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君俠卻笑道:「秦老何必急躁?凡事脫不開個『理』字,不可妄動意氣。」
那秦夢熊連忙笑笑止步,微微欠身道:「屬下被這小輩狂態所激,險些又魯莽誤事了。」
易君俠搖頭道:「這也難怪,年表人都是血氣方剛,但憑一時好惡行事,不像咱們這般冷靜理智。」
秦夢熊連聲了幾聲:「是廠垂手退了回去。」
易君俠目光一轉,向康浩迅速打量一眼,滿臉含笑說道:「康少俠可願心平氣和,先聽易某幾句忠告?」
康浩只覺這俠一劍堡主處處謙抑多禮,絕無絲毫架子,叫人發不出脾氣,遂也將木劍懸回腰間,欠身道:「在下恭聆教言。」
易君俠爽朗一笑,道:「教言兩字,實不敢當,不過,彼此誼屬同道,易某又癡長幾歲,有幾句由衷之言,願與少俠參酌參酌。」語聲微頓,含笑又道:「首先,易某要申明一點,咱們一劍堡無論上下兩代,同門戚友,都與黑谷四凶毫無恩怨,其次,對少俠見危施援,無分敵友善惡的胸襟,易某非有夠體諒,而且也很欽佩,本來嘛,側隱之心,人皆有之。少俠年紀輕輕,具此人溺已溺的俠義肝膽,不單令人欽佩,更令人敬服。」
康浩反而有些訕訕的,拱手說道:「多謝老前輩讚譽,在下識淺見陋,汗顏得很。」
易君俠笑容忽斂,換了一臉凜然之色,接口道:「不!這不關識見深淺,而是少俠涉世未久,未曾體驗到武林中凶煞巨果的殘暴和毒惡,當年黑谷四凶,縱橫江湖,殺人不眨眼,不知已害了多少無辜,不知拆散了多少美滿家庭,其罪行惡跡,有目共睹,擢發難數,少俠想必亦曾耳聞,似此大好巨孽,早巳惹得天怒人怒,罪無可道。咱們俠義中人往往不惜跋涉千里,歷盡艱辛,尚且欲尋他為天下除害,倘若為了一念不忍,任其脫逃,豈不等於縱虎歸山,再讓他去作惡傷人嗎?少俠請仔細想想那些被他屠戳殘殺的無辜同道,難道他們就不值得同情麼?如果因姑息他一人,害了千萬人,少俠請權衡輕重,是可為?是不可為?」
一番話,問得康浩默然不語,啞口無言。
易君俠神情微弛,淡淡一笑,又說道:「少俠是聰明人,這點淺顯道理,相信不待我等贅煩,亦必所抉擇,當然,見其生而不忍見其死,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少俠既已救他脫出大難,心意也算盡到了,何不將他交給易某人帶走,由武林同道和那些無辜被害者的遺族,對他秉公論斷……」
康浩突然搖頭道:「不!不行!」
易君俠凝目問道:「為什麼?」
康浩長吁一聲,俯首道:「如果我能這做,先前就不必冒險去救他了。」
易君俠道:「冒險救他是『情』,將他交付武林公判是『理』,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康浩默然良久,忽又抬起頭來,凝容道:「可是,在下也想請教易老前輩,俗語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又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假如一個人從前曾經做過錯事,後來已經悔悟,並且避世隱居數十年,以俠義正道的立場,是不是應該給他一個遷善贖罪的機會?」
易君俠微笑頷首道:「不錯,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但那要看是對什麼人?更要看他是否真正悔過向善?像黑谷四凶這種窮凶極惡之輩,少俠怎知他確能悔改?」
康浩毅然道:「至少他隱居荒山數十年,其間未再作過惡害人,這已經是事實,而且他現在受重傷,命在旦夕,今後了不可能再做那種喪天害理的事,在下覺得與其乘人之危趕盡殺絕,不如網開一面,給他一次機會,何況,當年四凶中,『毒』,『蛇』,『獸』三凶比他更凶殘,他只不過擅制幾樣火器,未必便造了多少殺孽。」
易君俠哈哈一笑,道:「說了半天,敢情少位是立意要為他開脫?」
康浩肅然說道:「並非在下膽敢違抗公理,徇情掩飾為他脫罪,其中還另有緣故。」
易君俠詫道:「那又是什麼緣故?」
康浩道:「在下無意間,發現他隱居林中,跟-個殘廢老妻苦苦廝守,為了那老婦行動不便,他委屈求全,含辛茹苦,毫無怨言,其後林中失火,更因不忍捨棄老妻,才落得陷身火窖,受了重傷,在下本與他風馬牛不相干,同時也知道他名列四凶,是個赫赫有名的大魔頭,但在下去目睹他這種捨身全愛的至情之舉,縱是毫我干係,也不忍不加以援手。」
易君俠靜靜聽完,神情一片凝重,似乎亦因這些感人敘述而猶豫起來。
沉吟半晌,忽然問道:「少俠確知那殘廢老婦,真是他的妻室嗎?」
康浩道:「應該不假,那老婦姓田名雅芳,也由在下援救脫險,現在安頓在那邊山下石洞中,老前輩如果不信,可以當面詢問。」
易君俠緩緩點了點頭,口裡反覆低念著「田雅芳」三個字,突然回顧身後另一名錦袍老人,道:「金老,你聽過『田雅芳』這個名字麼?」
那「八臂天王」金松一直沒有開過口,此時欠身答道:「屬下僅知當年三目天魔繼堯曾有一女,名叫田娥,妖嬈善媚,四凶皆爭寵不讓,其後,黑谷散亡,田娥亦不知所終,或許就是這個田雅芳也難說。」
屠龍手秦夢熊接口道:「但據聞那田娥容貌甚美,並非殘廢,而且江湖傳言,四凶星散逃匿之前,那田娥早就死了。」
易君俠微笑道:「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數十年前的美女,現在自然已了老嫗,至於殘廢不殘廢,那就更無從預料了,既然康少俠述及他們夫妻如此恩愛情深,理當前去見見。」
康浩正色道:「相見固無不可,但老前輩卻須俯允,不能傷害他們夫婦。」
易君俠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經申言在先,彼此僅以仇,並無私怨,只要能得確切保證他們不再為禍武林,咱們又何必非傷他不可。」
康浩才放了心,俯身托起郭金堂,領路向山腳石洞走去。
這時,天色早已大亮,林口火勢猶未熄滅,天光火色,照得附近山石,一片血紅。
抵達洞口,康浩移去巨石,帶著郭金堂先進入洞中。
秦夢熊趁機搶前一步,低聲道:「堡主」
易君俠一擺手,攔住他的話頭,道:「洞中想必狹窄,你們就在附近隨意休息,不必進來了。」不待秦夢熊再開口,舉步走了進去。
秦、金二人互望一眼,只得遵命留在洞外。
易君俠走進石洞,一眼瞥見洞中還有一個火道人,不期怔了怔,訝問道:「這位道長是誰?也是少俠從火窟中救出來的麼?」
康浩搖頭笑道:「不!他跟在下另有私事尚待了結。」說著,足尖輕佻,將火道人向洞底「踢」了兩個翻滾,騰出空地,以便待客。
易君俠眉微皺,卻沒有再問什麼。
康浩順手過一塊石頭,擱在洞口旁邊光亮處,歉意地笑笑,道:「山窩簡陋,無椅可用,老前輩將就坐坐吧!」
易君俠倒頗隨和,輕撩儒衫,在石塊上坐了下來,指著地上老婦問道:「她就是田雅芳?」
康浩道:「是的,老前輩若有話詢問,可請請略待片刻?在下想先讓他們夫妻見見面,因為郭金堂傷勢甚重,恐怕不能支持太久……」
易君俠爽然道:「少俠儘管請便,易某能得目睹他們夫妻綣深情,於願己足,其實並沒有什麼可詢問的。」
康浩告了簡要,首先替殘廢老婦解開穴道。
老婦並未受傷,穴道一解,立即睜眼張顧,滿臉驚惶之色,尖叫道:「這是什麼地方呢?你們又是誰?」
康浩含笑道:「前輩切莫驚疑,此地距離起火樹林不遠,咱們也不是壞人,現在前輩伉麗平安脫險了。」
老婦茫然道:「你說什麼?難道咱們居住的林子當真失火了嗎?」
康浩微怔道:「莫非前輩至今還不知道樹林失火的事?」
老婦道:「我怎麼知道?當時我正在地底,又不能出去查看,只聞到一陣陣焦臭味,房頂熱烘烘的,叫天不應,那殺千刀的不知死到什麼地方去了,後來後來……」
康浩道:「後來被人點閉了穴道,背出地底秘室,對嗎?」
老婦應聲道:「不錯,我記起來了,是火道人奔進來救了我,但他沒讓我多問,就點了我的昏穴。」
康浩點頭道:「這樣就對了,前輩伉倆所居林子,業已被大火燒光。不過,所幸已脫險,尚未葬身火窟。」
老婦突然焦急地問道:「怎麼?林子全都燒光啦?」
康浩道:「是的現在恐怕已燒成一片焦土了。」
老婦神情一震,竟掩面痛哭起來,連連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康浩忙道:「前輩何須悲愉?在下已經說過,賢伉倆都幸而脫險,郭老前輩也沒有葬身火窟……」
老婦搖頭唏噓道:「我難過的不是那老傢伙,我是可惜房裡十口大木箱,那裡面全是我心愛的花衣服,這一來,豈不都被大火燒光了麼?嗚!嗚!」
康浩聽得一愣,洞口的易君俠卻哈哈大笑起來。
老婦哭聲立止,怒目叱道:「你笑什麼?東西不是你的;你自然不覺得心疼,那些衣服都是嶄新的,我平時捨不得穿,捨不得用,現在一把火燒得個淨光,難道我不該哭嗎?」
易君俠大笑道:「該哭!該哭!如此夫妻,如此情義,那郭金堂,更該痛哭一場才對。」
康浩臉上一陣臊紅,沉聲道:「你倖免大難,全無一語問及丈夫的安危,卻心疼十箱衣服,莫非那十箱衣服竟比丈夫還重要?看來郭老前輩在為你受了數十苦,你竟是個寡情無義的女人了。」
老婦冷嗤道:「你懂什麼,便是十個郭金堂,也及不上那十箱衣服重要,若非為了……」
突然住口,一把從地上拖起火神郭金堂,用力搖撼著叫道:「金堂!金堂!老不死的,你聽見沒有?咱們那十箱衣服全燒光啦!」
康浩喝道:「住手!你沒看見他受了重傷嗎?」
老婦厲吼道:「我不管,他死了活該,但要賠我那些衣服,老不死,殺千刀,你答應送給我的東西,為什麼放火燒了?你這個騙子,我要你賠!要你賠……」哭鬧之際,甚至揮掌毆打郭金堂傷痕遍佈的臉頰。
康浩忍無可忍,揚手一指,又點了老婦穴道,石洞中遽然沉靜下來,只剩下康浩短促的呼吸聲,在黝暗中起伏激盪。
顯然,他太意外,也深深替郭金堂感到悲憤和不值。
易君俠輕吁一口氣,搖頭歎道:「唉!這就是女人!」
康浩默默不語,運掌起落,拍開了郭金堂的閉穴。
郭金堂已經氣若游絲,但他滿腔關注,仍綰繫在老妻身上,只見他嘴唇蠕動,喃喃呼喚:「雅芳!你在哪兒?雅芳!雅芳!」
康浩劍眉一剔,冷冷道:「她已經死了!」
「什麼?」郭金堂如遭雷轟,猛可掌身坐起,翻著一雙潰爛的瞎眼,厲喝道:「誰?誰說的?誰說雅芳她已經死了?」
唐浩木然答道:「我說的。」
郭金堂突然反手一探,緊緊抓住康浩左時,沉聲道:「你是誰?你憑什麼敢胡說八道?」
康浩任他扣住手肘,並不掙扎,緩緩道:「在下康浩。」
郭金堂冷哼道:「這名字從未聽說過,想必是個無名小輩,初出道的雛兒?」
康浩道:「不錯,在下本來就是無名之輩,也未以名聲自炫,但老前輩雖名震天下,結果又如何了呢?」
郭金堂厲聲叱道:「你說老夫結果如何?」
康浩曬道:「為一個寡情無義的女人,落得困頓荒林,最後,險些連老命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郭金堂勃然大怒,厲聲道:「小輩,你膽敢出言侮辱雅芳,罵他是寡情無義的女人?你大約是活得不耐煩了!」
康浩冷冷一哼,道:「依在下看,老前輩今猶執迷不悟,才燭真正活得不耐煩了。」
郭金堂五指一緊,揚掌叱道:「你再說一句,看老夫能不能劈了你?」
康浩神色不變,道:「別說劈了在下,縱是將在下碎屍萬段,在也還是那句話:田雅芳寡情無義,為她困頓數十年,太不值得。」
「胡說!」郭金堂一聲怒吼,揮掌疾落,果真向康浩迎頭劈了下來。
康浩輕輕抬起右手,只一翻,已將郭金堂手掌按住,淡然一笑,道:「郭老前輩,為何恩將仇報,敵友不分?」
郭金堂用力一掙竟未掙脫,右手飛快地一鬆一收,當胸一拳搗出,喝道:「呸!你跟老夫有什麼屁恩?」
康浩左腕橫劃半個弧形,輕描淡寫將他右拳扣住,正色沉聲道:「在下親冒大火,從千鈞一髮中援救老前輩脫險,縱然說不上恩,至少是個朋友,但老前輩那廝守了數十年的女人,臨危卻把老前輩的生死,看得比十箱衣服都不如,可笑你英雄一世,身份竟這般微賤?」
郭金堂突然渾身一震,急問道:「你說什麼?那十箱衣服怎麼樣了?」
康浩搖頭歎道:「在下沒有見過那些衣服,但料不過是些錦緞絲綢而已,再珍貴,也不會……」
誰知郭金堂沒等他說完,竟氣急敗壞道:「該死!我怎會忘了那些衣服,快快些放手,讓我走!讓我走!」
一面說,一面掙扎,情急之狀,溢於言表。
康浩詫道:「老前輩要到哪兒去?」
郭金堂惶然顫聲道:「我……我得去救出那十隻衣箱……」
康浩道:「老前輩不必去了,就算那些衣箱是鐵打鋼鑄的,現在,也都早燒溶了!」
郭金堂氣咻咻道:「箱子燒了不要緊,只要那些衣服還在就行……」
康浩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道:「才前輩,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箱子都燒了,衣服自然早成了灰燼。」
郭金堂道:「衣服盡它燒吧!重要的是縫在衣服裡的……」話未畢,忽然一頓住口,竟未再往下說下去。
康浩已聽出話中有因,驚問道:「老前輩,莫非那些衣服中藏著什麼重要東西?」
郭金堂連忙搖頭分辨道:「沒有!真的什麼也沒有,我……我只是可惜那些衣服,不知耗了多少金錢和心血,雅芳捨不得穿,現在卻整箱燒成灰燼,唉」一聲長歎,掩去張惶,卻並無多少惋惜的意味。
康浩怔怔望著他那詭橘神情,心中似有所悟,笑道:「幾箱衣物,能值幾何?難道還有比性命更重要?」
郭金堂衝口道:「太重要了!那……那是咱們夫婦的全部家產。」
康浩勸慰道:「就算再重要,反正已經被火燒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老前輩還是要看開些,保重自己要緊,夫妻情尚且是空,何況身外之物。」
郭金堂聽了,長歎一聲,默然不語。
康浩見他呼吸漸漸微弱,似乎將到油盡燈滅的關頭,連忙扶他坐起,伸出左掌,抵住他背心「命門穴」,輕聲說道:
「老前輩請放鬆百骸,在下助你一口真氣,抑制傷勢。」
郭金堂吃力地搖搖頭,道:「太遲了!我自知氣血已枯,火毒侵入腎水,勉強渡力,,非但徒耗真氣,反而延長痛苦,可是,我還有樁未了心事,就此一死,實難瞑目。」
康浩惻然說道:「老前輩還有什麼心願?只要在下力之所及,決定替老前輩完成。」
郭金堂長吁一聲,淒然苦笑道:「我郭金堂一生,以火擅長,不料『玩火自焚』,最後竟死在『火』中,這是咎由自取,命中注定的報應,但,人生百年,誰也難免-死,我並不珍惜自己這條老命,卻捨棄不下那畢生心血所撰的一部『神火心訣』」。
康浩和易君俠都不約而同地暗吃一驚,四日陡射異光,易君位更不由自主,挺身站了起來。
康浩沉聲道:「老前輩那『神火心訣』怎麼樣?」
郭金堂氣喘咻咻道:「那部書,系先師所傳獨門煉火秘訣,後來又由我苦心補撰若干鑽研心得,其中除了各種火藥火器的配製秘法之外,並附有火毒解藥藥方,此外,還有最重要的『烈焰三式』,修練口訣」
康浩岔問道:「什麼叫做『烈焰三式』?」
郭金堂道:「那是一種絕傳多年的霸道武功,以提集體內三昧真火,發而為形,分化成三式掌招,施展時,周圍十丈內,草木著掌立枯,任是身具『金鐘罩』,『鐵布衫』等護身橫練硬功,只要被掌力擊中,外無分毫傷痕,內腑已盡成焦肉,特此縱橫天下,無人能……」
說到這裡,呼吸更趨急促,但他似乎越說越興奮,強自支撐著又道:「這是我在十餘年前,無意中巧得的一冊《離火焚天寶錄》所載玄功,再手抄併入『神火心訣』之內,自己尚未習熟,本擬與雅芳合修共參,不料雅芳為了配製一種火藥,大意失慎,引發爆炸,被炸斷了雙腿,這件事就擱開一邊,沒有再提了。」
康浩點點頭,問道:「老前輩的意思,莫非不放心那部『神火心訣』被別人得去?」
郭金堂喘息道:「正是,那是我數十年心血所寄,豈能平白便宜別人?不過,我如今命在旦夕,那部奇書,對我已毫無意義,承你仗義援手,從大火中救我出來,那部書,就算我酬謝你的心意吧!」
康浩正色道:「在下只是略盡為人的本份,並非是為了貪圖酬報……」
郭金堂道:「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但我死之後;那部書若被別人得去,武林從此又多事了,假如你一定不欲將書據為已有,就請你替我毀了它,也算助我了去一樁心事,你意下如何?」
康浩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倒可以,但,我不知道那書收藏在什麼地方,怎能……」
郭金堂急急道:「書就在那些衣箱裡……」
康浩一驚,瞠目道:「什麼?原來『神火心訣』,就在衣箱中?」
郭金堂一面點頭,一面喘氣,道:「不錯,全書共有七七十四頁拆開了分別縫在七十四件紅底藍底的衣月已內……」
康浩輕歎一聲,廢然道:「那就不必再費事了,老前輩的心願,大火早替你料理完了!」
郭金堂卻咧嘴笑道:「不!不會的!我那書紙,乃是用雲母,石英滲合特殊藥物所制,不懼水火侵蝕!」。
康浩驚訝道:「雲母石英也能製成書紙?」
郭金堂笑道:「別忘了我平生玩火,少不得會配製幾件防火的東西。」
康浩略一沉吟,道:「好!在下這就去火場試試」。話未畢,易君俠突然接口道:「康少俠請留此照顧傷者,易某願代勞前往。」
康浩拱手道:「那就煩勞堡主辛苦一趟了。」
易君俠沒等他說完,大袖微擺,早已出洞而去。
郭金堂一直不知道洞口還有旁人,突然驚喝道:「是誰?那說話的人是誰?」
康浩道:「他是終南一劍堡堡主,易君俠易老前輩。」
郭金堂勃然大怒道:「你怎麼不早說出?你怎麼不攔住他,曠世奇書,怎能被他得去!快!快些追上去,殺了他!」
康浩道:「老前輩不必多疑,這位易堡主俠名滿天下,決不會覬覦奇書,在下與他的掌珠亦頗熟稔,相信他不會……」
郭金堂氣急敗壞地吼道:「我不管他的俠名臭名!也不管你認識他女兒或者認識他的老婆,反正不能讓他得去『神火心訣』,連看一眼也不行,快去!快去!」
康浩無奈,道:「既然老前輩不放心,在下隨後趕去,只是,老前輩你的傷勢……」
郭金堂揮手道:「別管!快些去!如果失了『神火心訣』我死不瞑目!」
』康浩見他已近瘋狂,只得匆匆離開了石洞,仍用大石掩好洞口,飛步向大火甫滅去樹林奔去。
森林大火甫滅,焦木遍地,兀自冒著濃煙。
整座林子,由蒼翠變成焦黃,原來的濃蔭密葉,現在只剩下一根根光禿的樹幹,火後餘熱,使周圍泥土都帶著人高溫,空際散發著陣陣焦臭。
康浩放緩腳步,小心翼翼辨認方向,不時縱目搜尋,卻沒看見易君俠和秦金二老的人影。
他不禁詫異忖道:樹林被大火燃燒以後,業已面目全非,郭金堂的地底秘室又十分隱秘難尋,他們連秘密位置都不知道,現在卻跑到哪兒去了呢?
但轉念又一想,又覺釋然,郭金堂的猜忌心已經夠重,正擔心「神火心訣」被易君俠得去,如今趁他們離開,自己趕快奇書取回,倒可省卻一番是非。
想到這裡,頓時加快了腳步。
正行間,突聞林中傳來兩聲呼叱,似有數條人影由遠處激射而起。
康浩吃了一驚,身形展動,急急踏著枯枝餘燼循聲奔去。
穿越數十丈焦林,目光所及,只見一劍堡主易君俠正負手仁立在一片空場上,仰面注視著場邊一株大樹,神情顯得十分凝重。
空場中羅列和張石桌石凳,傍邊大樹上有一個黑黝黝的樹洞,這地方,正是「火神」郭金堂的秘密居所。
康浩剛到近處;易君俠已聞聲回過頭來,臉色一弛,頷首道:「康少俠來得正好,你看這地方,就是郭金堂隱居之處麼?」
康浩道:「正是這兒,堡主可曾發現什麼?」
易君俠道:「我也是剛找到這裡,因見這些石桌石凳,正感奇怪,不料那樹上竟有洞穴,而且裡面還藏著一個人,對咱們出手偷襲,現在那人已經中了我一掌,狼狽逃去,秦金二老正躡蹤追趕下去。」
康浩駭然然道:「那樹上洞穴,就是郭老前輩居室的秘密入口,這麼說,那人竟已潛入秘室,將『神火心訣』盜走了。」易君俠搖搖頭道:「我還沒有進密室查看,不知那部書是否已被盜走,既然如此,少俠快去室中看看,我得親自趕去把人截住才行。」
話落,大袖一拂,人已破空飛起。
康浩急叫道:「好!我會盡量留下活口偽。」餘音未畢,身形已消失在煙塵中。
康浩毫不怠慢,一提真氣,躍上了大樹。
那大樹枝都已燒光,樹身也焦乾枯裂,但洞穴人口卻尚完好,只是洞口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又沒有梯階之類設置,上下須攝氣輕身,用手攀沿樹腹內壁緩緩移行。
康浩心急奇書得失,顧不得樹腹內尚有餘熱濕霧,猛提一口真氣,便向洞口躍落。
樹腹中空挺直,恰可容一人上下,疾沉將近十丈,腳下一頓,已達地底。置身處,竟是一間陰森的石砌甬道』,前面約莫丈外,有道半開的石門,門中隱隱透出光透,並有桌椅等陳設。
康浩不知道室中是否還有人匿藏,一面橫掌護胸,一面摘下木劍,用劍尖點開石門,輕輕側身而人。
遊目一掃,他不禁呆了。
敢情這座地底洞府,竟是如此豪華瑰麗,但見錦慢低垂,厚毯鋪地,壁間塗著彩飾,室頂嵌鑲巨珠,一幾一椅,莫不雕龍鏤鳳,一門一戶,盡皆金碧輝煌,室中並無燈燭,但那環室頂壁上所嵌珍珠玉鑽,為數不下數百粒,珠光彩霞,早已將整間石室照得纖毫畢現了。
康浩目為之眩,深深吐了一口氣,暗想道:駱伯伯在保定府城牆夾壁中所建秘室,已經算得上華麗了,若與這座洞府相較,那簡直成了貧民窟,郭金堂衣著樸實無華,想不到竟是個「闊佬」呢?
正感慨之際,目光偶落,忽然發現那極厚的地毯上,留著兩行清晰的腳印。
再用木劍一試,地毯俱已變成灰燼,錦繡帳幔,觸手而碎,那些桌椅,只須輕輕一碰,便都應手倒塌,原來這滿室豪華陳設,雖未直接被火燒燬,卻被大火熱力烤得變了質,早已不堪使用了。
木質家俱尚且如此,那箱中衣物怎能倖免?何況,地毯上腳印,分明表示火後有人進過秘室。
康浩念動身動,急急循著腳印,奔進內間臥室,果然,那腳印盡頭,正是衣箱堆置之處,木箱均已掀開毀散,衣物碎片滿地,顯見曾遭搜索。
這情形,不言而喻,「衣中藏書」多半已被人盜去。
康浩怔忡望著那些零亂的破箱碎衣,心裡驚疑不已,論理,「衣中藏書」事屬秘密,除了郭金堂夫婦,絕無第三人知-道,而郭金堂不久之前吐露此項隱密時,山河中也只有自己和易君俠兩人聽到,為什麼會有人預先潛進秘室,捷足先得,將藏書搜盜而去了呢?
森林大火方滅,時間又是如此短促,那人既須偵悉藏書所在,又要搶在自己和易君俠之前盜書脫身,這幾乎是決不可能的事。
然而,室內腳印猶在,衣中藏書已失,卻又是一般的事實。
康浩滿腹疑團無法獲得解答,頗感困惱煩悶,只用木劍在衣屑灰燼中撥了撥,便欲轉身退出石室,不料剛轉身,忽然瞥見床著靠牆的地方,還有一口完整的木箱,尚未被人啟開過。
他懸回木劍,好奇地走了過去,蹲下來輕輕吹去箱上灰燼,發現那也是一隻衣箱,大約因為靠近牆邊暗角,賊人又情急匆忙,竟被遺漏了。
於是,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小心翼翼掀起箱蓋。
那木箱表面看來完好無損,實則木質早巳被高熱烤成焦灰,觸手即碎,鎖扣全都自行脫落。
箱中存放的,是五六件貂皮狐裘縫製的華貴冬衣,但皮毛已焦,盡成廢物。
康浩用手掀開層層焦衣,仔細搜索衣袍夾襯,找遍全箱毫無所得,心裡一陣失望,順手將那堆烤焦變質的皮袍毛裘向旁邊一堆,怏怏站起身來。
五六件變了質的袍裘,都應手裂成碎片,其中只有-件灰色的小坎肩,仍然原樣不變。
康浩瞧著奇怪,又俯腰拾了起來,提在手中一抖,那坎肩上所附焦毛灰燼抖落後,皮上竟赫然出現字跡。
字跡既小又密,不知用什麼方法寫在坎肩內層皮毛中,迎著光亮細看,隱約可辨起首是「烈焰三式秘訣」六個字。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烈焰三式」雖然不是火神郭金堂全部武學,卻是其中最精彩最深奧的一部分,想不到居然未被那蠢賊搜去。
康浩驚喜交集,急忙脫去破衣,將那件有皮無毛的坎肩穿上,喜孜孜仍循原來人口退出了地底秘室。
回到地面,易君俠和秦金二老追敵尚未返來,唐浩無心等候,逕自奔回山洞。
他只顧著高興,全未留意洞口大石已被人移動過,等到一腳跨進山洞,才發覺洞中血腥撲鼻,郭金堂胸口插著一柄長劍,早已氣絕橫屍洞底,火道人和斷腿老婦田雅芳卻蹤跡渺茫。
康浩駭然一震,一團高興頓化烏有,人也驚得呆住了。
郭金堂的創口,猶在汩汩冒血。那柄長劍,正是火道人的兵刃,從表面看,顯然是火道人趁康浩離去這段空隙,運氣衝開了穴道,然後,殺死郭金堂,擄走田雅芳。
但康浩略一蹙眉,又否定了這個可能:其一,他自信所用「鎖穴」手法,決非火道人短時之內能夠解開;其二,假如真是火道人自己運氣解開閉穴,逃命猶恐不及,不可能如此從容,再將洞口大石移回原處;其三,「神火心訣」藏書之秘既經揭露,田雅芳已失去了價值,火道人何必擄她幾行,自增累贅呢?
那麼,無疑是另有高手潛入了,而且那人八成就是假冒師父的傢伙。
一念及此,胸中熱血沸騰,按劍轉身,便想跟蹤追趕,可是,看看郭金堂橫屍洞中的慘狀,不覺又停下來。
俗語說,受人點滴之恩,須當湧泉相報。郭金堂雖然名列「四凶」,對自己總算有臨終贈書的情誼,無論如何,不能這般任他棄屍洞口,連個墳墓都沒有。
康浩黯然一歎,只好暫時打消追敵念頭,上前替郭金堂拔出胸前長劍,拭去血漬,就用那柄劍,在洞裡挖個土坑,掩埋了郭金堂。
等到一切弄妥,時已近午,追趕火道人自然來不及了。奇怪的是易君俠和秦金二老也一直未見回來。
康浩運石封死洞口,胸中感慨萬端,又用劍尖在洞外石壁上刻了二十個大字:
「聲威起黑谷,宇內尊火神;
一朝踏情焰,飲恨竟焚身。」
鏤畢,仰天長歎,舉步向南而行。
南邊那條小河,就是昨天火道人和假楊君達晤面的地方,當時,康浩曾目睹小舟順流向東而去,由此推論,火道人脫逃以後,必然也會沿這條小河向東去與主子會合,而那假冒楊君達的惡徒,多半就藏身在小河下游某一個隱蔽的所在。
康浩揣度敵蹤,僅上一條線索可循,是以在抵達河邊後,便順著小河向下游追去。
一路行去,但見河水婉蜒穿越亂山,兩岸荒無人煙,更看不見任何舟跡船影,行了整整一日,山勢霍然開朗,河水也注人平地,遠遠望去,山下洛水橫亙,洛陽城樓,又出現在眼中。
敢情在山中折騰了兩天,陰差陽錯,仍然又回到洛陽城。
康浩沉吟良久,一橫心,從懷裡取出了「易容藥囊」。
口口口口
洛陽城中,有一條小街,名叫「節孝坊。」
那是一條寧靜而偏僻的小街,靠近西城、遠離塵市喧囂,細沙鋪地,條石嵌道,兩則種著疏落的梧桐樹,由街頭至街尾,統共不逾十家居民。
換句話說,這條小街幾乎被一巨宅佔去了大半街面,兩列紅磚嵌成的高牆,像長臂般左右伸展開去,迎門有片空場,豎著一座節孝片坊,直到鄰近街尾轉角處,才有五六棟平房。
巨宅中濃蔭掩蔽,樓台角隱約可辨,門前五級石階,階旁聳然立著兩座獅子,黑漆大門終日緊閉,只留一扇邊門供人出入,但大門上的銅環吞口,卻擦抹得雪亮。
只看氣派威勢,不用說,這座宅第的主人,如非巨商富賈,必是顯宦貴官了。
可是奇怪,多年來,就連街尾那五六棟平房的居民,誰也不知道這座宅第主人姓氏,甚至也沒有見過這位有錢的芳鄰,長得什麼模樣。
起初,大家難免好奇,也想法打聽過,但打聽不出個所以然,天長日久,也就賴得再管這種閒事了。大家只知道這是一位富商的別業,主人並不住在洛陽,宅子裡僅有一個老蒼頭看管,另外有幾名僕婦,協助打掃,而這些富貴人家的僕婦傭人,比窮人家大姑娘還尊貴,平素連大門都難得走出一步,誰能跟他們攀談得上。
巨宅門禁又極嚴,門雖設而常關,竟有著「侯門深似海」的意味。
這一天,日暮時分,節孝牌坊前卻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帷簾低垂,雙轅四轡,風塵僕僕,駕車的是個黑衣光頭大漢,生得膀寬肩大,濃眉環目,魁梧而威猛。
車子折進小街,那光頭大漢便輕收長疆,放緩了速度,慢慢將車駛近巨宅門前,單臂一勒韁索,馬車嘎然停住。
光頭大漢揚目四顧一遍,繫妥革韁,一折身,飄下轅座,低聲向車窗內悄語了幾句,便大步朝邊門走去。
他剛走近,邊門已及時啟開,門縫中探出一顆頭,滿臉皺紋,白髮蒼蒼,正是那位看守巨宅的老蒼頭。
四日相觸,老蒼頭立即躬下身子,輕聲道:「蔡福見過七爺。」
光頭大漢漫應一道:「四爺和六爺都到了麼?」
老蒼頭蔡福道:「都到了,蔡福這就去通報。」,「不必!」光頭大漢一揚手,沉聲道:「你去安置車輛,這兒不用你侍候,但要注意隱蔽,主人不願讓人知道他到洛陽來了。」
蔡福躬身應諾,疾步跨出邊門,逕自躍登車轅。
就在他解取僵索的時候,光頭大漢迅速拉開馬車車門,從車內扶出一個步履虛弱的錦袍老人,匆匆走進了巨宅邊門。
車闔,車動,蔡福駕車,悄然馳出節孝坊。
那錦袍老人頭上圍著一條寬巾,掩去大半個面龐,舉步無力,似正患染重病,由光頭大漢半扶半抱著,穿過前院花徑,向正廳而來。
這時,正廳中已亮起燈光,兩名中年人聞聲急迎出來,幫助那光頭大漢將錦袍老人扶入廳內,坐在一張虎皮椅上。兩名中年人,一個身著儒衫,一個穿著緊峰勁裝,肩後斜擂長劍,赫然竟是「鬼臉書生」黃石生和「飛蛇」宗海東。
不用說,錦袍老人和光頭大漢,也就是「千手猿」駱伯傖,和「黑牛」李鐵心了。
駱伯傖分明傷勢未痊癒,身子顯得十分虛弱,坐在椅上,喘息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李鐵心立即上前,替他解開頸上圍巾。
黃石生關切地道:「大哥傷猶未癒,何苦親親趕來。」
駱伯傖搖頭道:「不!我自己不來,放心不下,留在保定只有增加傷勢,倒不如來了反而好些。」
微頓,便急急問道:「事情究竟怎麼樣了?你們找到那孩子沒有?」
黃石生遲疑了一下,道:「大哥初到,還是先休息一會再談這些吧。」
駱伯傖神色一震,挺身欲起,道:「這麼說,你們沒有見到他。」
黃石生淒笑道:「大哥別心急,且容小弟慢慢陳報,咱們雖然還沒有見到康賢侄,關於他在洛陽的經歷遭遇,卻已經探聽明白,大哥盡請放心,他絕無危險。」
駱伯傖揮動獨臂,催促道:「你們聽到些什麼消息?快說吧!」
黃石生道:「據宗六弟昨夜從蛇拳門探得消息,傳聞竟是買情……」
駱伯傖猛然從椅上跳了起來,道:「這意思就是說,蛇拳門七步;追魂手洪濤和中州四傑果是被康浩殺死的了?」
黃石生凝重的道:「眾口一詞,確是如此。」
駱伯傖怒哼一聲,用力搖著頭,說道:「不可能,決不可能,康浩決不是那種人!」
』黃石生道:「小弟也不相信,無奈人言鑿鑿,都說那天晚上康賢侄曾攜帶行囊離開客棧,在洛河傍下了毒手,其後又用風鈴劍在安樂窩傷了孫天民,尤其那柄風鈴劍,落在所陽山莊莊主應伯化手中,證據確鑿,難以辨解。」
駱伯傖冷笑道:「無論什麼證據,我都不信是康浩干的,你再說下去,他們把康浩怎麼樣了?」
黃石生道:「據說應伯倫並沒有為難康賢侄,只是限令他立即離開洛陽,當夜康賢侄就離了關洛第一樓。」
駱伯傖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黃石生道:「兩天以前。」
駱伯傖怔了片刻,頹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唉!咱們若能早一天動身就好了。」
語氣之中,顯得無限煩惱和追悔。
黃石生道:「小弟和宗六弟趕到洛陽,恰巧晚了一步,這兩天,咱們日夜在城中搜尋、一直沒有找到康少俠,不過,大可放心,相信在幾天之內,咱們一定能找到他。」
駱伯傖眼中異采微閃,問道:「你怎麼知道一定能找到他?萬一他已經離開洛陽了呢?」
黃石生笑道:「依小弟預料,他可能的確已經離開了洛陽,但他決不會去遠,而有一定會再回來。」
駱伯傖訝道:「怎見得?」
黃石生道:「因為抱陽山莊的人還在洛陽沒有離開,今天午後,終南一劍堡主易君俠也親自到了,看情形,蛇拳門雖已土崩瓦解,中州變故仍未完結,那假冒風鈴魔劍楊大俠的歹徒,仍在洛陽附近……」
駱伯傖搖頭道:「這些跟咱們有什麼相干?咱們必須盡快找到康浩。」
黃石生道:「康少俠負冤而去,豈會就此罷手?假如他知道那歹徒仍在洛陽,一定會再回來。」
駱伯傖沉吟道:「他蒙冤負屈,憤怒而去,會硬著頭皮再回來?再說,誰又知道那假冒楊大俠的歹徒是不是真正藏匿在附近?」
黃石生笑道:「大哥忘了康少俠的易容術,是經青出於藍,他若想回來,自然不會再用本來面目,至於那假冒楊大俠的歹徒是否仍在洛陽,一二日內就將有確定的消息,蛇拳門下不會甘心,抱陽山莊和一劍堡也放不過他。」
駱伯傖微微頷首,道:「這倒有可能,不過,萬一他根本:沒有聽到消息,或者逕自去了保定府呢?」
黃石生道:「一莊一堡高手齊集中州,消息很快傳揚出去,小弟已另外安排專人,隨時以信鴿和保定聯絡,如果康少俠去了保定府,三兩天內也會有確訊的,大哥盡可放寬心情,靜待消息就行了。」
駱伯傖黯然歎息一聲,道:「但願能早些得到他的消息,這孩子,唉……」
歎息之聲才落,細目虛合,懶洋洋倚靠在交椅上。
黃石生輕輕道:「大哥一路跋涉辛苦,還請早點休息,這些事,小弟自會料理。」
駱伯傖忽又睜目問道:「四弟,你看愚兄是不是老多了?」
黃石生笑道:「人誰不老?但大哥豪邁如昔,看不出衰老之態,只是內傷甫愈,身體難免弱了些是有的。」
駱伯傖苦笑道:「不!你不必拿話安慰我,近年來,我自己清楚,委實衰老甚多!」
黃石生道:「衰老二字應該有兩種分別,老是指身體的退化,衰是指心境的消沉,依小弟看,大哥自感衰弱,純是精構憂鬱使然。」
駱伯傖淒然道:「這有什麼辦法?家破人亡,喪妻絕子,迄今血仇難報,便是鐵石心腸,又怎能夠不憂鬱呢?」
黃石生忙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自從西澱之變,仇蹤已現端倪,大哥應該重振豪心,萬勿消沉頹廢……」
駱伯傖笑了笑,道:「不錯,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可是我已經等待了整整二十年,不知還能等到什麼時候?」
語聲微頓,話鋒一轉,又道:「好啦!現在別盡說這些喪氣話,四弟,咱們從保定帶來的人手夠用麼?」.黃石生道:「足夠調遣了。」
駱伯傖道:「咱們既要隱蔽身份,又須廣佈耳目刺探消息,一莊一堡高手雲集中州,為敵為友尚難逆料,處境可說十分險惡,這幾天來,你要多辛苦點,假如人手不足,就叫韓二弟來保定賭場暫時歇業,帶了三妹同來洛陽應敵,咱們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衛護康浩的安全,別讓他吃虧?」
黃石石正色道:「大哥放心,決不會誤事的。」
駱伯傖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先告個懶,你們再淡談:D巴!」
黃石生欠身應諾,飛蛇宗海東和黑牛李鐵心立即上前相扶。
駱伯傖剛剛站起來,準備入內歇息,老蒼頭蔡福突然疾步奔了進來,躬身報道:「稟主人,有客拜會!」
房中四人都一怔,面面相覷,驚詫莫名。
黃石生沉聲問道:「什麼樣的客人?他要見誰?」
蔡福道:「是人滿臉鬍鬚的紅臉老人,帶著一名隨從,他沒說要見誰,只說欲拜會本宅主人,有事相商。」
駱伯傖變色道:「四弟,咱們剛到,難道就洩漏了風聲?」
黃石生沒有回答,卻追問蔡福道:「你沒有告訴他?本宅主人不在……」
蔡福道:「小的已經回說主人不在,但那紅臉老人說:「如果主人不在,見見管理這宅子的管事也一樣。』」
黃石生皺眉道:「可曾問過他的姓氏?」
蔡福道:「他自稱姓尤。」
「姓尤?」駱伯傖猛然一震,目中精光進射,失聲道:「紅臉老人!姓尤?莫非竟是他?」
黃石生道:「大哥請人後園暫避,容小弟去會會他。」
駱伯傖道:「來者不善,假如真是那匹夫尋上門來,四弟可得特別謹慎!」
黃石生道:「小弟自會小心應付。」向李鐵心和宗海東飛快遞個眼色,二人護著駱伯傖,匆匆向後園而去。
黃石生目送三人去遠,疾步走向銅鏡前,端詳了一會,然後佝僂著身子,隨蔡福迎出邊門。
門外,一名魁梧紅臉老人正負手而立,石坊下,有一名青衣漢子牽著兩匹馬,遠遠佇候等待。
紅衣老有面貌陌生,氣勢頗為威武,黃石生目光一觸那牽馬佇候的青衣漢子,心裡卻不禁吃了一驚,險些把持不住,失聲出口。
虧得他正低著頭,連忙輕咳一聲,收斂目光,深納了一口真氣,垂首躬腰,以龍鍾老態,掩飾內心的驚駭。
紅臉老人聞聲回頭,含笑拱手道:「這位就是貴宅管事麼?」
蔡福忙應道:「是的!是的!敝宅主人不在,宅裡就是這位管事先生作主。」
紅臉老人笑問道:「請教老人家貴姓?」
黃石生側耳道:「什麼?你是送信來?送什麼信?」
蔡福道;「咱們這們管事老先生今年快八十歲了,耳朵不太管用,尤爺請說大聲些。」
紅臉老人輕「哦」一聲,果然提高嗓音,道:「請問老人家貴姓?」
黃石生故作恍然,忙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敝姓何,名可何。有何指教?」
紅臉老人道:「在下姓尤,來自濟南府。」
黃石生眉開眼笑道:「濟南府麼?好地方,我孫女婿就是濟南人,住在西城外王家店,他可是當地土生土長的,我提他名字,尤爺你準定認識。」
尤姓老人急岔口道:「在下只是在濟南城裡做點生意,其實也沒有住多久,認識的人不多……」
黃石生又搶過話頭道:「做生意?那敢情好,我孫女婿也是生意人,他家裡開有米炭行……」
尤姓老人神情有點尷尬,也有些不耐煩,忙道:「在下想與何老爹情商一件事,不知道老爹可願答應否?」
黃石生笑道:「尤爺,這是什麼話,鄰鄉鄰府的,自己人嘛,只要能辦得,尤爺儘管吩咐!」
一側身子,舉手肅容道:「別客氣,請裡面奉茶,請!請!」
尤姓老人欣然拱手稱謝,舉步而入。
黃石生又指著石牌坊下那青衣漢子,道:「尤爺,那是貴親麼?何不一併請進來喝杯茶?」
尤姓老人道:「不必了,就讓他在此略等一會不要緊。」
黃石生也不勉強,向蔡福施個眼色,僂著身子倍那尤姓老人穿過前院,同入正廳。
尤姓老人走得十分緩慢,一路縱目張顧,有時更停下來審視園中地形和房舍大小,頻頻頷首不已。
入廳分賓主落坐,蔡福奉過茶,尤姓老人微笑問道:「何老爹,貴東主置下這般宏偉的產業,自己卻不居住,任其空置荒廢,豈不可惜?」
黃石生搖頭歎道:「尤爺,你不知道,官宦人家誰不是這樣,就怕房產太少,誰又真正為了居住。
尤姓老人道:「原來貴東主竟是朝廷命官?」
黃石生道:「敝東家是先朝侍郎,姓穆,年前已經告老了,但是仍舊住在北京,詩詞自娛,同時調教幾位公子,這兒房屋本是來準備給老夫人居住的,去年耋人人也謝世了,所以一直空置著,沒人居住了。」
尤姓老人「哦」了一聲,面露喜色,道:「這麼說,貴東家短期之內,是不會遷來洛陽定居的了?」
黃石生道:「別說短時,三五年內,也不會遷來。」
尤姓老人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
黃石生石大歎苦經道:「好什麼!偌大房屋空著不住,招野鼠蟲蟻,京裡拔下來的費用又少,每年僱人打掃灰塵都不夠,白白糟蹋了好房屋,如今全叫白蟻食得差不多啦。」
尤姓老人從袖中取出一錠黃澄澄的赤金,含笑擱在茶几上,說道:「何老爹,在下有一事相求,還望老爹慨允,這點小東西不成敬意,請老爹買酒喝。」
黃石生張目道:「快別如此,鄰鄉鄰府的不是外人,只要老漢辦得到,尤爺儘管吩咐,不敢當此厚賜。」
尤姓老人笑道:「不瞞老爹說,在下家口眾多,新近從濟南府遷來洛陽經營貿易,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房屋,住客棧又嫌雜亂,正各處選購居所,貴東這座園子既然空著,不知是否能賜借暫住,只等新居購妥,立即清掃造字同,決不損及貴宅一草一木,至於賃屋費用,老爹儘管放心,一定從優奉上……」
黃石生恍然道:「尤爺的意思,想賃下這宅子安頓家眷?」
尤姓老人點頭道:「正是,但老爹請放心,在下只是暫住,貴東如有消息來洛,咱們隨時都可遷走的。」
黃石生斜眼幾上金塊,沉吟道:「這,只怕有些……?」
尤姓老人忙湊過身子,低聲道:「賃屋費用,任憑老爹說個數目,在下只跟老爹相商,不會對他人提起的。」
黃石生拈起了金塊掂了掂重量,默然片刻,終於貪婪的笑了起來。
口口口口
送走尤姓老人之後,黃石生捏著那錠金塊,飛步奔入後園。
後園小樓中,駱伯傖和宗李二人都未歇息,正佇候消息。
黃石生極力掩住內心激動,含笑而人,向駱伯傖欠身拱手道:「恭喜大哥!」
駱伯傖凝容問道:「果然是那老匹夫麼?」
黃石生笑道:「正是皇天有眼,該當大哥要報那如山似海的血仇,才讓姓尤的自己送上門來。」
駱伯傖神情一震,臉上頓時露出了殺機。
飛蛇宗海東急道:「四哥認實在了?不會弄錯?」
黃石生道:「決不會認錯,我雖然沒有見過姓尤的,但他隨行的手下,確是那天夜晚在西澱湖畔空宅中見過的孝衣漢子,當時,他曾經用竹笛哨聲,指揮袁氏雙環……」
接著,又將適才將談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駱伯傖道:「他要租賃這個園子,四弟可曾應允?」
黃石生笑道:「送上門來的機會,小弟不忍拒絕,已經替大哥作主,答應租給他了,約定三日內騰出房屋,讓他們搬進來。」
駱伯傖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極了,這真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天下真有這般巧事。」
狂笑間,五指緊扣坐椅扶手,指頭竟然根根陷入木中。
黃石生皺了皺眉,輕聲道:「大哥請勿過於激動,以免影響傷勢……」
駱伯傖搖搖頭,切齒作聲道:「若能報得毀家殺子血仇,死也含笑瞑目了,我苦等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蒼天有眼,終於將仇人送到手中,三日之後,我要把他們一個個寸碟凌遲,活祭我那慘死的妻兒。」
黃石生眉鋒再鎖,卻遲疑著,沒有開口。
駱伯傖側目問道:「四弟,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黃石生淡淡一笑,欠身道:「小弟斗膽,還請大哥暫作忍耐……」
駱伯傖道:「我已經忍耐了整整二十年,-難道還不夠?」
黃石生肅容說道:「大哥,這是天賜良機,冤家偏逢路狹,但小弟以為,血仇固然要報,大局也不能不顧及,如果太急於報仇,恐怕以後再想這種機會,就難了。」
駱伯傖瞿色道:「為什麼?」
黃石生道:「大哥請冷靜想想,那姓尤的以前匿居在西澱湖畔,蓄養死土,盜劫袁氏雙環屍體,豈能沒有圖謀?」
駱伯傖聽了一怔,頷首道:「不錯,那匹夫必然有所圖謀,依四弟看,他目的何在?」
黃石生道:「現在猜測他的圖謀以似嫌稍早,但當此關洛一帶風雲險惡之際,姓尤的突然率領手下潛入城中,顯見與蛇拳門新近發生的變故有著某種關係。」
駱伯傖凝目道:「四弟是說那姓尤的目的在於對付-莊一堡?」
黃石生道:「也可能是為了對付那假冒風鈴魔劍楊大俠的人。」
駱伯傖沉吟道:「如此說來,那姓尤的傢伙立場尚未分明了?」
黃石生道:「所以小弟希望大哥能再忍耐十天半月,等他入了咱們掌握,就不難知道他的圖謀和立場了。」
駱伯傖長歎-一聲,道:「二十年都等過了,又何在乎多忍耐十天半月,這件事,便由四弟全權佈置,只別再叫那姓尤的溜了就好。」
黃石生欠身道:「小弟遵命,這就去著手安排,大哥請安歇吧。」告退出了後園小樓。
飛蛇宗海東也緊跟著退了出來,輕問道:「四哥,你把這房子租給姓尤的,卻讓大哥住在那裡?」
黃石生道:「我已經跟姓尤的說妥了,前院讓給他們,後園留著自用,平時將園門封閉:咱們都由後面小門出入。」
宗海東道:「這樣只怕不太好吧?一牆之隔,那姓尤的一定會對咱們特別留意,大哥又心急報仇,萬一……」
黃石生道:「初來幾日,姓尤的少不了會特別監視咱們,不過你儘管放心,後園中除了我和蔡福以及幾名僕婦,他決不會發覺你們和大哥的。」
宗海東愕然道:「怎見得?」
黃石生神秘地笑道:「你忘了當年來洛陽買這宅子的是誰了?」
宗海東一怔,道:「是韓二哥,莫非他」
黃石生道:「不錯,韓二哥當年買下這座宅子,早巳在地底安排好各種妙用,姓尤的看不見咱們,他的一言一動,咱們卻能瞭如指掌,否則,我怎會把前院祖賃給他?」,宗海東恍然大悟,笑道:「難怪大哥總沒問起咱們自己的住處,我一直心裡暗急,又不便詢問,看來四哥你真有先知的見,竟像早就料到今天會用上這座園子似的。」
黃石生也笑道:「買屋置產雖是我的主意,添增機關秘室通道,卻是韓二哥的安排,不僅洛陽一地,凡屬天下都大邑,哪兒沒有大哥的產業,這說不上先知灼見,只是未雨綢繆,狡兔三窟罷了。」
宗海東去詫異地又問道:「但各地產業中設置機關秘室的事,小弟卻一直都蒙在鼓裡,大哥為什麼連咱們自己弟兄也瞞著?」
黃石生神色微變,怔了-下,才含笑道:「這不是大哥有心隱瞞,沒到用它的時候,知道也沒有益處,六弟,去歇息吧,明天還有得忙的。」
兩人談談說說,已走到前院。
宗海東止步拱手道:「四哥也請早些安歇,小弟告退了。」
黃石生頷首道:「這幾天,姓尤的可能會對咱們這宅子嚴密監視,夜晚如有動靜,大家務必要沉住氣,不可魯莽。」
飛蛇宗海東點點頭道,分手而去。
那黃石生站在前廳石階下,怔怔望著宗海東進了正屋臥室,木立良久,又親自巡視了全宅一周,返房休息時,已是深夜了。
從第二天起,這座節孝坊巨宅表面雖然平靜如故,宅中卻忙碌異常。
黃石生指揮老蒼頭和幾名僕婦,一面整理地底秘室,一面辦採購飲食之物,僕婦都遷入後園,駱伯傖等人卻避居秘室,將前院天上屋大廳全部騰讓出來,然後封了後園園門。宅中僕婦均系心腹,地下秘室又有暗道和前院相通,巧手韓林早已在前屋中裝置了窺視竊聽的設備,人居秘室,可將前院舉動盡收眼內,整整忙碌了兩天,一切才算舒齊,當真是布下天羅地網,只等對頭人彀來。可是奇怪得很,那姓尤的紅臉老人自從接洽租屋那天來過一次,以後竟沒有出現過,甚至連手下也沒有來探視一下。
三天過去了,「房東」早就準備妥當,「房客」卻音訊渺茫。
駱伯傖漸漸不耐,一再詢問黃石生道:「會不會是姓尤的得到風聲,臨時又改變了主意了?」
黃石生含笑道:「大哥何必性急呢,反正他的租金已經預付,假如不搬來居住,咱們白賺一月房租;毫無損失,何樂而不為?」
駱伯傖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只好苦笑一聲,極力忍耐等待。
第四天一早,黃石生剛由秘室陪駱伯他用畢早餐出來,蔡福突然匆匆奔告:「四爺快些準備,那姓尤的來了!」
黃石生駭然驚道:「人在哪裡?」
蔡福道:「現在側門外等候。」
黃石生心頭暗震,急忙示意飛蛇宗海東立即通知駱伯傖,一面掩閉暗道門戶,一面整衣出迎。
那尤姓老人換了一身輕袍便裝,獨自一人,既未帶著隨從,也沒有騎馬,竟已笑嘻嘻站在側門外。
甫見面,尤姓老人便拱手笑道:「貴東不在,老爹就是主人,尤某特來拜訪居停。」
黃石生連忙道:「言重了,不敢當!數日未見尤爺,老漢還以尤爺已經另找到更合適的房屋,不想搬來了呢!…
尤姓老人笑道:「承蒙老爹情讓居宅,使尤某獲得棲身之所,如此濃情,世所少見,尤某賤眷昨夜就搬來了,老爹還不知道麼?」
黃石生驚道:「什麼?昨夜就搬來?怎麼老漢這邊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尤姓老人道:「出門在外的人,沒有多少行李,賤眷又有些水土不服,忌煩喧嚷,所以趁深夜人靜的時候搬遷,不願驚擾居停芳鄰。
黃石生心裡驚悸不已,臉上含笑謙謝,急道:「失迎疏禮」,於是請尤老人人內待茶。
姓尤的欣然答應,隨著黃石生進入後園,一路談笑風生,兩道目光,卻不住價度量園中形勢,尤其對那一牆之隔的後園門,特別多看了幾眼。
敘禮落座後,又說了些客套話,黃石便試探著問道:「萍水相識,確是緣份,老漢失禮得很,迄今未請教尤爺台甫尊諱?」
尤姓老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尤某也忘了請問老爹上下?」
黃石生信口道:「老漢草字輔元,輔佐的輔,一元復始的元。」
尤姓老人道:「尤某單名一個寧字,安寧之寧,俗得很!」
黃石生道:「尤爺太謙了,不知寶眷人口多少?前面宅子還不夠住麼?」
尤寧笑道:「不瞞老爹說,賤內過世得早,留下一個女兒,身子又太單薄,今年都二十四五歲,總捨不得嫁她出去,另外兩個續娶小妾,俱元生養,人口不多,而且總贏弱得很,此外,就是一些跟隨我多年的伙友,房屋儘夠居住的了。」
黃石生道:「等尤爺安頓好了,老漢再去拜見兩位夫人和大姑娘。」尤寧忙道:「老爹快別勞步,小女天性畏生,兩個小妾也不懂禮教,彼此既屬賓主,又是鄰居千萬不要客氣。」
閒談一陣,尤寧起身告辭,臨行又道:「有件事,必須奉告老爹,尤某是生意人,創業之初,難免有很多應酬往來,或許夜間會吵鬧些,倘遇人來客往,有什麼驚擾之處,老爹休要介意。」
黃石生笑道:「不礙事,隔著這大園子,又有高牆,哪裡會傳到這邊來了,尤爺不見昨天夜晚府上搬遷,咱們全不知道呢。」
尤寧點一點頭,說道:「這樣尤某心安了。」
黃石生親送到門外,長揖而別,掉轉身,疾步返回秘室來見駱伯傖。
這時,駱伯傖已經接獲飛蛇宗海東的呈報,正用暗鏡偷窺前院動靜。
黃石生將經過情形詳述一遍,凝容道:「尤寧那廝行動詭秘,精明異常,不是易與之輩,今後咱們窺量前廳時,務必要謹慎小心,須知咱們能從傳聲管竊聽他的說話,他也同樣能聽咱們的聲音,一理被他發現地底的秘密,後果不堪設想了。」
駱伯傖道:「剛才愚兄暗鏡窺探前廳和正房,並未見到一個女人,他所稱有二妾一女的話,莫非都是假的?」
黃石生道:「大哥看見些什麼?」
駱伯傖道:「只有四五個小廝在打掃房屋,連一件行李也沒有。」
黃石生略一沉吟,頷首道;「這麼說,他自稱昨夜已經搬來,顯系詐辭,其目的是要淆亂咱們的注意,真正遷人,多半在今天深夜。」
駱伯傖冷笑道:「他這般鬼祟動作,莫非對咱們已起了疑心?」
黃石生搖頭道:「那倒不是,凡做賊的必心虛,他對咱們自然要提防,但真正起疑的卻未必,且待午後,小弟去度探一下就知道了。」
駱伯傖終是放心不下,過了一會,又親人秘室,利用旋轉暗鏡窺視。
裝置暗鏡的秘室,就在前院大廳下層地底,鏡筒由夾壁中伸至大廳屋角隱蔽處,鏡口有壁飾掩蔽,以鏡片折射,將廳中景象映入地底,同樣的暗鏡共計兩具,另一具則裝在正房樓上臥室內。
窺探的結果,使駱伯傖十分失望,整個一上午,除了看見那紅臉老人尤寧偶在大廳中負手徘徊之外,始終沒有發現女人的影子。
駱伯傖又命飛蛇宗海東易容外出,藏身石牌坊對面,遠遠監視大門動靜,,宗海東枯候半日,回來報告,前門終日緊閉,根本無人出入。
駱伯傖疑竇叢生,納罕不已。
午後,黃石生特地準備了拜貼,帶著蔡福,由大街繞至前院;叩門求見。
應門的,正是那天隨寧來求租房屋的青衣漢子,數日之隔,主客恰好互換,如今那青衣漢子成了管家,黃石生反而成了訪客。
那漢子認得黃石生和蔡福,連忙笑臉相迎,拱手道:「原來是兩位老爹,有事賜教麼?」
黃石生命蔡福遞上拜帖,道:「晨間榮承尤爺駕蒞後院,特採回拜。」
青衣漢子怔了怔,忙說道:「不敢當,老爹請稍候,小的去告訴敝主人即來迎接。」
去沒多久,紅臉老人尤寧便匆匆迎了出來,笑著謙謝道:「何老爹太客氣了,怎好勞駕在顧,快請進來坐。」
黃石生變著腰,巍巍顫跨進大門,邊行邊道:「老漢也算是半個主人,昨夜貴客寵降,竟不知道,實在失禮得很。」
大廳落座,難免又是一番客套,黃石生暗暗注意打量,只見內外一片肅靜,廳中僅有兩名眉目清秀的小廝侍侯,此外,決無一個刺眼人物。
他不禁詫異,便含笑問道:「尤爺,能不能容老漢獲此榮幸,向二位夫人和小姐請個安?」
尤寧笑道:「怎敢當老爹寵顧,理應叫賤眷小女拜見老爹才對。」
當下毫未遲疑,回頭吩咐一名小廝道:「傳話進去,就說居停何老爹來了,叫兩位夫人和小姐快出來見見。」
小廝去未多久,果然環珮掙鏘,香見盈盈,兩名青衣丫環簇擁著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由正屋那邊走了過來。
黃石生頓時傻了眼,心念電轉,駭然忖道:奇怪,大哥整日窺查未見一個婦女,門外也沒有看見車馬出入,這些女人竟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呢?
驚駭之下,慌忙起身見禮。
那兩位姨娘大約都在三十歲左右,瘦削個兒,病靨靨的顯得弱不禁風,尤家小姐則更為纖弱,鵝臉蛋,水削肩,柳腰細柔,金蓮顫顫,恰似一朵嬌滴滴的水仙花,被風一吹就要折倒一般。
黃石生藉著寒暄之際,偷眼審視,怎麼也看不出來這三個女兒有一絲兒會武功的模樣,不覺大感困惑。
略敘幾句就酬話,黃石生坐不住,只好告辭起身,尤寧十分客氣,親自送到大門外才分手。
回到後園,駱伯傖已經在秘室中端坐而待,眉頭緊鎖,神情凝重。
黃石生問道:「大哥都看見了?」
駱伯傖點點頭,沉默良久,才廢然道:「這真是怪事,我一直守在暗鏡前,竟未看見那些女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黃石生苦笑道:「其實也只能怪時間太倉促,如知道有今天,咱們應該在前院每一間房裡,都裝上暗鏡。」
駱伯傖道:「四弟的意思是」
黃石道:「事情已經很顯然,那些婦女昨夜一定都搬來了,只不過沒有居住在正房裡。」
駱伯傖道:「那兩外侍妾都很年輕,論理,該有一個跟姓的同住天上房才對,除非他們已對這座宅子起了疑心,而且,既有女眷同住,臥房應由丫環打掃,怎麼卻用男僕小廝清理內宅呢?」
黃石生突覺心中一動,恍然而悟,跌足道:「不錯,小弟竟沒有注意過那些小廝,原來奧妙在此……」
駱伯傖詫道:「四弟想出其中蹊蹺了?」
黃石生尷尬地道:「說來慚愧,小弟謬號『鬼臉』,素以易容術自負,卻不料那姓尤的也是大大的行家,若非大哥提到那些小廝出入內宅的可疑,幾乎被那匹夫瞞過了。」
駱伯傖道:「難道那些女人,都是些小廝假扮的?」
黃石生道:「不!應該說那些小廝,全是女人改扮的;」
駱伯傖微微一怔,也恍然笑了起來,頷首說道:「想不到,姓尤的還有這一手,哈」
黃石生奮然道:「此人機詐百出,堪稱勁敵,小弟倒要好好鬥他一斗!』駱伯傖點頭笑道:「四弟準備怎樣鬥他?」
黃石生目光-轉,說道:「咱們早些休息,養足精神,今天夜裡先給他-點顏色……」
浮雲掩月,夜色深沉。
梆拆剛敘過三更三點』,正是人們美夢香甜的時候。節孝坊前,突然悄沒聲息駛來了輛單套馬車。
那輛車,篷簾深垂,由-個中年壯漢駕駛,車輪都用厚厚的布絮環裹,馬蹄上也套著護蹄草墊,車緩,軸滑,駛過石板路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馬車遠在距離石牌坊十丈外就嘎然停止,那駕車壯漢緩緩把革韁繫在轅樁上-,從座板箱裡取出旱煙,填煙葉,點紙煤,悠閒地吸了起來。
他竟沒有卸轡鬆繩,也沒有下車的意思,看樣子,是在等人。
可是,等誰呢?這麼夜深,街上空蕩蕩的,人蹤全無,誰會僱車?
那車把式卻一點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獨坐轅頭,一袋接一袋吸著旱煙!對啦!這輛車八成兒是由外地送客到洛陽,因為時間太晚,沒法投店,又不能出城,準備借這坊下空地,坐待天明了。
假如真是這樣,倒不能不佩服這位車把式好耐性,距天明還有-個多更次,他居然連個瞌睡也不打?熬渡漫漫長夜,他也不餓?
提到「餓」!巧得很,就在他吸到第二袋煙的時候,街尾轉角處出現了-樓燈光和竹板聲音。
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矮老頭,挑著一副餛飩擔子,油燈插在面籠邊.小鍋裡正冒著熱氣,籠架上有餛飩;也有麵條,另外還有調味盒子,外加一隻小酒罈。
矮老頭一邊敲著竹板,一邊順著小街巍然向石牌坊走過來,頭上一頂破氈帽,帽沿壓得好低,昏黃的燈光,映著半張老臉,大約今夜生意不佳,老頭兒一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神情。
漸行漸遠,矮老頭一溜眼,望見牌坊下的馬車,頓時精神一振,急忙把擔子挑到近前擱下,匆匆加扇添柴,巴結地問道:「老大,來碗熱餛飩怎麼樣?」
車轅上那壯漢卻冷冷掃了老頭一眼,漠然應道:「不餓!」
矮老頭陪笑道:「那麼,要不要切點滷菜,喝兩杯酒,御夜露寒氣?」
壯漢語音仍是冷冰冰的,說道:「不喝!」
「嘿嘿!」矮老頭招攬不成,有些尷尬,乾笑道:「老大,天還早呢,喝杯酒也好打發辰光,您嘗嘗老漢這酒,千純萬正的狀元燒,自家釀的,味道與眾不同,喝了保不打盹!』』老漢不耐,截口道:「跟你說了不喝盡啥叨於啥?』』矮老頭一愣,訕訕放下了扇子,苦笑道:「好!不好就不喝,生意不成情誼在,老大您何必發火了呢?」
壯漢哼了一聲,又填上第四袋煙,沒有答理。
那矮老頭好生掃興,自顧站在坊下敲著竹板,也沒有開口。
兩人各據牌坊一端,那駕車壯漢猛吸旱煙,矮老頭卻用力敲打竹板,一聲聲越敲越響,就馬肚裡悶氣,藉那竹板當洩出來似的。
夜深人靜,那竹板聽來份外刺耳,「梆!梆!梆!」簡直就在跟敲在壯漢心窩上一樣,何況矮老頭耗了許久,沒攬到一份生意,卻沒有離去的樣子。
駕車壯漢已經一連皺了好幾次眉頭,實在忍不住,沉聲道:「喂!老頭,走遠些敲行不行?」
矮老頭鬍子一翹,也沒有好氣地道:「我敲我的,礙著你什麼?」
壯漢怒目道:「你敲得老子心煩,懂不懂?」
矮老頭哼道:「這才笑話,你不願聽不會走開?誰又沒請你呆在這兒。」
壯漢叱道:「是老子先來,你叫誰走開?」
矮老頭也不退讓,瞼眼道:「你先來便怎樣?這地方又不是你家,難道不准我老頭子做生意麼?」
駕車壯漢怒火猛升,摔了冒煙袋,沉聲喝道:「老子就不准你在這兒刮噪,你敢怎麼樣?」
矮老頭嘿嘿連聲冷笑,說道:「造反了,我老頭子在節孝坊賣了幾十年餛飩,倒不知道這塊地皮是有主的,老大,你把眼睛放亮些,這是有王法的地方,我老頭子今年也快六十歲了,可不是嚇唬大的,別以為你年輕力壯塊頭粗,老頭子可不在乎這個……」
駕車壯漢凶睛暴射,獰笑道:「我看你這老混蛋是活得不耐煩了。」一長身形,躍落地面。
不料那矮老頭竟橫得很,順手抄起擔上切菜刀,大叫道:「幹啥?你還敢殺人不成?」
壯漢陰惻惻道:「老蠢物,你以為老子不敢殺人麼?老手想弄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不信你就試試看!」
矮老頭退後兩步,心裡有些虛,想再找件傢伙壯膽,餛飩擔子上已無用物,便把麥架上的燈籠摘下來提在左手。
駕車壯漢一步步逼近,冷笑道:「老混蛋,死在臨頭還忘不了帶燈籠,敢情你是怕共同泉路上看不見行走麼?」
矮老頭分明聲色厲內在,顫聲道:「你你可別逼人太甚想當年,我老頭子,也不是好惹的,打架鬧事,向來不含糊……」
駕車壯漢冷嗤道:「那是當年,可惜現在你老了!」話落,突然搶身上步,飛起一腳,直向矮老頭勢刀的右腕踢去。
矮老頭一時未防,被踢個正著,「啊呀!」一聲,菜刀應「腳」而飛,嚇得踉蹌倒退,趕緊躲在餛飩擔子後面,又摸了一柄趕麥杖,大叫道:「救命啦!殺人啦!」
駕車壯漢喝道:「老狗,你在找死!」跨步而上,揚掌就劈。
那矮老頭繞著擔子跑,扯開嗓子叫,淒厲的呼救聲,響徹夜空,別看他剛才嘴挺硬,這會兒真動上了手,可就剩下喊救命的份兒了。
駕車壯漢怒不可遏,殺機頓起,一面咒罵,一面持袖子追逐,怎奈矮老頭很滑溜,總圍著餛飩擔子兜圈閃避,急切間竟撈他不著。
壯漢一怒,猛抬腿,將餛飩擔子踢翻,從護腿皮套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向矮老頭撲去。
老頭失去了屏障,更毀了生財工具,急怒攻心,反忘了害怕,嘶叫道:「好小子,你敢毀我老頭子吃飯傢伙,我也叫你做不成生意!」
罵著,竟將手中燈籠,砸在馬車車蓬上。
車蓬布上塗過桐油,沾火既著,剎那間,便劈劈拍拍冒起火焰。
就在火勢剛起之際,石牌坊暗影下突然竄出一條人影,貼地一滾,飛快隱入車底。
這時,轅前馬匹也受驚狂嘶,潑開四蹄,拖著車子疾奔而去。
駕車壯漢看見車輛起火,駭然大驚,顧不得再殺矮老頭,急忙轉身追馬車。
但追未數步,後腦卻重重挨了一趕麥杖,仆倒地上。
馬車帶馬飛奔,掠過巨宅大門,向左-轉,筆直衝上了大街。
那原來緊閉著的巨宅邊門,突然「呼」地一聲啟開,門內閃出兩個人,正是尤寧和那隨侍的青衣漢子。
尤寧沉聲喝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青衣漢子惶然道:「是第三分舵送人的車輛,約定四更交接,他們早來了片刻。正待命清查有無跟蹤暗線,不知怎麼會出了意外。」
尤寧驚詫道:「這麼說,人還在車子裡?」
青衣漢子道:「正是。」
尤寧頓足叱道:「該死的東西,還不快迫!」』青衣漢子慌忙從懷裡取出-支竹笛,正想吹,卻被尤寧劈手奪去,低罵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是怕人家不知道咱們的地方麼?」
青衣漢子手足失措,吶吶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尤寧喝道:「不許出聲動眾,隨你四更以前,把人搶回來。過了時限,提頭來見。」
青衣漢子唯唯應諾,展步如飛,掠奔而去。
尤寧目光轉動,正待親自去救那駕車壯漢,突神神色微變,急急縮身退回門內,迅速掩閉了邊門。
片刻後,衣袂振風之聲入耳,石牌坊下出現兩條人影。
那是兩個勁裝負劍的少年,衣色一紫一白,正是「抱陽山莊」兩俠少莊主,「日月雙劍」應氏兄弟。
應龍冷冷掃了地上餛飩擔子一眼,搖頭道:「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故呢,原來只是賣餛飩的跟人打架,咱們走吧!」
應虎道:「大哥別忙,你看這小子手中還拿著刀!」
應龍笑道:「打架嘛,當然要動刀子,這小子八成遇上了吃白食的小流氓了,仗著自己身強力壯,不肯受氣,才被人捧了一頓。」
應虎道:「咱們要不要去弄醒他來問問?」
應龍道:「沒啥好問的,爹只叫咱們探查姓楊的消息,誰有工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二,走吧!」
兩人揚目向周望了望,果然沒有理會那駕車壯漢,雙雙轉身離去-尤寧隱身門後,剛鬆了一口氣,不料那昏倒在地上的駕車壯漢,就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突然「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應家兄弟未去遠,聞聲頓時止步。
月劍應虎詫異地道:「咦!那小於叫什麼?」
應龍翻翻眼睛,道:「他挨了揍,疼得難受,怎麼能不口U?」
應虎回頭望望,道:「可是,他為什麼只叫一聲,』又不吭氣了呢?」
應龍笑笑道:「誰知道?大約人剛清醒,現在又終於疼昏了過去了,別理他快走吧!」
宅門後的尤寧恨不得應家兄弟趕快走,心裡暗罵那駕車的人真糊塗該死。就算清醒過來,也應該裝作昏迷狀,怎麼可以胡亂呻吟出聲呢?決心等兩人去後,非重重懲罰他不可。
應家兄弟談笑了幾句,重又轉身舉步,但說來真怪,他們不走,那駕車壯漢倒很安靜,剛要走,壯漢又叫喊出聲:「啊呀!」
這一次,連應龍也起疑了,兩兄弟霍地旋身,互望了一眼,臉上都滿佈詫異之色。
應虎低聲說道:「我說,那小於在裝死……」
應龍點點頭,道:」去看看!」
兄弟兩並肩大步回到石牌坊下,分站著駕車壯漢兩側,四目炯炯,瞬也不瞬地直瞪著那壯漢的臉。
那駕車壯漢其實早就清醒了,正因應家兄弟出現,才故作昏迷臥地未動,可是,每當應家兄弟要走,總不知從哪兒飛來一粒暗器,射在他的穴道上。
暗器非針非鏢,卻是最霸道的鐵蒺藜,所射穴道,亦非制命要害,卻是人體最弱的軟筋骨節,鐵蒺藜嵌在穴道上,就像「錯骨分筋」一樣,雖不要命,卻疼得叫人受不了,任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也會不由自主呼叫出聲。
這時候,他情知這應家兄弟正站在身邊,雖然仍想裝出昏迷的樣子,無奈心虛發慌,那眼皮就像發寒熱打擺子似地抖個不停,用盡全身氣力,也控制不住。
應龍瞧著好笑,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腰脅,冷哼一聲,道:「朋友,別裝了,快起來吧!」
駕車壯漢猶欲掩飾,假作呻吟一聲,舉手揉著眼睛。
應虎火起,用力一腳踹在壯漢胯骨上,喝道:「滾起來!」』那駕車壯漢痛得弓腰捧腹大叫,凶念陡生,藉身體掩蔽,突然抄起尖刀,猛向應虎小肚了扎去。
應虎嘿地一聲怒喝,左腳斜跨半步,旋身探臂,長劍「嗆」然出鞘,只見寒芒閃縮,駕車壯漢那只握刀的右手已被齊肘斬斷。
應龍急叫道:「老二,要留活口!」
應虎招式迅速絕倫,,劍鋒飛轉,還劍人鞘,左掌一沉一收,已將壯漢挾脖子提起,又在他肚上狠狠揍了一拳,冷笑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膽?竟敢跟應二爺動刀子?」
那架子壯漢卻也有些急智,仰面一望,故作驚愣,道:「呀!你是誰?」
應虎哼道:「你連爺們是誰都不知道,就拔刀動手?」
壯漢連忙哀叫道:「兩位爺,請多原諒小人該死,小人還似為是剛才那幾個地痞……」
應虎撩手一掌,罵道:「他媽的,你把誰當作地痞流氓?」
壯漢斷肘處血流未止,這一巴掌又被打掉七八顆牙齒,兩眼金星亂閃,一聲悶哼,昏了過去。
應龍道:「別打了,搜搜他身上。」
應虎冷哂道:「敢情這小子外強中乾,並不結實!」
說著,扯開壯漢衣襟,探手人懷,只一搜,摸出一件硬硬的東西。
那東西,赫然竟是一朵銀製襟花。
應虎看了看,順手交給乃兄,笑道:「這傢伙準不是正經人,身上還帶著娘們的飾物呢。」
應龍比較慎重,反覆反那朵銀花看了許久,凝容說道:「不對!這不像是女人的飾物,倒很像是一種黑道幫派的識別標記。」
應虎道:「可是從沒聽說過哪一派使用這種銀花?」
應龍略一沉吟,道:「把他帶回去再說吧。」
驕指疾落,將壯漢穴道點閉,夾在脅下,兄弟倆縱身拔起,迅速沒入夜色中。
那尤寧匿身門後,親眼窺見手下身份敗露,被「日月雙劍」生擒擄走,卻苦於無法現身截阻,木然良久,頓足歎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正惶恐間,那奉命搶救馬車的青衣漢子已氣喘咻咻如飛而至……
尤寧見他空手回來,不由暗驚,急問道:「追上了沒有?」
青衣漢子喘息一陣,說道:「總算追上了……」
尤寧道:「車上的人呢?」
青衣漢子道:「城中到處都是一莊一堡的高手,屬下怕洩漏此地秘密,不敢把人帶回來。」
尤寧心中略定,吁了一口氣,道:「你所他們安頓在什麼地方?」
青衣漢子答道:「屬下追上那著火的馬車,將人救出,放棄了車輛,幸虧搶先一步,否則,險些跑抱陽山莊莊主碰個正著,當時恰在西城城門附近,屬下臨時無計,便反人送進城樓中藏匿,待應伯倫離去以後,才趕回來陳報請示……」
尤寧岔道:「應伯倫也發現那輛起火的馬車了麼?」
青衣漢子道:「是的,他們攔住空車搜查,業已引起猜疑,現在正分頭尋找駕車的人和追查馬車來處,街上暗樁密佈,非常嚴密。」
尤寧恨聲道:「那駕車的蠢物已被日月雙劍帶走了,三分舵派這種誤事的人來,真是該殺……」微頓,又嘉許地道:
「余坤,你不枉跟我數年,應變處置十分妥當,等事情過後,我會錄功報升你接掌第三分舵。」
青衣漢子欠身一禮,道:「多謝爺的提拔。」
尤寧又問道:「那城樓上安全麼?人藏在上面,會不會被搜出來?」
那青衣漢子乃姓餘名坤道:「暫時隱匿還算安全,但天亮以後就難說了,屬下不敢擅專,故特來提示!」
尤寧沉吟了一下,道:「這兩人太重要了,無論如何不能失去,事到如今,只有冒險把人搶回來再說了,你去通知本堂弟子,即速馳援西門,必要的時候,咱們寧可全體撤出洛陽。」
余坤垂手道:「是否也要知會宅裡準備?」。
尤寧說道:「小姐和兩位姨娘,由我去通知,你快往西城守護要緊,我隨後就到。」
余坤躬身一禮,飛掠而去。
尤寧也匆匆回到內室,吩咐侍妾女婢準備應變,如果自己天明未返,便全體撤出洛陽城。
然後,換了一身勁裝疾服,背插九環刀,用一幅黑布掩住面龐,飛身越牆而出,親自趕往西城-
駱伯傖坐在暗鏡室內,這些經過;自然都一一映入眼中。
口口口口
余坤先抵西門,城樓上早巳三個人在引頸企候了。
其中兩個身著黑袍,倚壁而坐,身材都很魁梧;另外的一個容貌瘦削,卻是「七義」中的飛蛇宗海東。
余坤一到,樓上三個人都起身相迎,飛蛇宗海東悄聲問道:「怎麼樣了?」
余坤點點頭,道:「姓尤的隨後就到,現在我才弄清楚,尤某不過是一名分堂堂主,幕後還另有主使的人。」
宗海東拽了兩名黑袍人,笑道:「四哥請檢視一下.看看這兩位像不像袁氏奪命雙環?」
假扮余坤的黃石生凝目注視片刻,沉聲道:「身裁面貌尚無多破綻,但袁崇基左手是斷的,這一點必須隨時留意,千萬不可讓左手露出衣袖外面,還有,袁氏兄弟都已迷失了本性,形同行屍走肉,你們要牢記在心,舉動宜盡量遲緩,眼睛要作發直狀,任憑天塌下來,也要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兩名黑袍人一齊點頭道:「四爺放心,咱們會記住的。」
黃石生肅容又道:「常言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你們久受主人厚恩,這就是捨生相報的機會,牙縫中的毒藥囊雖然是備作萬一,卻不可不時時小心在意。」
兩名黑袍人同聲道:「不勞四爺叮囑,到那時,咱們知道自處,決不負義忘恩,決不吐露片語隻字的。」
黃石生欣慰地一笑,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話聲微頓,回顧飛蛇宗海東道:「我真正的袁氏雙環和余坤呢?」
宗海東道:「袁氏雙環已由蔡福送回後園,余坤傷得很重,小弟本想自己押送,卻怕碰見一莊一堡的人,所以暫時將他閉住穴道,擱在城外壕裡。」
黃石生聳肩笑道:「咱們跟姓尤的鬥,抱陽山莊和一劍堡插進一腳,形勢鼎足而三,洛陽城裡,今天晚上真夠熱鬧的了。」
正說著,忽然瞥見一條黑影,遙遙向西城奔來。
黃石生舉手疾揮,宗海東立即捷如飛蛇般穿樓落城外,兩個假扮袁氏雙環的黑袍人,也連忙倒臥牆腳下。
俄頃,人影一閃,尤寧已登上城樓。
黃石生沉聲喝道:「什麼人?」
「是我!」尤寧一邊答應,一邊大步走了進來,目光一的「袁氏雙環」,問道:「怎麼樣?沒有被人發覺吧?」
黃石生忙躬身應道:「抱陽山莊和一劍堡的人都撤走了,屬下正欲飛報堂主,是不是趁現在把他們帶回去?」
尤寧道:「你確定一莊一堡的人真的都撤走了嗎?」
黃石生道:「屬下來時沒有再見到搜索的人,大約他們已經得到日月雙劍的消息,趕去審訊口供的了。」
尤寧點了點頭,冷笑道:「且讓他們去空高興吧,我就不相信他們能問出一名來。」
接著,取出一條黑巾,擲給黃石生,揮手又道:「掩蔽面目,咱們回去!」
黃石生遵命繫上面巾,從牆腳下挾起「袁氏雙環」。
尤寧回頭張望了一眼,沉聲又道:「你帶人行走,本座自會替你掩護,萬一遇敵,只管奪路脫身,但要注意有沒有人跟蹤。」
黃石生道:「屬下遵命先走了。」身形微閃,由樓側陰影處落下城牆。
只見他略一審度,再舉步時,卻沿著城牆牆腳,奔入鄰近一條小巷,並不登高越屋,仍藉街巷房簷暗影掩蔽,迅若狸貓般伏腰疾馳,轉瞬間,便消失在小巷轉角處不見了。
尤寧佇立城樓,目睹黃石生平安遠去,不覺含笑頷首,眼中閃出讚許之色。
當尤寧和黃石生在城樓中交談的時候,飛蛇宗海東正單臂扣著城垛,身子懸空斜持在城牆外面。
直到兩人先後離開西城,假冒「袁氏雙環」的事也毫未露出破宗海東才暗自鬆了一口氣,躡足疾落城下,順著護城壕曲身而行。
壕中泥石錯雜,野草叢生,有些地方泥土已經崩塌,留下大小不一的缺口。
宗海東潛抵一處缺口,分開亂草,低頭一陣張望,卻愣住了。
他分明記得是把余坤藏在草叢裡的,可是,現在草叢竟空空如也,哪兒還有人影?
宗海東駭然一驚,連忙扭頭四顧,是這地方一點也不錯,然而那身負重傷又被制住穴道的余坤是怎麼不見了呢?
失去一個余坤並不重要,問題是,假如被他脫逃回去,對黃石生卻是十分嚴重的威脅。
飛蛇宗海東心念電轉,頓感事不平常,無奈此時黃石生已走,知會他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又急急越城而入,趕回後園。
駱伯傖正在秘室探視袁氏雙環,聽了宗海東的飛報,也不禁大驚失色,頓足道:「你們擒住余坤,就該當場把他殺了,為什麼又留下後患?」
宗海東惶然道:「這是四哥吩咐的,只因那姓余的乃系尤寧親信,四哥準備從他口中,追查尤寧的來歷。」
駱伯傖搖了搖頭,道:「黃四弟一向心思慎密,怎麼也做也這種糊塗事來,要問口供,應該當時就問,人沒有送回來以前,怎能夠冒冒失失就喬裝易容去涉險?一旦姓余的脫身逃回,事情豈不是當場拆穿了麼?」
宗海東好生慚愧,垂首道;「這不能怪四哥,他原是把人交給小弟看守的,也交待過小弟,萬一無法保全時,就毀了姓余的面目,都怪小弟大意疏忽……」
駱伯傖道:「事已如此,追悔無益,假如那余坤是被同黨救走,現在也回到前院了,你們先準備一下,愚兄去暗鏡室看看,他若果真遇險,說不得,只好硬幹硬拚了。」
說完,推開暗門,匆匆進入地底密道。甬道直達前院,暗鏡室就在大廳下層,駱伯傖-腳跨進室門,便聽見「揚聲筒」中傳來陣陣叱罵的聲音。
駱伯傖心驚不已,急忙旋開銳眼,吵目窺探
大廳裡燈火輝煌,如同白晝,廳只兩個人,一個垂手肅立,另一人則大咧咧在一把虎皮交椅上。
椅上那人身穿一襲青衣儒衫,半截身子都被椅背遮住,盾不見面貌,交椅前面的,並非黃石生,卻是身為主人的尤寧。
在交椅旁邊,橫放著兩個長形黑布包裹,不知內藏何物。
這時,青衣人正指著尤寧責罵道:「你身為一堂之主,受本會倚重,寄大任,如今竟鬧出這麼丟人現眼的事,還敢狡辯卸責,把責任推在第三分舵頭上?三分舵差人不當,自應重懲,你督促不嚴,又該怎麼說?」
駱伯傖只覺那青衣人的聲音好熟,無奈一時竟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但見尤寧垂手恭聲答道:「屬下不敢卸責諉過,只求會主賜恩,讓屬下將功贖罪。」
青衣人冷冷道:「本座御下一向賞罰分明,有罪不罰,何以服眾?姑念你平日尚知勤奮,不無微勞,暫時革去堂主銜位,降為香主,仍著代攝銀堂堂主職權,以觀後效。」
尤寧連忙拱手躬身,說道:「謝會主恩典……」.青衣人截口道:「這次雖然損失一名分舵弟子,總算把袁氏雙環截回,剛才你說的那個余坤,他在堂中是什麼職位?入會多久了?」
尤寧道:「他是前年才奉准入會的,本來補一名『二等劍士』,屬下見他忠誠幹練,在西澱時,才呈請提為『一等劍士』兼本堂行刑領班職務。」
青衣人默然片刻,道:「很好,你叫他來進來見見本座。」
尤寧欣然領命,回頭揚聲道:「令主有諭,召見一等劍士余坤。」
廳外接口應道:「領諭!余坤告進。」黃石生低頭叉手而人。
駱伯傖見他無恙,才算心中略定,至少在目前,那個真正的余坤一定還沒有回來。
黃石生畢恭畢敬走到距離交椅五尺處,單腿一屈,行下大禮,道:「一等劍士余坤叩謁會主。」,青衣人招了招手,說道:「知L,抬頭。」
「是!」黃石生答得很利落,迎著雪亮的燈光,毫不猶豫地揚起臉來。
那青衣人凝注良久,忽然問道:「余坤,你以前見過本座嗎?」
黃石生朗聲道:「沒有。」
青衣人陰惻惻一笑道:「那麼,適才你進門的時候,為什麼竟有驚詫之色?」
黃石生甫一遲疑,那青衣人立即變臉叱道:「回答本座的問話!」
黃石生忙俯首道:「求會主恕屬下失禮之罪,屬下才敢說。」
青衣人怔了一下,點頭說道:「好!本座准你失禮一次,但要據實直言,你說吧!」
黃石生道:.「屬下一直無緣拜謁會主,心目中,總認為會主多半是一位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頭子。適才奉召進門的時候,忍不住偷望了一眼,卻萬沒料到會主竟然這般丰神俊逸,更如此年輕,屬下內心驚惶,不覺就流露出……」
話沒說完,青衣人已哈哈大笑起來。
駱伯傖在秘室中也不期蕪爾,暗想:千穿萬穿,馬屁不可穿。這話,委實有些道理,看來四弟非僅機警,更深悉個中三昧呢!
但聞那青衣人大笑道:「余坤,你很會說話,也頗具膽識,以你的才智,當一名『一等劍士』仍太委屈了些,本座有心升你為香主,你可願意?」
黃石生忙道:「屬下自知平庸,不敢妄求陞遷,只盼能追隨本堂尤堂主,為會主盡忠效力,於願已足。」
青衣人頷首道:「你能不忘故誼,十分難得,不過,本會向重賞罰公平,今夜你臨變不亂截回馬車有功,本座特別破格擢拔,提升你為銀堂香主,俟後你要知恩圖報,竭智協助尤堂主,多替本會出力,知道嗎?」
黃石生躬身應道:「謝會主恩典。」
青衣人頓了頓,又道:「現在本座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務,交你去辦,也是給你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事成必有重賞,如再出意外,卻休怪本座不顧情面。」
尤寧一震,忙俯首道:「謹領會主令諭。」
青衣人用手指指兩個長形包裹道:「把它們解開了。」
黃石生應聲上前,半蹲解開包裹上的繩索,布中掀起,登時一怔。
原來包裹中竟是一男一女兩個活人。
那女的是個老婦,身著斑斕綵衣,男的穿一件大紅道袍。兩人穴道都被制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眼珠子卻轉個不停,老婦怒容滿面,道人則流露出驚詫迷惆的神色。
青衣人問道:「尤堂主,認得這兩人麼?」
尤寧道:「屬下只認識那道人是火蓮觀的火道人,至於這位老嫗,卻從未見過。」
青衣人得意地笑道:「提起這老婆子的名號,只怕會叫你嚇一大跳,她發年三目天魔田繼堯的獨生女兒田娥,又名田雅芳。」
尤寧果然大吃一驚,失聲道:「她就是名稱「黑谷一嬌」的綵衣娘娘田娥?」
青衣人道:「不錯,也就是四凶中火神郭金堂的情婦。」:
尤寧遲疑了一下,說道:「屬下雖未見過綵衣娘娘田娥,唯據江湖傳聞,那田娥乃天生麗質,姿色頗佳,但這位老嫗卻……」
青衣人大笑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歲月匆匆,山河尚且會改變,何況一個女人的姿色。」
尤寧一怔,也不禁啞然失笑,拱手道:「的確,屬下竟忘了時光無情,紅顏易老。」
青衣人收斂笑容,招招手,將尤寧喚近椅前,附耳密語了一陣,最後又正色叮囑道:「此事關係重大,無論如何要弄出個結果來,本座隨時派人來聽消息,三天之內,必須得到確實地點!」
尤寧唯唯諾道:「屬下全力赴,決不讓會主失望,可是,這火道人……」
青衣人冷冷道:「他本來是受我之命辦事的,但耗費時日,並無所獲,本座懷疑他別具私心,可能東西就是被他隱匿了,故而一併擒來,交給你嚴加偵詢,假如事情與他無關,盡可把他除去,以免洩漏秘密。」
尤寧謅笑道:「會主放心,在『搜魂』之下,不怕他不說實話。」
青衣人點點頭道:「但也不可操之過急,這件事耍多多借重令師妹,事成之後,定有重賞,你們只管安心辦事,原訂的計劃,不妨延展數日實施,如能先辦妥這件大事,放眼天下武林,誰還是咱們的對手?」,說完,傲然一笑,站起身來。
尤寧和黃石生一齊躬身道;「恭送會主。」
青衣人擺手道:「免!」人影微閃,飄然掠出大廳。
就在青衣人起身離去的剎那,駱伯傖已從眼鏡中看清他的面貌,情不由己,機伶伶連打了兩個寒噤,若非自掩口掩得快,險些忍不住要失聲驚呼出來。
青衣人那高挑的濃眉,灼灼的眼神,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這一切,駱伯傖熟悉得有如自己掌上的指紋,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在腦際映現。
這是多麼親切的一張臉,縱然再過二十年,他也能一絲不:差的鏤繪在心扉上,對那張臉,他曾經傾注過真誠的友情,更寄托過復仇的希望。二十栽闊別,生死如謎,卻萬萬想不到會:在此地重現,尤其是在自己滅門仇人的大廳中。
這意外的發現,震撼了駱伯傖,幾乎使他整個腦子變成一個鍋亂糊。瞬息間,他恍惚度過了千百年,好像想到許許多多事,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
他木然地站在暗鏡前,直如泥塑木雕般,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問著自己道:「楊君達!楊君達!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室門悄然啟開,駱伯傖仍懵無所覺黑牛李鐵心,探頭進來,低聲叫道:「四哥回來了,請大哥去一下,有急事稟報。」
連叫兩遍,駱伯傖才矍然而醒,問道:「你說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