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的秋雨毫不扭捏,說來就來。
眼前的路面,剛才還分得清雨點砸起的黑垢。眨眼之間,四周已是濕漉漉一片,霧濛濛一片,「嚓嚓」之聲不絕。點點雨花兒亮晶晶的在淺水幽裡畫出無數個圓,漫開去,成一條條小水流,向低處流著。
崎嶇的山道上,端的是大路朝天,無遮無檔。在山上採藥的一個白髮老頭與一個扎小辨的小丫見雨朱,一時間找不到躲處,便手拉著手,先是疾走,繼而小跑著,最後只好狂奔起來,當時腳下生風,跌跌撞撞,總算跑到一個山洞前,爺孫倆已頭髮滴著水,一身夾在,已是濕透。
一進一洞,那肆虐的山南,頓時顯得寧靜無聲。
小姑娘一擰小辨上的雨水,正要嬌聲叫爺爺,見爺爺神色怪異地望著洞內,心裡奇怪,隨爺爺的目興望去,不由一驚。
但見一個胖大和尚,渾身淌著雨水,倒在地上,雙目緊閉,面如金紙。一支碩大的手臂像一根烏棒,黑紫紫的,腫起老高,手背上一個傷口,流出一灘黑水,腥臭無比。看樣子,似已死多時。
小姑娘吃了一嚇,驚叫一聲,緊緊地抓住老爺爺的手。
老爺爺卻輕輕地把小姑娘的手扳開,來到胖和尚跟前,仔細打量一陣,忽然失聲叫道,「不好,此人中了平都鬼聖那極其陰毒的奪命神砂!」
說看,出手在胖和尚腕脈上一探,道:「還好,陰毒未入心臟,此人可救!」
說完忽出二指,連點胖和尚幾處大穴後,從懷中掏出一隻硃砂小瓶,倒出一粒紅色丹丸,度入和尚口中。一陣推拿,將丹丸度入和尚腹中。又摸出一柄小銀刀,將和尚手止的傷口割開。
頓時,只見黑血汩汩而出。洞內,立刻充滿了腥臭味。
那小姑娘緊張地盯著爺爺,一聲不吭。
那老者在胖和尚身上推拿一陣之後,只見那胖和尚臉上的黑氣逐漸消退,身軀微動,睜升了眼睛。
見自己躺在一老者懷中,胖和尚不由「嘖」了一聲,掙扎著坐起來,叫道:「咦?怎麼,我和尚沒死?」
「你壽緣未盡,那陰都鬼兒子豈敢勾你?」那老者笑道:「敢問大師,緣何惹了平都那老鬼,竟遭此毒手?」
這時和尚神志已清,見這老者鶴髮童顏,神清氣朗,且能出手解了自己身上奇毒,知是異人,急掙扎著稽首首:「多蒙先生出手相救,貧僧淨禪……」
那老者一聽「淨禪」二字,驚呼道:「大師莫非人稱笑彌勒的峨眉萬年寺主持麼?大師功力,驚塵駭世,怎麼會中這平都陰鬼毒手?」
笑彌勒圓臉一紅,見老者慈眉善目,似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何處見過。忙問道:「先生何人?貧憎有緣得通先生,救命之恩,永不忘懷!」說完一揖。
「大帥快別客氣!」老者忙挾住道:「小老兒姓張,世居豫南,因常在這一帶採藥行醫,人們都叫……」
「聖手神醫張中楠?」笑彌勒驚道。
原來,這老者正是漢未神醫張仲景之後,祖傳醫術神枝,出神入化。將「醫聖」起死回生之術,精研於一身。本住南陽魏公橋,救難於民。凡有一切疑難症,莫不手到病除,故人皆稱聖手神醫。十多年前,卻無故失蹤,去向不明,令武林中人大惑不解。
不想在這豫南山中,竟給笑彌勒遇上。當下問道:「先生神術,天下聞名,不知是什麼原因,竟使先生隱世於此?」
聖手神醫歎了一口氣,道:「十多年前,一個異族人身受奇毒,倒在我門前。出於醫德,我替他拔去所受之毒。待他醒來之後,才知此人名哈大,乃蜀南-人,上京探望在京做官的伯父。皇上見他天生異稟,武功超人,留他在京作錦衣衛士。誰知他惦念家中弟妹,中途逃走。到南陽時,被追來的一干宮中高手圍住。因寡不敵眾,身受重傷之時,又被毒手判官陰煞掌擊中。好容易脫出圍來,剛到我門口,便昏倒了。我雖替這-人哈大治好傷,卻因此惹惱了官府,常有一些不明身份之人,來我門前生事。為避禍,我只好躲進此山,以苟延殘喘了!」
笑彌勒聞言,不由沉吟道:「二十年前泰山群英會後,那桐柏雙煞從此杳無音信。誰知,二人竟投了官家……」
說話間,洞外之雨已停。
聖手神醫對笑彌勒道:「這兒非說話之處,小老兒茅舍離此不遠,大師的傷勢,雖已無礙了,但也需靜心療養兩天,不如到寒舍換去濕衣,咱們好好聊上兩天如何?小老兒已久不聞武林中事了!」
說完,不待笑彌勒回答,對小孫女道:「義英,來,我們扶大師家去!」
這笑彌勒流血過多,一時行不得,偏又身子肥大,聖手神醫與小孫女費了不少力氣,方將他架到山中茅舍。
待大家換過濕衣,聖手神醫給笑彌勒重新上了藥,笑彌勒精神立振。見聖手神醫居捨,甚是清雅,不由歎道,「先生超然拔俗,志在芝桂,和尚自慚不如。想先生為一臨危之人治毒療傷,正是先生醫德。何故竟引咎於官府,令我武林人士不得見先生?」
聖手神醫歎道:「小老兒起初也是不解,及至那哈大傷癒辭別之時,方才告之我一大秘密。大師一生行俠仗義,令武林中人欽佩。小老兒如今將這秘密告訴大師,將來,或可助我武林人士度一浩劫……」
笑彌勒聞言大驚道:「難道,咱武林會有什麼危難麼?」
聖手神醫點頭道:「小老兒研習醫術之餘,也酷愛星象之術。近觀天象,見西南方向殺氣太重,於我武林大有關係。又見殺氣中隱著一道白光,徘徊在蜀南一帶。只怕這血光之災,應在那哈大身上,故此想起那宗秘密,大師且聽我細細道來。」
笑彌勒忙閉笑口。凝神靜聽。
聖手神醫呷口茶,徐徐道:「說來話長,這事還得從遠古說起。那哈大告訴我,他所屬那-人一族,世居蜀南一帶。早在夏、商、周時代,這一族極為昌盛。眾酋之首乃-候,曾助周武王姬發伐紂有功,武王御筆親書『夷中最仁』四字,刻於一龍木金匾之上,賜予-侯,封其土為-侯國……
「這-侯知足常樂,與滇邊夜郎國相鄰,和睦共處,世代相衍。廣種荔枝,所釀荔枝綠酒,天下視為奇佳神品,名曰藥膏,歷為宮中貢品,故後世《郡國志》云:『西夷荔枝園,-僮施夷中最仁者,故古謂-僮之富,多以荔枝為業,園植萬株,收一百五十斛。』物產豐沃,令人矚目……
「後秦皇一統天下,將那夜郎國與這-侯國網入版圖,曰『-道縣』,仍歸-人治理,世代相襲,倒也無爭……
「不想鄰國『夜郎』自大,時與漢人摩擦,鬥毆時有發生,至三國時,南蠻盂獲造反。那蜀丞相諸葛亮率兵南征。城門失火,-人卻遭了池魚之殃……
「那諸葛丞相揮師南下。這-道因扼三江匯聚之咽喉,控蜀、滇、黔津衡之要衝,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故諸葛亮率兵困-道。想-候世代皆『夷中最仁』者,不忍兵刃相加。故發來邀約-侯於城北門外岷江邊點將台相會,道是因兵過-道,請-侯退出一箭之地定居……
「那-侯素仰諸葛丞相成名,雖不願意,卻不敢相抗。想那一箭之地,也不為多,當下答應……
「誰知那諸葛丞相算定那天有大霧,方才邀-侯前來。當下喚過帳下大將常山趙子龍,持一鐵箭鐵弓,對準南方,拉滿弓盡力一射。那長箭破空順江而去,頓時不見蹤影……
「-侯率眾策馬而追。誰知這一追,竟追了四百里,直追至蜀滇交界的大山處,方見那枝鐵箭,深深的嵌進山崖中……
「-侯大驚,想諸葛丞相帳下,竟有如此神勇之人,與他相抗,必然身敗名裂。只得在那蜀滇群山定居下來……
「卻不知這枝鐵箭,乃諸葛亮事前派人嵌進去的。那趙子龍所射之箭,早在霧中掉進那岷水中去了……
「那-侯實在太老實,及至知道中計後,諸葛亮早派兵把住符黑水與石門山南夷道,堵了-候回歸之路。那石門乃漢武帝遣唐蒙所鑿,乃滇黔通蜀的唯一關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侯唯有望關興歎。而諸葛亮早遷來無數漢民,佔了-道……」
笑彌勒聽到此處,猛想起不久前聞魔琴之時,曾聽到一曲極悲壯淒的歌聲,開始兩句,便是「皇天后土兮,-道雲深……」吃了一驚,忙問道:「-道?難道……那歌聲……是這-人所唱……」
聖手神醫沒注意笑彌勒的問話,繼續道:「自此,-道為漢人居住。移至西晉,益州刺史羅尚在此施置關戎,以防大江,成為蜀南重鎮;至梁武帝大同十年,派大將先鐵定大僚,為了鎮撫戎夷,便將-道城改稱戎州……」
笑彌勒聽到此,又想起凌如風押琴戎州之事,似有所悟,點頭道:「是了,是了!」
聖手神醫不知笑彌勒說的是「是了」是何意思,仍繼續說道:「幾經輾轉,從漢至明,一千多年間,那-人在滇蜀群山中,繁衍開來。官府畏其勢大,蓋十必征其一,名曰『割草』。從明成祖到現在,征伐十餘次,殺-人無數。最大的一次,莫過於明天順,成化年間,曾合漢士官兵十八萬人征剿那-人。但-人剽悍異常,據九絲天險,大兵每望而不敢進。最後,還是御史汪浩以招安授官為名,誘殺-人大小酋長二百七十餘人後,將-人殺得血流成河,只差沒殺絕。眾首領臨危之際,派人秘密將歷年所積財寶送走。並將這一秘密,藏於-候劍內。告訴後人,這筆財寶就藏蜀中,以備今後舉事時所用……
「成化元年那次大殺伐後,-人元氣大傷。但官府仍不放心,除經常征伐以外,並橫征田賦,致使-人苦不堪言,怨聲載道,為防-人反抗,凡有邊事,便將-人抓去戍邊。那年倭寇犯境,朝度下令出-兵,凡青壯-人,皆被抓去打倭寇,哈大的伯父哈共也在其列……
「那哈共乃-人中第一條漢子,在朝庭較場比武中,一對巨錘,打遍京華無敵手。一到邊關,便立了奇功。皇上見他驍勇,怕放他回家又要造反,若殺了他,又怕今後無應敵之人。因此,授他一個五品武職的銜在京供職,不得回蜀南……
「而蜀南-人,卻在官府的壓搾下起來越苦不堪言,為此,公推哈大及哈共之子哈緱帶了-候劍,上京去找哈共,試圖解開劍中之謎,尋出那筆寶藏……
「二人到了京中,我到哈共,三人面對-候劍,反覆查驗,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出關於那寶藏的秘密……
「也該有事。一日,哈大與哈緱二人上街玩耍,至較場時,正遇京中五年一次的英雄擂。哈緱一時技癢,回家偷了父親巨錘上了擂台,竟打遍京中高手無敵手。哈大與哈緱得勝而走時,遇大內侍衛中許多不服氣的高手追來。哈大怕給伯父惹麻煩,讓堂見哈緱先走,他則斷後,憑那柄-候劍,打退一千宮中高手,全身而退。」
「哈大哈緱二人這一鬧擂台,滿以為無人識得他們。殊不知哈緱對敵使的乃哈共的巨錘,宮中高手,無人不識……
「不想這事竟讓皇上知道了,即著錦衣衛查。大內一等帶刀侍衛梅浩成,奉平夷將軍劉顯之命,前往密探哈大哈緱底細。這梅浩成本蜀南人氏,乃武當西門聖師侄,深得武當劍法神髓,其劍法僅次於西門聖。因受不了道家清規,私自出山,投到平夷將軍劉顯門下……」
笑彌勒聽到「劉顯」之名,忙問道:「先生所言平夷將軍劉顯,可是丐幫贛中舵主擒龍手劉顯那廝?」
聖手神醫點頭道:「正是他!這劉顯,本贛中南昌人,生而臂力絕倫。因家道落魄,投到丐幫贛中舵中,深受舵主多臂熊劉道清喜愛,將看家本領一百零八路岳王虎形拳傾囊相授。劉顯因天生神力,又學得這岳王虎形拳,本事日精,竟成了贛中第一高手,贏得『八臂神猿』綽號。不久多臂熊逝去,由他接任了丐幫贛中分航航主……
「這劉顯天性不耐貧寒。接任舵主之位後,便露出本來面目,每日錦衣玉食,呼僮喚婢,大逆丐幫規矩,被幫中剛直之士合力逐出了丐幫……
「劉顯在贛中立不住腳,流亡到蜀南,冒藉為武生。嘉靖年間,蜀南苗亂,巡撫張桌出兵征討。劉顯沖軍陷陣,空手格殺苗中高手五十餘人,抗苗人首領赤飛龍等三人。一時在蜀中聲名大震,人皆稱他擒龍手。嘉靖帝喜他勇猛,先收他為大內一等帶刀侍衛,後為彈壓蜀南蠻夷,又封他為平夷將軍,領總兵銜……
「那日皇上得知-人中又出了神勇之人後,甚是驚異,即著錦衣衛查訪。劉顯因此派那梅浩成前往哈共府中探察。不想這一去,竟給他訪著哈大哈緱來京目的,竟是為一百年前那宗寶藏,並得知-人現今未解開那-候劍中的秘密,不知寶藏何處……
「劉顯也早就風聞-人有這一寶藏,聞之大喜。知哈共父子厲害,不敢硬闖,更不敢硬奪哈大的-侯劍。當即設下一條毒計,由梅浩成假傳聖旨,將那哈大騙去劉顯的將軍府中,說是皇上聞他驍勇,要留他在京作官。暗中卻竭力勸酒,欲將哈大灌醉後殺掉,以奪他的-侯劍……
「百年前-人三十六洞酋長被御史汪浩騙殺之事,哈大時刻不忘,此去自是處處留心。且-人世代善釀酒,蜀南戎州乃有名酒城,人人善飲。哈大將那陳年荔枝綠,豪飲一罈,毫無醉態,倒將劉顯灌得酩酊大醉……
「哈大趁機逃席回哈共府中,知京中再難立足,星夜而逃。劉顯酒後醒來,急叫那花雨劍手梅浩成率桐柏二煞等一干高手追擊。那梅浩成本定陽真人之徒,算來乃武當掌門西門聖師侄,因犯教規被逐出武當山門之人,一手武當劍法僅次於西門聖。他被逐出門牆之後即投靠了朝庭,作了一等帶刀侍衛。合他與桐柏二煞的之力,雖非哈大對手,但三人詭計多端,沿途設伏,趁哈大被迫得精疲力竭之時,在南陽率眾將他圍住。惡戰多時,哈大經因寡不敵眾,受傷逃到我這裡……
「哈大傷好離開之時,擔心途中再遇不測,故將那宗秘密告訴老夫。原來,他這一族,即是那-候嫡系傳人。我與他參詳那-候劍多日也參不出那秘密之處,故此那宗財寶,至今還未找出……
「今老夫夜觀天象,見蜀南方向殺雲密佈,故又想起這事。不知這殺氣與那-人,可有無關係?」
笑彌勒聽至此,忙道:「據貧僧所知,這層殺氣卻不關那-人之事,與咱中原武林,卻關係不小!」
說著,將自己與凌如風交手經過,以及平都赤靈子二子——勾魂使者白無常與奪命判官黑無常趁機下毒手之事,向聖手神醫略略講了一遍。
聖手神醫聞言,大驚失色,道:「那魔琴,難道……真的又現江湖?」
笑彌勒滿臉凝重地點了點頭。
「該不會是訛傳吧?」聖手神醫搖頭歎道:「一百年前,中原十大掌門,與那大魔頭決鬥,皆命喪這魔琴之下,這琴也早已不見蹤影,今重現江湖,大師聽誰說的?」
「決非謠傳!」笑彌勒神色肅然,道:「貧僧在半月前……」
說了半句,笑彌勒圓臉一紅,竟難以再說下去。
原來。在半月前,笑彌勒正獨在峨眉山金頂,練那達摩三十六路神拳之時,不遠處突傳來一陣琴聲,飄飄颼颼,令他心神不定。恍忽間,見一天竺少女赤裸著胴體,在他面前裊娜起舞,美妙絕倫,他不由一陣心旌搖晃。當下竭力將體內真氣提起,匯於白會、神庭二穴,欲定神凝心,與這幻境相抗。無奈那赤裸的天竺少女,而著那淫邪的琴聲,越舞越近。那少女柔滑的胴體,帶著陣陣異香撲來,竟使笑彌勒把持不住,一下氣滑曲骨,元陽頓洩,竟將苦練了幾十年的純陽童子功破了。這情境,與嵩山水鏡上人所遇相同。但水鏡一代高僧,定力極深厚,運起先天神功,將那誘惑抵住,總算守住元體。而笑彌勒一念之差,便遭受了暗算,致使達摩神功減了一成。不然憑他那純陽達摩神功,怎會久拿凌如風不下?
當下笑彌勒吃了暗虧,苦不堪言,知一百年前的魔琴重現江湖,中原武林即將面臨一場劫難,便獨自下峨眉山來。一路追到中州,卻不見了那魔琴蹤影。正自著急,忽見十年不出山的泰山第一高手凌如風,夫妻雙雙背一琴囊而走,便起了疑心。
想凌如風乃中州武林世家,素來嫉惡如仇,名聲甚好,又是少林高僧水鏡上人最得意的俗家弟子,笑彌勒不便輕易下手,只是一路跟蹤,想查一個水落石出。
沒想才出中州不久,他便發現跟蹤凌如風的人不少,疑心更起。直至南陽城外,見遼東女魔頭余太貞向凌如風出手時,他拍這魔琴一旦落到這女魔頭之手,為禍更深,只得現身。不想被女魔頭纏住,讓凌如風夫妻走了。後在那太平店外,見凌如風夫妻與那天星莊兩個莊主及桐柏二煞、隴西三絕在內,便藏在一旁欲相機行事。那時又發現平都鬼聖兩個兒子出現,更是為凌如風夫妻處境危險而著急。不想肉蒲團奔來,將場內攪亂,各自吃虧,倒讓凌如風夫妻走了。
他當下一路追來,順便帶上凌如風夫妻走失的馬匹行李,在野嶺上趕走二鬼,對凌如風夫妻曉以大義,勸其毀琴滅禍。無奈凌如風執迷不悟,至使二人出手,倒讓平都二鬼撿了便宜去。自己一條命,差點喪在二鬼的奪命神砂之下。
見笑彌勒說到「半月前……」便臉一紅,不再說下去,聖手神醫便知他有難言之苦,也就不再追問。因為他剛才替笑彌勒把脈之時,覺得他中極、曲骨間沉浮不定,正暗自奇怪:以笑彌勒純陽重子功,縱使受了重傷與奇毒,也不應有此脈象。今見笑彌勒臉紅,聯想傳說中那魔琴的移情大法,能驅人之七情六慾,無所不為,心裡對笑彌勒所吃暗虧,也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不便說明。
聖手神醫當下轉至內室,捧出一個極精緻的丹盒,對笑彌勒道:「小老兒一生,最愛收藏天下奇丹妙藥。今有先祖遺留下的九轉小還丹。大師連遭三創,正宜服此藥。今奉上一粒,還望笑納。」
笑彌勒一見,不由大喜。情知這九轉小還丹,刀漢末醫聖張仲景,偶得奇緣,獲一七葉赤芝與並蒂雪蓮,他將這百世難得的至寶合上一些靈藥,練成十粒靈丹。此丹只須一粒,即可令身罹奇疾之人完好如初。武林中人服一粒,可還精固本,平增十年功力,因此將這丹視為武林異寶。設想初見之下,聖手神醫就將這傳世之寶相贈。笑彌勒心裡一熱,便知聖手神醫早察出他在魔音之下所吃之虧。當下也不推辭,接過而食,按聖手神醫所囑,盤腿而坐,用體內真氣將靈丹逼化,運至三百六十周天。不時只覺週身一陣奇熱,毛髮皆張,竟將體內毒氣濁氣,一一從毛孔中排了出來。
不須一會兒,笑彌勒便覺週身通泰,完好如初。
當下一笑站起,恢復了笑嬉羅漢原狀,對聖手神醫稽首道:「先生援手贈藥之德,貧僧終身不忘。今魔琴已現江湖,貧僧不敢再停留,今就別過!」
正欲離去,聖手神醫卻攔道:「小老兒雖久未出山,卻知那凌大俠為人正直,最是眼裡揉不得沙子,想來他不會助紂為虐。但那魔琴重現江湖,又是大師親眼所見,又不由小老兒不相信——由此看來,這中間,是不是另有番曲折?」
「怕不會有吧?」笑彌勒才受人之德,不便與聖手神醫頂撞,笑道:「貧僧起初,也是先生這樣想,所以在昨夜,貧僧在野嶺上以禮相待,求那凌如風將琴盤打開一查真偽。無奈那凌如風再三推托,閃爍其辭,不由貧僧不疑,方才與他動手。」
「大師聽說也是!」聖手神醫道:「想那凌如風夫妻,一生未受大挫,自是自負。而他平生所為,皆光明磊落,從不苟且。偏這魔琴又在他夫妻手上,不便強行索看。凌如風夫妻一生所服,唯嵩山水鏡禪師。這水鏡與小老兒曾有過一段交情。看來,為弄清這個中原委,小老兒只得親自去一趟嵩山,去少林寺將水鏡請來,自見分曉。只是在此期間,還望大師趕上那凌如風夫妻,設法拖住二人,同時也注意不讓幾個魔頭染指其間。」
笑彌勒聞言大喜,拍手笑道:「先生此計,甚為上策,洒家怎沒想到這上面……」
他一高興起來,即復原狀,「洒家」二字脫口而出。
正欲轉身離去,忽然一聲無比清越純淨的佛號傳來,「阿彌陀佛,何勞聖手神醫遠涉,老衲自來了!」
隨這清亮的優號,二人舉目一看、但見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僧如飛而來,只見他上身絲紋不動,足下卻如行雲流水,帶得一身大紅袈裟飄然若飛,只瞬間,便來到二人面前。
二人一看,皆大喜,一揖手一稽首,齊聲叫道:「水鏡禪師!」
水鏡上人一欠身,還了禮,道:「淨禪大師與聖手神醫所言之事,老衲已聞,今就是為此事來的!」
二人見水鏡上人童顏鶴髮,天庭飽滿,雙目如兩口深邃古井,見他一千行雲流水神行功夫及所施天籟傳音之術,已入無上境界。便估計適才所言,已被他施展天聽之術所去。
聖手神醫一揖手笑道:「妙極妙極,這倒少了小老兒奔涉之苦。不知長老對高徒之事有何見教?」
水鏡上人聞問,肅色道,「小徒所攜,實是一尋常古琴!」
聖手神醫聞言一愣。笑彌勒卻打了個哈哈道:「尋常之琴,卻得十年未出山的泰山第一高手親自保送,那貨主面子之大,怕是當今皇上也比不上吧?」
言下譏諷之總,甚是露骨。
水鏡涵養功夫深厚,自是不為所動。平聲道:「淨禪大師所慮甚是合理,老衲當初也曾慮及。小徒向中州南下,經嵩山時,老衲親自檢驗過所攜之琴,確是一尋常古琴,故敢如此說!」
笑彌勒不由冷笑道:「昨夜野嶺上,貪僧向凌如風夫妻索看那部琴時,二人卻推口,說是貨主在那盒蓋上,加了什麼封條,堅決不讓查看。卻原來,這琴只是不給外人看的!這個中名堂。嘿……」
水鏡上人仍是不嗔不惱,道:「盒上封條之事,也是真的!」
「那大師是怎樣檢看的呢!」
「那梵天懾心琴,所用的是雷音寺中萬年神本與北海孽龍之筋所造,其尺寸份量大異於尋常古琴,當年十大掌門血書上自有記載!」水鏡上人平靜道:「雖不能目睹盒中之物,但老衲這手,想來不會弄錯斤兩。」
笑彌勒這下不由作聲不得。
他知道,一百年前,中原十大掌門人與那大魔頭決戰前夕,曾將那魔琴尺寸重量及有關之事,作了詳盡記載,置於當時武林泰斗少林寺中,水鏡上人此說,自是有他的依據。但言下庇護愛徒之意,不免溢於辭中。笑彌勒身受魔琴之害,念之切齒,自是不忘,見水鏡上人神色淡然,不由不急,故意道:「想來那魔琴重出之言,定是訛傳了!」
他自己深受其害,這樣問,是欲激水鏡上人一番。
水鏡上人見他無禮,也不計較,搖頭道:「魔琴重現,並非訛傳,老衲日前,已與之遭遇過一次了!」
這下輪到笑彌勒吃驚了。他本以為,受這魔琴荼毒的,只是自己一人。聖手神醫問他之時,他還礙口難言。今見水鏡上人直口說出,怎不令他吃驚?當下突口問道:「怎麼,難道大師也吃了那魔琴的虧麼?」
這一問,無意間說出了自己也曾著了魔琴道兒。
水鏡上人點頭道:「是的!幸虧老衲定力還過得去,未為所擾!」
一句話,立即使笑彌勒那圓臉像個碩大的紅柿子,難堪至極。想起著那魔琴誘惑時的味兒,他恨不得即找個地縫鑽進去,哪還好意思說話?
聖手神醫自知笑彌勒尷尬的原因,忙將話題岔開,道:「如此說來,凌大俠所保之鏢,既非那魔琴,而那魔琴又確是重現江湖,這個中曲折,倒令人難測!」
「是呵!」水鏡上人那靜如秋水的臉上,竟出現愴然之色,道:「自從小徒接了這枝怪鏢,離開中州後,那關外長白老怪聞訊趕來,為了劫鏢,竟將凌如風那赴棠溪途中的女兒青蟬毒倒,劫她為質,已沿途追來了。老衲今來,一是為追趕那長白老怪,一是為解這魔琴之謎……」
一席話,說得笑彌勒與聖手神醫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良久,聖手神醫方對水鏡上人道:「聞那長白老怪,最是陰毒。所用毒物,讓人防不勝防。小老兒粗通藥理,或能解他一二。如若不棄,小老兒願隨大師前往!」
「能得先生相助,老衲正求之不得!」水鏡上人忙謝過。一雙靜如古井的眼睛,卻又落在笑彌勒身上。
笑彌勒一生遊戲江湖,天馬行空,獨來獨往,最怕拘束。知水鏡天性淡泊,一起行住甚是不便。因此道:「既得大師與聖手神醫前往,那長白老怪何足道哉,貧僧便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