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天罡是從「沒羽梟」歐陽滔的身邊滑過去的。
行動雖然奇快如風,「沒羽梟」的劍尖仍然劃破了他背上的衣服,雖未傷及皮肉,但已足夠證明他行動確實不方便了。
童天罡停在「沒羽臬」身後一丈開外,人已衝出院外,由於收勢太急,雙膝一屈,幾乎跌落地上。
這個動作,更加重了他重傷未癒的印象。
生死相搏,反應與速度是克敵制勝的兩大主要因素,為求其次,各種反應,幾乎全是主觀的本能反應,沒有多家思考的時間。
在四人的印象中,童天罡的傷勢仍然很重。
如一面反罩回來的巨網,四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騰躍追撲向童天罡,方位抓得極準,仍然是四面包圍的架勢。
當越牆追至的四人剛剛落地的剎那間,四柄兵器同時蓄滿功力待發,當他們足尖點到地面時,攻勢已然發動。
此時,童天罡微微前屈的雙膝不過才剛剛挺直而已。
這一次,他們是全力以赴了。
就在四人四面光網剛剛揚起的剎那間。
童天罡星目中閃過一片殺機。
童天罡原本是面向著「驚電追魂」葉天蒼,他攻擊的對象也是葉天蒼。
童天罡的速度出乎葉天蒼的預料之外,他手中突然出現了「地煞令」則更令葉天蒼震驚起來。
葉天蒼一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扇招,在此保命自救的時刻,竟然變得破綻百出,一無是處。
更糟的是他沒有預留自保的功力。
沖天而起的鮮血封斷了葉天蒼的慘吼聲,致命傷在咽喉上。
醍目的鮮血嚇阻了另外三個人的攻勢,因為,他們連葉天蒼是怎麼死的都沒看清。
站在葉天蒼屍體後五六尺處,童天罡右手提著那個白色的長包袱,他之所以首先攻擊葉天蒼,就是怕他見機溜走。
冰冷寒森的目光掃過另外三人三張驚訝、憤怒兼而有之的臉,童天罡冷漠的對「劉老實」道:「劉志堅,你的確太老實了,不但老實地相信童某天天換藥、裹傷是傷勢未癒,甚至還老實得相信一個身在江湖的人會把自己的兵器捆在包袱內。」
「無相煞手」劉志堅氣極怒吼道:「好個奸滑小輩。」
童天罡俊臉上沒有憤怒之色,冷漠的道:「「貴寶號」既然是「金家堡」設在岳陽的一處主要關卡,帶頭指揮,尊駕大概還不夠這份力量吧?」
一語提醒丁劉志堅,他立刻揚聲發出一聲長嘯。
童天罡淡然一笑道:「尊駕早這麼做,聲勢不是更壯大嗎?」
說話時神色從容,顯然他並沒有把「迎賓樓」的徒眾放在眼裡。
「迎賓樓」徒眾聚集得很快,眨眼間周圍已圍十七八個,堂倌、廚師、打雜的都有。
這些人雖然個個壯碩、勇猛,但一眼即可著出,沒上乘高手。
「孤星劍」龍騰雲不滿的道:「劉兄,你叫這些人來幹什麼?」
「無相煞手」道:「人多就是力量。」
龍騰雲冷笑道:「這是在打圍獵兔啊?」
「無相煞手」愣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孤星劍」龍騰雲存心要跟劉志堅鬧翻,因為,只有跟他鬧翻了才能抽身。
「孤星劍」龍騰雲之所以要處心積慮、千方百計的置童天罡於死地,主要是因為他對「火鳳凰」產生了強烈的愛慕之心,而滋生出迫切的佔有慾。
有慾望的人,格外的怕死。
「孤星劍」投靠「君山」,當然也是為了要借「金家堡」之力來完成私慾,他之所以敢來殺童天罡,是因為他們計劃好了要先偷走他的「雙令」,又知道他的外傷未好。
現在,這兩個有利條件已不存在了,因此,為了保全性命,他不得不萌退念。
「我的意思是說,你召喚這批飯桶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無是處。」
劉志堅聞言大怒,反唇相譏道:「姓龍的,你又算個什麼東西?有本事,你應該自己去找姓童的比個高下,為什麼反而投靠「金家堡」蔽身呢?」
「孤星劍」龍騰雲臉色一沉,冷哼道:「要不是看在「金家堡」堡主的顏面上,我現在就叫你好看,哼!」
話落抽身就走。
劉志堅此時如果出言留下他的話,無疑是在表示自覺力薄,求助於他,因此無法開口說話。
「沒羽梟」歐陽滔是頭老狐狸,心念一轉,忙道:「龍兄弟,龍兄弟……」
一面叫一面轉身追去。
童天罡直等兩人出去一丈多遠,才開口道:「二位好走。」
「孤星劍」龍騰雲停住腳步,冷聲道:「童天罡,錯過今天,哼!」
童天罡冷漠的道:「錯過今天,童某不殺二位,金永泰也不會讓二位留著。」
「孤星劍」與「沒羽梟」心裡同時一凜,突然顯得進退兩難了。
他倆都是投靠「金家堡」的,如果葉天蒼與劉志堅都是死在童天罡手中而他倆卻全身而退,確實無法自圓其說。
童天罡見狀又冷冷笑道:「不過,二位就算留下來,也是死路一條,及早脫身還可以多活幾天。」
留下來確實只有死路一條,能多活兩天總是好些,何況金永泰還不一定會將他們全殺死呢。
權衡輕重,兩人還是走了。
童天罡把包袱平放在地上,蹲下去慢條斯理的打開了包袱,從衣服中間取出「天煞令」及「地煞令」的劍鞘。
這是個下手的機會,劉志堅不斷的提醒自己,但卻鼓不起勇氣。
機會,往往也可能是個陷阱。
童天罡把「雙令」分別插於腰間,起身目注劉志堅:「劉志堅,現在輪到你了。」
「孤星劍」二人的開溜,給「無相煞手」帶來極大的精神壓力,看看地上葉天蒼的屍體,他覺得喉頭發乾。
童天罡又道:「尊駕莫非還在等人?」
「無相煞手」劉志堅臉色一沉,突然厲聲道:「兄弟們,上。」
這些人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高手,半瓶醋的人最不知死活。
人群在一片吼叫聲中湧向童天罡,他們倒是個個爭先,勇猛無倫,劉志堅卻趁機抽身走了。
脫身之後的劉志堅,先翻上距打閾場所十多丈外的「迎賓樓」第三進的屋頂。
回頭望了望混亂的場面,逕自射向二進屋頂,然後才跳落院中,直奔自己的住處,推門走進了自己的房內,劉志堅長長吁了一口大氣,反手掩上房門,移步向裡房走去。
「無相煞手」劉志堅才挪出第一步,突然聽到裡間響起一絲輕響,問都沒敢問,劉志堅轉身撲向身後的房門,剛拉開門,背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老弟什麼事這麼急?」
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劉志堅急忙又把房門掩上,轉身道:「無華兄,你也不早招呼一聲,嚇了我一大跳。」
裡間走出來的果然是「巧手閻羅」商無華。
商無華一見到劉志堅臉上的顏色都變了,溜到嘴邊的打趣話也不敢說了,商無華忙正了正臉色,笑了笑道:「老弟,你在躲人?」
劉志堅點點頭,沒開口。
「巧手閻羅」商無華一呆,說:「那「迎賓樓」等於是在「金堡主」的眼皮底下,是誰敢到這兒來找咱們?」
劉志堅搖頭苦笑道:「這個人你也見過。」
商無華道:「別打啞謎,到底是誰,快說呀?」
劉志堅道:「童天罡。」
商無華老臉立時一變,脫口道:「童天罡?他還在這裡?」
劉志堅笑笑道:「不知道,不過,現在有你來了,就算他找來咱們也不怕他。」
商無華凝重的道:「什麼時候了,虧你還有心情說笑。」
劉志堅一怔道:「說笑?誰說我在跟你說笑了?」
劉志堅臉上的神色的確一本正經,不像說笑,商無華說道:「老弟,你對童天罡這小子的事,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糊塗?」
劉志堅滿頭霧水的望著商無華道:「童天罡的什麼事?」
商無華道:「重挫「無刃劍」、「萬幻槍」,逼得他們沒有顏面再在江湖上露臉的事唄?」
雙眼瞪得大大的,劉志堅呆了半晌,才長吁了一口大氣道:「這就難怪了,幸虧我見機得早。」
商無華迷惑的望著劉志堅道:「你在說什麼?」
劉志堅凝重的道:「此地也不安全,咱們快走。」
商無華也覺得心虛。「走?到哪裡去?」
劉志堅道:「離開此地,上「君山」去。」
商無華道:「我就是剛從「君山」來的,怎麼能再回去。」
劉志堅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商無華道:「我是奉了「金堡主」的命令來辦事的呀,事情沒辦完怎麼能回去,回去怎麼交代?」
劉志堅焦急的道:「那兄弟我可要先走了,不然,童天罡叫個店中的弟子領路,準會找到這兒來。」
話落又去拉門。
商無華道:「我就是來通知你的,不然,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劉志堅笑道:「老兄,很對不住,我沒有接到堡主指令。」
商無華道:「你也不能走,因為,你也是辦這件事的人之一。」
劉志堅搖著頭道:「老兄,就憑你這麼一句話?」
商興華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劉志堅面前道:「老弟,你自己看吧。」
劉志堅認得金永泰的筆跡,一照眼,忙道:「咱們先換個地方。」
商無華也認為有這個必要,立刻點了點頭。
劉志堅伸手拉開房門,原本抬起的右腳不但沒向前走,反而向後退了一大步。
童天罡正站在門外。
商無華一眼著到童天罡,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大步,脫口道:「童天罡!」
做夢也沒想到童天罡會這麼快找到這裡來,更令劉志堅不解的是根本沒有人帶路,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童天罡邁步走進房內,擋在門前,目注劉志堅冷冷的道:「尊駕大概沒想到童某來得這麼快吧。」
劉志堅聲色俱厲的道:「姓童的,你的手段果然又快又狠。」
童天罡搖頭道:「尊駕召來的那些保駕的一個也沒死,因為,童某根本沒動手。」
劉志堅心頭一跳,脫口道:「你……那你……」
童天罡淡淡的道:「跟著尊駕來的。」
話落一頓,接著又道:「禍-無門,二位最好先把這四個字仔細的想想。」
劉志堅冷聲道:「想威脅我們?」
童天罡冷冽的道:「除了死並無大難,二位如能把生死置之度外,誰也威脅不了二位,不是嗎?」
商無華嘗過童天罡的手段,聞言脫口道:「童令主,你想做什麼?」
童天罡冷漠的道:「先把「金堡主」的指令給我看看。」
「無相煞手」劉志堅兩眼一瞪,脫口道:「什麼指令?」
童天罡冷冷的望著「無相煞手」劉志堅道:「裝糊塗?」
「無相煞手」劉志堅冷笑道:「說沒有就是沒……」
最後那個「有」字尚未說出口,「無相煞手」劉志堅痛吼了一聲,向後退下去三四步,一隻原本揮舞著用來加強語氣的右手已經血淋淋的落在地上了。
童天罡的「天煞令」仍在鞘內。
「無相煞手」劉志堅現在才完全死了那條反抗的心。
「巧手閻羅」商無華壓根兒就沒有那份與童天罡對抗的勇氣,老臉一慘,哭兮兮的哀聲道:「童令主,老夫站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凡事不由己,您……」
童天罡冰冷的道:「怕金永泰不放過你?」
重重的把頭猛點了好幾下,商無華委屈地道:「誰說不是的呢,童當家的,您身為「雙令」之主,想必對江湖的現實與冷酷應該很清楚才是。」
童天罡點點頭,笑笑道:「不錯,童某是很清楚,童某也是江湖中人。」
商無華自以為童天罡已為他所動,忙陪著笑臉道:「童令主果然是個明理之人,所以……」
俊臉突然一沉,聲音也突然冷得好像萬年玄冰,童天罡打斷商無華未完的話,道:「所以童某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童天罡的聲音依舊很平和,但那份冷意卻直透商無華的骨髓,足以令他齒冷腳顫。
畏縮的望著童天罡,商無華彷徨道:「童令主,您……您……」
童天罡冷漠的道:「商無華,你能活到現在,已經佔了不少便宜了,殺了你,童某照樣能-到那道指令,對嗎?」
金永泰的指令在商無華身上,童天罡說的是實情,事實沒有爭辯的餘地,因此,事實具有冷酷的一面。
商無華很不情願的探手入懷把那份指令掏出來,他是頭老狐狸,他知道什麼時候說話足以傷命。
略微猶豫了一下,商無華雙手捧著那封指令,遞向童天罡。
童天罡冷漠的道:「打開,唸唸看。」
商無華不再猶豫,拆開封套,抽出一方三寸長的方形紙箋,念道:
「字諭君山二等護衛劉志堅,即刻隨同商大俠會同萬芳樓新主持鐵堅前往黑松林接應擒孥徒眾。」
童天罡緊縮眉頭,思忖片刻道:「還有什麼人?」
商無華搖搖頭道:「老夫不知道。」
童天罡冷漠的道:「郝文清與葉天蒼回「金家堡」的事尊駕知道嗎?」
商無華點頭道:「知道。」
童天罡俊臉倏然一沉道:「除此之外,尊駕還知道些什麼?」
童天罡說話的語氣雖然平和,雙眸中卻閃射著怒意與煞氣。
商無華一直注視著童天罡的眸子,奸猾的人都特別注意對方的反應。
「還知道金堡主的二兒子在「火鳳凰」手中。」
童天罡目光突然凝注在商無華臉上,冷森森的道:「商無華,你在賭命。」
又打了個冷顫,商無華又向後退了一大步,惶急的道:「童令主,我把「金堡主」的指令都給您看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又何必再騙您呢。」
童天罡的手緩慢的伸向「天煞令」。
一張老臉頓時變得煞白如紙,額上冷汗直冒,商無華焦急的道:「童令主,我知道您是懷疑金堡主的二兒子在「火鳳凰」手中,他怎麼敢去正面跟「棲鳳宮」衝突……」
童天罡沒有搭腔,手已握在劍柄上,只差沒有進一步把「天煞令」抽出來。
由童天罡冷酷的眼神著來,商無華知道,一旦童天罡拔劍,他就沒有第二次開口的機會了。
商無華小心翼翼的望著童天罡道:「金堡主之所以要去擒「棲鳳宮」的人,也正是為了要交換「火鳳凰」手中的金承業……」
童天罡仍然沒有開口,眸子中的光芒,依然寒冽如冰。
商無華又急忙補充說道:「當然,金堡主得先把「火鳳凰」騙離她手下的那批人,才能對她那些手下下手。」
小心的慢慢抬起手臂擦擦滿臉直往下淌的汗水,商無華舐舐幹得難受的嘴唇,繼續往下道:「唯一能騙得動「火鳳凰」的誘餌就是江暮帆,因為,江暮帆是唯一能替「棲鳳宮」延續江門一脈的單丁。」
童天罡心頭為之一動,因為,這是個不為外人知道的秘密。
從童天罡臉上仍然看不到絲毫緩和的神色,商無華的心越來越虛,全身衣服幾乎已完全濕透了。
「本來,金堡主可以用江暮帆去交換金承業的,偏偏江暮帆又在逃離金家堡的時候誤蹈機關身亡了,所以才想出這個「調虎離山」之計,通知「火鳳凰」必須單槍匹馬的帶著金承業來換人。」
童天罡突然森冷的笑了一聲。
商無華心中原本就虛虛的不落實,聞聲打了一個哆嗦,怯怯的道:「江暮帆本來是不該逃的,因為,他與金堡主約定互相幫忙,最後,由「金家堡」扶助他坐上「棲鳳宮」主宰的寶座。
只是,「金霞谷」穆學豐到「君山」拜山的時候,洩漏了「棲鳳宮」這段秘辛,金堡主找江暮帆印證確實後,可能認為江暮帆是個控制「火鳳凰」的理想質押,因而不准江暮帆離開「君山」,而引起江暮帆的疑心,所以才設法向外逃的。」
商無華的一番話,說來絲絲入扣,完全不像臨時編造的謊言,因為,箇中秘辛是無法編造的。
見童天罡仍然沒有鬆口的跡象,商無華急得想掉眼淚。
「童令主,我……我知道的全說出來了。」
童天罡冷漠的說道:「尊駕知道的已經很多了。」
放下心中七上八下的十五個吊瓶,商無華深深喘了口大氣道:「童令主過獎了。」
童天罡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金永泰狼子野心,殘如梟狼,尊駕知道得這麼多,他怎麼還能讓尊駕活著離開「君山」?」
心頭一陣狂跳,才放鬆的心弦頓時又繃得緊緊的了。
商無華哭喪著臉道:「我只是適逢其會,因為,金堡主替「無刃劍」向晨旭及「萬幻槍」於瑞年接風洗塵的時候,我也在場,這些話就是那時候聽到的。」
童天罡冷冷的道:「江暮帆的死,尊駕也是適逢其會?」
商無華脫口道:「是我離開的當天看到的,那時正有些「金家堡」的徒眾在替他收屍,為了這件事,金堡主還警告過我不得對外宣揚。」
童天罡冷笑道:「他殺了尊駕,不是更能封口嗎?」
商無華道:「也許是金堡主還有用我之處。」
童天罡道:「用尊駕來此地傳信?」
商無華搖頭道:「我猜主要目的並非傳令,而是利用我去接近「火鳳凰」的人,因為,「火鳳凰」曾警告過我不聽她差遣會有什麼樣下場,因此,我可以假借傳送消息之名,在她的人不防備的情況下,就近下手。」
這是個令人無從反駁的理由。
童天罡沒有再問,他在思考。
商無華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沒有接腔,他在找他話中的矛盾與破綻,但卻沒有絲毫違情悖理之處。
如果商無華說的不是實話,而是金永泰安排好的陷阱,又怎麼能做得如此順理成章大衣無縫呢?
葉天蒼又怎肯甘心情願的死呢?
如果他先殺了劉志堅,又如何能遇上商無華呢?
思之再三,童天罡始終無法推翻事實大於陷阱的成份。
「「火鳳凰」在什麼地方與金永泰換人質?」
童天罡這一問,商無華放下了心,吁了口氣道:「望江崖嶺上的「托雲台」上。」
童天罡猛縮劍眉道:「就是岳陽西北二十里外江邊的那道只長荒草的險惡石嶺?」
商無華點頭道:「是的。」
童天罡顯然有些擔心,脫口道:「為什麼換個人質要選這麼遠的地方?」
商無華搖頭道:「我不清楚,也許是為了要取信於「火鳳凰」。」
童天罡一怔道:「取信於她?」
商無華道:「這只是我的猜測?」
童天罡道:「尊駕根據什麼理由做此猜測?」
商無華道:「因為金堡主開出的條件是雙方都不准帶人前往,眺江崖的石嶺不但平地拔起,而且沒有樹木遮蔽,高踞「托雲台」上,舉目足可眺望數十里之內。」
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
童天罡目注商無華道:「聽說眺江崖的石嶺背面有一處絕谷,絕谷入口的通道,寬不盈尺,兩側石壁壁立如削,通道長達半里,可有這麼個地方?」
他雖然不能斷定童天罡是否真的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商無華卻不敢冒險說謊,他知道童天罡如要殺他,易如反掌,錯說一句話,可能立即招來殺身之禍。
商無華點點頭道:「是有這麼個地方,名叫「神蟒谷」,谷內有條長達十幾二十丈的巨蟒,五六年前才剛被獵人在谷內前前後後足足折騰了七八個月之久方才消滅。」
童天罡對這些沒有興趣,仍然盯住商無華道:「「神蟒谷」在什麼地方?」
商無華心頭微感震驚,言不由衷的道:「童令主,你不是知道就在石嶺背面嗎?」
童天罡冷笑道:「商無華,你真的不知道童某問的是什麼?」
商無華連忙道:「童令主莫非是問谷口在石嶺的哪一段後面?就在「托雲台」後五十丈下面。」
俊臉突然一變,童天罡凝重而森冷的道:「商無華,你聽清楚了,從現在起,你要是說錯一句話,你就死定了。」
商無華第三次繃緊了心弦。
童天罡道:「金永泰選這個換人質的地方,其的是純為了取信於「火鳳凰」而沒有別的企圖嗎?」
嚥了口唾沫,商無華謹慎的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金堡主的骨肉捏在「火鳳凰」手中,他敢再存別的企圖嗎?」
童天罡冷哼一聲道:「大奸大惡,異於常人,你敢保證他不會那麼做嗎?」
商無華油滑的道:「童令主,你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我除了-常理來推斷外,又能怎麼猜呢?」
童天罡陰沉的道:「尊駕應該知道金永泰的真正企圖。」
商無華哭喪著臉道:「童令主,莫說我不是金永泰的心腹貼身之人,即使是,諸如此類重大的決定,他也不可能告訴一個實際上不參與其事的人呀。」
童天罡冷笑道:「尊駕推得倒乾淨。」
商無華臉色突然一變,頭一次抗聲道:「童令主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如果立意要殺老夫,乾脆下手不就結了,何必多費許多唇舌呢?」
童天罡總覺得商無華的話完整得令人有刻意計劃的險謀,但卻又找不出破綻來,而確認這是個有計劃的安排。
童天罡冷然一笑道:「童某還不打算殺你,只是想勞動大駕,陪童某走一趟「托雲台」可否?」
童天罡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著商無華臉上的表情。
商無華微微一怔道:「老夫如果帶你去見金堡主,即便你不殺我,金堡主也不會放過我的。」
童天罡點點頭道:「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不過,童某也可以殺你,而且是現在,怎麼選擇任憑尊意。」
商無華猶豫了片刻道:「如果我帶你去,我可不可以不見金堡主?」
童天罡道:「走狹道進「神蟒谷」,再出谷中翻上「托雲台」去?」
商無華搖搖頭道:「不走狹道,是眺江崖對面的石嶺。」
童天罡冷笑道:「金永泰看不到對面嗎?」
商無華道:「可以看得見,但是,距離遠,日後如果見面,我可以說是受了你的威脅,情非得已。」
童天罡冷笑道:「尊駕的意思是說童某如日後敗在金永泰手中,尊駕尚還有活命之路麼?」
商無華沒有否認,坦然道:「童令主,任何人都有保護自己性命不受損害的權利,這一點您不會不同意吧?」
童天罡冷漠的道:「很有道理,走吧?」
商無華轉過身走向身後四尺左右處,臀部依在桌沿上休息著的劉志堅,邊走邊道:「劉兄是否也陪兄弟去走一趟?」
邊走邊使眼色,看起來像是有什麼秘密要告訴劉志堅,而故意用些不可能的話來消除童天罡的疑心。
商無華手中有金永泰的指令,他與金永泰的關係是不容懷疑的,因此,劉志堅深信商無華是有機密要傳遞給他。
因而,商無華倏然下殺手的時候,劉志堅是在完全未設防的情況下。
慘吼聲中,劉志堅飛撞向身後七八尺外的牆上,七孔流血而死。
他以「劉老實」的綽號掩飾著身份,但卻從未老實過,這是他頭一次老老實實的相信了商無華。
轉身向著童天罡,商無華解釋道:「為了保命,老夫別無選擇。」
童天罡冷然一笑,轉首率先離屋。
商無華老老實實的跟在童天罡的後面走。
※※※※※※
夕陽燃上一天紅霞,紅霞遙接著遼闊的江水,秋水共長天一色,江景確實遼闊壯觀非常美麗。
「托雲台」高擎在眺江崖石嶺上,孤拔而單薄,實際高度雖然有限,但與平闊的四野相比,確有托雲之勢。
遍地枯草迎著陡峭的野風抖出層層草浪,「托雲台」高拔於荒草之上,台是空的,四周也是空的。
由台上眺望四周,固然鉅細無遺,由遠處看台上也一樣的清清楚楚。
站在「神蟒谷」對崖上的童天罡,目光遑搜了五十丈外的對崖「托雲台」的四週一遍,然後目光落在站在他左前方二尺左右虛的商無華身上道:「尊駕怎麼說?」
商無華轉身望著童天罡,滿臉迷惑之色,遲疑良久道:「我與金堡主是同時出發離開「君山」的,我在店中雖耽誤些時刻,照說他們之間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談妥的呀。」
童天罡冰冷的笑了聲道:「如果這是個陷阱,那又另當別論了,對嗎?」
商無華凝重的道:「童令主,老夫的命捏在你手中,老夫還敢玩什麼花槍呢?」
童天罡冷漠的道:「如果金永泰連尊駕也坑了呢?」
商無華臉色先是一變,繼而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金堡主安排我做的事與你沒有任何關連,他又不是未上先知,怎麼能預知會有這種演變呢?童令主,你太多疑了,這是絕不可能的。」
說到「可」字,商無華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再也接不下去了。
童天罡沒有回頭向後看,因為,商無華就站在他前面,他不能不防。
「商無華,莫非不可能變成可能了?」
兩眼發直的瞪著童天罡身後,商無華以顫慄的聲音道:「火,火……金永泰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我……」
童天罡向後退開四尺,轉身向後望去,目光所及,臉色也跟著變了。
紅霞映著烈火,烈火揚起陣陣濃煙,在野風的吹助下,急如決堤之水般的向谷邊淹來了呀。
金永泰顯然是經過周密計劃的。
這道火網兩端直沿到石嶺邊緣上來了,除非有本事能飛越到五十丈外的對崖,便再也無脫身之路了。
童天罡見狀忍住冷笑道:「金永泰果然不愧是一方梟雄,童某終究還是落入他的圈套中了。」
商無華焦灼的問:「咱們怎麼辦?」
童天罡此時相信他確實是被金永泰坑了,語氣也因而緩和了許多。
「下去!」
商無華道:「「神蟒谷」?」
童天罡沒有多說,移步走向崖邊。
商無華見狀猛然一拍大腿,喜形於色道:「對,咱們可以從對面上去。」
童天罡冷笑道:「金永泰如果會給我們留條活路,又何必放這把火呢。」
話落人已縱身向谷中飄去。
商無華目注童天罡飄落的背影,白臉上浮上一抹陰毒的笑意,然後也跟著提氣向谷底飄下去。
崖壁雖然險峻,但卻有借腳之處,上雖然不易,下去卻並不困難。
谷底是片細沙地,卵石遍佈,石隙中枯草叢生,陰晦而荒涼,確實是蟲蛇猛獸聚集的好地方。
童天罡腳一著地,便直奔對崖下,他不是打算從對面脫困,而是在往下落的時候,他發現對崖下有個人。
急切間雖然看不清是男是女,但他卻直覺的認為那個人就是「火鳳凰」。
崖下的人也確實是「火鳳凰」。
斜依在冷硬潮濕的崖壁上,「火鳳凰」一向粉白透紅的嬌靨變得蒼白而無血色,一身火紅的衣服,也有多處撕裂、擦破及沾染苔蘚、泥塵的地方,情況顯得極其狼狽。
童天罡的突然出現,使她忘記了自身的窘迫情況,以驚訝的目光瞪著站在面前不到三尺虛的童天罡,微張著櫻口,怔住了。
童天罡也愣了一下,但很快的便恢復了,看著「火鳳凰」。
「受傷了?」
童天罡的聲音把「火鳳凰」拉回到現實狀況,美眸眨了一下,粉臉突然一沉,冷聲笑說道:「你來幹什麼?」
童天罡笑笑道:「總不會是來著熱鬧吧?」
話落開始伸手去解上衣衣扣。
「火鳳凰」見狀芳心一震,怒目瞪著童天罡,厲聲道:「童天罡,你想幹什麼?」
童天罡仍在解著衣扣,一面淡淡的道:「依你看,我這種人會做什麼事?」
「火鳳凰」雙腿扭傷極重,無法行動,不能行動的人心最虛,疑慮也多。
盯著童天罡,「火鳳凰」冷冷道:「本宮知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想做什麼,本宮不用猜也知道。」
解衣扣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解。
童天罡輕哦了一聲道:「芳駕害怕?」
「火鳳凰」陰狠的道:「本宮說過怕你的話嗎?」
童天罡解完衣扣,開始解扎衣的腰帶,一面淡漠的說著:「芳駕的確沒有說過這類的話,不過,打從你我見面至今,咱們也從來沒有在這種情況下相遇過。」
「火鳳凰」芳心一寒,冷冷地道:「本宮現在情況與過去有什麼不同?」
童天罡抽下腰帶,開始脫上衣。
「火鳳凰」悶不吭聲地推出雙掌,迅雷驚電般的拍向童天罡胸口。
童天罡輕鬆的向右橫飄三尺,讓過一擊道:「芳駕不但內功大不如前,行動也不方便了,以前沒有過這種情況。」
說話間已脫去上衣。
「火鳳凰」情急之下,突然揚掌對著自己的天靈蓋,厲聲道:「不錯,本宮是受了傷,是不能行動,但卻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自裁。」
童天罡脫下了上衣之後,並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行動,聞言笑了笑說道:「芳駕果然性烈如火。」
話落笑容突然一斂,表情嚴肅:「芳駕之美艷,確實舉世無雙,不過,如果說童某只是為了貪圖美色肉慾一時之快,而投身一個未可預知的陷阱,童某即便是天下頭號登徒子,只怕也不會冒此殺身之禍而來此地吧?」
話落把上衣拋給「火鳳凰」。
「把上衣穿上,童某帶你闖闖看。」
「火鳳凰」總算明白童天罡解衣的用意了,芳心中有溫暖也有愧疚,而且,也無法一下子改變態度。
「不必。」
童天罡沉冷的道:「童某既然來了,見不到芳駕另當別論,既然見到了,只得這兩個字怕值不回代價吧?」
童天罡的話雖然硬,但卻表現出他強烈不可改變的關懷,「火鳳凰」耳邊又響起寒如玉的話:「童天罡真正喜歡的人是你。」
「火鳳凰」有種被人壓制的不自在,而這份壓制卻是關懷。
「那你打算怎麼樣?」
語調遠比話意軟弱得多。
童天罡道:「穿上衣服,我背你走。」
話落大步走到「火鳳凰」面前,而且轉身在她面前蹲下來。
如果,「火鳳凰」真把童天罡當成敵人,此刻,童天罡等於把脖子伸到她的刀口下了,他這麼做,表現出來約又具什麼?
「火鳳凰」美眸中突然滿盈淚水,她只讓顆顆清淚奪眶而出,卻沒有半點其它的表示與聲息。
急速的穿上衣服,用右手扳著重天罡結實的肩胛,「火鳳凰」撐起上身,俯伏在童天罡背上。
童天罡一面用扎衣的寬腰帶攔在「火鳳凰」的臀部,一面道:「如果我命不該絕,掙得出去,除了芳駕之外,不會再有人知道童某救過你。」
「火鳳凰」沒有開口,她真想伏在童天罡背上大哭一場。
在腹前打了個死結,童天罡活動了一下身體。
他道:「我不信,金永泰決不可能留下這個大缺口,但目前是還沒有著火,咱們只好來試一試了。」
話落向谷地中心走了丈許。
剛一抬頭,已發現崖上也冒起了濃煙。
環視谷頂四周,處處濃煙梟梟,火舌激鼠,唯一的一個缺口,就是右手邊二十丈外的那道狹窄的出口了。
童天罡環顧四週一眼,喟然輕歎了一聲道:「看來金永泰這次是徹頭徹尾的大獲全勝了。」
打從伏上童天罡的後背開始,「火鳳凰」的眼淚就沒斷過,「大劫給人成熟」這句話,她終於體會到了。「患難見真情」的真理她也證實了。只是,為時太晚,她想把她心中的話全告訴背著她,也是一直藏在她心中的人,然而,只是一句話又能表達什麼呢?
即便是說上千句上萬句,與對方做出來的事實比較,又能佔多少份量呢?
對她,童天罡在言辭上從未流露過隻字的關懷,他把這一切都付諸於行動,以言語抵事實,不只是不可能,也不公平。
因此,「火鳳凰」到了嘴邊的話又搭住了。
久久未聞「火鳳凰」的聲音。
童天罡只當她是因憂慮而無心說話,因此又道:「沿谷壁四周找找看,也許有可供藏身避火之處。」
說話間,人已開始移動。
「火鳳凰」心中異常的焦急,她突然接口大聲道:「崖壁上即便是有可供藏身的洞穴,只怕也難保活命。」
童天罡只管繞著石壁走,卻不開口,因為他無法反駁「火鳳凰」說的。
金永泰顯然不會以把他倆因於谷中了事,因為,上面的草根很快的會燒完,他要他倆死必然有進一步的行動。
而進一步的行動必然仍是火攻,只要把谷底的荒草引燃,即便是他們不被燒死,也會被瀰漫的濃煙嗆死,煙是無孔不入的。
童天罡又向前走了二三十丈,誰都沒有開口。
夜幕掩掉滿天紅霞,益發顯得谷頂四周的燎天火勢十分驚人。
一團帶著藍光的火球從空中墜落在童天罡左手邊不到十丈的谷地上,落地立時漫延成四五尺方圓的一片藍光,衝鼻剖喉的濃煙令人窒息。
童天罡見狀一呆,繼而黯然的一笑,說道:「硫磺粉?金永泰的手法,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明了許多。」
「火鳳凰」道:「只怕不只這一袋。」
不錯,第三袋、第四袋……
更多更多的藍色火球從四面八方落入谷中。
童天罡仍在走著,而且加快了腳步。
「火鳳凰」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還要找?」聲音十分柔和。
童天罡道:「是的。」
「火鳳凰」道:「有用嗎?」
童天罡道:「沒有用。」
「火鳳凰」迷惑的道:「那又為什麼要走呢?」
童天罡淡淡的道:「你看過熱鍋上的螞蟻有停下來的嗎?」
「火鳳凰」突然格格嬌笑出聲,好一陣才停住說。
「你知道熱鍋上的螞蟻能走多久?」
童天罡道:「不管走多久,能走,就表示還活著。」
「火鳳凰」輕歎一聲道:「做你的敵人實在恐怖,因為你不到斷氣不會停下來。」
童天罡笑笑,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