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郡主突然發帖相邀,是什麼意思呢?陳七星有些不明白,回想上次容華郡主獻曲相謝和後來醉香居與祝五福相鬥,喬慧輕輕說的那一句「容華郡主」來了,兩件事湊一起,尤其是後來喬慧那句,很有些曖昧的味道。但陳七星卻清楚地知道,喬慧的曖昧和容華郡主的本意絕對是兩回事,僅幫助宮九與閹黨打了兩架,容華郡主就會喜歡上孤絕子這個胖子?絕無可能,獻曲算是感謝,有道理;觀戰還是感謝,給他助戰嘛,但這次莫名相邀,為什麼呢?
陳七星本來沒心思去,煩著呢,但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便決定去看看。
蘭若寺不大,但十分精緻,寺後有一片梅林,每逢初雪時節,總有一些文人雅士來此舉行文會,士林中倒小有名氣。
陳七星進寺,報上名字。小沙彌合十為禮:「公子請隨我來。」引陳七星到寺後,一片梅林中,露出亭台一角,亭中站著個女子,白衣如雪,亭亭玉立,正是容華郡主。
聽到腳步聲,容華郡主轉過身來,看到陳七星,微微一笑,斂衽為禮:「容華見過孤絕公子。」
「郡主多禮了。」陳七星忙還了一禮。
「公子請亭中入座。」
亭中石桌上已擺了幾樣瓜果,邊上有侍女,容華郡主卻親自斟酒:「孤絕公子,請。」
「請。」陳七星喝了一杯,酒香醉人,酒香之外,卻另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如蘭如梅,是容華郡主身上的香氣。
陳七星偶爾聽市井傳言,京中紈褲公子,將喬慧與容華郡主並稱為二美,這會兒親自目睹,容華郡主的相貌,可能要略輸於喬慧,但卻獨具一種出塵脫俗的清貴之氣,便如空谷幽蘭,讓人心為之折。她的聲音也非常好聽,陳七星一直覺得,喬慧說話的聲音特別好聽,而容華郡主的聲音,如空山鳥語、雪後梅音,有一種說不出的空靈之感,與喬慧相比,卻是各擅勝場。
如果拿關瑩瑩、喬慧、容華郡主三人作比,關瑩瑩像個小辣椒,紅艷鮮活,生機勃勃,雖然偶爾也會裝裝淑女,但更多的時候是跳躍的、律動的,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喬慧則像一朵牡丹花,富麗堂皇,雍容華貴,卻隱隱露出一種王者之氣,如果她是男子,這份氣度會讓千萬人心折,但身為女子,這份氣度卻無法發揮到極致,不過已經相當不錯,她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無數豪傑爭口誇讚,誇的可不是她的美貌,而是這份氣度聰慧;容華郡主呢,如梅如蘭,真若以相貌論,她確實還比不上關瑩瑩和喬慧,但那兩個,性格中都隱隱有一種江湖女子的野性,容華郡主身上卻完全沒有那種氣息,不但沒有半絲野氣,甚至不見半絲煙火氣,倒彷彿不是人間的女子,只是謫仙臨凡。
清楚地把握到容華郡主那完全不類俗態的稟性,對容華郡主的舉動,陳七星也就越發好奇,道:「不知郡主相召,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還請公子再喝一杯,容華有事相求。」容華郡主起身給陳七星斟酒,身動處,幽香撲鼻,皓腕凝霜,纖指如蘭,十指之纖長秀美,卻遠在關瑩瑩、喬慧兩女之上。陳七星不好直視她臉,看了她皓腕纖指,心中竟是情不自禁一跳,忙強自收斂心神。
「郡主不必客氣,但有所命,只要孤絕力所能及,絕不推辭。」陳七星說著,一飲而盡。他雖心有所疑,但這樣的美女軟語相求,是個男人便沒法拒絕。
容華郡主卻又倒上一杯:「請公子再滿飲此杯。」
「郡主,不論有什麼事,還望直言相告,否則這一杯,孤絕真是不敢飲了。」陳七星不肯再舉杯。
容華郡主頓了一下,離桌而起,到一邊,忽地拜倒,哭道:「容華身負血海深仇,還望孤絕公子助我。」
陳七星大吃一驚,不敢伸手相扶,以一縷魄光扶她起來:「郡主快快請起,但有所命,孤絕絕不推辭。」
聽他答應,容華郡主這才站起,她本纖弱如蘭,這時臉上掛了淚珠,更增三分楚楚動人之態。
陳七星心中生疑,道:「只不知郡主所說血海深仇,是指什麼?」
容華郡主纖手拭淚,盈盈坐下,道:「便是我祖父的血仇。」
陳七星疑道:「戴回春自殺,洪江伏法,令祖的仇,不是報了嗎?」
「不。」容華郡主搖頭,「洪江是戴回春指使的,但戴回春呢?莫非公子真的認為,僅是戴回春妒忌小陳郎中的醫術,便會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先前吉慶公主的人捉到洪江,供出指使的是戴回春,而且給出了理由,說是戴回春妒忌小陳郎中名聲太響,損了他的聲譽。陳七星聽著有理,也就信了,這會兒聽容華郡主一說,似乎還另有內情,倒是又驚又疑,道:「難道戴回春背後還另有人指使?」
「是。」容華郡主點頭,「戴回春其實不是自殺的,是被人毒死的,但嚥氣之前,我卻有屬下趕到了,親口聽他說,他背後還有人,針對的其實也不是小陳郎中,小陳郎中只是個借口,針對的就是我祖父。」
「竟然是這樣。」她這麼一說,陳七星又信了三分,同行相忌,這很正常,但因妒忌而害人,尤其是公然下毒害死身份顯赫的老親王,確實不太合情理,只怕針對的確實就是老親王,說妒忌陳七星只是個借口。
「知道是誰指使的嗎?」
「我的人去得稍遲了一點兒。」容華郡主黯然搖頭,「戴回春已是撐不住了,只說他也是受人指使,到底是誰指使的,卻沒能說出來。」
這倒和祝五福寫下陳七星名字後,「殺」字再沒能寫完有三分相似了,陳七星大覺遺憾,但容華郡主的話,至少解開了他心頭的另一個疑惑。容華郡主以郡主之尊,本身更是清雅絕塵的性子,卻不惜降尊紆貴,一再示好,原來原因在這裡。她知道害死祖父的另有其人,自己卻無力報仇,只能求到陳七星頭上,當然,那個時候洪江還沒給抓獲,戴回春還沒顯形,但陳七星可以肯定,容華郡主心裡,必然早有懷疑對象。
「那麼郡主有具體的懷疑對象嗎?」
「我不敢確定,但吉慶公主說找洪江就能找到,公子不覺得有點兒奇怪嗎?」
「有道理。」陳七星輕拍一掌,「莫非根本就是吉慶公主指使的。」
「那也不一定。」容華郡主卻又搖頭,看到陳七星訝異的眼神,她道,「京中勢力,交相錯雜,尤其權奸、閹黨之間,彼此都有人滲透,或許戴回春是阮進指使,但洪江的行蹤落到了閹黨眼中,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下陳七星有點兒撓頭了:「那……那……」
「可疑的,還不止閹黨、權奸。」容華郡主眼光向遠處望去,兩泓眼眸,幽遠若深湖。陳七星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她凝眸思索的樣子,實有著一種不類人間的美態。
腦子裡突然湧出幻日血帝的一段記憶。幻日血帝當年有一個妃子,容貌稟性,和容華郡主非常相似,被幻日血帝強擄為妃之後,一直不開心,常常一個人凝眸遠望,思念故園,而幻日血帝最迷的就是她那種神態,極為寵愛,甚至在她病死之後,還哭了一場,為一個女子落淚,幻日血帝平生只此一次。
「這樣的女子,確實能動人心魄,只這一個神態,誰又能忘記。」陳七星心中暗暗讚歎,卻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關瑩瑩。關瑩瑩極少有這樣的神態,偶爾出神,眉眼間往往也帶著頑皮之意,不知在琢磨什麼古怪念頭。若是不相干的人,拿兩人的神情對比,容華郡主確實更動人,不過在陳七星心裡,倒是關瑩瑩更讓他動心,因為關瑩瑩那麼出神的時候,往往就是在想怪點子捉弄他呢。想到要被關瑩瑩捉弄,每每他整個人都會騷動起來,便如聽著了春雷的蟲子。
「這些勢力,說起來都有可能,具體是誰,我也猜不到。」因為出神,容華郡主的話就沒聽全,只聽到這麼幾句,不過不用說陳七星也知道。京中除閹黨、權奸、清流三股勢力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好幾股勢力,例如各大皇子,便各有自己的班底,而老親王這個目標又實在太肥,可以說,只要有機會,誰都想咬一口,所以容華郡主說她猜不到,也是事實。
看容華郡主微凝著秀眉,陳七星道:「不知郡主想要我怎麼幫你。」
容華郡主回他一個感激的眼神,道:「想請公子幫忙,護送宮九伯出關。我也不瞞公子,祖父畢生經營,絕大部分實力都放在江南,這股力量不能散,必須掌握在手中。暗害我祖父的,最有可能還是閹黨、權奸,手中有了力量,才有可能跟他們鬥,也才有可能最終把那只幕後的黑手找出來。」這話有道理,便如關山越,強忍哀痛反要多吃碗飯,吃了飯才有力量,手上有力才能報仇,陳七星慨然應允:「好!」
「多謝公子!」容華郡主舉杯,「容華敬公子一杯。」她自己搶先干了,似乎不勝酒力,秀面微紅。她本是清冷的性子,酒後倒顯出幾分嫵媚來,見陳七星也一口乾了,又給陳七星滿上,道,「我以後呼公子為兄好不好?」
「只怕孤絕當不起。」
「有什麼當不起?」容華郡主喜滋滋地舉杯,「孤絕兄,請!」
「請。」
容華郡主性子雖清冷,人極聰明,也很會說話,不時勸酒,兩人漸漸熟絡起來,隨後商定了行程。宮九要準備一下,兩天後坐船走,魄江往下,可直放東南,人在船上,也更便於隱蔽,船由宮九買好,偷偷上船。陳七星可在兩天後的午夜到三十里外的下灘處,見掛著九個紅燈籠的便是。
商量好了,又說了會子閒話,陳七星告辭離開,自回宅中,一路上眼前仍不時浮現容華郡主的身影,這樣的女子,當真讓人忘憂。
宮九雖說是秘密出京,但各大勢力盯得緊,難保不洩露,陳七星吩咐鷹大安排三名血影跟隨,但囑咐除非得他的召喚,否則不必現身,他可不想為保一個宮九而讓血影這把秘刀曝光。
兩天後午夜,陳七星悄悄出城,下行三十里,一個大洄彎,便是下灘;上行三十里也有一個洄彎,名為上灘,上下是對應的。
離著岸邊百餘步外,停著一艘中型客船,桅桿上掛著九個紅燈籠,左近更沒有船停泊,那便是了。陳七星以魄帶形,上了船,船頭、船尾鑽出四五條黑衣漢子,手中都端了強弩。一名三十餘歲的漢子露出頭來,看清陳七星臉形,眼中露出喜色:「孤絕公子果是信人,請隨小的進艙。」
陳七星隨他進艙,艙中坐著一個老者,老者中等身材,臉容枯瘦,髮鬚皆白,但兩眼炯炯有神。如果說他的身體超過了六十歲,他的眼睛則最多只有三十歲。一見陳七星,老者站起身來,抱拳作揖:「孤絕公子,老朽富九,煩勞公子了。」
「宮九伯無須客氣。」陳七星忙也抱拳還禮。
「船上也沒什麼東西好作招待,備了點水酒,聊勝於無,孤絕公子請坐。公子屢次援手,老朽無以為謝,敬公子三杯。」
「宮九伯不用這麼客氣。」陳七星呵呵一笑,到桌邊坐下,兩人邊吃邊聊。宮九是老親王身邊最得力的親信,為人也頗為冷硬倨傲,老親王活著時,便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員碰上他,話不投機時,他也難得露個笑臉,因此而有個「宮老怪」的外號,不過這會兒對陳七星當然不會這樣,著意結納,極為親切。
說話間,船身一震,往下駛去。魄京到赤虎關一段,江面寬闊平坦,這時又是五六月天,江中水滿,更不怕什麼暗礁,夜裡也可行船。
酒席間,宮九也給陳七星介紹了船上的人員:船夫、水手之外,共有十二名精銳武士,均配了強弩,不過沒有什麼高手。不過陳七星知道,宮九自己就是高手,據說是三魄師,相當不錯。
陳七星的臥艙安排在宮九隔壁,還有個丫環服侍,估計也是親王府中精選的,頗為秀美,陳七星卻推辭了,這一路絕對不會太平,可不是玩女人的時候。
這一夜倒是平平靜靜,除了偶爾夜魚跳江拍打水面的啪啪聲,再無異動,第二天也沒什麼異常之處,連著數天都是這樣。幾天後,出了赤虎關。赤虎關建在南岸巖壁上,只是築了一條水堤,伸入江中。遠遠看去,黝黑蒼古,便如一條扎進江中飲水的蒼龍露出了背脊,這一段江面極窄,不到百丈距離,那條水堤便有二十餘丈。和平時期,水堤可以從水上獲得補給,戰爭時期,水堤便是攔江的惡龍,堤後水門中隱藏的戰船便如短促的匕首,無論船隻往上往下,都會非常頭痛,而水關上布設的八具床弩,更是一切敵船的噩夢。
赤虎關以一關而扼水陸兩路,真如虎踞龍盤。天下雄關,赤虎第一,還真不是吹的。
過赤虎關時,陳七星也多留了一分神。阮進在軍中勢力龐大,若得到消息想中途攔截,難保就不在赤虎關水門上設伏。水關上八具床弩發射的可不是尋常的勁箭,而是那種兒臂粗七尺長的鐵箭,巨大的箭頭就像一把鏟。這樣的箭,勁力大得不可想像,百丈之內,可射入最堅硬的江巖三尺有餘。像宮九乘坐的這種中型客船,沒有特別加固的,弄不好一箭就能射穿。水關上又有一種釣龍箭,其實就是箭尾拴了繩子,一箭釘在船上,水關上絞車扯動,可以把船生生扯翻或者扯到水關下。陳七星可不想挨這種鐵箭,凝著神,若真有埋伏,床弩發射,說不得只好運花拳硬砸,從上往下砸,以橫打直,或許能把鐵箭打入江中。至於以白骨箭射鐵箭,那個想都不要想,床弩發射的鐵箭是何等勁力,區區白骨箭,說得不好聽點兒,就是螳臂當車。
即便以幻日血斧化成的花拳的力量,又是從上往下打,用的是以橫打直的勁兒,能不能把鐵箭砸進江中,陳七星都沒有半點兒把握,不過是抱著一個想法而已,真要不行,那就和宮九上岸去,只不過北岸若有埋伏,南岸必定也有,要強衝,必有一場血戰。
然而出乎陳七星意料,作為進出魄京最大的險關,船過赤虎關,竟是無驚無險,風不起,浪不驚。
陳七星先前凝足了勁,居然無用,便如一拳打在空處,反倒讓自己愣了半天,心下暗暗驚奇:宮九的保密功夫真的做得這麼好?他溜了出來,京中各大勢力居然真的全無發覺?
因為陳七星提前打了招呼,要宮九留神北岸水關上的床弩,所以宮九一直坐在北面窗前。陳七星偷偷瞟了他一眼,宮九的神情也從緊張到訝異,顯然他自己也覺得有幾分奇怪。
「怪了。」陳七星心裡暗叫,「不過倒也好。」
其實容華郡主請陳七星保護宮九出關,真正可以說是一個不情之請。陳七星真的沒有多少義務要給她幫這個忙,然而他一口答應下來,心裡更是隱隱盼望著能平安把宮九送到地頭,想著事後容華郡主開心的樣子,他心裡就覺得很舒服。
如果換一個人,例如喬慧,陳七星說不定就不會有這種感覺。要說喬慧容貌還要略強於容華郡主,跟陳七星的交情似乎也還更深一些,也更會做人,可喬慧給人的感覺,親和中總帶著一種強勢,讓人生不出一種保護弱者的感覺,找不到那種快感,容華郡主卻可以。她便如一朵最美麗的花,雖然清冷,雖然孤傲,但冷做得讓人憐惜,她若軟語相求時,估計任何男人都願意為她去死。這便是氣質的不同,容貌已退居其後。
容華郡主當時跟陳七星說的,也是護送官九出關,現在已過了赤虎關,按理說陳七星可以回去了,不過宮九不開口,陳七星也不好主動提,想想反正也無事,說實話,他不太想回去。這段時間,他害怕看到關山越,關山越的情形讓他既心痛,又害怕。還好,他打的是找藥治病的借口,出來個十天半個月的,無所謂,他說在山裡採藥,誰還來查證去?
船再行數日,依舊平平靜靜,這天拐進清江,便可直放江南第一大城南都了。
但就在這天夜間,陳七星聽到了異響,放出血鷹靈目一看,兩條船,一前一後,藉著夜色正悄悄駛過來,擺明了前後夾擊的架勢。
「原來埋伏在這裡!」陳七星確定來者不懷好意,只是心中奇怪,是哪一方勢力,情報如此準確,就知道宮九鐵定要走清江?如果宮九不走清江呢,從魄江再往下,中途上岸也可以啊?
「奇怪,奇怪,這些傢伙倒彷彿是宮九肚子裡的蛔蟲了。」陳七星心中叫著奇怪,也不遲疑,伸手在艙壁上敲了三下。這是預先約定好的信號,宮九自然會提防。陳七星毫不停頓,飛步出艙,魄光一閃,星霧凝甲,沉泥陷甲一成,身子一晃,跳進江中,就以沉泥陷甲踏水,飛身迎上前面的一艘船。若沒有沉泥陷甲,他要以其他的魄以魄托形,雖然也能在水上發起攻擊,魄力卻要大打折扣,而沉泥陷甲是整體凝甲,甲本身就可以把他托起來,不要另外借魄托形,幻日血斧和紅顏白骨仍然威力不減。
兩船之間,相隔百丈左右,沉泥陷甲借水托形雖然比陸地上要慢些,但比普通的以魄托形可就快得多了,陳七星像魚一樣滑行而進,左一閃右一閃,幾乎是眨眼之間便滑到了敵船三十丈左右,花拳早已凝足了勁,斜對船側,一拳就轟了過去。
花拳的內核是血斧,其實等於是急速旋轉的血斧以九成勁力猛劈下去。沒有船板能經得起這樣的一劈,但聞轟的一聲,船體破了個大洞,木屑飛濺。陳七星一拳見效,閃電般連轟三拳,後兩拳都打在第一拳轟開的缺口處,將洞口轟成一個大豁口,江水立時狂湧進去。
他借魄托形靠近時,敵船上其實就有人發現了他,只沒想到他一聲不吭,說打就打,更沒想到他不上船發起攻擊,居然砸船,一時失算,頓時就手忙腳亂起來。船上驚呼聲一片,黑影一晃,一個人躍上船頭。這人中等身材,臉上卻戴了一個鬼面具,看不到臉面,叫人吃驚的是,這人腦後魄光一閃,居然有五條光柱。
「居然是五魄師!」陳七星著實吃了一驚。
雖然光明七宗的宗主幾乎都是五魄師,飛雨宗宗主譚輕衣還是六魄聖尊,下九流中,也有不少宗主是五魄師,總算起來,天魄帝國二三十個五魄師還是有的,可也不像菜市上的蘿蔔白菜一樣到處可見。至少陳七星到目前為止,就只見過祝五福一個,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一個。
「這人是誰?」陳七星心中電閃,「吉慶公主手下功力最強的邊盤只是四魄師,阮奸手下一山二虎十五匹狼中,最強的焦三山也只是四魄師,是他們隱藏了實力,還是截擊宮老的不是權奸、閹黨的人?」
便在陳七星轉念之間,那鬼面人一聲怒嘯,魄光一閃,現出一根蟠龍棍,一棍就向陳七星砸了過來。棍到中途,棍上龍頭霍地變大,居然發出龍吟之聲,攝人心魄。這變大的龍首當然不是真龍,也絕不是棍上還有個什麼獸頭魄附在上面,只是這蟠龍棍是器物魄,到了靈變之境,因此可幻龍首發龍吟,便如邊盤斧上的震魂音。不過這龍吟比震魂音的力道可要強得多了,但取得的效果卻還沒有邊盤的震魂音好。為什麼呢?因為陳七星一發現鬼面人是五魄師,立時就以沉泥塞耳,眼睛也瞇了起來,這是從邊盤的震魂音和祝五福的赤芒上學的乖。耳塞上眼閉上,只用血鷹靈目觀察,管你音也好芒也好,通通無用,這是個笨辦法,可這笨辦法,一般人還用不了,沉泥和血鷹靈目不是誰都有的。
如果只有前面這一艘船,陳七星倒想以花拳和這鬼面人的蟠龍棍鬥上一鬥,稱量稱量這人和祝五福的功力到底誰高誰低,但後面還有一艘船,可不能蠻鬥。前面打得熱乎,後面給人抄了老巢,那就是傻蛋了。看著棍來,陳七星哈哈一笑,閃身就走,同時現出紅顏白骨,魄力凝箭,照著鬼面人就是一箭射去。
鬼面人一直未放魄護體,不知是自負,還是別的原因,不過要說,修成了五個魄,也確實有了自負的本錢。看見陳七星一箭射來,鬼面人仍是不放魄護體,只是蟠龍棍一抖,將白骨箭擋了開去。
一般的草頭魄、獸頭魄即便能以枝或爪格開白骨箭,本體魄力也會有所損耗,但器物魄就不同了。器物魄更加堅凝,這也是四魄師以上不太愛放魄護體的一個重要原因。
敵手魄來,以器物魄格擋便是,真要以草頭魄、獸頭魄硬挨,魄力反會受損,而且一般的草頭魄、獸頭魄,基本上都扛不住白骨箭、射日箭這樣的勁箭直射。
陳七星本也沒想到能射中鬼面人,箭發連珠,連射七箭。鬼面人雖自負,對上白骨箭,卻也不敢大意,沒有借魄托形追上來,而是站在船頭,以蟠龍棍將陳七星七箭盡數撥開。陳七星已到了這邊船頭,對宮九叫道:「前面有一個五魄師,宮老當心。」
「多謝公子。」宮九早站在了船頭,自也看到了鬼面人。他性子老辣,雖驚不懼,將船上武士都調到船頭,十二張強弩齊對著鬼面人。
「都瞄準那鬼面人,聽我號令,不到三十丈內,不許放箭,驚惶亂動者,立斬。」他雙腳不丁不八,立在船頭,背脊微弓,整個人,就像一張絞緊了弦的弓,又像破船上一枚露頭的釘子,雖然老銹歪曲,但誰要敢滿不在乎地踏上來,絕對會把腳扎穿。
陳七星身子往後飛掠,迎擊後面的那艘船,血鷹靈目卻仍留意著前面,眼見宮九如此氣勢,倒是暗暗點頭:「怪不得老親王格外信任他,才智不知道,但這種辣性,一般人身上還真不好找。」
人不可能永遠是強者,但碰上強者,你要敢拔刀。
官九不過區區三魄師,對上五魄師,卻半點兒不見畏懼之態,這就是氣勢,而絕大部分人身上缺少的,就是氣勢。
陳七星發現異常時,前面的船距離約一百丈,後面的船距離還要遠些,一百二三十丈,而在他砸毀前船的這段時間裡,後面的船已駛到百丈以內。船頭上站著一個蒙面人,看陳七星飛掠而來,他腦後魄光一現,顯出四條光柱,竟也是一名四魄師。
「一個蒙面,一個鬼面,這兩人是一夥,不是一夥?」陳七星心裡思忖,但不管是一夥不是一夥,老主意,砸了船再說,沒了船,鬼面人也好蒙面人也好,要攻上船來,只好借魄托形,到時陳七星站在船上,腳踏實地,自然大佔上風,就算不站在船上,以他的沉泥陷甲,就在江面上鬥,也要強得多。
蒙面人自然也看到了陳七星砸毀前船的情形,留了神。不等陳七星靠近,他已放出魄來,一魄護體,是個棗樹魄,滿樹的棗子,一顆顆紅亮亮的,煞是好看;隨後放出個器物魄,卻是一隻亮銀錘,八稜四面,月光照射下,銀光閃閃。但並不僅僅只是好看,眼見陳七星到了三十丈左右,他亮銀錘霍地變大,約有凳面大小,迎住了月光,一束光對準陳七星眼睛就照了過來。以光制敵,和狗肉胡當日以向日葵盤反射太陽光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人的亮銀錘還有這麼一手,難怪他在後面船上,好反射月光呢。」一看光柱過來,陳七星把眼睛一閉,上面血鷹靈目仍舊看得清清楚楚,花拳凝足了勁,照著船側,一拳轟去。
蒙面人原想著射住了陳七星眼睛,令其看不清楚,沒想到陳七星完全不受影響。急收錘來迎時,已是不及,陳七星一拳轟在船側,頓時就轟出個大窟窿來。
一拳肯定不夠,但蒙面人亮銀錘下來了,再要轟,要過蒙面人亮銀錘那一關。蒙面人也作好了準備,一面大聲命令船夫水手下艙補漏,一面把亮銀錘轟下,橫在船前。不想陳七星忽地變勁,花拳不打了,紅顏白骨張弓搭箭,一箭就射了過去。
蒙面人急橫錘一格,把白骨箭格開。陳七星出手不停,「嗖、嗖、嗖」連射三箭,再又變勁,弓一收,花拳一拳轟出。陳七星由箭變拳,只是呼吸之間,白骨箭還沒到呢,花拳又轟出去了。蒙面人完全顧不過來,剛格開白骨箭,亮銀錘沒來得及往外送呢,「轟」的一聲,先前的窟窿上又挨了一拳,幾個下艙堵漏的水手大聲慘叫,給轟得四下跌飛,窟窿擴大一倍,再也沒法子堵了。
全力截堵之下,船仍被砸毀,蒙面人驚怒交集,霍地往江中一跳,藉著棗樹魄以魄托形,亮銀錘高高舉起,照著陳七星一錘砸來。
如果前面的鬼面人也只是個四魄師,那這蒙面人下水,對陳七星來說就是個絕好的機會。蒙面人魄力本身遠不如他,又還跳進江中,以魄托形要耗費魄力減弱亮銀錘的威力不說,水面上移動速度還慢。陳七星拳箭交錯,他可以肯定,最多五十招,可以取了這蒙面人性命,可問題是,前面那鬼面人是個五魄師,實力太強大了。如果說蒙面人能死撐陳七星五十招的話,前面的宮九隻怕十招都撐不過,雖有強弩,起不了太大作用。
果然,就在陳七星略一猶豫之時,便聽得宮九一聲厲叫:「放箭!」
「嗡」的一聲,十二具弩齊放,放出震人心魄的嗡嗡聲,但鬼面人身子一閃,同時蟠龍棍狂舞,閃開一半,格開一半,十二支勁箭,竟沒有一支射到他身上。強弩雖勁,上弦太慢,尤其相對於身手快如電閃的魄師來說,簡直就是老牛拉破車,想上好弦再射第二箭,黃花菜都涼了。事實也是如此,鬼面人一格開箭,蟠龍棍順手就掃了過來,沿著船面一掃,十二名武士全給掃入水中,個個筋折骨裂。
宮九不敢硬架鬼面人的蟠龍棍,身子往後一閃,一魄護體,一棵老桂樹,兩魄放出,一隻鐵鷂子,一頭蒼狼。鬼面人全不放在眼裡,蟠龍棍一舞,棍影如山,鐵鷂子急往上一鑽,蒼狼也是翻身回走,根本近不了身,而鬼面人反手一棍,照著宮九便捅了過來。宮九急往後一退,鬼面人順腳就跟上了船。如果在陸地上,官九隻是游鬥的話,撐個百八十招,也不是做不到,但船上只有那麼大,怎麼游鬥法兒?陳七星一看這情形,暗暗歎氣,只得放過蒙面人,回身急掠。
「宮老莫慌,我來助你。」瞬息之間,宮九已給逼得連連後退。不過陳七星的沉泥陷甲在水面上移動速度也相當快,人未到,聲先起,而箭更在聲先,白光一閃,一箭到了鬼面人胸前。
鬼面人對陳七星的白骨箭倒是不敢輕視,不及追打官九,蟠龍棍一撥,先把白骨箭給撥開了,往前一縱,站在了船尾,橫棍身前,哈哈狂笑。
陳七星知道他笑什麼。陳七星砸船的本意,就是想讓敵人無船可坐無法借力,江面上以魄托形,敵人來再多,他也可倚船而鬥,穩居上風,不想鬼面人先他一步上了他的船,這下好,他在水上,鬼面人反倒站在了船上,形勢顛倒過來,鬼面人如何能不笑?
陳七星也只有苦笑了。還好,他的沉泥陷甲在江面上影響不是太大,狂吼一聲,花拳凝足十成勁力,猛然轟出。
「來得好,讓本座試試,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鬼面人大笑聲中,揮棍迎擊,棍拳相交,轟然巨震,便如天際打了個悶雷。陳七星身子一晃,半截身子給壓進水裡,身子後仰,退出數丈,帶起兩條巨大的水浪,而鬼面人身子卻只是晃了一晃。
這一擊,陳七星試出了鬼面人的功力,與祝五福比,還略有不如,但問題是陳七星在水面上不太好借力,所以明顯落了下風。
但陳七星身子一旋,大步跨前,忽又一拳轟出,而在鬼面人身後,宮九驅動兩魄,也是狂攻上來,而另一面的蒙面人也正飛趕過來,看他的來勢,明顯和鬼面人是一路。
現在的情勢,一是陳七星、宮九聯手把鬼面人趕下船,那麼兩人一面倚船而鬥,一面快速開船,鬼面人與蒙面人在江面上不好借力,兩條船又都給砸毀了,只好望船興歎,即便死纏爛打也絕佔不到半點兒上風。一是鬼面人能撐到蒙面人趕過來,陳七星再強,可也撐不住一個四魄師一個五魄師前後夾擊,只有閃開,那宮九就只有跳水,借陳七星掩護逃上岸去,而上了岸,雙方都不受水面影響後,鬼面人一方實力明顯就要強出一截。陳七星即便施展幻日血斧,也不一定就殺得了鬼面人,至少短時間內絕無可能。兩招殺了祝五福,那純屬意外,這個意外絕不會在鬼面人身上出現。而宮九則絕對鬥不過蒙面人,如果都是一魂之內的魄,例如官九是兩魄師,蒙面人是三魄師,兩魄斗三魄,那還難說,可蒙面人是兩魂四魄,相差一魂,由形變之境飛躍到了靈變之境,那就完全不具備翻盤的可能,鐵定要輸。
其中的情勢,無論是陳七星、宮九,還是蒙面人和鬼面人全都清清楚楚,因此陳七星不顧一切猛攻,宮九捨出性命夾擊,而鬼面人雖撐得艱苦至極,一雙腳卻死死釘在船頭,半寸也不肯移動,而數十丈外,蒙面人藉著棗樹魄托體,亮銀錘飛砸水面,推著身子飛速衝來。
就在這時,左岸突然躥出一條身影,在江面上飛掠,竟是快如游蛇,魄光一閃,射向宮九。
這人在江面上移動,速度居然如此之快,無論是宮九、鬼面人還是陳七星,全都嚇了一跳。這人飛掠時身上沒有魄光,好像不是以魄托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這會兒沒人有時間仔細琢磨這個問題。那人速度實在太快,宮九躲閃不及,索性不躲,上鷂下狼,迎頭相撞。而鬼面人堪堪架開陳七星一拳,蟠龍棍反手後射,側擊那人腰肋。陳七星隔得遠,卻是張弓搭箭,一箭射了過去。三人竟是心意相通。
那人或許不把宮九的鐵鷂蒼狼放在眼裡,但陳七星的白骨箭、鬼面人的蟠龍棍可不是鬧著玩的。或許他也想不到陳七星、鬼面人兩個鬥得好好的,卻會為一個宮九聯起手來。沒辦法,眼見已破開宮九兩魄,卻仍只得後退,一個旋子,將一棍一箭盡數閃開。
到這會兒,陳七星等人才看清那人的樣子,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膚色非常白,月光照耀下,彷彿一塊白玉,兩眼特別亮,就如白玉上鑲著的兩顆黑鑽,看不出年紀,好像三四十歲,又好像四五十歲,然而與他眼光一對,那眼光中的幽遠深邃,卻彷彿是經歷了千年的歲月。
「譚輕衣!」宮九最先驚呼出聲。
「譚輕衣?」陳七星大吃一驚,「這人難道是當世三大聖尊中最神秘的譚輕衣?」
靈山輕衣,天狼獨尊,三大聖尊中,譚輕衣排名是最低的,之所以低,不是他魄力最弱,而是他最神秘。他以太監之身,修成六魄聖尊,服侍三代天魄大帝,幾乎絕足江湖,這才是排名最低的原因。至於魄力高低,三大聖尊從未碰面,誰高誰低,恐怕三人自己都不知道,但三人都是六魄聖尊,卻是明明白白峙立在那裡的。
不出皇宮的譚輕衣,居然到了這裡,而且出手突襲宮九,這叫陳七星如何不驚。鬼面人一躍,陳七星也同時往右側一閃,前有譚輕衣,左有鬼面人,後面還有個蒙面人呢,本來最好是往船上跳,可面對譚輕衣這樣的六魄聖尊,他可不敢冒險。
這時蒙面人已經到了。本來蒙面人打的主意,是要從後夾擊陳七星,譚輕衣一現身,蒙面人也不敢動手了,躍上船,與鬼面人並肩站在一起,兩人果然是一路的。包括陳七星、宮九在內,四人八隻眼睛齊齊看著譚輕衣。
譚輕衣一擊不中,身份又被喝破,倒拿出了大宗師的架子,退後十丈,背手而立,眼光在鬼面人臉上一掃,移到了陳七星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對陳七星身上的沉泥陷甲很感興趣。雖然他只是背手而立,但眼光有若實質,陳七星的感覺中,沉泥陷甲竟彷彿擋不住他的眼光,給生生刺穿了,心中暗凝。
宮九忽地大叫起來:「譚輕衣,你說句實話,指使戴回春害死老親王的,是不足皇上?」他緊緊盯著譚輕衣,身子前弓,微微顫抖,語音悲憤,顯得十分激動。
聽到他這話,陳七星心裡一跳,所有指使戴回春借洪江之手暗害老親王的勢力中,陳七星唯一沒去想的,就是當今皇上,經宮九這一說,他才想到這點,確有可能。當今的天魄大帝,其實當得頗為憋屈,無論政權、軍權、財權,都沒在自己手裡,政權、軍權都牽涉到龐大的官僚集團,想收回不容易,唯有老親王手中的財權最容易奪回來。暗中對老親王下手,以太監奪回明裡的產業,再讓譚輕衣奪回暗賬,把暗裡的財富也掌握住,有了錢,便可大展拳腳。天魄大帝如果真是有野心有機心的主,這麼做,完全有可能,而絕足不出皇宮的譚輕衣突然出現在這裡,恰就證明了這種推斷。
「大膽!」譚輕衣低叱,「竟敢對皇上不敬?」
「是我不敬,還是昏君無德?」宮九霍地伸手,指向譚輕衣,「你敢說,那昏君從未對老親王起過黑心?你敢說,他真的就不是暗害老親王的幕後黑手?」他戟指如鐵,嘶聲狂叫,口沫橫飛,區區三魄師,卻仿似渾沒把譚輕衣這六魄聖尊放在眼裡。
百戰老兵,單人獨刀,敢斜視百萬大軍,不是輕狂,而是藐視生死的氣概。因著猜測天魄大帝是暗害老親王的幕後黑手,宮九憤怒欲狂,激怒之下,同樣有了這種漠視一切的氣勢。
譚輕衣六魄聖尊,氣勢渾然,如山如岳,這時對上狂暴的宮九,卻是微微一滯,道:「你有什麼證據?」這句話,氣勢已然是弱了。
宮九猛地踏前一步,伸指向譚輕衣一點:「你出現在這裡,就是證據。」也是,天魄大帝若對老親王留下的暗賬不感興趣,幾乎絕足不出皇宮一步的譚輕衣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看著宮九因激憤而顫抖的指頭,譚輕衣眉頭微微一凝,隨即一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真如你所說,聖上要拿回暗賬,有錯嗎?」
官九一愣,驀地狂笑起來:「王爺,你聽見了沒有?虧得你兢兢業業、忠心無二,竟就是這麼個下場!」
「他若真是忠心無二,又何來明賬暗賬之說?」譚輕衣冷笑。
「防的就是兔死狗烹,和忠心無關。」宮九怒叫。在這種問題上爭執,顯然不可能有個什麼結果,譚輕衣不想再和他爭,轉眼看向鬼面人,眉毛輕揚:「你想和皇上作對?」
鬼面人略一猶豫,一抱拳:「既然是聖尊親自出宮,我們不敢插手。」話裡的意思,是給譚輕衣這六魄聖尊面子,可不是說不敢和皇家作對。這世道,跟皇家作對的人還少嗎?說完,兩人轉身就走,躍人江中,借魄托形,不多會兒便上了岸,隱入夜色中不見。不過陳七星可以肯定,這兩人不會真個離開,必然在遠處看著,看暗賬到底會落在誰手裡。
但兩人這麼一走,陳七星就頭痛了,本來是個三角陣,他和宮九聯手為一方,鬼面人和蒙面人聯手為一方,譚輕衣獨佔一方。三方中,鬼面人兩個的實力最強,無論對上哪一方,都穩居優勢,陳七星則是最弱的一方,但鬼面人與譚輕衣兩方互相牽扯,他便可就中取利。而現在,鬼面人說走就走,三角之勢已不存在,他獨對譚輕衣,可就半點兒把握也沒有了。
譚輕衣眼光又移到陳七星身上,冷冷地道:「沉泥陷甲不錯,再練十年,或可與本尊一鬥,現在滾吧!」陳七星哈哈一笑,往前一縱,霍地擋在了宮九前面:「十年太久,只爭朝夕!來吧,讓我見識一下名動天下的春風飛剪到底有多大威力。」
譚輕衣的主魄,據說是一把飛剪,名為春風剪,因此有「輕衣飛剪春無跡,靈山雪後鳥留蹤」之說。靈山是說的薛靈山,薛雪同音,薛靈山的主魄是一隻鐵爪,形如鳥爪,名為青鳥爪,威力奇大,被他青鳥爪抓上,可不是留蹤,是要命了。聲未落,陳七星的花拳凝足十成勁,一拳轟出,手卻在身後做個手勢,讓宮九快走。
譚輕衣能在江上快速移動,不是以魄托形,而是借一根蘆葦,然後以魄催動,所以反而比以魄托形移動要快。但以魄托形可以借魄發力與人在水面上爭鬥,而蘆葦只能微微借一點力,能把身子托起來就相當不錯了,再想站在蘆葦上和人打鬥,絕無可能。因此陳七星這一拳轟出,絕不留手,卻暗暗留心,提防譚輕衣閃身上船。
「你既然找死,本尊就成全你。」譚輕衣低叱一聲,腳下魄光一現,現一朵青蓮花,托住身子,另一道魄光射出,魄光中現一物,是一把剪刀,式樣和平常人家所用的剪刀並無二致,略大一點兒,色呈淡青,便是他的主魄「春風剪」了。
春風剪迎上陳七星花拳,堪堪撞上,春風剪忽地張開,迎著花拳就剪,「嗖」的一聲,陳七星這十成勁道的一拳,竟被飛剪輕輕剪住。陳七星五臟更大受震盪,花拳差點兒凝勁不住,幾欲破散,頓時大驚失色。花拳旋轉下發出的十成勁,能有幻日血斧鬼刑斬九成左右的勁力,被譚輕衣飛剪輕輕剪住。這個正常,便以幻日血斧鬼刑斬十成勁道,對上飛剪,也絕對要輸,更何況是九成勁道。但陳七星之所以吃驚,是譚輕衣這一剪,勁力實在太強勁了。花拳本體是幻日血斧啊,這一剪,竟差點兒將幻日血斧剪破,這也太誇張了。尤其譚輕衣這一剪,看上去是那麼的漫不經心,真如一個熟手的裁縫,隨手一剪,根本就不費力氣,又如早春二月的風,輕輕地刮過,卻就大地回春,真可謂是舉重若輕。
無論是一魂三魄的形變,還是兩魂五魄的靈變,魄上發出的力道,都是本體魄力與外借的魄力之和,不可能憑空再多出另外的力道。而到了三魂七魄就不同,三魂七魄神變之境,可以借天地水火、五行四象之力,像譚輕衣的這春風剪,魄力細分開來,一是他本體修成的魄力,第六個魄,二是春風剪這個器物魄擁有的魄力,然後就還有外借的天地水火、五行四象之力,等於是三力合一了。
雖然春風剪也只是個器物魄不是寶光魄,魄力較之於祝五福的赤霞劍、鬼面人的蟠龍棍之類,不會強上太多,但可借天地之力,就等於多了一個力,哪怕就是祝五福的赤霞劍到了譚輕衣手裡,借天地之力修出來後,也要強得多。問題是,陳七星的幻日血斧並非凡物,春風剪魄力強是情理之中,但一剪差點兒剪開他的魄,這就強得有點兒逆天了。
「他的春風剪怎麼可能如此之強?」陳七星又驚又疑,卻不知,譚輕衣心裡也是暗暗吃驚。譚輕衣這一剪,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也用上了差不多十成力,安心一剪就要破了陳七星的魄呢,不想陳七星一個草頭魄,一剪過後,居然毫髮無損,怎熊不驚?陳七星拳力一旋,將春風剪甩開,拳一收,竟是有些不敢打出去了,那一剪的感覺,實在讓人心悸,弓一搭,一箭射出,同時急叫:「宮老,快走!」他先前的手勢,也不知宮九是沒看到呢還是猶豫,竟然沒動身。
「陰孽之物,也敢獻寶。」譚輕衣似乎動了火,春風剪迎著白骨箭一剪,將白骨箭輕鬆剪滅,霍地加速,向陳七星疾射過來,其勢如電。讓人驚心的還不是速度,而是陡然變大,一把小小的飛剪,卻帶起驚天的氣勢,彷彿突然間變成了兩條飛龍,互相纏繞著,咆哮著,又彷彿是兩道巨流,互相衝撞著,撕扯著,好像前路所有的一切,都將被它們吞噬一樣。
先前那一剪,陳七星雖然大吃一驚,但還能穩得住神,但這一飛剪過來,陳七星卻是心神大震,仿如面對大河奔流,山嶽飛崩,心中生出一種全然的無力感,幾乎就想束手待斃。
心神急凝,知道硬擋是絕對擋不住的,口中叫:「官老快閃!」自己同時飛身側閃,身一動,弓也搭上了,「嗖、嗖、嗖」連射三箭,即便射不中譚輕衣,至少也要讓他不能肆無忌憚地追拿宮九。
無論譚輕衣的春風剪有多麼厲害,想三五招間殺了陳七星,那也是絕不可能的,所以譚輕衣的主要目標也是在宮九身上。他這一剪,是全身魄力所凝,本來想藉著這一剪之勢衝上船來,即便傷不了陳七星,也要趁勢拿住宮九,不想陳七星人閃開了卻還射出了三支箭,譚輕衣春風剪不空,只好身子一閃,閃了開去。他這一閃,陳七星已落到船尾,第四箭又射了過來。白骨箭對譚輕衣有威脅,但不大,這時春風剪轉過頭來,一剪就剪滅了,身子前衝,往船上衝來。
而宮九站在船中,一直不動,先前陳七星叫他走他不走,這會兒譚輕衣往船上衝來了,他還是不動,雙手抱著個盒子,摟在胸前,盒中裝著的,估計就是暗賬的賬冊了。
宮九突然呆傻,陳七星急壞了,大叫:「宮老,宮九,快走啊!」同時連連放箭。但譚輕衣春風剪擋在前面,白骨箭來一箭他剪一箭,輕鬆隨意,跟農田里剪麥稈差不多,兩箭過後,譚輕衣已到了船上。
便在這時,宮九突地哈哈狂笑起來,隨著他笑聲,身上突地起火,一下就燒成了一個火人。
「宮老!」陳七星大驚急叫;卻是無可奈何,中間還隔著個譚輕衣呢,他即便裹著沉泥陷甲,也不敢硬接譚輕衣的春風剪,先前那一剪的氣勢,實在太驚人了,他不敢保證,沉泥陷甲就一定挨得起春風剪一剪。
「老匹夫該死。」一見官九身上突然起火,而且火勢如此猛烈,譚輕衣知道必是宮九預先做下的手腳,心中驚怒,一道魄光射出,形如一爪,要把宮九抱在胸前的盒子搶過來。
宮九雖然全身起火,神志卻仍然清醒,見譚輕衣魄光射過來,他突然一聲狂叫,雙臂用力,只聽「卡嚓」聲響,那盒子被擠碎。還不止是擠碎,整個盒子居然被他擠進了身體裡去。他雙臂是環抱著胸的,本來隔著一個盒子不說,就算不隔著盒子,雙臂只那麼長,左臂最多到右肋,右臂最多到左肋,可他這一狂力擠壓,雙手居然穿了過來,左臂繞過來,又到了左肋,右臂則到了右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