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擎天先見雪槐回身,高興壞了,隨見雪槐取弓,左臂更生出異象,他眼光也利,一眼看見箭上天宇流星四字,剎時間想到了當年逆星宮主被天宇流星箭射死的事,驚叫一聲:「天宇流星箭。」叫聲中一口血噴出來,借血煞遁沒命飛掠,甚至不及叫上七里香。
七里香先前故意以背對著雪槐,她料定雪槐必然回救仁棋,然後她突然回身,便可殺雪槐一個措手不及,有這個想法,所以便沒看見雪槐取弓搭箭,待聽到敬擎天叫,急回頭時,眼中看到的,只是一道金光閃過,便像劃過天際的流星,隨即身子一震,復又一空,就彷彿水缸破了個洞,所有的水都飛快的流了出去一般。
「天宇流星箭,果然像流星一樣美麗。」她口中低叫一聲,仰天栽倒。
功力到七里香這個級數,百丈以外,天宇流星箭雖快,她也完全可以閃避得開,但百丈以內,天宇流星箭弦響箭至,便以雪槐的天星遁魔也未必閃得開。七里香離著雪槐的距離本不到百丈,又是猝不及防,幾乎是連閃避的念頭都未及生出,便就一箭斃命。
雪槐一箭射死七里香,心中殺氣已起,復取一枝箭,借天星遁魔急追敬擎天,敬擎天起步在先,血煞遁快速絕倫,一閃已在百丈外,雪槐射他不了,但雪槐手中搭箭,天星遁魔運轉,死追不放,追了數百里,敬擎天身法漸慢,眼見雪槐越追越近,心中驚怕到極點,再噴一口血,復又加速,但血煞遁第一口血撐得久,第二口血就差遠了,奔出百里便慢了下來,敬擎天沒辦法,只有再噴第三口血,涸澤而漁,又能跑得多遠,不到百里,越跑越慢,而他已不可能再噴第四口血,回頭見雪槐一張弓越拉越圓,知道必死無疑,魂飛魄散之下,忍不住失聲尖叫。
藉著一箭射死七里香的餘勢,雪槐心中殺氣一直保持在頂點,然而聽了敬擎天這一聲哀號,心裡突地一軟,一腔殺氣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他離著敬擎天已不過五六十丈距離,拉開弓卻如何也射不下去。
「義父。」雪槐跪倒,那淚便如決題的河水,滾滾而下,而敬擎天早就去得遠了。
這些日子來,雪槐始終堅信義父是無辜的,到今夜敬擎天親自揭去面具,才徹底死心,回思十多年養育之恩,相親相敬,卻原來只是一場大夢,如今夢醒,那心底的脈脈餘溫,一時半會又如何消散得去?
雪槐越想越傷心,號淘大哭一場,只想找個酒館,就此大醉,永不復醒,只是記著仁棋還在雙鳳谷,勉強收淚趕回來。
仁棋仍在原處,他倒仁善,將七里香屍身搬去一個土坑中,掩一些土石埋了,雪槐回來看見,點點頭,到墳前也作一個揖,道:「會首,你也是一代宗主,此刻身死魂滅,一了百了,但願鳳鳴墳頭,花滿山谷。」
雪槐看向仁棋,仁棋也看他,道:「你放了他,是不是?」
雪槐點頭,眼中的淚卻又忍不住流了下來,仁棋握著他手,也禁不住落淚。仁棋與雪槐一起長大,最瞭解雪槐對敬擎天的感情,知道雪槐雖放了敬擎天,但在雪槐心裡,敬擎天已是死了,心中實是一種生離死別的痛,仁棋想要勸他兩句,一時卻是找不到什麼話來說。
兩個回城,碧青蓮三女及法一等一直在等著,迎將上來,雪槐心中絞痛,不願多說話,只道:「七里香給我射死了,義父——七殺教主——走了。」隨即回房,三女跟著回房,一時也不知如何勸他,只是將狐女親釀的十里香給他端出來,這夜雪槐喝得爛醉。
三女從仁棋口中知道了谷中發生的事,敬擎天雖然沒死,但自揭面具,從此絕了雪槐心中的一點癡念,三女也就放了心,只是此後數日,雪槐一直鬱鬱寡歡,三女雖用盡心機逗他高興,卻始終見效不大。
又過了十餘日,夕舞的貼身婢女小芹突然來了,見了雪槐,交給他一個繡花錦囊,雪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縷頭髮,雪槐驚叫道:「夕舞?」
小芹點頭,道:「是小姐的頭髮,小姐說以後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所以讓我來把這個交給公子,小姐又說,如果公子看了生厭,就一把火燒了好了。」
「不。」雪槐一把抓緊錦囊,急道:「夕舞現在在哪裡?」
「小姐要削髮為尼了。」小芹說完便往外走,從進來到出去,她一張小小的臉始終扳著,就是說著夕舞要削髮為尼的事,她一張臉也照舊是冷冷的,彷彿是說的別人事情,但聽在雪槐耳裡卻仿似五雷轟頂,急追上去道:「夕舞要削髮為尼?為什麼?她現在在哪裡,我要見她。」
「小姐不想見你。」小芹說著,挑一把土,借遁術飛掠而去。
「小芹。」雪槐急叫,回頭看向碧青蓮三個道:「我要去見夕舞,義父這樣了,夕舞一定很傷心,我要去見她。」說完急追小芹而去。
冷靈霜張口想叫,卻終又忍住,看碧青蓮兩個,碧青蓮兩個也不知道怎麼辦,呆了一會兒,碧青蓮道:「夕舞其實也很可憐,我看得出來,她其實一直愛槐哥的,只是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情人,讓她無從割捨,所以才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冷靈霜點頭,道:「夕舞是槐哥最後的心結了,不打開這個結,槐哥這一生都不會快樂,我只盼望,這一次不會又是夕舞的陰謀。」
狐女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吧,不說槐哥已徹底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就衝著敬擎天與七里香聯手也害不了槐哥這一點,我想他們也不可能再敢打槐哥的主意。」
碧青蓮點頭,道:「我也相信不會。」
冷靈霜看了她兩個一眼,張了張口,卻終於沒有說出來。
雪槐叫小芹不住,便只好跟在她身後,打定主意,小芹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相信小芹一定會回夕舞身邊,到時他自然也就能見到夕舞了。
這是雪槐第二次見小芹運使遁術,遁術雖是借的五行本元之力,但自身靈力若沒有一定的基礎那也是不行的,悟性一般的人,若沒有什麼異遇,要運行遁術,至少要十年苦練,而小芹這會兒也不過十六七歲,就是說,雪槐在巨犀的時候,小芹也一直在跟著夕舞暗暗練功,而雪槐卻是盲然無知,一直只把她當作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丫頭。
一個小丫頭也輕輕鬆鬆的騙過了他,意識到這一點,雪槐搖頭苦笑,但看著小芹的背影,雪槐心中卻並沒有半點惱怒的感覺,只有一點微微的酸楚,甚至還有一絲絲的親切,恍然間似乎又回到了巨犀那些如風的歲月裡,雪槐來找夕舞,小芹說一聲跟我來,便裊裊婷婷的在前面帶路,那麼很快,夕舞就會在他眼前出現。
夕舞的表情永遠都不一樣,有時是古靈精怪的,那是想到了捉弄他的主意;有時是一臉冷漠的,那是不知什麼原因又在生他的氣了;有時則是一臉狂喜,像個瘋丫頭一樣拉著他又叫又跳,那是碰上了她非常高興的事情,要他和她分亨。
不論哪種表情,現在回想,都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讓人迷醉。
這次再見夕舞,又會是什麼樣子呢?時間不長,但這些日子,經歷的卻實在太多也太劇烈,她少女的臉龐上,是否還有那些如夢的顏色?
掠行了大半日,小芹在一座傍山的宅子前收術,走了進去,雪槐一路跟進,進二門,入一個小小的院子,還在門口,雪槐一眼就看到了夕舞,白衣如雪,烏黑的長髮隨肩披散著,靜靜的坐在那兒,雪白的臉是如此的削瘦,在她對面,一個老尼正在講經。
「夕舞。」雪槐痛叫。他能明顯的感覺出,現在的夕舞,較之不久前他見時的夕舞,又要瘦了好多,雖然清冷依舊,但那種內裡的憔悴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他。這時的夕舞,就像霜雪中的小草,雖然挺立著身軀,卻只是在竭力的強撐,內裡其實已是非常的脆弱。
聽到雪槐的叫聲,夕舞眼皮動了動,卻終於沒有抬起來,那老尼卻回過頭來,一眼看到雪槐,轉頭對夕舞合掌道:「施主有客人,老尼先迴避了。」收了經書出去。
「夕舞。」雪槐撲到夕舞面前,猛一下抓住了她的手,時令早已入夏,但她小小的手卻是如此的冰涼。
夕舞終於抬起眼皮,看著雪槐的眼睛,她眼裡同樣沒有半點溫熱,微張嘴唇,道:「現在你都知道了,爹爹只是一個邪魔,我也是。」
「不。」雪槐痛叫:「不論發生了什麼,你永遠是那個夕舞,在我心中,你永遠都不會變。」
夕舞眼皮顫動了一下,卻又微微搖頭,道:「不,我已不是那個夕舞了,就像河裡的水,流過了就永不回頭,槐哥,謝謝你還能來看我一眼,現在請你回去吧。」她說著,微微的往外抽她的手。
「不。」雪槐再難以控制自己,雙臂猛伸,一下將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裡。
夕舞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抬眼看著雪槐,叫道:「槐哥,你真的不怪我嗎,我一直都在騙你。」
「我不怪你,真的。」雪槐用力點頭:「不論你做過什麼,在我心裡,你是永遠的夕舞,永遠都不會變。」
「槐哥,你為什麼永遠這麼傻?」夕舞伸手,輕輕撫著雪槐的臉,眼光終於越來越熱,猛地雙臂一張,箍著了雪槐脖子,火熱的唇抬起來,吻住了雪槐的唇。
這一吻,是如此的火熱,如此的瘋狂,她火熱的身子,更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在雪槐懷裡瘋狂的扭動跳躍。
「槐哥,我要你,我要你。」夕舞的聲音裡也像有火。
雪槐略一猶豫,終於伸出手,解開了夕舞的衣服。
小芹一直站在院子裡,雙手緊緊的絞著,聽到裡面親熱的聲音,她卻緩緩的跪了下去,低聲哭叫道:「雪公子,你莫怪小姐,老爺以死相脅,她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狂漲的潮水退去,雪槐將夕舞摟在自己懷中,替她理了理頰邊汗濕的頭髮,輕吁一口氣,微笑道:「夕舞,我的小夕舞,我們終於完全融為一體了,你以後不再是自己的,你還是我的,我會永生永世,這麼好好的呵護著,這麼瘋狂的愛你。」
「槐哥,你是說真的嗎,也許我還會騙你,還會傷害你呢?你也不怪我嗎,也還會這麼愛我嗎?」夕舞趴在雪槐的胸膛上,似乎剛才的瘋狂耗盡了她全部的力量,沒有力氣抬頭,她的聲音,更有一些不真實的悠遠。
「當然。」雪槐用力摟了摟她,道:「我說過了,不論你做過什麼,也不論你以後還會做什麼,在我心裡,你都是永遠的夕舞。」
似乎是受不了他的摟抱,夕舞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抬起頭來,看著雪槐,道:「但男人的話,一直都是不可信的呢,要我信你啊,只除非。」
看著她轉動的眼珠,雪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心懷大暢,點點夕舞的小鼻子,笑道:「你又想到了什麼鬼花樣,好吧,放馬過來吧。」
「不是什麼鬼花樣,而是一個咒,是專用來對付那些負心男人的,你一旦負心啊,就會變成石人,你怕不怕?」夕舞臉上有微笑,眼光卻更深更讓人不可捉摸。
「好啊。」雪槐卻越發高興了:「我學過七個咒,但能變成石人的咒,卻還真沒見識過。」
聽了他這話,夕舞卻又不動了,反把頭又伏在他胸膛上,雪槐笑了起來,輕撫她的裸背,道:「怎麼不唸咒了,是不是忘了啊。」
夕舞的身子又抖了一下,幽幽的道:「那你先閉上眼睛,因為我這個咒和別的咒不同,是以我的女兒紅為咒媒的,我不要你看。」
「你都是我的了,還有什麼不能看。」雪槐呵呵而笑,卻依言閉上了眼睛。
夕舞抬頭,看著雪槐微笑的臉,眼中忽的湧出淚珠,心中低叫:「槐哥,你莫怪我,你和爹爹之間,我只能選一個。」
抬起手,她的中指上,有一抹血,那是她的處女之血,她的手顫抖著,好久好久,終於點在了雪槐的眉心上。
一股睡意襲來,雪槐只覺眼皮越來越重,於是他伸出手,摟住了夕舞,舒心的歎了口氣,慢慢的睡了過去。
先是雪槐的腳慢慢僵化,到腰,再到胸,最後是頭,在昏睡中,雪槐變成了一個石人。
夕舞並沒有說謊,她對雪槐施展的,真的是化石咒,此咒與其它咒都不同,自古以來,只在女孩子中秘傳,並且一定要以處女之血為咒媒。
當一個女孩子不惜犧牲自己的處女之身,要借自己的處女之血施咒時,這個咒就有了巨大的力量,縱便以雪槐之能,也是無法抗拒。
化石咒還有一個特點,一般的咒都是可以解的,化石咒卻沒有解咒的咒語,其心法源於處女一旦破身,永不可重圓。
夕舞從雪槐僵化的雙臂中鑽出來,細細的替雪槐穿上衣服,隨即轉身,對院中的小芹道:「請老爺來,就說雪槐已化成石人了。」她的聲音象雪峰頂上吹過的寒風,沒有半絲絲的熱氣。
敬擎天旋風般趕來,一眼看見僵臥床上的雪槐,狂喜上心,縱聲長笑:「雪槐,你終於死了,終於是死了,哈哈哈。」
心中得意,煞氣亂竄,全身上下,到處鑽出人頭鬼手來,夕舞小芹都沒見過他的血煞箭功成後的模樣,一見之下,齊聲驚呼,小芹猛一下鑽進夕舞懷裡,夕舞心間卻是越來越涼。
兩人的尖叫聲驚醒了敬擎天,忙凝神收攏煞氣,傳來白城道人,道:「起十萬屍兵,於天安城外列陣,我七殺教要一戰成功,誰敢攔著我,讓他粉身碎骨。」又轉身對夕舞道:「我叫人來抬雪槐,見他化成石人的樣子,正教魔門也就沒有鬥志了。」
「不要。」夕舞猛地厲聲尖叫:「他是我的男人,我不許任何人碰他,我自會帶他去天安。」
看她情緒有些激烈,敬擎天忙陪笑道:「好好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
白城道人將十萬殭屍兵在天安城外排成陣勢,敬擎天又令搭一土台,將化成了石人的雪槐立在台上。夕舞果然不准任何人碰雪槐,親自扶了雪槐立在台上,隨即便在雪槐身邊盤膝而坐。
一切準備妥當,城中法一冷靈霜等也得報上了城頭,白城道人過去厲聲高叫:「雪槐已給我家教主施大法變成石人,正教魔門所有人等,即刻出城投降,否則格殺無倫。」
雖然土台離城有些遠,但冷靈霜三女仍是模糊覺得土檯子上立著的象雪槐,聽說雪槐化成了石人,三女齊齊一震,冷靈霜狐女隨即轉眼看向碧青蓮,因為她的靈根在雪槐體內,雪槐真若化成了石人,碧青蓮自然知道。
碧青蓮盯著遠處立著的雪槐,眼淚一下子湧上眼眶,哭叫道:「難怪我覺得槐哥很不好,原來——原來槐哥變成了石人。」
得到她證實,冷靈霜兩女臉色大變,冷靈霜咬牙叫道:「一定是夕舞對槐哥用了化石咒。」
「什麼是化石咒,可以解嗎?」狐女問,冷靈霜碧青蓮雖不會化石咒,但知道有這麼個咒,狐女卻是不知。
「化石咒是以處女之血為咒媒,是不可以解的。」碧青蓮縱聲哭叫:「便要撲下城去。」梅娘幾個就在邊上,早留意著,梅娘急一把抱住了碧青蓮,定天公主便扯住了冷靈霜,妙姑拉住了狐女,三女早哭得肝腸寸斷。
法一等聽說雪槐真個變成了石人,無不震驚,一商議,法一過來對冷靈霜道:「三位先別哭,世間之理,一物克一物,化石咒雖說不可解,但也未必絕對不可解,大家先出城,搶了雪將軍過來,再慢慢商議解咒之法。」
法一的話也有道理,冷靈霜三個哭聲略收,當下正教魔門好手一齊出城,風無際等也調集鎮海軍出城布下陣勢,與敬擎天殭屍兵相對。殭屍兵人人臉如枯木眼放黃光,若是一般諸侯的兵,見了必定手軟腳酥,但鎮海軍在雪槐率領下縱橫天海,什麼沒見過,可不在乎區區殭屍。
列好陣勢,隔得近,土台上立著的雪槐便看得更加清楚了,碧青蓮三個不絕悲叫:「槐哥,槐哥。」
敬擎天站在台邊,冷冷看著正教魔門中人列好陣勢,猛地裡仰天狂笑,叫道:「你們看清楚了,雪槐已化成石人,再不可能活過來了,識相的立即俯首投降,否則休怪我下手無情。」說著唰的一聲抽出佩劍,用劍面去雪槐臉上拍了兩下,竟傳出清脆的擊石聲,敬擎天更加得意,第三下拍得重了,雪槐立不住,撲通一聲仰天倒翻。
看著雪槐倒下,夕舞罩著寒霜的臉抽動了一下,卻並沒有吱聲。
「槐哥。」看著雪槐倒翻,碧青蓮三個哭得軟倒在地,梅娘三個也是齊齊掉淚,卻是死命架著碧青蓮三個,生怕她們會不顧一切衝過去。
風無際等先前也聽得雪槐成了石人的話,卻並無一人相信,這時親眼見著,軍中一時驚呼聲不絕,一卦准本與石敢當立在一起,他先前也是絕不信雪槐會成了石人的話,這時再不能不信,一時血往上衝,取拐子馬繫在腳上,一步拐出,便向土台衝去,口中悲聲大叫:「徒弟,師父來了,你是這世上最心軟的人啊,怎麼就成了石頭人了呢。」
眼見一卦準直拐過來,幾名七殺教弟子急上前攔截,但一卦准的拐子馬別具一功,左一拐右一拐,七殺教弟子竟是攔他不住,敬擎天一眼便看出一卦准身上沒什麼功力,只是仗著一對拐子馬起作用,這時急欲逼降正教魔門中人,賴得和一卦准糾纏,當即手一揚,一股靈力發出,恰好一卦准一拐,沒擊中胸口,只打中左肩,卻也將一卦准打得倒飛回去,跌落地下,一條左臂再抬不起來。
一卦准心急雪槐,雖跌得五臟移位,卻仍是一跳起來,知道拐不過去,便指了敬擎天痛罵道:「敬擎天,你這禽獸不如之人,槐小子對你的事,我都知道,槐小子敬你如親父,即便你做下的事已是萬夫所指,他也始終替你辨白,到後來你自己扯破臉皮,他也放過了你,不肯一箭射死你,前前後後你害過他多少次啊,可他在最後關頭仍對你下不了手,你要是人,要是還有一點點人味兒,也就該臉紅收手了吧,可你利用他對你的信任,竟又一次下手對付了他,你真是豬狗不如啊。」
他披頭散髮,口沫橫飛,不顧一切的跳腳大罵,直罵得敬擎天老臉通紅,怒叫道:「匹夫找死。」手一指,一道煞氣飛出,閃電般射向一卦准,一卦准根本來不及躲閃,眼見便要喪命,這面陳子平卻早有防備,飛身而出,紙傘一揚,擋住了煞氣,自己卻也給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紙傘也脫手落地,他忙隨身一滾,一手抓了傘,一手便扯了一卦准道:「一卦准師父,先回去吧,這等豬狗不如之人,你罵也是白罵。」
一卦准一把掙開他手,也不要紙傘攔著,移身出來,道:「我知道死豬不怕開水燙,但我就是要罵個痛快,至少讓世人知道,這世間還有像他這樣不要臉的人。最多他殺了我,死有什麼了不起?奈何橋頭,我和槐小子依舊快快活活做師徒,但像他這種人死了啊,連狗都不會來嗅一下。」
這時鐵流兒也從地底鑽了出來,與陳子平一左一右將一卦准架了回去。
夕舞一直冷眼看著一卦准戟指大罵,一張臉,青得跟瓦片一樣。
敬擎天給罵得惱羞成怒,指了冷靈霜一眾人道:「是死是降,痛痛快快的給我說一句好了。」
碧青蓮眼淚微收,食指一彈,現出三朵白蓮花,分戴在自己與冷靈霜狐女鬢間,看了敬擎天,昂然道:「你出手吧,我們與槐哥同生同死。」
「很癡情啊。」敬擎天嘿嘿冷笑,冷眼環掃鎮海軍,喝道:「你們呢,雪槐已死,你們難道都想陪他死嗎?」
風無際四個相視一眼,射天雕大刀輕叩馬鞍,低叫道:「天海之王,天海無敵。」
「天海之王,天海無敵,天海之王,天海無敵。」先是風無際幾個跟著叫,隨即數十萬鎮海軍同聲呼叫,到後來,正教魔門所有的人都跟著一起叫,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其勢若天風海濤,激石破雲,所有人心裡,都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慘烈之氣。
沒有人不怕死,但雪槐的仁義,敬擎天的無情,卻激起了所有人心中那與生俱來的一點血勇。
死又如何?一腔血而已,不平的,是胸中的一口氣!
敬擎天此來,有著絕對的自信,但此時也被數十萬人的怒吼驚得退了兩步,老臉一紅,厲聲叫道:「好,你們都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殭屍陣正中間,立著一根旗桿,上面赤條條吊著一條漢子,這漢子是敬擎天特別找來的,是那種血性特重特別剛烈的人,雪槐雖化成石人,但正教魔門聯手加上數十萬鎮海軍,實力殊不可侮,所以敬擎天特找了這漢子來,借這漢子一腔血,再以自己身上的煞氣,驅使十萬殭屍兵發揮最大的威力,這時敬擎天飛身過去,長劍一揮,那漢子腦袋飛落,一腔血直衝出來,果然血氣遠過於常人,竟直衝起有數丈來高,敬擎天口一吸,將那漢子噴出的血吸得點滴不剩,在腹中一轉,隨即仰天噴出,血霧四面飛開,十萬殭屍齊聲長嚎,吸取血氣,剎時間黃眼睛全部化為紅色。
先前白城道人練成的殭屍,只是一點靈光不滅,身體僵木,轉動不靈,但藉著這一點血煞邪氣,殭屍變成血屍,邪力更強十倍。
十萬血屍呵呵而呼,屍氣漫天,陰風慘慘,敬擎天縱聲狂笑,笑聲中煞氣急脹,血光飛炸中,全身上下竟生出十幾個腦袋,數十隻手腳,在半空中舞動,一時再分不出哪個是原來的頭,哪個又是原來的手腳,十餘隻手上更又都抓著人心人肝之類,即恐怖,更讓人嘔心。
夕舞背後的小芹嚇得雙手捂臉,蹲到夕舞背後,夕舞眼睛卻一眨不眨,只是冷冷的看著敬擎天變形,兩眼中慢慢流下淚來,她一直在強自克制著自己,這時卻再難抑制,突地厲聲叫道:「爹爹,你還是我的爹爹嗎?難道就為了一點野心,要把自己弄得這麼人不人鬼不鬼。」
敬擎天狂笑不絕,道:「乖女兒,你若害怕就不要看,閉上眼睛,只要一會兒,爹爹把他們全殺光了,整個天下就全是我們的了。」
「全是我們的又怎麼樣。」夕舞淚如雨下:「爹爹,你知道嗎,在槐哥變成石人的那一刻,我一直就在想,我便做了這全天下的女王又怎麼樣,我最敬重的人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最心愛的人變成了石頭人,我雖然擁有了一切,可是我最愛的人,卻不能再伸臂抱我一下了。」
「別傻了。」敬擎天哈哈笑:「要男人不多得是,全天下的男子任你挑,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爹爹。」夕舞厲叫:「我是人,不是豬狗,除了我愛的人,我不要任何人碰我。」說到這裡,她猛地站了起來,錚一聲撥出她一直帶在身邊的天眼神劍,看著敬擎天哭叫道:「爹爹,收手吧,算我求你了,我在槐哥和你之間挑了你,但我不要你給我任何東西,只要你再像以前一樣,抱一抱我。」
「別犯傻了。」敬擎天哈哈笑:「說了只要等一會兒就好。」說著厲聲長喝:「殺過去。」隨著他的喝聲,十萬血屍齊聲呼喝,一步步向前衝去。
「爹爹。」夕舞淚如雨下,猛地回劍,插進了自己胸膛,她抬眼看向敬擎天,叫道:「爹爹,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現在我要隨槐哥去了。」
「夕舞。」敬擎天一聲厲叫,全身煞氣暴長,想收功過來,卻是煞氣亂竄,而且他看清夕舞這一劍透胸而過,再不可救,更激發了胸中狂性,仰天狂叫:「斬盡殺絕,殺殺殺殺殺殺殺。」
夕舞回身抱住雪槐,慘白的臉上竟又透出絲絲紅暈,她抱著雪槐的臉,低叫道:「槐哥,我來了,你說了不怪我的,所以到了陰間,請你也一定要愛我啊,我以前不知道,原來給你愛著,是那樣的美妙,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再愛我啊。」
她俯下唇,吻著雪槐冰涼的唇,眼中的淚滾滾而出,流在雪槐臉上。
雪槐化成石人後,全身青灰,惟有眉間一點殷紅,但夕舞的淚水落下去,卻將那點殷紅洗去了,而就在殷紅退去的同時,雪槐身上那種僵硬的青灰色突地急速退去,重又現出肌肉的顏色。
化石咒沒有解的咒,但其實有一樣東西可解,那就是施咒之人的眼淚。
不惜捨棄處女之血施咒的人,是不可能再為被施咒者落淚的,便有眼淚,也絕不會再落在被咒者的眉心上,想來也是,誰會對著自己恨之切骨的仇人的臉落淚啊,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而化石咒的解法便就藏在這絕不可能之中,因為人世間的事,恨愛情仇,難分得很,也許最恨的人,又可能是你最愛的人,於是創此咒的人,便於此中暗設機緣。
處女之血,惟有情人之淚可以洗去,沾著了愛人的眼淚,即便是石化了的心,也可以重溫。
「夕舞。」雪槐翻身爬起,死命的抱著夕舞,夕舞卻已閉上了眼睛。
「夕舞。」雪槐痛叫,撥出天眼神劍。天眼神劍以前一直排斥夕舞,但這一次,雪槐撥出劍時,天眼神劍的劍眼竟然是閉著的。
神劍有眼,難道他已看到夕舞為恕罪而流的血?或者說,他已理解了這個驕傲的女孩子在父親與情人之間艱難的掙扎,原諒了她?
雪槐並沒有注意到天眼神劍閉著的劍眼,在他心底,夕舞,這個騙過他傷過他的夕舞,是永遠的愛人,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她永遠都是對的,這一點,任何人都不要來和他爭辯。他只是飛快的咬破中指,將鮮血滴在了夕舞的臍眼中。
敬擎天已完全狂亂,十萬血屍受他煞氣中邪靈驅使,也是越發凶狂,鎮海軍箭如雨下,血屍兵卻仍是一步步的向前衝。
夕舞將雪槐帶了來,也帶來了雪槐的定海弓,看著鮮血化入夕舞臍眼中,雪槐終於吁了口氣,伸手,抓住定海弓,霍地站起,看著不知成了什麼東西的敬擎天,深吸一口氣,化出魔龍手,開弓搭箭。
敬擎天雖已狂亂,但仍能感知危險,狂嚎一聲,急要掠走時,雪槐箭已發出,一道流星閃過,敬擎天慘嚎聲中,一個身子炸成一逢血霧。
他一死,煞氣消散,所有血屍一齊栽倒,再不能動彈,因為殭屍中原有的一點靈光也被邪氣帶走了,白城道人等見勢不妙,立即四散飛逃。
一切都已過去。
雪槐抱起夕舞,她眼角還有淚,慢慢的滑落下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