,朝山下狂奔而去。
媽媽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這麼一個堅毅的孩子。她提高聲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個黑點,她流淚了,頹然坐倒椅上,連追的力量都沒有了。
小圈圈邊奔邊想著:「唉!媽媽哭了,她一定很傷心的,我多麼不孝,我傷了她的心……」
他幾乎想返身回家,山風呼嘯而過,似乎在他耳邊留下一陣譏諷的笑聲:「哼,小圈圈,你真沒出息,你回家幹什麼?去吧,快去吧!只要將來有成之日,別忘記媽媽就是了!」
他悶哼了一聲,壓制胸口的悲傷,沒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幾。
他停了一停,見媽媽沒有追來,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繼續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臉上,大地灑滿了金色,多美麗的黃昏,他笑了,心胸豁然開朗,他樂而忘憂,邁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著誘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豈是一個心胸遠大的孩子所能夠忍受的。
剛剛由田里回來的農人,牽著牛,背著耕具從他身旁走了過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這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一匹快馬從他身邊擦過,他驚奇地佇立著,心靈中充滿了對馬上騎士英姿的羨慕與想往。
這又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他漸漸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著那來回行人,各式各樣的服裝,整齊的房屋,市招酒帘,趕路的馬匹,運貨的推車,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鮮,驚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幾乎任何一件東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儘管那不習慣的嘈雜聲紛擾著他,使他感到厭惡。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記了一切,他幻想著有這麼一天,成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漸漸習慣了,看來看去還是這麼一回事,再顧盼,然而,新奇一失,驅不走的疲倦飢餓紛襲而來。
一陣香味飄進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貪婪地吸了兩口,看見對面一家紅粉漆著的房子門前懸掛著許多食物,陣陣香味從裡面飄了出來,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飄著一塊布招,寫著「快來酒店」。心想快來酒店是什麼意思,是叫我快去麼?遂不猶豫,信步走了過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請進!」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點點頭邁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著小圈圈人坐,問道:「小友,吃什麼?要不要酒?我們快來酒店,陳酒最多,有上好的陳年花彫、老窖大曲、女兒紅、竹葉青……」
小圈圈不知什麼叫酒,聞言笑道:「來幾個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點來嘗嘗。」
店小二笑著離開了,不一會,熱騰騰的酒菜已然端了上來,小圈圈飢餓如焚,不由分說,一陣狼吞虎嚥,早把桌上菜餚吃完。接著他試著喝酒,帶著新奇的心理先嘗了點,然後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覺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後,他帶著三分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個叫聲傳來,店小二笑著伸出手道:「小友,這裡酒菜一共是六錢二分銀子!」
「什麼銀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們快來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這酒菜六錢二分銀子還是見小友初臨本店,特別優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問道:「你說什麼?我沒有銀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臉孔頓時板了起來,帶著怒意地道:「沒有銀子來吃什麼酒菜,小友,放清楚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圈圈搖頭道:「真的,我沒有什麼銀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頓時「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小圈圈撫著臉頰,莫明所以地瞪著眼睛道:「喂,你為什麼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來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這兒是什麼地方!」
說著,一腳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沒防這著,頓吃他重重一腳踢得翻了一個觔斗。然而,他還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來,喃喃道:「喂,我哪裡得罪你了,打了一記不夠,還要踢我一腳?」
那人見他這等神色,也覺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見你,非把你折下來賣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無故挨了一掌一腳,默默出神,這時,他自以為對於人又多了一層瞭解。
夜來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縮在一棟房屋的門欄下,白天到了,他又為著食物而奔忙。這其間,他常常挨打,他挨一次打自以為多瞭解一次人類,但以後挨得多了,反而更糊塗了!
「唉,我要找銀子,沒銀子終被人看不起的。」於是,他的意念中銀子代替了武功。
他縮著肩膀,在平闊的道路上躊躇地來回徘徊,人們有的嗤著鼻子,有的瞪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睨視著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家的孤兒。
他失望了,記起媽媽的話:「孩子,你人小力弱,哪裡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幾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媽媽痛訴被人欺凌的經過,然而,潛在的毅力使他沒有這樣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則決無顏再見自己媽媽。
一個月很快過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來的開朗心情,萬丈雄心,現在只剩下飽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垢,幾乎跟乞丐沒有兩樣。這城市裡的人不少人認識他,但都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輕輕一哼從他身邊擦過,更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狠狠罵道:「哼,你這個小雜種,下次再偷我東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遺忘的人,永遠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踱著。
這天,一個陰涼的早晨,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鶉衣百結,滿面塵垢的少年,急急地推著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難的知己。
「喂,快醒醒,我們有飯吃了!」
小圈圈睜開朦朧的睡眼,問道:「英源,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
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來,城裡的財主殷員外,今早貼出大佈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供吃、喝、玩、樂,你說這對咱們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員外那位從前好朋友的畫像,好像是什麼大將軍,我也記不起來了。反正很像你,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小圈圈咱們有好日子過了,你以前不是曾經說過一有了好處,絕對不會忘記我的嗎?」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後,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點好處,決不會忘記你的。英源,多虧你幫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淚來,兩個患難少年互相緊握著手,默默相視,他們的臉上都展開了會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員外家住在何處?」
英源笑道:「這個你放心,殷員外家我常去,那樓房、花園、馬車,無一不是全城最華貴的,還有他家的僕傭,簡直數不清有多少人。說實在的,小圈圈,我多麼夢想有這麼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兒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麗的幻想裡,滿佈塵垢的臉上綻開了理想實現的笑容,他激動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繼續地道:「只是……」英源臉色忽然一沉,關注地望著小圈圈,「那殷員外脾氣很古怪,動輒大發雷霆,聽說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過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會忍耐的,只要我們長大了,我們會幹很多事,再不會像今天這麼倒霉。」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聲道:「是的,只要我們長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臉吧,你這個樣子跟去,看見了也認不出是你,還有……」
英源脫下自己上衣,遞給小圈圈,真摯地道:「我知道我們都很窮,沒有父母,買不起衣裳。小圈圈,我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點,我們換一換,別叫殷員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難卻,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臉,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臉,英源歎道:「小圈圈,你長得頂帥,肌膚細膩,若不是這身服裝,誰看了都會說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麼會跟我們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搖搖頭未予置答。
兩人相偕來到殷員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見樓宇聳立,雕樓畫棟,綠蔭繽紛,果然華貴。
一個衣衫端整,年約三十上下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大聲喝道:「呔,你們兩個大清早就來討飯,還不快滾開。」
英源抗聲道:「大爺別誤會,從前我是討飯來的,今天卻不同,殷員外不是說過,凡酷像他從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賜給豐衣足食嗎?大爺您瞻仰瞻仰,小的給您引來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輕漢子聞言哦了一聲,緩緩走了過來,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後一伸手道:「好吧,拿來。」
英源苦著臉道:「大爺發發慈悲,我們窮人,三餐難得一飽,何來財物孝敬,請做一次好事,日後當有厚報。」
年輕漢子一聽沒錢,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喝叱道:「少廢話,快滾!」
英源仍舊哀求不已。
不知哪來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窮志不窮,咱們求他做什麼?,餓死咱們也不要皺一皺眉頭!」
兩人乘興而來,結果卻敗興而歸。
於是,這條漫長又極寬闊的街道,重又出現他倆長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東昇,又開始了一個忙碌的早晨。
這時,街道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音,跟著,四馬拖拉一輛的馬車飛馳而來,這車子朱欄金戶,十分華麗。於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側有人嘖嘖讚道:「多大的勢派,殷員外來了!」
英源回頭一看,目光中閃爍著無限羨慕的神采,馬車從旁側經過,他忘神地撫摸一下,然後兩眼觀天,唇皮翕動,不知在念些什麼。
小圈圈輕輕一哼,不屑地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富貴如雲,難道他一輩子會這樣?」
英源臉色一紅,羞慚地低下頭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住,接著有人砰的一聲打開窗戶喝問道:「誰在講我?」
聲音蒼勁,英源打了個哆嗦道:「小圈圈你闖禍了!」
小圈圈也是一驚,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常態,拍著胸脯道:「是我,本來富貴如浮雲,古有訓言,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小孩子敢亂講話,不怕得罪人?」一個年約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馬車,他頷下留著山羊鬍須,瘦削的臉上從粗獷中透著惡意,他指著小圈圈道:「是你麼,什麼人的孩子?」
這人衣著華貴已極,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卻像天生勞碌的人,無論在風度上,氣質上,動作上都表現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懼地道:「就是我,無父無母的孩子。」
這顯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覆,這人微微感到一怔,隨即向他打量過來。忽然,他目光凝結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臉上,半晌才和氣地問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沒有家!」
這衣著華貴的人又是一怔,問道:「那麼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圈圈毫不猶豫地道:「從山上來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索興告訴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長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這人出了一會神,喃喃自語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實在太像了,一舉一動莫不像他的縮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說道:「如此說來,你一定到處流浪,唉!流浪的滋味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忍受的,你願意跟我回家麼?」
小圈圈搖搖頭正要說「不」,看見英源連連使著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應,他不忍違拂他的意思,只好低應一聲「好」。
聞言,這衣著華麗的老者,高興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車子裡來。」說著反身上車,小圈圈拉著英源的手臂,跨上車子,英源雖不敢上去,但經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終於也硬著頭皮上去了。
金車玉馬,轆轆而行,在寬闊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然而,小圈圈的變動卻有天淵之別。
他由一個曾遭歧視、冷寞的孤兒,搖身一變為身擁萬貫財富的富家公子,他,原來被無兒無女的殷員外選作承襲自己偌大財產的乾兒子。
他對小圈圈的臉龐,有著不可忘懷的愛戀!
笑臉、慇勤、恭維代替了岐視、冷寞、唾棄,小圈圈夢的王國實現了!
但是,過去的艱苦仍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他比常人對過去的事情更加難忘。
舒適的生活,往往似乎過得較快。
一年又過去了——
江湖上變動極大,兩年一度的正邪兩派第一高手間的爭鬥,更加如火如荼。黑道第一高手兩度獲勝,維繫武林的至高權威重又落在黑道人士手裡。
正當金翅銀羽擊敗黑道高手又擊敗了正派第一人而揚武耀威的時候,小圈圈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
他積鬱、煩惱與日俱增,因他還是一個平凡的人。
殷員外有著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但是,他不願意教給小圈圈,為什麼呢?也許他跟所有練武的人一樣,不願將武功傳給下一代,使他們蒙受驚險、緊張,甚至於朝不保夕的危險生活。
一天,小圈圈偷偷地走出那美麗的監牢——富麗堂皇的花園樓閣,佩掛了一柄長劍,四處遊逛。
強壯的他,俊美、瀟灑,雖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從外表上看來,他已有十八九歲青年人的氣魄。
他,使得誰家的父母,都希望殷家公子派人向她女兒求親。
這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郊外景色幽美,他心情豁然開朗,想起了居住荒山時的暢快,還有那美麗溫柔的媽媽,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忽然,迎面走來了三四個奇裝異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市井無賴少年指手劃腳地瞪著他,其中一人道:「你可就是殷家的臭小子,哼,你爹爹刮地皮,放印子錢調養出你這樣一個野小子,滿不錯的嘛!看你如此打扮,敢情你會兩手,來,來,來,咱們鬥一鬥,看是有錢的人贏還是咱們窮人骨頭硬。」
另一個滿面豆大黑麻子的無賴道:「哼哼,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小扇子,你不是經常吹牛你會鬥兩下的嗎?上呀!」
那叫小扇子的無賴斜瞪了一眼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就怕這小子夾心豆腐,空有其表,經不起一掌呢!」
眾人大笑起來,小圈圈愕然看著他們,心中微生慍意。
那滿面豆大黑麻子的又道:「上啊,小扇子,光說有什麼用?」
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催著那叫小扇子的矮個兒少年,小扇子礙於眾人催促,終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叫道:「臭小子看招!」
說打就打,一掌未到,一腿陡出,小圈圈心忖:「奇怪,我沒得罪你們,無緣無故地找麻煩,是什麼意思?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當我怕了你們。」
怒氣填胸,一手拔劍,嗆啷啷一聲金屬交鳴,寒光四射的利劍早巳在握,欺進一步,劍光映耀眾人眼前,十分刺目。小扇子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撤回掌腿,拔足便逃,其餘一哄而散,逃得遠遠的才回過頭來,罵道:「野小子,打不過用寶劍駭人,不要臉。」
小圈圈大怒,猛追過去,一面揚起手中長劍,叫道:「有種的別逃,跟我較量較量。」
無賴少年冷汗直冒,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飛奔而去。
一騎快馬,倏地從他身邊馳驅而過,馬上的人啊的一聲,叫道:「好兇猛的小子,動輒殺人,目無王法了麼?」
小圈圈一愕,只見那騎馬的人,勒馬轉頭朝他緩緩馳來,一面瞪著比目魚似的凶眼打量著他。
這人一身大紅裝束,腰佩長劍,紅紅的臉上,滿面橫肉,遠遠看去活像一隻張牙舞爪的猩猩,既醜惡又恐怖。小圈圈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鼓足了勇氣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管我的閒事?」
騎馬的人並不答話,橫眉豎目地在小圈圈身上轉了兩轉,忽然露出笑容,朗朗讚道:「好骨格,好姿質,嗯——你不能落在白道人士手裡,咱們有緣!」
小圈圈聽得莫名其妙,錯愕間,忽聽他道:「喂,小子,看你並不像會武功,為何佩著長劍?你喜歡武術嗎?」
小圈圈愕道:「當然喜歡。」
「願不願意學?」
「當然願意。」
他若有委屈地又道:「我很想學,但是無人肯教我!」
「哦,竟然有人不肯教你?」
這身著大紅袍,騎在馬上的人,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小子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學的話!哈哈,實在太簡單了!」
小圈圈不知怎地,對他忽然生出好感,再也不怕他那付既醜惡又恐怖的臉孔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肯教我武功?」
馬上騎士點點頭道:「有,高興嗎?」
「當然高興。不過,你說的是誰?」
馬上騎士哈哈大笑兩聲,露出兩排黃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小圈圈微吃一驚,茫然道:「是你?你會武功?」
「哈哈,小子,我不會武功,怎能教你?!不妨告訴你,錦衣城是我的天下,提起我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貴姓大名?」
「哈哈,鐵公雞詹四,你大概有所耳聞吧?」
「鐵公雞詹四!」小圈圈望著他雞冠似的臉孔,心想真像個鐵公雞,遂笑道:「聽是沒聽過,不過看你樣子好像是個山大王!」
「哈哈,小子你真有趣,你這個徒弟,我算收定了。記著,今晚初更時分,到龍虎寺見面,不要忘記。」
鐵公雞說罷一勒馬韁,駿馬奔馳而去,留給小圈圈滾滾灰塵和滿腔喜悅。
小圈圈呆在當地,癡癡想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人肯教我武功了。」
滿懷希望,三步並著兩步,問明龍虎寺,便想先去看一看,免得深夜天黑,找不著地點有誤良機。
走著,走著,忽地踢著一個軟軟的東西,立足不穩「叭」地摔倒地上,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老乞丐躺在地上,吃他一腿,踢得連連呼痛。他連忙拱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踢痛了嗎?」
老乞丐怒氣洶洶,叫道:「痛,痛,小伙子,看你怎樣向老花子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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