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玨茫然望著波濤洶湧的大江,他心裡不住的念著:
「落霞與孤蕊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兩句。
猛然想起表姊明霞被白衣麗人震落江中,經過這一夜不知是死是活?以及巫山二老,又傷勢如何?
杜玨忙邁步沿江走去,他搗口大喊了幾聲:「東方老先生,西門前輩!」猛然抬頭望見一帶極為高峻整齊的城牆。
他似覺與荊州府江邊情形不同,又見碼頭上帆艦如雲,他跑過去向船戶們打聽昨夜有沒有從江心救出來個少女,又把表姊衣服容貌描劃一遍,那些漁夫船戶都說道:「不曾見過有落水的女子。」
一位老年梢子道:「這裡是武昌府,你表姊在何處落水?經過大半夜水浪飄浮,只怕已衝下去一兩百里了。」
杜玨茫然道:「武昌府?不是荊州?」
他又楞了半晌,他想既已被樓船帶來武昌,去荊縣已遠,只有在此悄侯幾日,或能再碰上巫山二老和表姊了。
杜玨遂移步進城,走上了黃鶴樓。
隆冬時節,樓上卻仍遊人如織。
他遠遠望見一群江湖練家子,短衣窄袖,簇擁著兩位氣度截然不同的男子,站在摟頭,豪邁勃勃的說著話。
西面是位精神奕奕,雙太陽穴鼓起的藍袍老叟,老叟年約五十五六,態度正而不邪,而對面的一位卻顯然是黑道人物,生得扎筋栗肉,短小精悍,隨在他身後的男子,每位衣柚上都繡著一條金色鰻魚了。
老叟正指著長江對岸說道,「施堂主,今夜鸚鵡洲約會,就只你和老朽兩位麼?」
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正是洞庭幫武昌分堂堂主魚眼神蛟施正,而那藍袍老叟,卻是當地白道英雄領袖,一字劍沈秋原。武昌府江湖朋友,沒有不曉得這兩號人物的,但杜玨卻是一無所知。
不過杜玨因在夔縣和表姊等與三幫黑道人物交過手,他可以推測出來,武昌一帶應該是洞庭幫的勢力地盤。
杜玨本已移步走開,卻聽見那施堂主朗聲大笑道:「沈老英雄,這真是怪事!又是什麼宮主?諒她必是個初出道的雌兒,行客拜坐客,那有深更半夜會咱們約往荒涼的鸚鵡洲相見之理。不過施某就是不服硬,衝著來人那幾句話,我是非會這什麼宮主不可!」
一字劍沈秋原笑了道:「老朽也不信有邪門,按照江湖規矩,亮出字號敢訂下約會、一定是武林有頭有臉的人物,但老朽卻對她一無所知。」
他突又低聲道:「施堂主已和玄官高手拉上關係,從此聲望也更為不同了。」
杜玨被他們一口一個宮主,還提及玄宮二字,引得他停下腳步,便想聽他們的下文,杜玨心道:「各派踏遍各省,都沒有找著璇宮,何以這兩個江湖英雄,口中輕易就說出來玄官和什麼官主?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又聽得短小精悍的男子笑道:「不,原因是敝幫魚鷂子何孝文在夔縣受了傷,玄宮一位護法巡壇趙前輩,護送他回至本堂,彼此一見投緣,這位趙前輩就是以前名頭很響亮的玄壇黑煞。他勸兄弟和分水蛟孟大雄,信什麼正教,而且托我們替他辦件事。」
一字劍沈秋原點點頭道:「怪不得我見貴幫弟兄,連日大批出動,想是……」
施正朗聲大笑道:「說來也很滑稽,傷我何老弟的人。竟是武當派下一個小丫頭,同行的還有個峨嵋門下半大孩子,趙前輩讓我們注意這兩個雛兒的行蹤,他要約集兩把好手,把這兩個雛兒幹掉。我本來不敢惹武當派,但是假手他人替何老弟報仇,有何不可!所以這兩天才派出了許多弟兄伙,在各處踩探。」
沈秋原撚鬚沉吟道:「武當一派領袖南幾省,不可輕於觸犯這一名門大派,我勸貴幫還是忍些氣好。」正說時,突然一個衣袖繡有鰻魚的年輕漢子,走來向施正附耳密告,不過這些江湖好漢,說話向來很莽撞,聲音仍然傳入杜玨耳中。
這漢子低聲道:「稟告堂主,手下已發現了兩個武當派的年輕道士和一個十六七歲的美麗少女,他們互以師兄妹相稱,白天化裝漁家女,躲在城外江邊隱僻處一條漁船上面,晚上進城不知踩探什麼,那少女就很像您交派下來的點子。」
施正掏出一錠白銀,欣然道:「馬兄弟,你很機警,這錠銀子賞你買酒喝,繼續綴著他們,待我回堂去告知趙前輩,啊呀!不好,趙前輩說是有急事須回九官山老君洞一趟。要不,馬兄弟,你要匹快馬,去老君洞送送信,且慢,你先回去報告孟副堂主一聲,他自會吩附你要辦的事。馬兄弟,切勿貪杯誤事!」
那漢子接了白銀,彎腰稱謝而去。
施正像很難過的樣子,歎息道:「明明那丫頭就在眼前,我身為洞庭幫堂主,卻不敢去碰碰人家,真是說來慚愧。啊!沈老兄,那咱們今晚……」
一字劍「呵呵」大笑道:「任是擺下刀山劍林,我沈秋原也要去見識見識這位官主!」
杜玨一聽,洞庭幫人竟也注意上他的行蹤,而且他們話中所指的武當派少女,無疑問便是張曉霞了。
杜玨不知為什麼,心裡老是浮閃著曉霞的倩影。
他覺得打夔縣客店自己悄悄溜走,像有些對不住曉霞。
杜玨為避免和洞庭幫人再起衝突,遂轉身走下黃鶴樓,他在街上一家飯鋪,飽餐一頓,昨夜通宵未睡,也略為疲倦,他又想起昨夜樓船上面的情形,那位冷如冰雪的麗人,卻對他似乎另眼相看。
但是他仍恨著麗人,她打傷了他的明霞表姊呀!
突然發現街上大步走過去兩個相貌英俊的藍袍年輕道士。
由這兩個道士背上長劍的黃蕙字花結看來,必是武當派的弟子,劍蕙字花,正是武當一派的特有的標誌。
杜玨又見兩個道士,提著一大包東西,從蒲包裡冒出騰騰的熱氣,而另一道士手中,又提著三隻鹵雞。
他心中一動,莫非就是曉霞的同門師兄弟?
他急於要見見曉霞,遂匆匆付賬,尾隨而去。
兩個道士斜斜向身後膘了一下,仍然談笑自若的一直走出城外,他們漸漸沿岸走向荒僻無人之處。
前面一片禿林,岸邊蘆葦茂密,蘆葦叢中,露出一艘漁船的竹篷,右面長臉道士突然扭轉身來,大喝一聲,道:「小子,你是幹什麼的?為何鬼鬼祟祟跟著我們?」
杜玨臉上一紅,但不肯認錯輸嘴,回答道:「奇怪,我來找人,誰又跟著你?」
道土冷笑叱道:「不念你是個無知的孩子,今天可得教訓教訓,還強什麼嘴!這裡一無漁船,二無人家,你小子找鬼!」
杜玨一指蘆葦中那艘漁船,道:「你才騙鬼,那不就是一艘漁船!」
道士神色大變,一招手道:「小子,你把話說明白,哈哈,這幾天那些黑道人物小兔崽子,老是綴著道爺,今天你竟敢公然追來此地!實話實招,否則我說不得要把你丟進江中餵魚!快說,你找什麼人?」
杜玨明知兩個道士是武當弟子,峨嵋與武當誼屬友派,本想報出師承門派,但卻被道士們罵得心頭火起。
他又想說出來找曉霞,但曉霞是個少女,萬一曉霞又不肯答理自己,更要被他們臭罵一場了。於是他硬著頭皮道:「你管不著,江岸又不是你傢俬產,我怎不能來走走?」
道士更為惱怒,突又冷笑道:「看你小子好像要在江湖上充混混兒,好吧!那就只得略加管教了!」長臉道士把手中蒲包等交與他的夥伴,道:「玄參師哥,你先拿進船艙,和師妹一同吃些,我管教了這野孩子,隨後就來。」
另一年輕道士被稱玄參的,本姓張,乃武當門中小七-之一,這位和杜玨吵鬧的,則是他的師弟李玄賜。
玄參似乎老成些,微帶忠厚之意,道:「李師弟,讓他吃點苦頭儘夠了。也不知是誰家沒經管教的野孩子,出口不遜,如非幫會中爪牙,不必取他的小命。」
杜玨更加火氣,怒叱道:「你們才是野牛鼻子呢,我又比你們小了幾歲,別混充大人!」
張玄參撥開蘆葦向漁船走去,扭頭冷笑喝道:「野小子,你還敢強嘴,有你受的!」
李玄賜初以為杜玨是個尋常半大玩童,他不擺架勢,不運本門招式,只旋身欺步。一閃就到了杜玨身旁。
他重重掄起右掌,向杜玨臉上摑去,口中道:「著!先揍你兩個耳光,殺殺你這野孩子的淘氣!」
沒想杜玨微一挪步,極輕巧的已橫移數尺,他這一掌拍向空去,連腰肢也向一側閃去。
玄賜突又驚叫道:「野小子,看不出你還是練武的把什。那更妙了,道爺正要找人過過招呢!小子,你且試試本門的凌虛十八變!」
杜玨在大雪山時,曾由須彌尊尼學來一套奇奧步法,老尼說這是七隱中一位老前輩所創,名為「玲瓏步虛」身法。
杜玨不願露出峨嵋本派門戶輕功身法,這一套玲瓏步虛,武林中見過的人極少,他想尋尋道士的開心。
最後,才打算說明來歷,找著曉霞談談。
於是杜玨笑嘻嘻的應道:「什麼十八變,你就會孫猴子的七十二變,我也不怕你,我自有降魔伏妖之法!」
道士更加憤怒,手上已加了幾成內功真力!「呼呼」揮掃,撞、撲、點、劈、擒拿,帶起了絲絲勁風。
凌虛十八變,十八招式一氣呵成,端的密如風雨,快似奔濤駭電,把杜玨週身一匝籠罩在一雙掌影之中。
杜玨已試出這道士內力不如自己高明,他也不還招,隨意旋身錯步,閃、讓、騰挪,腳下宛如行雲流水,很輕靈曼妙的就讓了開去。一任那李玄賜施展完了武當絕技凌虛十八變,始終沾不上杜玨一絲衣襟。
玄賜這才大為驚惶,不由嚷道:「小子,你還真有兩手,快快報出師承門派和幫會名目,再一味跟道爺搗亂,道爺可要動兵刃收拾你了!」
杜玨嘻嘻笑道:「那更好了,快些施展施展你武當一門劍術,我就用一雙肉掌來陪你玩玩。」杜玨這兩句話,說得太狂傲凌人了。
李玄賜雖見杜玨步法精妙,卻未見他出手還招,以為不過是些小巧功夫,內力必然不如他,不敢硬接招式。
他自負是武當小一輩中傑出人才,居然被一個毛孩子弄得施展盡渾身解數,尚不能取勝,氣得把背上長劍,一按啞簧,「嗆唧唧」拔出在手,青光閃閃,他不敢輕敵,先用本門真武劍法一招「仙人指路」,當胸向杜玨虛虛點來。
杜玨點頭這:「野牛鼻子,這才算是正式招術呢!」
杜玨也不敢怠慢,他既不肯傷及武當友派弟子,空手敵白刃,必須用出點精妙招式了,而且武當真武劍法,武林稱為一絕,李玄賜雖說內力不純,但那九九八十一招卻仍然凌厲無比,未可輕敵。
杜玨遂不再問避,竟以手代劍,也展開了峨嵋流雲河岳劍式,夾雜若本門金剛十八掌,「錚」的一聲。
杜玨屈指輕輕彈中道士劍身,李玄賜只覺虎口一麻,熱辣辣的長劍幾乎被杜玨這一招「雨灑甘霖」,彈得飛出手去。
這少年指上之力,也顯然極為純厚了。
道士大嚷一聲,道:「小子,你原來是峨嵋派下的弟子。」
杜玨回叱道土:「是又怎樣?不見得我就接不下來你武當派的真武八十一式,我再讓你連攻三劍,然後我才還你兩招。」
李玄賜氣昏了頭,怒叱道:「管你是不是峨嵋門人,小子,你太驕橫了,今天道爺非跟你拼出個真章不可。小子,你接招吧!」
李玄賜劍影縱橫,化為漫天青影,挾著縷縷勁風,「刷刷絲絲」,絲毫不留情分的猛攻上去了。
杜玨雖化解了他二一十餘招,但最後道士使出最精異的一式『飛月穿雲』,一招可變九式,蘊藏著無窮變化。
他一時想不出來化解的招法,無奈右掌加運無相禪功的內力,只手斜斜迎著拍向襲來的劍身,這是金剛十八掌中的最後一記絕招「翻雲覆雨」,道士聽見杜玨掌下挾著「呼隆隆」的激流破空之聲,暗道:「不妙!這小子內力怎竟如此深厚!」他疾閃而退,把長劍往回一收。
杜玨這一掌如果拍中劍身,說不定那口精鋼煉就的寶劍,就會硬被拍折,那就更使李玄賜栽得大慘了。
李玄賜方自撤劍變招,杜玨卻又閃電一般,一式「金剛穿雲」已自劍芒虹雨中,穿了進去,杜玨手掌已堪堪拍中道士左肩,猛然一想不可傷了友派門下。
他忙把招式撒回一半,內力突然減去幾成。
饒是如此,道士依然禁受不住,一聲慘呼,身子踉踉蹌蹌被震得向橫裡飛起七八高,「咕咚」摔落丈餘之外。
道士左肩頭被掌風掃過,痛如刀削,摔了個灰頭土臉。
幸好未成重傷,但左肩和一倏左臂,已痛得抬不起來。
杜玨見道士受傷,心理大為歉然,他歎道:「道士,這可是你自己找苦受,我原無心傷你,所以收掌很快,否則,那可更糟了,只怕你這倏臂膀都要廢掉。」
恰在此時,自蘆葦叢中,閃閃飛來兩道青影。
當前的是個十六七歲,玲瓏秀麗的少女,她青布包頭,一身布衣,活像個漁家女,後面則是那個道土張玄參。
玄參急急喊道:「玄賜師弟,怎麼這半天還沒打發掉那野小子?」
李玄賜在那邊呻吟著叫道:「師哥,那小子是峨嵋門下,我被他打傷了,師哥快和張師妹一齊上,揍他一頓,替我雪恥,這小子狂妄已極,他居然敢小覷我們武當一派!」
當前以飛花飄絮身法,凌空未來的倩影,尚未落地,已嚶嚀一聲驚喜叫道:「杜玨,原來是你!」
杜玨一看,飄落身前的正是曉霞姑娘,他臉一紅,暗怪自己不該打傷了她的同門,但仍很快的應道:「是我,他是姑娘的同門麼?剛才我來江邊瀏覽風景,一時誤會,失手成傷,我原是想來找……」
曉霞秀目圖一翻道:「你找誰?」
杜玨有些不好出口,順口道:「找我表姊,夔縣城第二天早上!因為急於東下尋訪璇宮下落,不及道別,你不曾怪我吧?」
曉霞嬌笑著:「想必是我一時誤會,得罪了令表姊,我就是這種脾氣,我不願向別人賠不是,我還以為是你怪我呢!」
張玄參楞了一陣問道:「師妹,你認識他?」
曉霞笑道:「他是峨嵋神龍一現杜大俠之子,在夔縣城幫我打敗玄壇黑煞趙侗老賊的,算了,大家一場誤會,都是熟人,你們見見面就認識了。峨嵋和武當上輩交情不薄,不可再起爭執,杜玨,你應該向我李師哥賠個禮。」
杜玨在曉霞面前,什麼虧都願意吃,他諾諾應「是」,道:「是我沒說明門派,以致令師兄逼著交手,當然是我的不是了。」
張玄參年紀略長,人也忠厚些,握握杜玨的手道:「杜老弟,不必介意,貧道張玄參,武當第二十一代弟子。」玄參和玄賜平日都最愛曉霞這個聰明美麗的師妹。
玄參見曉霞和杜玨十分熟悉,不願傷及師妹的面子,遂隱忍不發,勉強和杜玨握手相談,內心卻酸溜溜的。
他又過去替師弟玄賜,按摩肩膀,拍活穴道,玄賜卻恨恨道:「張師哥,霞妹怎麼搞的,竟袒護這狂妄小子!」
玄參低聲勸道:「你又不是不曉得師妹的小性脾氣,不可惹她惱了,我們勉強敷行一下,只是今夜還有正事,你卻左臂受傷,這該如何才好?」
玄賜呻吟著走了過來,杜玨長揖致歉道:「在下誤傷了李兄,請恕一時失手之錯!」
李玄賜還待發作,曉霞小嘴一撇,瞪著玄賜道:「李師哥,不打不相識,你還生什麼氣!」
玄賜只好也拱手還禮,道:「完全是誤會,我還疑心杜老弟是洞庭幫的手下弟兄呢!」四人逐一同走上漁船。
杜玨見這兒非常隱秘僻靜,遂把黃鶴樓上所聽見的話,述說一遍,道:「奇怪,玄壇黑煞自稱是璇官巡壇,這裡又出現了個什麼宮主?看來今夜他們去赴鸚鵡洲之會,湊巧便可查出璇宮所在呢!」
曉霞道:「不瞞你,我們也早計議晚上去鸚鵡洲的。』她又問李玄賜道:『李師哥,你那點輕傷不礙事吧?」
玄賜哼唧著,皺皺眉硬挺起來道:「休息半天,諒還不大礙事。」
曉霞指指杜玨道:「他正好湊上一把幫手,如若碰見了趙侗老賊,你們可不能放過他!」玄參、玄賜心裡極不願和杜玨結伴打伙,但又不忍拂曉霞之意。
玄賜恨不得把杜玨立刻轟走,而曉霞卻天真爛漫,拉著杜玨一排兒坐在船梢上,欣賞著那滾滾滔滔的江流。
曉霞掠掠鬢髮,笑道:「杜玨,你表姊呢?怎麼又走散了?」
杜玨略去巫山古堡那一段,只略述荊洲城外被樓船上面麗人,把明霞一掌震落江中之事,曉霞驚叫道:「啊呀!那你的表姊沒有……」
杜玨皺皺眉,道:「幸好巫山二老一同下水去救她,諒不會出什麼亂子。」
曉霞點頭道:「那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杜玨,夔縣城外鬧了半夜,我回去就養傷不能起身,卻不料你偷偷溜掉,我們今天可以暢快談談了?」
杜玨欣然點頭說道:「好。」
杜玨騰口叫道:「曉霞,我想我倆比比年紀,我大些我就做哥哥。」
曉霞大怒喝道:「什麼?你敢如此無禮叫我曉霞?」
杜玨苦笑道:「那你怎麼一口一個杜玨喊著呢!」
曉霞嬌笑得宛如花枝搖顫,道:「當然只許我喊你的名字,你不能叫我。因為我比你大,我應當做姊姊,我今年十六歲,跳過年就算十七了。」
杜玨驚奇地笑道:「怪事,我明年也整十七歲。」
曉霞喝道:「你還不服氣,我再問問你幾月幾日生?」
杜玨道:「我是七月七日生辰。」
曉霞也瞪大眼珠,望著杜玨,連連說道:「怪事!」
杜玨這時和曉霞肩臂相摩,只覺她吹氣如蘭,一陣奇異的幽香,微微飄來!而曉霞那可愛的嬌靨,恰如兩朵鮮艷的花朵,瑤鼻櫻口,長長的眉毛,總之一切都是美,美不可言,但是他們卻天真無邪地互相對看著。
杜玨問道:「什麼怪事?」
曉霞笑道:「你瞎編的,那有這麼巧,我也是七月初七生日,這可糟了,分不出大小,那我只有喊你杜玨了。」
杜玨撒賴道:「不行不行,只許你喊我杜玨!卻不許我叫你曉霞,這我太不合算了。」
曉霞皺眉想了想,笑道:「那你就吃點虧吧!你看張師兄、李師兄他們那個敢惹我!」
他們快樂無比,卿卿我我之際,卻被張玄參看見了他們那種親熱情形,醋火上升,氣急急的把曉霞支了開去。
玄參正色道:「師妹,你去看看玄賜傷勢,一條膀子腫起老高,應該怎麼治法?」原來武當小七傑中,曉霞內功數得上第一。
曉霞嗔道:「還不是推宮活血,我才懶得動手呢!」
玄參走向後梢,厲聲喝道:「杜老弟,你可曾讀過書?」
杜玨不知他問這些做什麼,漫應道:「四書詩禮五經,都在家裡念過。」
玄參板下臉來,道:「少年人既讀詩禮經書,就應該束身自愛,貧道希望你今後自己檢點些,不要替貴派留下難聽的話柄。」
杜玨不知為了什麼,挨他一頓訓斥,反問道土:「在下初次離開家父,不錯,我的江湖經驗很差,但自問還沒有做出什麼壞事,張兄見責之意,令我很不明白。」
玄參冷笑道:「你自己問問心想一想,就該明白了!」
杜玨傲然答道:「我請教張兄,究竟你話中所指的意思是什麼?」
玄參道:「老弟,你還裝蒜!老實說,敝同門張師妹年幼無知,你可不能老是和她糾纏,你是個男孩子,你懂得麼?」
杜玨的臉脹得通紅,他正待反駁,也深覺得非常冤屈,他心道:「和曉霞談談心,也犯法麼?況且,是曉霞自己找來,這又有什麼關係?」
他還未爭辯,曉霞已走了過來,嬌嗔道:「張師兄,你又來管閒事!什麼經呀書的,你們一天價才吵得我煩極了。杜玨他很懂事,而且武功也很高強,今晚正需要他幫忙,我愛跟誰講話就跟誰在一起,你可別怪我以後更不理你們。」
玄參被她搶白一頓,也拿出大師兄的派頭!道:「師妹,你怎當著外人,這樣胡鬧?師父下山時再三囑咐我照料你,我這是為師妹好,況且本派的名譽也不能不顧。」
曉霞噘嘴嗔道:「別拿大帽子壓人,你抬出師父來欺侮我!我就怕你不成!」
玄參只有央求道:「好師妹,你少說幾句吧!我怎敢欺侮師妹,師父最偏心疼愛你,待會兒我再把道理給師妹解釋一下,當著別派的人,千萬給我點面子。」
曉霞負氣扭身走去。
杜玨也覺得十分尷尬,他訕訕起立,就向岸邊走去,但曉霞卻喚道:「喂!杜玨,回來,別理他們,你真走掉我更惱了。」
杜玨只得停下腳步。
晚飯時分,晚霞作主,分給杜玨一份豐美的食物。
而玄賜傷勢仍然不輕,決定去鸚鵡洲時,留他在船中休息。
薄暮時分,漁火點點,在暮漸漸籠罩下來。
入夜以後,北風漸弱,江面上澄靜無波,極厚的彤雲佈滿天空,突然飄下一片片的雪花,正如詩人所詠:「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他們這艘漁船很小,趁著風平浪靜之際,「咿咿啞啞」的向鸚鵡洲搖去。曉霞總是和杜玨偎依在一起。
杜玨也練習著搖櫓打槳,覺得非常好玩。
鸚鵡洲上蘆葦縱橫,地上鋪了一層微雪,岸邊一帶疏柳,荒荒涼涼的,寒冬雪夜,更是杳無人蹤。
他們都不知一字劍等和那宮主約會的地點在那裡,這時已近亥戌末,仍找蘆葦茂密近岸之處,繫纜泊舟。
玄賜臂傷未癒,躺在艙內養息,他恨透了杜玨。
一場打門落敗還是小事,而杜玨竟奪去了他心愛的師妹的歡心,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玄賜默默算計著怎樣報復杜玨。
玄參站在船頭上遠遠眺望,只見對岸黑影中人聲嘈雜,一片槳櫓拍水之聲,一條極大的艙船,桅上懸著一盞孔明燈。
燈光掠過水面,閃起一道黃光。
曉霞笑指著駛來的大船,道:「一定是那洞庭幫施堂主一夥人了,倘若他們另有約定地點,我們再開船跟上去不遲。」
漸漸的大船橫江直駛,恰好也在他們不遠之處靠了岸。
一穿短衣扎袖的壯漢,燃起幾束火把,簇擁著杜玨白日黃鶴樓頭所見的那兩位武林健者,一字劍沈秋原、魚眼神蛟施正,躍上灘岸。杜玨等也悄悄縱上岸去,一同隱身在禿柳椿後面,只聽得一字劍沈秋原撚鬚大笑道:「施堂主,偌大一座鸚鵡洲,來人又未說明何處相會,不如多燃起些火把,表示咱們如約而來,不失信於她就成了。」
魚眼神蛟點頭,道:「好。」
他帶來的手下人,立即又點起許多火把,頓時火光沖天,照得一片熊熊火光閃耀,數里之外也可以望見他們。
一字劍沈秋原來回踱著方步,不耐煩的搖搖頭,道:「現在已近三更,那什麼宮主難道不敢見人?」
沈秋原也帶來幾個徒弟,都是武昌一字鏢局久走江湖的鏢頭,手下乾淨俐落,頗有點武功根基。
這兩位之中一個叫做獨角犀胡柏齡的,奉承著一字劍,哈腰笑說道:「沈老前輩名震湘鄂!就憑您老人家的名頭,也可以把這些初出道的雛兒震壓住了。讓她看看我的聲勢,也許已縮了回去,不敢出面呢!」
一字劍卻聲音沉重,喝道:「胡賢弟不可輕視來人,她既敢約會咱們,一定也有些來頭,三更一過,老夫可就不耐煩再耗下去了。」
施正的手下,也紛紛譏笑,不料——
遠遠一陣衣袂帶風之聲,極嫵媚的少女聲口叱道:「我們早已久候多時了。一字劍沈大俠,洞庭幫施堂主,既然來鸚鵡洲赴約,何必還口發狂言!」
話音甫落,兩條綠色倩影,已自遠處箭繳飄墜。
火光中看得真切,只見是一雙十八九歲綠衣翠裳的如花少女,少女們那一手輕妙無比的輕功,已使一字劍等大為驚奇。施正為人直率,就一抱拳,道:「請問那位是約本堂主來此相會的官主?」
左邊一位長臉少女「噗嗤」笑道:「宮主?我們不過是來接兩位去見本宮宮主的侍婢,宮主芳駕豈能來這一片荒涼的沙灘上面。」
一字劍方知二女不過是對方手下使女,遂改變態度,傲氣凌雲的道:「那麼請問貴宮主現在何處?可否請來一會?」
長臉少女「咯咯」嬌笑道:「尊駕就是一字劍沈大俠了,及宮主非常景仰兩位,屈駕前往那邊鴨嘴灘一談,宮主在船上專候看呢!」
右邊少女卻冷笑道:「施堂主帶來這麼多人,像是誤會了敝宮主的好意,彼此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何至兵戎相見?」
施正臉上有些發燒,呵呵大笑道:「姑娘以此見責,倒顯得我魚眼神蛟多疑了。就請兩位姑娘帶路,鴨嘴灘距此不過十來里路,貴宮主竟然不肯移步來此相會,莫非瞧不起武昌一帶武林人物?」
長臉少女「唷」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敝宮主確係看重沈大俠和施堂主,有要事相商,兩位這些手下人,似乎沒有跟隨前去的必要呢!」
施正和一字劍對望了兩眼,沈秋原聽來人口氣,軟中帶硬,心中正自委決不下,獨角犀胡柏齡卻走近沈秋原身旁低聲道:「沈老前輩,來人既然以禮相請,在不願追隨您去赴會,多一把手臨時總要好些。」
沈秋原卻搖搖頭笑道:「又不是龍潭虎穴,老朽一人去會會她,還怕她們一干婦女之流,反臉動手不成!」施正也只選了兩個得力的香主,穿山豹甄龍、貓頭鷹賈虎,跟隨前往鴨嘴灘,吩附其餘的弟兄,一律留在船上等候。
長臉少女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冷哼一聲,道:「兩位是來赴約,又不是打架,老實說你兩位這些隨從頭目,雞毛蒜皮,到了地頭,恕我也不能接引他們上船參見宮主。」
少女這句話,氣得甄龍、賈虎一干人,無不怒形於色。
施正卻裝出一幫領袖的派頭,擺擺手道:「賈賢弟們暫且息怒,何必跟他們派來的丫頭們嘔氣。見了正主兒,再討還個公道還不遲,本堂主自會責問她管教不嚴的罪名。」
少女們冷笑數聲,一旋身招招手,道:「那麼來吧!姑娘們就在前面領路了。」
一字劍只帶著獨角犀胡柏齡,施正也率領了甄龍、賈虎,五人邁開大步,緊隨疾馳。
兩位綠衣少女,身法奇速,轉眼已縱出半里之外,沈秋原和施正奮力飛縱,也只能追個頭尾相銜,其餘胡柏齡等就落後一大截了。
杜玨和曉霞、玄參,也立即自柳林中扭轉身軀,抄捷徑直奔鴨嘴灘,他們略為拉開點距離,以免被這兩起人發現。
鴨嘴灘位於鸚鵡洲西端,兩條寬平的沙咀,伸入江中約半里之長,形如鴨嘴,中間卻是一條二十來丈寬的港汊。
玄參輕功比不上師妹,他跑得氣喘吁吁,拉拉曉霞的衣襟,道:「師妹,請稍停一步,我有話說。」
杜玨卻已一溜煙似的,向前急縱而去。
年輕人好勝心重,杜玨不服曉霞那種飛花飄絮的絕妙身法,他運足真力,提氣輕身,想和曉霞比一比輕功。
不料他向前撲了數里,身後卻沒有半點聲息了。
杜玨同頭看時,兩個綠衣少女也還在斜刺裡數十丈外,電掣星流一般的遙遙奔來,已比他落後數十丈,來路上也看不見曉霞和玄參。
杜玨停下腳步,掩身樹後,待那綠衣二女疾馳過去之後,又向來路張望,卻見一字劍沈秋原和施正先後奔來。
兩人都氣喘汗出,沈秋原歎息道:「英雄出少年,老朽三十年前,也還不致這麼不濟,現在人畢竟老了。施堂主,有其婢必有其主,這位宮主武功之高已可概見,今夜如能善罷甘休,還是忍讓些好。奇怪,武林中近年來從未聽說過有這一號人物?」
施正面上有些掛不住,訕訕笑道:「單憑輕功,也不足稱雄武林,在下水裡功夫,敢說諒她什麼宮主也只有甘拜下風的。大家談得來,套套交情,結識這位宮主也未為不可,否則,我施正卻是服軟不服硬,我不信憑你我二人,還接不下這一干雌兒!」
甄龍、賈虎等,也自後面急急追來。
這些人走過之後,方見曉霞和張玄參掠地飛馳而來。曉霞嘟起小嘴,似與她師兄嘔什麼氣,她冷冷道:「師兄,你講的這些道理,我可聽不懂,只是峨嵋派同門熱心幫同我們探聽璇宮,對付強敵,總不能得罪人家!」
玄參道:「不久五派齊集武當,共商大計,豈能開罪友派,我只是勸你以後少和他接近,以免惹人議論。」
曉霞又犯了性子,嗔道:「算了算了,別說這些閒話,待我先趕到鴨嘴灘一探。」
她突然嬌軀飛射,展開了飛花飄絮輕功,宛如一縷青煙,眨眼間已把玄參拋後十餘丈,杜玨在暗中看見,不免激起好勝之心,他緊靠著江岸,也以玲瓏步虛身法,捷逾飛鳥,急急猛瀉下去。
十來里路轉眼即到,杜玨迫及了曉霞,她突然收住腳步,「咦」了一聲,道:「啊呀!那不就是她們說的怪船嗎?」
兩條寬平突出水面的長形沙咀,略有些半人一高的礁石,荒草白沙,夜風蕭瑟,雪片紛飄之之中,水港中央果然停泊著一艘非常美麗的大船,船桅艙帆,一色鮮綠,杜玨幾疑又遇上了那只樓船。
杜玨邁前一步,跨過曉霞身左,笑道:「我還以為你在後面,你卻已先到了鴨嘴灘。」
曉霞有些得意,低聲嗔道:「噤聲,別吵得警覺了船上的璇宮頭子。你不是先走了一陣麼?不許藏私裝傻,剛才我和你追下來時,你步法並不慢呀!」
杜玨為博她的歡心,笑道:「可是時間一長,我就力不從心了。」
他們又笑逐顏開,一同伏身沙灘礁石後面。
他們打量那兩灘中間的港汊,寬達二十來丈,綠色大船上面燈火照耀,船艙前面掛著兩列綠紗宮燈。
由任何一條沙咀上去,都隔著十來丈寬的水面,那船恰好停在港汊中央,相隔甚近,微聞船上環珮「叮咚」。
似乎船上都是些女孩子,卻又不聞她們說話聲音。
綠衣二女首先飛至沙咀岸邊,綠裳輕旋,雪地上映出兩道美妙的弧形,她們輕輕撮唇一噓。
怪船上立自艙中走出兩個年齡相彷的綠衣少女,她們揮手做個手勢,悄聲問道:「點子們都帶來了吧!」
長臉少女也揮動玉手,回答一聲,道:「嗯,來了,還有三個隨從的小輩。」
船上少女卻又打個手勢,道:「吩咐他們只准施正、沈秋原二人登船,其餘暫在岸上等候,否則,就把他們一齊拾掇下來,免得礙手礙腳的不便。」
原先二女嗯應了一聲,船上二女突然抱起一捆綠色繩索,「呼」的一聲向岸上拋來,綠索頭上掛著個錨形鐵爪。
五齒分張,「嘍」的拋過岸來,插入地上。
這條粗如小指的綠索,顫巍巍的在水上搖擺不已。線索的那一頭卻拴在船板上面,距水面不及一尺。
這時,沈秋原和施正已雙雙飛縱而至,岸上少女笑道:「沈大俠們,宮主已久候多時,請由這條飛索上船吧!」
另一少女則冷聲道:「就只請兩位上船,其餘一概留在岸上等候,不得違抗宮主諭旨!」她好像下達命令一般。
這少女說完之後,蓮步輕盈,「嗖」的一聲縱上飛索,那綠索只微微下沉數寸,她又伏身展臂,提氣兩躍,卻已躍登船頭,輕功之妙,十來丈距離,僅僅換步兩次,看得一字劍和施正搖頭咋舌不止。
他們自忖:「由飛索走過去,絕對沒有人家那樣輕鬆快捷。」岸上長臉少女已催促,道:「沈大俠們,請上船!」
曉霞伏身石後,啐了一口,道:「杜玨,這算得了什麼,我們當然不能明著上船,我們再比賽一下,折根蘆葦借力,施展登萍渡水身法,看看誰先到船上。」
杜玨道:「且慢,這面船頭站滿了那些女孩子,我們再繞過去點,從船艙後面上去,方不致被她們發現。」
他又道:「曉霞,渡過水面不難,還要不使船上的人發覺方為上乘。縱落船上時,必須先找好藏身之處,我看就在那船艙頂上先抓住桅桿,然後徐徐降下,方為妥當。這次比賽可得當心點,否則就弄巧成拙了。」
曉霞嬌笑道:「你倒還很細心,我沒想到所謂璇宮,竟是在一艘怪船上面。如果探聽確實,救出兩派掌門,這可妙極了。」
杜玨沉吟道:「璇宮必然另有所在,絕不會是一艘船吧!不過管它怎樣,我們上去一探便知究竟。」
他們緩緩鶴行鷺伏,避開船頭一方,向後面方位移去。
這裡沈秋原也不甘示弱,略一運氣調息,也邁步縱起,身形一落,腳步踏在線索上面,綠索竟下沉尺許。
一字劍慌忙又提氣借力縱起,而腳下已鞋襪盡濕。
他一連四縱,方始縱上船面,喘出了一口大氣。
沈秋原臉上熱辣辣的,來時的雄心傲氣,已一掃而空,接著魚眼神蛟施正,也勉強沿索飛縱過來。
他們都弄了個拖泥帶水,十分狼狽。
那岸上少女卻已纖軀輕湧,踏上了綠索,眨眼已飛落艙面,她飄飄落地,纖手抓起綠索,往上一彈、一收。
頗像放風箏一般,雙手輪換著「絲絲絲」收著線索,那綠索錨爪,已被彈起空中,轉眼間,十來丈長綠索已收回船面。
甄龍、賈虎等剛剛奔至沙灘,他們急得高聲叫嚷道:「施堂主,沈老英雄,讓她們把船靠岸,容在下等一齊上船!」
沈秋原擺擺手,道:「胡柏齡老弟,請在岸上稍候,老弟們不必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