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玨和曉霞,雙雙繞至鴨嘴灘尖端。
耳中卻聽見靠岸處一片喝叱之聲,接著掌風「呼呼」,金刃交錯,像是動上了手,曉霞扭頭望了一眼,喂道:「張師兄真是笨蛋,怎麼又和他們動起手來?」
杜玨也轉身看時,黑影中張玄參正舞起一團劍花,和甄龍、賈虎、胡柏齡三人混戰一團,玄參怒叱這:「鼠輩快些讓開,道爺要上船去會會那個自號宮主的惡煞,爾等纏住道爺,莫非找死不成!」
甄龍笑喝道:「牛鼻子別吹大話,你鬼鬼祟祟綴在大爺們後面,還會存著好心!野牛鼻子,快給大爺滾回去,這裡豈容得你撒野!」
玄參展開了九九八十一式武當劍招,翻虻飛影,長劍宛如一條青虹,上下飛舞,力敵三人,居然仍佔上風。
杜玨歎道:「你張師兄和這些人動手,毫無意義,反而要破壞我們的行動機密,不如快點上船一探。」
曉霞點頭,道:「好!」
杜玨已信手折了一段枯枝,向波心拋出,他身手之快無與倫比,「嗖」的一彎腰展臂,如同一頭大鳥,已飄飄電射而出。
杜玨運足無相禪功,收氣上提,雙足輕如鴻毛,只在飄浮的枯枝上輕輕單足一點,立又翩翩拔起丈餘,向船頂撲去。
杜玨更要賣弄自己的本領,他想讓曉霞佩服他,就在空中施展玲瓏步虛身法「凌虛三拍」,連連向上飄升。
他雙手已抓住桅桿,旋身疾轉,卸去了衝力,然後準備緩緩落下船頂,卻不料曉霞也好勝爭強,照樣凌波渡水,腳點枯枝,又施展梯雲飛縱身法,向船頂縱來。杜玨卻見她最後梯雲飛步,已遲緩下來,而且掠飛過來衣袂獵獵,帶風之音甚為尖銳。
曉霞拔升至船頂,真力不濟,突然嬌軀向下沉落。
杜玨怕她落下去聲音沉重,警覺船裡的什麼宮主,慌忙只手勾住桅桿,另一隻手虛虛向空中抓去。
杜玨無相禪功得力於鴛鴦芝,已足抵練武功人一甲子修為,而無相禪功上乘法式,也都略窺堂奧。
他所用的是無相禪功中最精奧的一種手法,名為「般若擒龍」,這隔空一抓之力,竟遠遠把曉霞嬌軀虛虛提起數尺。
曉霞藉他送來上提之力,又一運真力,嬌軀方始緩緩落在船篷頂上,輕如棉絮,沒弄出一絲聲響。
杜玨飄然飛墜,兩人一同俯下身去,伏在那席篷上面,可巧附近有個碗口大小的破孔,可以望進艙內。
曉霞臉一紅,嬌嗔道:「杜玨,誰教你逞能,我就不會慢慢落下來。」
杜玨笑了這:「我幫你點忙還不好,真的弄出聲響來,就彼此都麻煩了。」
曉霞仍然嗔道:「我不稀罕你幫這一手!」
曉霞忽然偏頭向沙灘上望去,她又恨恨道:「張師兄這人好沒道理,盡和那些蠢貨廝鬥什麼!」
沙灘上突然一聲慘嗥,杜玨略抬起身子望去,只見那一字鏢局的大鏢頭胡柏齡,已胸前穿膛而過,被玄參一劍刺了個碗大的窟窿,眼看栽倒下去活不成了。
恰在此際,兩條綠色婀娜倩影,已自水面登萍渡水,橫飛而過,少女嬌脆聲口叱道:「野牛鼻子,膽敢在此傷人,本宮宮主請來的貴賓,豈能任你行兇!牛鼻子,乖乖束手就縛,歸順我們官主吧!」
說時,兩條綠影,已旋飛而上。
甄龍和賈虎,又各各慘嗥出聲,雙雙退了下去。
甄龍和賈虎,一個被玄參一劍削去四指,另一個則劍虹掃中左臂,齊肩血淋淋削下一大廾肉來,都暗暗呻吟不止。
兩個綠衣少女手無寸鐵,卻各各揮動手袖,宛如天魔妙舞,圍住玄參激鬥起來,顯然她們竟練成了鐵袖功。
曉霞也看見少女惡鬥張師兄,但她伏身船頂,又不能趕回去援助,急得嬌聲嗔道:「杜玨,張師兄怎麼這樣笨?」
杜玨忙說:「只怕令師兄不是二女對手,你飛渡水回去助助令師兄,這裡有我探聽儘夠了。如確係璇宮頭子,再……」
曉霞卻辯道:「那還來得及,你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船上惡煞們不在少數,為了顧全大局起見,就讓張師兄受點累吧!正好牽制她們幾把好手,也分去她們的注意力,咱們正好對付那璇宮頭子!」
杜玨一聽,曉霞的話也很有道理,遂不再說什麼。
他們雙雙湊目自那洞孔中望進去時——
只見前艙好像是一座很華貴堂皇的客廳,陳設豪華已極,一排綠紗宮燈,萬蝠流雲花格子窗,窗上也垂著蝦須軟帳。
靠裡卻像一面戲台,高起三尺,正中展開八扇高大的畫屏,屏風中間敞開兩扇,露出一座雕鏤精細,金碧交錯的木龕,頗像個佛龕,龕門上垂著一道湘竹軟簾,簾內影影綽綽坐著一位綽約艷麗的女子。
這女子一身宮裝,鳳冠霞帔,端坐上面,儼如一尊神像,抬下分左右擺著兩行髹彩填玉靠背太師椅。
主位一排椅子上,列坐著兩位綠袍老人。
老人們都戴著戲台上的綠紗帽,手裡各捧著一根碧色笏板,氣度莊嚴,舉動斯文!好像是一品大員的官吏。
他們彼此相稱為「左丞」、「右丞」。
椅子後面,侍立著兩個綠裳少女。
客位上坐著一字劍沈秋原和魚眼神蛟施正。他們神色茫然上也不認識這兩位綠袍老人,更不測人家門派來歷。
左丞老人微揮象牙笏板,欠身拱手道:「這位就是一字劍沈大俠,算得湘鄂一帶白道英雄領袖了。這位施堂主,也算是洞庭幫中翹楚,故官主特約兩位前來,有事相商,兩位不必再存猜忌之心,本宮願與江湖豪俠,衷誠合作,此後就是一家人了。」
綠衣二女卻裊裊婷婷的自後船搬出來四盆名花,立即艙內散漫開縷縷幽香,中人欲醉,那種香味使人神智輕飄飄的,非常舒適輕快。燈光之下,卻辨認不出是什麼花木,而花朵鮮艷奪目,像塗過一層臘油。
一字劍沈秋原抱拳還禮道:「白道領袖的頭銜,老朽實不敢當,不過江湖朋友們抬舉!還略識得各門各派的高手,貴宮主的稱號,可肯示知?彼此合作的事,老朽自當在合理之內,遵命照辦,但不知貴宮主需要合作的究為何事?」
施正卻大剌剌的說道:「在下素來最重江湖義氣,彼此套上了交情,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但本幫還有幫主作主,在下尚難立即應允。」
右丞老人點點頭,道:「那本丞就不妨明說了。敝宮宮主乃巫山花蕊神宮主人,有意聯合武林同道,共做一番事業,可以說這是本著悲天憫人之旨,純為救世扶危,一本大公無私之心,搜羅各派各門奇技絕藝,公諸同好,一視同仁,方能領導各方朋友。」
沈秋原不測話意所指,插口問道:「老朽年老功疏,不明閣下所說的究是什麼用意?」
右丞老人「呵呵」朗笑,笑聲震得船艙篷一陣搖顫,那四盆異花也撲簌簌地響不顫止,露出他丹田雄渾的內力。
笑罷,方才說道:「在兩位未正式歸依敝宮宮主座下,宣誓效忠之前,關於本宮機密大計,尚難全部奉告!」
一字劍勃然變色,道:「兩位剛才說是彼此竭誠合作,怎忽又強人所難,強迫老朽投身貴……」他不知花蕊神宮一派,算是武林新興的門派,抑是一種幫會,所以貴不下去。
施正則是火爆性子,冷聲大喝道:「洞庭一幫,在南七省聲威遠播,施某豈能再投身別人門下!兩位這一番話,算是白費,不必說下去了。」
左丞老人目光如電,冷冷道:「沈大俠,施堂主,識時務者為俊傑,兩位如肯歸順本宮,老夫可保你們三年之內,學成上乘內功和各派心法,列入一流高手之林,有百利無一害,你們仍可做鏢局達官和幫會頭目,只需暗中效忠本官就行了。」
施正怒斥道:「施某絕不能做這種吃裡扒外,騎牆叛幫的無恥之事。請你再也休提,施某就此告辭了!」
左丞老人「呵呵」大笑道:「施堂主,老夫好意相勸,你竟如此頑強不識抬舉。你如再敢口出不遜,老夫可就不再以客禮相待了。爾等均已身受劇毒!一時三刻之後,如無本宮解藥投下,全身武功皆盡,永成無識無知的白癡。施堂主,你想走也沒那麼容易!」
一字劍也大驚失色,他暗忖:「上船之後,滴水未曾入口,莫非船內這四盆異花香味裹有什麼名堂?」
沈秋原畢竟老成練達,他忙暗暗運起體內真氣,功行各大脈穴,只微覺各穴道略有一絲麻癢癢的感覺,但功力仍存,他不禁心念迷惑,又恐左丞老人等是大話唬人,真的就憑人家幾句威嚇的話,乖乖屈服不成?
施正卻更為粗心,虎的跳起身來,叱道:「施某不願接受爾等無理要挾,要走就走,難道你花蕊神宮還要強把施某留下不成?」\——
左丞老人搖頭歎息道:「施堂主,敝宮向來不強留那些無知的蠢物,今夜你等既已略窺本宮秘密,如倔強不從,那只有一條路給你們走!」
他又重重說出一個字:「死!」
沈秋原方知確已落入人家的圈套,他為人謹慎,誠恐萬一動手不敵,難免葬身艙內,他顧慮著妻室子女,和一手創立起來的一字鏢局,老年人總是貪生怕死,瞻前顧後,他在籌思如何擺脫之法。
施正卻也極為乖覺,明知艙內對方高手如雲,憑本領也難以力敵,他眼珠頻翻,猛然一個「鷂子穿雲」向船外疾射而出。
施正依仗著水上功夫,打算一走了之,只要縱落水中,他就算奪得了生路。施正在水底伏上幾個時辰不算難事。
施正猛然奪門飛縱,他臨走還說了句:「大爺沒有興趣奉陪你們,青山不改,咱們後會有期了!」
沒想他體內毒性業已發作,他本身輕功也未臻上乘,所以縱出的速度較平日減慢了幾成,而左丞老人微一晃身,綠袍閃閃,已追及了施正背後。
只見綠光閃動——
一聲慘呼,施正一顆頭顱竟被左丞自後面用笏板揮削過去,「卡嚓」爆響,半個天靈蓋飛落水中,屍身也「咕咚」栽倒下去。
腦漿四射,鮮血噴灑之際,左丞老人身法奇速,又加上一腳,把屍身踢得飛出兩丈來遠「撲通」一聲沉落水底,水面上冒起一層水泡,激盪得浪花飛濺。施正冤沉江底,死了個不明不白。
沈秋原一看,同來的洞庭幫頭目,慘死當場,他暗一試運真氣,已覺得力不從心,四肢突然癱軟下去。
沈秋原那裡還敢反抗,戰戰兢兢的拱手道:「老朽願聽貴宮驅策,請二位速賜解藥!」
綠衣少女出艙洗淨血跡,把那四盆花又搬回後艙,一字劍宛如一頭馴順的綿羊,任人牽著鼻子走了。
他由左丞老人領著向木籠內高坐的女子,躬身俯伏再拜,又發了個惡毒的重誓,聲稱永生永世效忠宮主座下。
右丞老人已取出一包藥粉,和在茶裡,讓他服下去。
簾內那位艷麗的宮主,嬌媚動人的聲口,咽咽說道:「沈秋原大俠,快些請起,無須多禮。只要今後為本官盡忠盡力做事,本宮另有厚賞,也定加重用的。」
於是左丞老人欣然地握握沈秋原的手,道:「日下因為璇宮頭子,劫擄三派掌門,鬧得武林風雲變色,各派高手都傾巢而出,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本宮授你廢功藥粉一包,如果遇上本宮所欲擒獲的高手,盡可設法巴結奉承,接近他們,投下廢功散之後,就立即報告,算你奇功一件。」
沈秋原接過那綠色紙包,懷疑問道:「只不知宮主所欲擒捉的究是些什麼人?捉住他們又有何用處,怎樣發落?」
右丞老人笑了道:「這很有趣,本宮立志搜羅各派的奇功絕藝,活捉了這些高手,不怕他們不乖乖獻出本門心法口訣,這種方法,本宮已用過三次,只最近東嶽小隱,到手之後又被他們僥倖逃脫,所以將來敝宮主便是武林各派武功集大成的全能聖手了。」
右丞又叮囑道:「本宮目標只限於明未七隱,玄天教主九幽姥姥、金髮班禪、北冥無敵魔君、西荒六怪、虎丘超然大師,以及崑崙、峨嵋、武當、少林、青城五派的掌門人那些尋常好手,本宮卻不屑一願呢!」
一字劍惶恐地道:「但是這些一派至尊的一流高手,老朽又怎能攀交得上?」
右丞老人道:「這也不難,現在連七隱都已重現武林,各方高手也都為了璇宮,遍赴各地尋訪它的真像,你只要存心結識,以你在湘鄂一帶的名頭,或許他們會找著向你打聽璇宮呢!」他又附耳低聲嘰咕了一陣。
當然左丞老人暗授機宜,還另有一套手法。
曉霞看到這裡,低聲向杜玨道:「沒意思,這花蕊宮主並非璇宮,原來另是一干卑鄙無恥的壞蛋,既已探聽明白,我們該走了。」
杜玨卻沉吟道:「不,我疑惑璇宮只是一個莫須有為的名詞,如憑真實本領,三派掌門豈能輕易被人架走?」
曉霞道:「你是疑心他們用那些奇藥迷香,架走了三派掌門?看來他們就是玩的這一套把戲,且聽聽他們還說些什麼。」
這時,兩條綠影已自沙咀上冉冉飛回船上。
就是原先那兩個綠衣少女,她們進船去稟報道:「在岸上搗亂的乃是武當派,一個年輕牛鼻子,剛才我們合力圍攻,他卻十分狡猾,打不過我們就悄悄溜走,追了半天也沒追獲,恭請宮主發落!」
簾內的綠衣玉人嬌聲說道:「武當門下小輩,既未知本宮秘密,饒他逃命去吧!」
正說時,右丞老人突然撮唇一噓,又用手向艙篷上面斜斜一指。他所指的方位,正是杜玨和曉霞伏身之處。
曉霞這次話音略高,艙內沈秋原俯首聽命,默然不語之際,於是右丞老人發覺船頂有人潛伏,原先則由於和施正等談話未及注意艙篷上面。
左丞老人躬身說這:「啟稟宮主,來人不止一人,待本丞把他們擒來一問!」
簾內的女子卻輕聲喝道:「快!好像是一雙少年男女,他們已警覺準備逃走呢!不如賞他們一枚轟天雷,來個粉身碎骨,最為痛快!」
杜玨和曉霞聽見那花蕊宮主的話音,知道行蹤敗露,這半天看過沈秋原一幕醜劇,而施正卻不屈罹禍。
又見花蕊雙丞,露出他們的陰謀詭計,杜玨方才省悟正是巫山廢堡地下機關內,困住他和東嶽小隱的惡煞。
以東嶽小隱的深厚功力,尚無奈他們何,而這一派古怪人物,又擅長各種奇毒玩意,剛才沈秋原等不知不覺中就被廢去武功,的確不易對付。他忙拉拉曉霞道:「這船上的花蕊宮主,固然十分可疑,但他們人手不少,又擅長施放毒物,不如暫時走開,以防遭了他們毒手!」
曉霞還有些不服,嗯了一聲說道:「不過我們還沒查明他們是否與璇宮有關,討厭張師兄又不見人影,我們先準備好渡水逃走借力的東西,打不過再走不遲。」
她自席篷上拆下一截木棒,兩人立起身來。
就在他們略一遲疑之下,右丞老人一條綠影,已自艙中電射而出,右丞老人身法奇速,雙足一點船板,又飄身而起。
右丞老人拔升三丈來高,已把杜玨二人望個清楚,他冷笑嘿嘿,叱道:「何方小輩,待本丞送爾等早升天堂吧!」
他早已右手端著一枚冬瓜形黝綠物件,左手火褶子一亮,不知向那瓜形物件怎樣一來,立時「嗤轟」火光一閃,那瓜形物件,挾著一綹火光,向他們立身之處電射一般飛了過來,杜玨料必系惡毒暗器,忙一拉曉霞喝聲道:「快走!」
二人同時翻身向水面急瀉而下。
杜玨和曉霞的輕功雖妙,畢竟還是慢了一絲。
那瓜形物件尚未飛至他們站立之處,相隔丈餘,已如一道疾雷,轟的響起「喀喇咕隆」之聲,火光四射,炸裂開來。
那位右丞老人所施放的轟天雷,歹毒無比,炸開了花,裡面全是碎鐵片和鐵沙,如果在三尺以內爆裂,杜玨等就非粉身碎骨不可了。幸喜他放出時,位置偏了一絲,又在他們翻身躍下之際,爆裂的距離也隔開遠了數尺。
杜玨和曉霞上半身已撲向下面,只下部經受了轟天雷的鐵沙震力,兩人一齊慘叫一聲,如同斷線風箏一般,震得一直向南旋飛而去,「撲通」一聲都墜落江中。這時,鴨嘴灘上卻有一條婀娜白影,驚呼道:「啊呀!」
她如同驚鴻閃電,疾向二人落水之處一閃而落。
杜玨被震昏過去,昏迷中不知過去多少時光。
初升的朝陽,灑上了這少年的面孔,他被陽光照射,漸漸醒覺,偏過身去睜開了一雙俊目,看時——
方見身臥江岸一片枯蘆敗蘆之中,只覺身體下部各處還有些隱痛,他想起了昨夜的一幕,再一細看,不由驚叫一聲,道:「呀,我兩條腿竟滿腿全是傷痕!傷的一定還不輕,怎麼一覺醒來全都結疤痊癒?」
他緩緩翻身坐起,又見褲子已被炸得片片碎裂,鞋襪俱無,腳上尤其傷疤密佈,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他試一運氣調息,真氣仍貫通四肢百骸,顯然只是些皮肉之傷,不曾傷及筋骨,但光著屁股大腿,真有些難為情。
猛見地上攤著一方羅帕,潔白如雪,上面斑斑點點寫著許多字跡,他取來看時,羅帕四角,都繡著片片彩霞。
一看便知是婦女所用的繡花手帕,再看上面一帶娟秀小字,寫著:「杜小弟弟,上次失手傷及令表姊,今晚無意中救了你和她,可以稍解歉意了。花蕊宮主一門,擅長毒物,未可力敵,她並非璇官主人。明年三月望日,可來錢塘江邊會晤!」下面書寫著一行「大姊姊留字」五字。
杜玨只覺奇香撲鼻,余芳猶存,他猛然想起了樓船上那位白姊姊,莫非是她救了自己和曉霞?
他並不曉得白衣麗人的名字,只因她一身縞衣雪裳,就稱她白阿姨,後來她卻自稱姊姊,心想必然是她留字了。
杜玨把羅帕收起,他上半身衣服完整如舊,齊腰以下卻弄得千孔百瘡,裂成片片絲絲,等於裸著下半身。
這是那轟天雷鐵沙震灼所致了。
杜玨心想:「怎麼不見曉霞?」他撥開蘆葦看時,曉霞竟也躺在他左側不遠七八尺外之處,曉霞尚昏睡未醒。
她那嬌花滴露般的玉靨上,被朝陽灑過,宛如兩朵極美麗的彩霞,杜玨看得心裡道:「啊,不愧你名字叫曉霞,真是美麗而又可愛極了!」他的目光向下面移過去時,不由羞得脹紅了臉,心上小鹿亂撞。
只見曉霞大腿以下,衣褲也被炸個精光,雪白的胴體,纖巧的雙足,白得像玉石雕成的神像。
他看看自己下半身,恍然省悟是什麼緣由了,再看曉霞下半身傷痕較少,因為他們躍下艙頂時,杜玨身子恰好遮蔽了曉霞。
曉霞被他翻弄蘆葦枝葉,也驚醒過來,張開眼驚奇道:「杜玨,這是什麼地方?我記得昨夜……」
她有些迷惘,道:「杜玨,你在看什麼?」
杜玨道:「我也剛剛醒來,正在找你。昨夜是白大姊姊救了我們,我們都被那綠袍老人放的火器震昏過去……」
他話音未了,曉霞已翻身坐起,一眼看見自己大腿以下精光沒有一絲!羞得嬌聲大叱道:「杜玨,快些轉過身去!」
杜玨依言用背向著她,曉霞又怒叱道:「你盡看什麼!你也不是光著兩條腿!」
杜玨分辯道:「我是和你說話,我不稀罕看你什麼。」
曉霞嬌羞無限,又發氣道:「笨蛋,看你褲子也成絲絲,還不快點找兩條褲子來。若是路人走過這裡,看你羞也不羞!」
杜玨連連應是,立即站起身來,抬眼四望,卻見黃鶴樓巍巍聳立眼前,他們竟又回到昨天漁船停泊的附近。
杜玨忍不住又偷偷瞟了可愛的曉霞一眼。
曉霞催促道:「杜玨,你還不快找衣褲,楞著幹嘛!」
杜玨顧不得自己赤身露體,急急奔去。
他不好意思進城,就在附近碼頭上漁家買了兩件男女半新褲子,又急急走回原處。
曉霞見他腳步走近,嚷道:「不許走近!先把褲子丟過來!」
杜玨依言照辦,他也換了漁家的粗布褲子,又寬又長極不合身,曉霞穿好衣裳,走了過來,笑道:「杜玨,你真好,你很聽話。昨夜真是可怕,幸虧有人搭救我們,你說的是那位白大姊姊?」
杜玨同答道:「就是樓船上那位白衣麗人,她還留下一塊手帕,她把你誤認我表姊明霞,她的性情非常冷峭、古怪,我又是感激她,又是恨她。不提她了,快些找到令師兄們吧!」
曉霞也大為驚徨,他們立即攜手在這一帶找尋。
他們又僱船過了鸚鵡洲,找遍了長江兩岸,既未找到她的張師兄,只有那艘漁船仍空蕩蕩的泊在岸邊。
他們又重去了一趟鴨嘴灘,沙咀上血跡猶殷,胡柏齡的屍體卻已不見,港汊裡失去了那艘綠色怪船的蹤影。
鸚鵡洲上冷冷清清,只有少許漁人出沒而已。
他們坐船渡過南岸,進城在一家飯館裡吃喝著。
杜玨瞥見鄰座上,圍坐著四個年紀輕輕的和尚,他們都腳步矯健,露出練武人的功架,個個英氣勃勃。
曉霞暗暗一努嘴、道:「這些小和尚,諒都是少林門下,現在五派好手,遊行江湖尋訪璇宮,到處都可碰上友派同門的。」
杜玨應「是」,問道:「找不見你張師兄,你打算上那裡?」
曉霞道:「我還沒拿準主意,不過本派長輩不久也必來湘鄂一帶查探,總可遇上的。現在正好師兄們不在眼前討厭囉嗦,我打算去洞庭幫中一探,你不是聽見那魚眼神蛟吩咐姓馬的嘍囉前往九宮山報訊麼?」
杜玨一拍大腿,道:「不是你提醒一聲,我幾乎抓不著韁,我們還逗留武昌做甚?不如立即去九宮山一行,找找那玄壇黑煞趙侗。」
曉霞點頭,道:「那敢情好呀!再遇上了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杜玨一提及「九宮山」三字,鄰座的四個和尚,一齊扭頭向他們瞟了過來,曉霞偏過頭去,啐道:「又碰上了鬼!」
卻見店門口停下來兩匹紅花高頭大馬,馬上跳下來兩個彪形大漢,他們就在店門前吆喝著,讓夥計替他們包上許多乾糧風雞之類,夥計奉承著陪笑道:「馬大爺,牛大爺,兩位又要出遠門了!」
杜玨探頭望去,他看出右邊的一位漢子,正是黃鶴樓頭向魚眼神蛟施正報訊的人,不由心中一動。
那漢子乃是洞庭幫武昌分堂屬下一個三等頭目,叫做水裡青蛇馬煌,那個同伴則是雙頭蛇牛青雲。
馬煌昂起頭來,神氣十足的道:「別提了,年底大臘月裡,還要跑一趟九宮山,真是那一門子晦氣!」
同伴牛青雲低低一噓,道:「小聲點,大街上耳目眾多,昨晚出了那麼大亂子,你還是信口亂講,倘若被那幾個小兔崽子聽見了?咱們這一趟算白跑啦,他們準得夾著尾巴開溜!」杜玨和曉霞坐在裡面較背隱處,所以這兩個傢伙沒有發覺。
四個和尚突然彼此丟弄個眼色,急急喚來夥計會賬。
曉霞道:「杜玨,你注意那幾個傢伙,你看是不是洞庭幫下的爪牙?」
杜玨也忙一遞眼色,道:「噤聲,就是他們!」
他匆匆取銀付與夥計,說聲:「快追,那兩個小賊,就是前往九宮山報訊的,我們路徑不熟,正好綴上他們。」
曉霞不再怠慢,立即跳出店外,但那馬煌、牛青雲已跨上馬背,揮鞭疾馳而去,杜玨和曉霞再一細看,那四個和尚竟也是緊緊尾隨著兩馬後面,疾奔不已。
曉霞低聲詫異道:「奇怪,這四個禿頭,竟也尾綴他們的。」
他們不便走得太近,因那馬煌認識曉霞,曉霞背上那口寶劍飄揚著-字花結,很顯明的就讓別人看出來路。
前面雙騎出了武昌城,一直斜斜馳向東南。
四個和尚腳程不慢,但是他們只遠遠綴隨,並不靠近馬煌等的坐馬,他們互相商議著,由其中一個濃眉的和尚,落後數十丈,這小和尚生得濃眉大眼,一張赤紅瞼,他提著一根水磨精鋼禪杖,拄杖而立,站在路中央大聲喝道:「兩位施主,可是武當門下?」
曉霞不耐煩地喝道:「是又怎樣?你攔住路廢話做甚!」
那和尚乃少林寺小一輩中有數的好手,法名悟淨,而性情則非常爆烈,他勉強忍住火氣道:「女施主不可無禮,本師也是去九宮山老君洞的,貴派上一輩已有三位聞風趕來,大家都是一條路上朋友,何必發怒?」
曉霞卻冷笑道:「你這禿頭儘管歪經,讓那前面洞庭幫幾個小賊走得了沒影子,我可要唯你是問!」
悟淨和尚冷笑道:「女施主這是什麼話,早有敝同門師兄弟在前面尾綴他們,諒還錯得了,三派約會採取一致行動,問問施主何妨?」
曉霞刁鑽地喝道:「少說廢話!快點讓開路!」
杜玨卻拱拱手,道:「在下峨嵋杜玨,小師父法號怎樣稱呼,可肯見告?這位是武當代掌門的愛徒張姑娘。」
和尚見杜玨彬彬有禮,也合十相還,卻氣憤曉霞使性兒,遂也厲聲喝道:「既是武當同門,何必又擺出這副嘴臉!」
曉霞怒不可遏,她向來只有佔別人的便宜,那肯受和尚的搶白!怒叱道:「你再放肆,我可就不客氣了!」
悟淨沒想到這小姑娘刁蠻毫不講理,他冷笑回叱道:「女施主用不著客氣,本師少林經堂執法僧悟淨,絕不含糊,一切接著你的就是了!」
杜玨還想從中勸解,而曉霞卻已展開飛花飄絮身法,躍了上去。
她口裡罵道:「小野禿頭,你報出門派,我還是要教訓教訓你這不通情理的傢伙!」她身形電轉,倏地拍出一掌。
這是武當凌虛十八拍中一記殺手格式——「凌虛天羅手」。
悟淨冷不防遭她猛撲過來,這一招又精奧絕倫,只聽得「叭」的一聲,已打中了和尚的右邊面頓,火辣辣的一陣刺痛。
悟淨氣得高聲嚷道:「反了,反了,你竟敢打人!」
曉霞冷笑道:「打已打過,你敢怎樣?」
莽和尚悟淨,怒不可遏,一揮禪杖,猛向曉霞掃去,喝道:「武當小丫頭,我要伸量伸量你究有多大道行,接招吧!」
曉霞見禪杖捲來,杖上帶起「呼呼」的勁風,即知悟淨練成了少林外家硬功夫,慌忙同身倒退七八尺,也「嗆啷」的拔劍在手。
杜玨只得拱手勸道:「悟淨大和尚,請暫息怒,請你原諒她是個好勝的女孩子。」
悟淨也覺得認真打門起來,似乎有些理虧,而曉霞卻得理不讓人,又「嗖嗖嗖」旋風一般的攻出三劍,叱道:「小禿頭,你怎又不敢較量了?」
悟淨被她激得忍無可忍,遂也展開少林絕學七十二路達摩杖法,杖影翻飛,勁風怒卷,與曉霞打了個如火如荼。
杜玨急得干搓手,歎道:「這是從何說起!」
兩人搏鬥了百餘招,曉霞內力已略感不支,僅仗著輕靈身法游鬥,武當一派真武劍招,如無雄厚真力,反而變成了無用的花招,悟淨和尚天生臂力過人,又練就一身達摩心傳易筋洗髓內功,加上橫練的童子功,越戰越勇。
和尚一招「降龍伏虎」,神杖如風逼來,曉霞一時想不出用來何招化解,不得已硬把劍身斜斜推出,去硬架他的禪杖。
當然內力相差不少,劍杖相交,「嗆」的一聲暴響,曉霞不由嚶嚀一聲嬌呼,手中長劍已被震飛丈餘之外。
她玉手生麻,閃身疾退。
悟淨傲然收杖,冷笑道:「丫頭,原來你就這麼點氣候!」
曉霞一面飛步去拾那口寶劍,一面嗔道:「杜玨,你是死人,你還不動手?別想我再跟你好了!」
杜玨勸慰道:「曉霞,他也沒傷著你,剛才你也打過人家,正好扯平,不分高下,大家忍讓點不就了事了麼?」
曉霞卻恨恨道:「杜玨,你沒出息,你不敢鬥鬥他?你再不和他拼拼,那我就非跟他打個你死我活不成!」
悟淨在氣頭上,也莽撞地冷笑道:「峨嵋朋友,終不成你也插上一手?」
杜玨皺眉道:「大和尚,張姑娘脾氣很難對付,你就陪個小心把這一場小過節揭開了事,免得誤會更深。」
悟淨冷笑道:「豈有此理?姓杜的,她既喊你助拳,你就露上幾手,讓本師開開眼界,你手無兵刃,本師和你對上一掌,我是服硬不服軟的。你別繞著圈子愚弄我,除非你打得贏我,本師絕不向她賠禮認罪!」
杜玨速道:「大和尚又誤會了,在下旨在替兩位說和,絕無偏袒張姑娘之理。」但悟淨和尚,誤以為杜玨本領有限。
和尚猛然發出一記降龍牟尼掌,運足內力向杜玨急急震空劈來,口裡說道:「峨嵋朋友,試接本師一掌,彼此觀摩一下兩派的武功,點到為止,本師也絕不記恨在心,回去也絕不搬弄是非的。」
杜玨聽他這麼一說,方始心安,又為討曉霞歡喜,遂運起無相神功,一股柔和綿軟的力道,自掌上徐徐而出。
杜玨以為本無傷人之意,只消卸去和尚勁力,彼此都不致受傷丟了面子。豈料無相禪功上乘法式,潛蘊著無窮妙用,他這一掌椎出,反彈之力卻無形隨之而生,悟淨又是運足內力,猛劈過來,以致反彈之力更為強大。
只聽得雙方勁力相撞,「砰噗」一聲暴震。
悟淨悶哼一聲,人立被震得旋飛而起,拋落兩丈以外,「咚」的摔落地上,悟淨一張口,「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杜玨慌了手腳,又見前面悟淨同行的三個和尚,一齊掉頭向這邊奔來。其中一個矮個子和尚叫道:「淨師兄,你和誰動手?怎麼?你受傷了!」
杜玨怕再混打下去,將來師門不好交代,遂拉了曉霞的手,抄小路向東飛跑下去。
曉霞詫異道:「杜玨,你這一掌打得真痛快,你又不是打不過小禿頭,拉我飛跑做什麼?」
杜玨苦笑道:「五大正派歷代交情不薄,再打下去,豈不更壞了三派的情誼?況且我們追那兩個小賊要緊,撩開手也就算了。你也打過悟淨和尚,我又揍得他受了傷,你還不開心麼?」
曉霞方才點頭嬌笑道:「算你有點兒心眼,依我還要重重教訓小禿頭一頓呢!」
當晚,他們一直趕至通山城內,卻始終未追上那洞庭幫的嘍囉牛青雲、馬煌。杜玨埋怨曉霞惹事,他們又不知老君洞位於何處。他們投客店歇宿一晚,次日又匆匆南下,但是天上濃雲如墨,飄著陣陣斜風細雨。
突然,杜玨望見前面有兩個大漢牽馬慢慢走著,細看正是那馬煌和牛青雲,他們卻因坐馬路滑跌傷後蹄,只有在泥濘的路上,牽著馬慢慢走。
曉霞欣然笑道:「這可真巧,又碰上這兩個兔崽子了。」
杜玨低聲一噓,道:「輕聲點,那姓馬的小賊認識你。」
曉霞冷笑道:「他認識我又怎樣?待到了老君洞找著璇宮,我先把這兩個小賊宰了!」
杜玨勸道:「何必收拾這些鼠輩。」
前面的馬煌等人,在山口上林鳳鎮打過尖,又一直進入九宮山前峪,馬煌屢次向杜玨們回頭窺望。牛青雲詫異道:「老馬,你望什麼?」
馬煌低聲笑道:「後面那兩個小子丫頭,就是正點子。他們居然敢跟來老君洞,若報與趙巡壇知曉,恰好是奇功一件。」
牛青雲也大樂了,道:「只怕這兩個雛兒不肯上釣,我們何不……」
他們計議一番,故意放慢腳步,他們因馬蹄受傷不能乘坐,暫時留在鎮上,杜玨和曉霞也是有意和他們逗搭。
於是四人就談起話來,馬煌說道:「杜小哥兒既是前往江西,我們正好結伴同行,由此穿山而南,有條捷徑,穿過九宮山就是江西境界了。」
杜玨稱謝道:「那就請兩位帶路吧!只不知這條捷徑,可是打老君洞走的那條路?」
馬煌吃了一驚,假扮笑容答道:「正是這條路,我同老牛每年來往江西、湖北兩省做生意,所以知道這條捷徑。兩位儘管放心,絕不會錯。」
入峪十餘里後,兩面山勢逼狹,峪中松杉如雲越來越密,人行林內,仰首不見天日,曉霞忍不住喝問道:「快說!距老君洞還有多遠?」
牛青雲笑道:「據老馬說還有六十多里,不過這條路很容易辨認,遇見岔路處向左轉彎就可直達老君洞。」
曉霞笑道:「謝謝你們指點,現在用不著你這兩個小賊了,給我乖乖躺下吧!」曉霞嬌軀一晃,已閃至二人身後。
馬煌和牛青雲方自警覺苗頭不對,欲待抽兵刃迎敵,卻已各被點中了穴道,各各悶哼一聲,四肢麻木,不能移動分毫。
杜玨笑道:「讓他們在這兒受點苦頭,曉霞,我不贊成信手殺人。」
曉霞也遷就著杜玨,她嬌笑道:「可是他們也是洞庭幫爪牙,平日還不是為非作歹,你何必發慈悲憐憫他們。」
杜玨又勸了幾句,兩人方始向前提步飛馳,天色已入黃昏,幽林中光線越來越暗!頭上淅淅瀝瀝,細雨不止,境界十分荒涼幽暗。
猛然聽見前面一陣踉蹌沉重腳步聲!接著又「撲通」聲響,似乎有人倒仆地上。
杜玨低聲捫唇一噓,道:「曉霞,留心點!這裡已距璇宮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