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地窟歷險 飛蛾投火

    黃石生無暇替應家兄弟擔心,但心裡卻暗暗著急,皆因他已在西廂樑上躲了整整一天粒米未進,早就餓得兩眼發黑了。

    飢餓猶可忍耐,最難耐的是口渴,偏是下面越「渴」,下面越「急」,昨天吃的湯湯水水,在肚裡存了一整天,令人忍不得,熬不住,塵板梁間,又沒個宣洩之處。

    俗話說:水火不容情,屎尿脹死人。黃石生憋得滿臉通紅,額上直冒冷汗,萬般無奈,瞅個空隙,悄悄從屋樑溜下來,躡足潛出了西廂房。

    屋邊牆角,有叢矮樹,枝葉掩遮,黝暗不明,正是「方便」的好地方。

    黃石生迫不及待,低頭鑽到樹下,三把兩把看開褲結,「呵!」好一個痛快。

    誰知正在舒暢,突然一聲嬌嘀嘀的輕呼:「呀!害人什麼地方沒找遍,原來餘香主躲在這兒。」

    黃石生吃了一驚,連忙整衣而出,一抬頭,卻見丫環紫茜,正噘著小嘴直朝自己笑哩。

    不期然臉上一陣熱,只好硬著頭道:「找我有事麼?」

    紫茜自然聽到「聲響」了,含羞帶笑說道:「各處都佈置妥當了,堂主吩咐,請餘香主去上房,同用晚飯,以便議事。」

    黃石生點點頭道:「知道啦,就說我隨後就到。」

    紫茜遲疑了一下,道:「碗筷都擺上桌子,堂主坐候,要婢子請餘香主現在就過去。」

    黃石生道:「我回房去淨淨手,立刻便去,耽誤不了一會工夫。」

    紫茜道:「上房也有水盆,幹嗎不去那兒淨手呢?」

    黃石生語塞,只發信口謅道:「我還得更換一件衣服,紫茜偏是個死心眼,又道:「香主身上這件衣服,不是很好了嗎?」

    黃石生正色道:「你知道什麼,上房是小姐和姨娘們的居處,這身衣服怎能見人?」

    紫茜霎著兩隻大眼睛,迷惑地道:「可是,今天清早香主去上房,不也穿的這件衣服?」

    黃石生幾乎無詞以對,揮道:「清早是清早,現在是現在,衣服穿了一整天,也該換一件了。別嘮叨啦,你先去吧!」說著,逕自轉身向前院小屋走了。

    紫茜略一沉吟,竟也舉步趕了上來,一面嘀咕:「婢子還是等香主一塊兒去的好,省得回去挨罵。」

    黃石生詫道:「你沒有做錯事,誰會罵你?」

    紫茜噘著嘴道:「還說哩!為了急等香主議事,堂主已經派出了幾位姊妹去了,此刻正在發脾氣罵人呢!」

    正說著,另一名侍女也氣急敗壞尋來了,一見黃石生,便如獲至寶般緊緊拉住,喘息道:「我的大香主,謝天謝地,總算讓婢子把你給找到了,堂主等著傳見,前前後後哪兒沒尋遍,都以為你老人家失蹤了,誰想竟在這裡,求求你快去吧,再過一會,盤碗都叫堂主摔光啦。」

    不由分說,和紫茜一人拉一起一條胳膊,拖著就走。

    黃石生連忙叫道:「別啦!別啦!我這就去這就去。」

    他空有「鬼臉書生」之名,號稱「一步百計」,如今被兩名侍女纏住,別說脫身無計,便是想再拖延些時候,也不能夠了。

    其實,他挨了一整天餓,此時正飢腸轆轆,何嘗不想飽餐一頓,為難的是,宅裡還有另一位「余坤」,稍等,兩個「余坤」都應召而至。三頭六面,豈非天大荒謬?,心裡雖然焦急,無奈勢成騎虎,直被兩名侍女半拖半擁。腳不沾地就到了上房。

    上房樓分二層,樓上是臥房,樓下是書房和客室,另有一間飯廳,與客室相鄰,乃內眷進餐之處,穿出廳後側門,一列七八間平層,便是僕婢們臥房和小廚房。

    兩名侍女沒有說假話,飯廳中,尤寧正滿臉怒容在繞室徘徊,地上摔了一地碎碗斷匙。

    黃石生剛到門外,紫茜高聲傳報道:「回堂主,餘香主到了。」

    尤寧霍然止步抬頭,戟指著黃石生的鼻尖,怒喝道:「你到哪裡去了?怎麼全院子都見不到你的人影?」

    黃石生整衣欠身,答道:「屬下就在宅中,並未遠離。」

    尤寧截口道:「胡說!我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一再派人去找,怎找你不到?」

    黃石生平靜地答道:「回堂主,屬下正在巡查各號暗樁,以便會主萬一突然駕蒞時,事先能獲得消息,不至應對失措。」

    尤寧似乎頗感意外,微微一怔之後,臉色頓霽,輕哦道:「難為你想得周到,這件事,我竟疏忽了。不過你怎先提我這個醒兒?害我空在這兒著急?」

    黃石生道:「屬下剛佈置妥當,正要桌告堂主。」

    尤寧忙換了一臉笑容,招手道:「我也正有細細節經跟你商來,來!飯菜都快涼了,咱們邊吃邊談吧!」

    幾名侍女急急動手,清掃殘物,重整杯筷,頃刻間,酒菜都上了桌了。

    黃石生恭謹地道:「怎不見小姐和兩位姨娘?」,尤寧笑道:「她們已經吃過了,蓮兒正在樓上整妝,咱們淺飲幾杯,預卜個吉兆,賞罰功過全靠今夜-舉了。」

    黃石生在下首落座,強笑舉杯,心裡卻暗暗盤算著,如何應付即將發生的尷尬驚險場面?雖面對滿桌佳餚,竟食而不知共味。

    他萬萬料想不到,就在這同一時候,那位「余坤」,早已經遭遇到另一個尷尬而驚險的場面了。

    當侍女紫茜在西廂牆下找到黃石生的同時,那位「余坤」正藉著黃昏掩蔽,獨自穿過花圃,觀查著後園那道封閉園門。

    看形勢,前後兩座花園,應該屬於同一宅第,可是,他卻猜不透園門為什麼被封死?更不知道那一牆之隔的後園中,是否有人居住?假如有人,,是不是尤寧的一夥?

    他仔細查看過園門,銅瑣猶新,顯然封閉不久,封堵門戶的木石,也像新堆置的,而且,封堵之物是在園門的另一邊,這更說明是由後園方面封堵通路,園中必有人居住。

    這些發現,此起他強烈的好奇心,頗想覓個機會,探一探園中秘密,於是,便順著圍牆,登上了假山。

    由假山頂上望去,後園內亭台房舍已可大半人人目,果不出所料,小樓正亮著燈光呢!

    他心裡暗喜,正躡足長身向園內張望,假山洞裡突然傳來一陣低沉機鈕聲。

    「余坤」猛吃一驚,急縮身,緊貼洞側,凝神屏息而待。

    片刻之後,機鈕聲沒有了,卻聽見洞內有人啞聲叫道:「四爺!四爺!」

    「余坤」默然不響,暗吸一口真氣,已將力道貫注雙掌上。

    那人叫了幾聲,不聞回應,喃喃自語道:「奇怪,剛才明明年見還站在假山頂上,難道這會兒又走了?」說著,竟躡腳掩近洞口,伸出頭來向下窺探。

    那人一身下人打扮,頭戴圓頂緞帽,正是老蒼頭蔡福「余坤」顯然並不認識蔡福,掌勢疾翻,閃電般一把扣住;了老蒼頭的肩沉聲喝道:「不許聲張!否則,我會扭斷你的頸;子。」

    蔡福驚駭失措,顫聲道:「你你你不是四爺」

    「余坤」冷笑道:「我是追命無常爺爺,你認錯人了。」

    掌心一推,將蔡福推回假山洞裡,自己也緊跟著跨了進去。

    山洞裡光線十分陰暗,但「余坤」目光如炬,只略一掃視,已看清洞底一道暗中獸口盆張,猶未關閉。

    當下淡淡一笑,低問道:「那道暗門,可是通往後園去的嗎?」

    蔡福答非所問地道:「四爺,你不認識老奴了麼?我是蔡福!」

    「余坤」哼道:「你是『夜壺』沒有用。快答我問話,休要自討苦吃。」

    蔡福像只洩了氣的皮球,好半晌,才頹然長歎一聲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余坤』』五指微收,沉聲道:「老東西,快說實話!」

    蔡福頓覺頸上如被鋼箍緊勒,奇痛徹骨,忙道:「你要老漢說什麼?」

    「余坤』』道:「我問你,這條暗道是不是通往後園?」

    蔡福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道:「是的。」

    「余坤』』又問道:「後園裡住的是什麼?為何將園門封堵,卻另辟暗道來往?」

    蔡福搖搖頭,道:「老漢只是受雇於園內主人,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要用暗道。」

    「余坤』』冷曬道:「看來不給你點苦頭,你是不會說實話。」

    蔡福急道:「老漢句句實話,你若是不信。可以親自過去看個明白。」

    「余坤」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敢去嗎!」

    蔡福道:「老漢情願帶路。」

    「余坤」眉峰山,剔,傲然道:「很好!蔡老頭,假如你不想活了。就儘管弄鬼吧,帶路!」

    聲落,五指帶撤,揚手一掌拍在蔡福背心「靈台」穴上。

    蔡福兩腳一軟,杉L伶伶打個寒襟,只覺內俯一縷真氣,全被那輕輕一掌拍散,再也無法凝聚起來了。

    他暗自一歎,咬咬牙,舉步向洞底暗門走去。

    「余坤」迅速回頭望了一眼,緊隨而行。

    暗門內,是一條螺旋形的石梯,蜿蜒下降,其深不知幾許?底下一片漆黑,伸手難辨五指。

    蔡福走到口,忽然停步問道:「朋友,你身邊帶著火摺子沒有?」

    「余坤」冷冷道:「要火摺子幹什麼?』』

    蔡福道:「地道內暗得很,石梯又滑,老漢走熟了不打緊,朋友卻是第一次,難道不怕失足嗎?」

    「余坤」一哂道:「不勞掛心,區區幾級石梯,還難不倒我。」

    蔡福道:「既然如此,老漢就在前面領路了。」

    「余坤」微笑道:「請吧!但最好別走得太快,當心你這副老骨頭,跌倒了爬不起來。」

    蔡福略一沉吟,便低頭循梯而下,移步之間,果然十分緩慢。

    行約十餘步,已到石梯轉角處。回目一望,那「余坤』』仍然站在暗道門口。

    蔡福問道:「朋友怎麼不肯下來?」

    「余坤」淡淡一笑,道:「梯道太窄,容不下兩個人,你只管往下走,不必招呼我。」

    蔡福心中暗喜,點頭說道:「不錯,這梯道太狹窄了些,走過這一段,前面就寬敞了……」

    話聲甫落,突然揚手向左側石壁猛推一掌,身形遽縮,抱頭,拳腿,朝石梯直滾了下去!

    那一掌推落在石壁上,觸動機鈕,暗門立閉。

    整座石梯高達二十餘丈,等於假山洞直人地底,石梯盡頭,是-條黝黑甬道,穿過圍牆,能往後園那座涼亭。

    蔡福只求脫身顧不得高低,滾落梯底之後,掙扎著爬起身來,向甬道便跑。

    剛奔數步,肩頭一麻,已被人從後扣住了穴門,「余坤」的聲音在耳邊吃吃笑道:「蔡老頭,何必如此著急呢?」

    蔡福渾身猛震,險些當場暈倒,失聲道:「你」

    「余坤」一笑道:「我第一次來,身邊又沒帶火摺子,你可別得手太快!」

    蔡福心膽俱裂,突然大叫道:「六爺救命呀!」

    才叫得一聲,腦後重重挨了一掌,登時閉口昏倒。

    「余坤」順手將他拋去壁角,聳肩冷笑道:「想不到這老傢伙居然如此的不畏死!」

    說著,撤出腰際長劍,舉步向甬道中走去。

    他不知甬道內是否還有其他機關,是以步步謹慎,身形盡量貼近石壁,長劍則反藏身後,提氣蓄勢,準備隨時應變。

    行了丈餘遠,突聞對面傳來的腳步聲音。

    「余坤」急忙停步,一側身,靠壁仁立,劍尖下垂,凝神傾聽。

    可是,那腳步聲也及裡而止,來人顯然跟他同樣打算,也在屏息觀察甬道中的動靜,竟然久久沒有移動。

    「余坤」眉峰一挑,心忖道:「這樣耗下去,我雖不懼,就怕尤寧尋我不見,必定起疑,看來只好用點詐術了。」

    心念疾轉,便壓低噪音,模仿著蔡福的語聲,低聲呼叫道:「六爺,救……救命救……」

    果然,對面十丈處有了回應,一個沙啞的聲音問道:「蔡褐,你怎麼了?」

    「余坤」故作喘息道:「我……我不行了……六爺快……快米……」

    那人卻十分機警,沉聲又問道:「甬道裡只有我一個人嗎?」

    「是……是……的」

    「可是,我剛聽見有人在說話,不像你的聲音?」

    「那個人已經被我制住了,六爺,快請過來,我傷得太重。」

    對面寂然片刻,似在思索,好一會兒才:「蔡福,熬著點。我這就來。」

    接著,是一陣悉索輕響,卻未見有人現身。

    「余坤」雖然凝聚目力張望,無奈那人藏身處正在甬道轉彎的地方,視線被石壁隔阻,看不真切,於是,喘息著又道:「六……六爺請快些……」

    對面應道:「蔡福別慌,我來了!」

    話落,一縷黑影突然從壁後閃出,飛一般掠了過來。

    「余坤」大喜,低笑道:「朋友,你上當啦!』』身形半蹲,長劍疾掃而出。

    他竟欲生擒活捉,並不想傷那人性命,是以出劍捨上取下,有心避開要害。

    誰知劍鋒過處,虛而不實,刃飄落的,只是一片衣角,那黑影直飛到甬道底,「噗」地一聲撞在石壁上,原來僅是一件黑色外衣,其中包著了一塊石頭而已。

    「傘坤」駭然一驚,才知道上當的竟是自己,急忙收劍回護回護全身,扭頭看時,那人已經飛步疾奔而去。

    他未逞多想,振腕一抖,長劍已脫手激射而去,輕聲喝道:「朋友,你還走得了嗎?」

    劍芒掠過黑暗的通順,只聽那人-聲悶哼,頹然倒地。

    「余坤」逼近幾步,-一揚手,晃燃了火摺子。

    火光乍見,驀聞一聲。

    「打!」

    緊接著,破空連響,大蓬牛毛飛針,突向火光處疾射過來。

    「余坤」全未料到那人還有餘力反噬,一時間,倒弄了個手忙腳亂,皆因甬道狹窄,那人又是用「滿天花雨」手法施為,令人不易趨避,而己明彼暗,目力受制,更增加應變的困難!

    倉促之下,只好將火摺子迎面擲出,一提真氣,身子平空而起,用了一式「駕鶴凌虛」,背脊緊貼在石壁頂端。

    飛針像雨點般由身下捲過,幾乎擦到「余坤」鼻尖,真是毫釐之差,險而又險。

    等到飛針過盡,「余坤」身形飄落,藉火摺子上餘光,再看時,那人竟然失去了蹤影。

    甬道盡頭是另一座石梯,梯下有一灘血漬。顯然,「余坤」擲劍出手時,那人正攀登梯,恰好避開了要害,故能強忍劍傷,打出大把牛毛針,趁機逃出甬道。

    「余坤』』仰面打量石梯頂端,見出口暗門已經封閉,心裡不禁猶豫起來,暗忖道:那人負傷帶劍逃脫,必然已將變故傳揚出去,假如後園之人與尤寧果真是一路的,自己形跡已露二說不得,只好放手一拼了,如果他們不是一路的,這條秘密南道卻從何而來?那蔡福又怎麼會與「余坤」相識.自己硬闖出去,是否太過魯莽了些?

    正遲疑間,甬道內忽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嘶嘶」聲音。鼻中更嗅到一股異樣香味,神志頓感暈眩。.-「余坤』』情知不妙,急忙再度晃燃火摺子,不覺駭然犬驚,原來甬道壁角,正有一縷縷淡黃色的煙霧溢出,不用猜,那準是「迷香」。

    「余坤」深納一口真氣,隨即閉住呼吸,一長身,竄上石梯,匆匆運目搜尋,見石梯旁有塊微凸的活動主石,連忙揮掌拍去。

    誰知一連拍打了三四掌,那方石雖然應掌伸縮,暗門卻紋風不動。

    這進,那味帶幽香的淡黃色煙霧,已經在甬道中瀰漫開來,而「嘶嘶」聲音猶未停止,火摺子閃了兩閃,忽然無風自滅。

    「余坤」情急,頓萌退意,忙又轉身穿越甬道和「迷香」,奔回到假山洞人口處。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人口暗門機關也同樣失去了作用。

    兩端暗門都被拴緊,甬道又密不通風,「迷香」迅速充斥,成了個「香熏活人」,在這種情形下,武功再高也是白「高」了。

    「余坤』』被困在後園甬道,黃石生恰好又補上了「缺」,兩人一隱一現,「走馬換燈」,竟然天衣無縫,絲毫未露破綻。

    與此同時,「關洛第一樓」後院內,應氏兄弟卻在互鬥心機。

    自從「節孝坊」敗興而歸,應氏昆仲便顯得有些神思恍惚,各在肚裡藏著滿腹心事,一直啞吃悶睡,難得說句話。

    但「吃」得即不多,「睡」也沒睡熟,不過是礙於應伯倫和一劍堡主易君俠等尊長在座,午晚兩餐,到飯桌上去應個卯,低頭扒完小半碗飯,就回房躺倒在床上,望著屋頂發呆。

    哥兒倆口雖不言,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同一個人-一那就是「節孝坊」巨宅門前邂逅的冉肖蓮。

    說不出為什麼?只那麼匆匆一面,冉肖蓮的影子,已深深印在哥兒倆腦中,無論「寢」與「食」,無論他們是望著「屋頂」或「飯碗」,那些塵板或碗盤中,都浮蕩著冉肖蓮勾魂蝕骨的眼波,扯動著冉肖蓮玲瓏剔透的胴體,睜開眼,是她的笑靨,閉上眼,是她的嬌容那些撩人遐思的峰巒,那些扣人心弦的笑嗔,竟是揮之不去,緊緊糾纏在他們心頭。

    晚飯後,哥兒倆悶悶不樂回到房中,各據一榻,默默想著心事,但誰也不願把自己想的告訴對方。

    一燈臨窗,燭影搖動,院中蟲鳴應合,牆頭猛兒嬉戲,一聲聲嘶叫,聽得人心煩意亂,渾身癢癢的難受。

    應虎猛一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一動,應龍也同時挺身坐起,沉起問道:「老二,你要到哪兒去?」

    應虎咒罵道:「哪裡來的死貓,鬼哭狼嚎的,叫得人冒火,我非把它捉來摔死不可!」。

    說著,就想開門外出。

    應龍冷冷道:「別忘了,爹交待過,叫我們未得吩咐,不准單獨外出。」

    應虎在門外止步,扭頭吼道:「誰說我要出去?我只是被那野貓吵得睡不著,去院子裡趕它走!」

    應龍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睡不著,與貓何干?何苦拿畜牲出氣呢?」

    應虎道:「它叫難聽,才害我睡不著的。」

    應龍笑道:「老二,別借題目作文章了,分明你自己有心事,就算世上的貓全死絕了,你也一樣睡不著。」

    應虎猶不肯輸口,悻悻然道:「笑話,我有什麼心事?嘿嘿!」口裡說著,人卻回到床邊,一歪身子,又倒回枕上了。

    應龍長長吁一聲,說道:「可憐!可憐!」

    應虎側過頭道:「誰可憐?」

    應龍以手托顎,仰望著屋頂,冷冷笑道:「除了我,這兒還有誰?」

    應虎不悅道:「你是說我?」

    應龍道:「大概是吧。」

    應虎截口道:「我有什麼可憐的?」

    應龍輕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之不得,輾轉反側,這滋味不好受,自然可憐啦。」『應虎臉上忽然一陣燥熱,哂道:「大哥只怕是在自怨自吧!不然,怎麼知道是何種滋味?」.應龍道:「老二,不必再撇清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應虎道:「什麼對不對?我根本就不懂?」

    應龍撐起半截身子,注目道:「不懂?要不要我直說出來?」

    應虎冷聲道:「直說怎樣?橫說又怎樣?反正,我就是心中有無隱病,不怕鬼叫門』。」

    應龍道:「好一個『不怕鬼叫門』,若不是今天上午『鬼叫門』,這會兒也就不會怪那牆頭上的貓兒打架了。」

    應虎冷哼道:「今天上午先叫門的雖然是我,後來眼巴巴望著人家門板搖頭歎氣的,卻不知道是哪一個?」

    應龍也紅了臉,訕訕道:「我是替你惋惜。」

    應虎揚眉道:「謝了!啞巴吃湯團一心裡有數。」賭氣一翻身,面對牆壁,不再開口。

    應龍本想譏笑應虎,不料反被他搶白一頓,怏怏的好生沒趣,卻又自知拙於雄辨,說他不對,只好也閉了口。

    房中復歸寂然,但牆著上兩隻討厭的貓,竟然越叫越有勁,其聲緊迫急促,彷彿已到了「要命」關頭。

    應虎實在忍不住,「呼」的一聲跳下床來,從壁上摘了自己的長劍,一面怒沖沖推門向外走,一面連聲咒罵道:「死貓!死貓!是哪一個混賬東西?吃飽飯役事幹,養這種混貓來吵人。」

    這一次,應龍沒有再問他,只是在心裡暗笑不已。

    誰知過了許久,牆上貓叫如故,卻沒有看見應虎回來。

    應龍驀地警覺,心念電轉,忖道:趕貓何須攜帶兵刀?這小子莫非……連忙推窗一望,可不是,園內空空,應虎早已不知去向了。

    應龍大急,忙不迭地也取了隨身長劍,吹燈推門而出。

    舉首遊目張顧一遍,一長身形,便上牆頭。

    兩隻野貓是被驚散了,但應龍也沒有回房,逕自飄落牆外,匆匆向西而去。

    夜深沉,月朦朧,檀雲鐐繞,幽香瀰漫。

    月下,冉肖蓮淺卷翠袖,輕舒皓腕,獨自端坐庭中,對月焚香撫琴。

    只見她,身穿一襲水綠色的無領羅衫,頭上鬆鬆挽了個髮髻,臉兒無半點脂粉,襟角無一件飾物,只用一幅綢中,緊緊束著小蠻腰,襯托在疏落花影,淡雅月光下,越發顯得如花似玉,凝膚賽雪。

    看她這身衣打扮,純是晚妝初卸,蘭湯浴罷,春慵倦散,早寢難寤,才借那如詩如畫的月夜,調弄箏弦,解解悶兒的意思。

    本來,富貴人家千金女,終日裡四肢不勤,無所是事,幹什麼全有丫環僕婦侍候著,慵懶是難免的,趁這夜闌人靜之時,焚上一爐香,撫一曲琴,這是雅事,本無足怪。

    但,女孩兒家撫琴,多半都在後園繡樓,冉肖蓮卻偏偏選上前面庭院,非但薄衫露體,不畏夜寒,甚至連個貼身丫環也不帶,這就有點透著邪門了。

    再聽,那琴聲叮咚,緩徐音韻,如哀如訴,彷彿吉土橫笛,倩女思春,竟是一曲引人人勝的「風求凰」。

    冉肖蓮雖非絕美,卻具有一種嫵媚蝕骨特殊風韻,胴體非腴;肌膚晶瑩,兼備少婦般成熟和少女般嬌艷,渾身上下,散發著火一樣的熱力,令人一見,便不由自主會興起「燈蛾撲火」的慾望。

    是的,她才特意選擇了月夜,更特意捨濃抹而取淡妝,月夜琴挑,有女如玉,此情此景.,縱是大羅神仙,只怕也難「幸,免」。

    』檀霧飄逸中,一曲甫畢,爭琮音猶未盡斂,門外有人撫掌喝采道:「好琴!好琴!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園側小「門」呀然自開,一身白色劍衣的應虎,含笑跨了進來。

    冉肖蓮故作駭異的推琴而起,纖手按著酥胸,驚呼道:「什麼人?」

    應虎笑得好貪婪,抱拳欠身道:「小生應虎,見過冉姑娘。」

    冉肖蓮連忙倒退了兩步,大叫道:「紫茜!紫茜快來呀!」

    應虎劍眉微剔含笑道:「姑娘何須驚怕,小生是抱陽山莊二少莊主,日間曾與姑娘有過一面之緣,莫非姑娘忘了麼?」

    冉肖蓮一面拍胸口,一面閃著兩隻水汪汪的媚眼,向應虎細細打量了一遍,似已驚魂稍定,嬌嗔道:「喂!你這個人好沒道理,白天來煩人還不夠,怎麼夜晚又偷偷跑到人傢俬宅裡來?你究竟是安的什麼心?」

    應虎道:「小生夜中巡行,適巧由貴宅門外經過,聽得姑娘琴音,一時情難自禁,就冒昧進來。」

    冉肖蓮螓首連搖道:「這怎麼行,你怎麼可以不得允准,就擅人人傢俬宅?」

    應虎笑:「姑娘這園門並未上栓,小生才有幸拜見姑娘。」』冉肖蓮頓足道:「唉呀!一定是紫茜這丫頭忘了拴門,紫茜!紫茜!」

    應虎忙陪笑道:「姑娘休要責怪紫茜姐姐,喏!小生這兒替他拴好就是了。」果然轉身無門掛妥,緩步向庭中走來。

    冉肖蓮又退後一步,低喝道:「你要幹什麼?」

    應虎只作沒有聽見,施施然行到幾前,曲指輕彈,叮咚兩聲,然後仰面笑道:「適聞姑娘琴韻,何殊天籟綸音。小生對音律雖屬門外漢,但是」

    冉肖蓮突然掩口道:「你躲在門外偷聽,本來就是門外漢」。忽而笑意一斂,又扳著臉孔道:「喂!你怎麼還不出去,站在這兒算什麼意思?」

    應虎含笑不答,卻手撫琴弦,輕攏慢捻抹復挑,似是沉醉在先前那一曲「風求凰」中,迄今猶未清醒。

    冉肖蓮媚目偷轉,玉掌一揚,在應虎手背上「拍」地打了一下,嗔道:「嗨!你這隻手怎麼不老實,人家女孩子的東西,誰讓你亂摸亂弄的?」

    應虎心中一蕩,就勢翻時,-把握住那只打人的小手,輕佻地道:「姑娘適才那一曲彈錯了。」

    冉肖蓮竟未掙扎,仰面道:「怎麼錯了?」

    應虎低笑答道:「雄為見,雌為凰,應該由小生彈給姑娘聽,那才與曲意相符。」

    冉肖蓮嬌靨;紅,羞怯無限,輕啐道:「胡說八道!快放手!」

    應虎目睹那宜喜宜嗔的嬌態,欲拒還迎的神情,一顆心,早巳騰騰狂跳,按捺不住,手上一使勁,便想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

    冉肖蓮連忙撐拒叫道:「不行!不行!給人看見像什麼樣子快放手快放手!」

    口裡香喘吁吁,纖手推拒無力,一顆螓首,卻向應虎懷裡鑽動。

    應虎但覺血脈噴漲,通體火熱,大膽抱住了嬌軀,喘息道:「姑娘是瑤風,小生是彩風,咱們抱陽山莊就是梧桐窩,只要姑娘答應,小生願一輩子永做裙下不貳之臣。」

    冉肖蓮扭著身子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快些放開我,唉!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了」藉著爭吵扭動,雙掌已搭上了應虎後腰「志堂」穴。

    正待吐勁下手,驀聞一聲斷喝道:「老二,放手!」

    一條紫色人影由牆頭飛射而至,閒電般探手抓住應虎的衣領,奮力拖了開去。

    應虎一驚手,扭頭回顧,失聲道:「大哥你……,,話沒出口,臉上已重重挨了應龍一巴掌,踉蹌顛出三四步,險些摔倒地上。

    冉肖蓮心裡暗叫「可惜」,表面卻裝作驚駭欲絕的模樣,「哇!」地一聲,掩面哭泣起來。

    應龍急忙抱拳道:「肖姑娘休害怕,劣弟無札冒犯,自有區區在下會懲治他。」回頭又向應虎叱道:「還不快些跟冉姑娘賠禮道歉,咱們抱陽山莊的臉都給你丟盡了。』應虎撫著火辣辣的臉頰,眼中怒火閃射,哼道:「我做了什麼錯事?要你來狗拿耗子!」

    應龍喝道:「你夜人私宅,調戲閨秀,犯下了五門淫行,要是讓爹爹知道,你還想活命嗎?」

    應虎冷笑道:「笑話!男女相悅,這是人之常情,聖人尚且載之明教,誰敢斥為淫行?」

    應龍道:「那是指明媒正娶,不逾禮教,豈是你這般夜闖深閨,恃強施暴的無恥行為!」

    應虎沉聲道:「你最好嘴裡放乾淨此,若說恃強施暴,請問冉姑娘何曾有毫髮損傷?叵說夜闖深閨,我是由園門進來的,你自己卻是越牆而來,嘿嘿!咱們兩人倒不知誰才是真正無恥呢!」

    應龍口齒原就笨拙,聽了這話,氣得臉色發青,怒罵道:「好呀!你的膽子不小,竟敢反咬我一口。」應虎冷冷道:「假如你沒有企圖,怎會深夜跑到節孝坊來?黃鼠狼跟雞拜年,難道還安著什麼好心嗎?」

    應龍手持劍柄,叱道:「你再敢目無兄長,休怪我要出手教訓你了!」

    應虎昂然不懼,「嗆」地一聲,竟搶先搶拔出長劍,瞪目道:「你無兄弟之情,我就無同胞之義,真要動手,誰也不會怕誰。」

    冉肖蓮「嚇」得頓足道:「喂!你們要打架,請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千萬別在這兒行兇殺人呀!」

    正說著,紫茜抱著一件外衣由後樓匆匆趕到,一見這情景,失聲驚呼道:「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冉肖蓮又喜又嗔,嬌罵道:「你這丫頭,死到哪兒去了?現在才來,真把人急死了!」

    紫茜道:「婢子恐夜深露重,去替小姐取件外衣,怎麼?」壓低聲音問道:「小姐,這兩位公子是誰呀?怎麼有些面熟?」

    冉肖蓮嬌喘咻咻道:「還問呢!他們就是白天來過一次的那兩個,是什麼山莊的姓應的。」

    紫茜「哦」了一聲道:「原來就是小姐惦念了一整天的日月雙……」.冉肖蓮低喝道:「胡說!誰惦念了,快叫他們出去,他們在這兒打架哩!不管誰傷了誰都不好的。」

    這番話在應家兄弟耳中,竟比官方秘煉的「消痰化氣丸」更有效,應虎連忙收回長劍,堆笑道:「冉姑娘請放心,咱們兄弟常常鬥嘴,只是意氣之爭,不會當真的。」

    應龍呆了一下,也接著說道:「咱們本來就是鬧著好玩,既然姑娘不喜歡,這件事就算了。」

    紫茜回眸笑道:「啊!我明白啦,敢情你們二位是在扮戲都想討我家小姐的歡心?」

    應家兄弟臉上同時一熱,靦腆笑道:「慚愧!慚愧!」

    紫茜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慚愧的,兩位公子出身名門,少年英俊,自從日夜一晤之後,我家小姐心裡一直仰慕得很呢。」

    冉肖蓮嬌羞無限,輕喝道:「紫茜,不許胡說!」

    紫茜卻吃吃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呀!《關睢》之篇,《詩經》之首,只要彼此誠心誠意,並沒有什麼難為情的,兩位公子都是知書達禮的人,即使一時情不處禁,也甚失禮之處,小姐別放在心上就是了。」

    應虎忙躬身長揖,道才「紫茜姐姐說得對,適才我有失儀;小生這兒給姑娘你賠禮告罪。」

    冉肖蓮低著頭,只有眼角偷望,卻沒有答理。

    應龍也應了一聲,道:「在下來遲了一步,也請姑娘原諒。」

    紫茜輕輕推了冉肖蓮一下,低聲道:「小姐,人家應公子都在向你賠罪啦,總得請人家去廳裡坐坐呀。」

    冉肖蓮扭著腰肢道:「那恐怕不大好吧!」

    紫茜道:「怕什麼?反正老爺又不在家!」

    冉肖蓮搖頭道:「不行啦,深更半夜的,他們又都帶著凶器我覺得好害怕。」

    兩女低聲交談,應家兄弟卻聽得字字人耳,這一次,應龍居然「福」至心靈,當先解下佩劍放在琴几上,一面對應虎道:「老二,快把兵刃取下來,別驚了冉姑娘。」

    應虎連忙答應,也將長劍解下。

    紫茜一伸手,含笑接去兩柄長劍,說道:「婢子暫代二代公子保管,且請人廳奉茶。」

    兩女在前,兄弟倆隨後,相偕同人大廳落座,紫茜捧著兩柄長劍轉去屏風後,不片刻,用銀盤托來三杯香茗,兩柄長劍已不知放去何處了。

    冉肖蓮舉杯俯首,羞答答說道:「夜半客來茶代酒,二位公子休嫌怠慢,請用茶。」

    應兄兄弟雙雙欠身道:「深夜叨擾,實在太不安了。」同時舉起茶杯,喝了一口。

    紫茜笑道:「小姐說起『酒』,婢子倒險些忘了,前天凶不是新買了幾壇窖藏汾酒嗎?可要婢子去廚下弄點下酒菜,請兩位公子品嚐品嚐?」

    應龍忙道:「不敢當,怎好勞累深夜下廚!」

    紫茜道:「二位公子是貴客,豈能怠慢,火灶都現成,費不了什麼事。」

    冉肖蓮笑叱道:「死丫頭,要去就快去吧,哪有這樣問客殺雞的道理。」

    紫茜一伸舌頭,道:「小姐剛才還害怕哩,邊會兒又催人家快走了?」

    冉肖蓮齦然嗔道:「你再胡說……』

    紫茜掩口道:「好!婢子不說了,話都留著小姐自己說吧!」巧笑中,翩然轉身而去。

    冉肖蓮裝著羞惱的樣子,嬌靨絆紅,眼皮向兩人俏媚的一轉,輕啐道:「這丫頭被我寵壞了,沒規矩的,兩位公子別見笑。」

    應虎想賣弄才學,搖頭幌腦道:「在下倒覺得這位紫茜姐姐真是可人,足堪媲美那《三笑姻緣)中的秋香,{西廂記)中的紅娘。」

    冉肖蓮越見嬌羞,垂首道:「公子比喻太過分了。」

    應虎道:「不!一點也不過份」

    應龍低喝:「老二,少說兩句!」

    應虎不服道:「為什麼?」

    應龍面露溫色,沉聲說道:「她是紅娘,冉姑娘是鶯鶯小姐,咱們倆誰算張生?」

    應虎冷笑一道:「那就要各憑本領了。」

    應龍哼道:「長幼有序,怎樣也輪不到你。」

    應虎嗤道:「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年紀大有屁用。」

    兩人眼看又要鬧僵,冉肖蓮適裡輕啟朱唇,嫣然問道:「日間與公子們同行的,還有一劍堡易姑娘和兩位姓袁的姑娘,她們跟公於是何關係呢?」

    應龍搶著答:「一劍堡堡主的夫人,跑我娘是同胞姊妹,所以咱們跟他們的女兒,也是姨表兄妹。至於那袁家姊妹,跟易表妹又是結義姊妹,咱們也就跟她們兄妹相稱,他們結義姊妹中,還有白雲山莊李家兩姊妹,一共是五姊妹。」

    冉肖蓮忍俊不住,搖頭笑道:「這麼許多姊妹,真把人弄糊塗了。」

    應龍訕訕地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攪不清楚,不過還好,咱們兄弟只有兩個,這倒很好記。」

    冉肖蓮媚目凝注,又問道:「兩位公子常跟她們姊妹在一起嗎?」

    應龍點點頭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攪不清楚,不過還好,咱們兄弟只有兩個,這倒很好記。」』冉肖蓮媚目凝注,又問道:「兩位公子常跟她們姊妹在一起嗎?」

    應龍點頭道:「是的!是的!那是因為咱們跟易表妹是親戚,有時候常見面。」

    冉肖蓮笑道:「我說呢,兩位公子如此溫文多札。敢情是常跟姑娘們在-起的關係?」

    應龍忙道:「啊!不!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偶爾見面,在家都能『相敬如賓』就是了。」

    冉肖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應龍自知比喻不太恰當,急道:「不不不!不是『相敬如賓』,而而是」無奈拙意遲,「而是」好了半天,卻想不出一句妥貼恰當的話來,直急得面紅耳赤,無法下台。

    冉肖蓮斜睨笑道:「既然是親戚,彼此相互砥勵切磋,休戚相關,這也是應該的。」

    應龍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砥勵,互相切磋!』』冉肖蓮又道:「不過,以我看,兩位公子與表妹倒能『相安無事』,但兄弟之間,卻未免『相煎太急』了些!」

    一句話操紅了兩張臉,應家兄弟倆不勝靦腆,雙雙低頭無浯。

    這時,紫茜推著一輛四輪小車,笑嘻嘻走了進來。

    小車上,放著盤盞碟筷,五六樣精緻滷味和一小罈酒。

    紫茜暗向冉肖蓮點了點頭,將酒菜碗筷,都搬上桌子,含笑襝衽一禮,說道:「小姐,兩位公子,請-邊吃一邊慢慢談吧!」

    應家兄弟正感尷尬,連忙欠身而起,藉那謙謝之辭,掩去窘郝之態。

    大廳內,綺羅飄香,檀袖傳情!

    酒郁,人艷,哥兒倆唇未沾杯,人已經醉了。

    前廳軟語溫馨,一牆之隔的後園,此時卻正在劍拔弩張,如臨大敵。

    小樓燈火熄滅,門窗緊閉。除了少數不諳武功的僕婦仍留在樓中,其餘人手全都勁裝束扎,兵刃出鞘,散佈於園牆陰影下。」

    這些人,大多是駱伯傖新由保定府帶來的死黨,約有二十多名,原本散匿宅外提任暗村莊警戒,不久之前,才奉令進入後園,準備作傾力一戰。

    駱伯傖已更換短裝疾服,背插金背砍山刀,神情凝重地親自守在園內涼亭裡,「黑牛」李鐵心緊隨身後,手裡倒提著兩柄各重八十餘斤的大銅,錘上滿佈銳齒。

    亭欄條凳上,斜躺著「飛蛇」宗海東,右股褲腿全被鮮血染透,雖然已經敷過藥,傷口猶在滲血。

    「余坤」那柄和劍,橫放在石桌上,兩名黑衣大漢懷抱「弩匣」,直挺挺侍立亭邊,這種「弩匣」一次性可發連弩二十五支,威力遠達十丈,而且弩簇都淬過毒極為霸道。

    駱伯傖時而凝眺前院,時而低首徘徊,顯得十分焦急不安,園中那二十餘名高手,卻屏息靜伏,寂然無聲。

    園子裡靜得不聞一絲呼吸聲,但人人心弦緊繃,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良久,駱伯傖一聲輕吁,向兩名黑衣大漢點了點頭,道:「時間差不多了,啟開暗門機關吧!」

    兩名大漢轉身應諾,其中一個大步上前,將亭欄左首第七根橫條轉動了三匝,「卡」的一聲輕響,解開了暗門鎖扣。

    另一名黑衣大漢走進涼亭,準備打開甬道暗門。

    宗海東忽然低叫道:「大哥何不再忍耐片刻?那人武功頗高,又很機警,須防他使詐!」

    駱伯傖冷冷一笑,道:「甬道內密不通風,迷香已施放了一個多時辰,他武功再高,豈能一個多時辰不換氣呼吸?』,宗東海道:「話雖如此,寧可謹慎一些,再等一會。,,駱伯傖輕喟道:「我何嘗不願意等,只是,你黃四哥仍在前院,迄今難卜吉凶,萬一神情一黯,揮手接道:「不必再遲疑了,動手!」

    黑衣大漢不敢怠慢,應聲旋機鈕,亭前石階沉落,暗門甫開,大股迷煙立即湧了出來。

    駱伯傖取一粒解藥含在口中,探臂撤下砍山刀,便想冒煙進人甬道。

    「黑牛」李鐵心搶前一步,低聲道:「大哥請留步。』』駱伯傖一怔,道:「什麼事?」

    李鐵心道:「大哥千金之體,怎好涉險。」

    駱伯傖淒然一笑,道:「如今還顧這些?你六哥身負重傷,黃四哥吉凶難測,倘若真有危險,誰去都是一樣,你要是不放心,也跟我來吧!」

    兩名黑衣大漢同聲道:「主人和七爺都請留步,屬下等理應代勞。」

    駱伯傖道:「不必,你們好生守在門口,不可遠離,假如發覺有變,務必要全力先護衛六爺。」

    李鐵心道:「俺替大哥開路。」雙錘一提,搶先鑽進了甬道。

    駱伯傖攔阻不及,忙叫道:「老七,小心了!」緊隨而人。

    黑牛李鐵心天性耿直,胸無城府,仗著一身十成火候「鐵布衫」橫練功夫不畏刀劍,倒提銅錘,大步直向甬道中奔去。

    初入暗門,目力猶可分辨石梯方面,再行十餘步,滿目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迷香煙霧充斥,即使含著解藥,也難免感到呼吸窒滯。頭暈腦脹。

    李鐵心一心只想顧要搶在駱伯傖前面,一昧埋頭疾行,走著走著,腳下忽然絆著一樣東西,頓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地上。

    他心粗意莽,想也沒想,反手就是一錘橫掃過去。

    「蓬」地一聲暴響,只見火星進射,其聲震耳,大片石壁應錘崩塌,連地面也顫動起來。

    駱伯傖駭然止步,沉聲道:「老七,碰見什麼了?」

    李鐵心愣愣地道:「好像是一個人躺在地上,險些絆了俺一跤。」

    駱伯傖忙道:「雖魯莽,先亮火摺子,看看是不是蔡福!」

    李鐵心一面答應,一面錘交左手,正探懷掏取火摺子,猛覺勁風起自下盤,雙踝一緊,已被人牢牢扣住。

    李鐵心奮力了掙,沒有掙脫,剛叫了聲:「不好!」鐵塔般的身子轟然倒地,兩柄銅錘也脫了手。

    駱伯傖就在後面一丈內,竟未看李鐵心是怎樣被人弄倒的?心頭一震,急忙挺刀來援,煙霧中難分敵友,又怕誤傷了李鐵心,方自驚疑,卻見一團黑鐵鐵的影子,劈頭蓋臉向自己撲來。

    那黑影來勢十分迅捷,乍看晃若一隻巨大蝙蝠,凌空展開,幾乎佔去整個甬道:令人不敢硬接其鋒。

    駱伯傖側身錯步,緊靠著石壁,掌中金刀一翻,用一式「削』』字訣,刀鋒上迎反揮,「嗤」地一聲輕響,將黑影一削兩半。

    等到斷幅飄墜,仔細看看,卻是一件外衣。

    駱伯傖情知中計,急急收刀護身,扭頭回顧,果然瞥見一條人影正如飛向暗門人口掠去。

    他來不及招呼李鐵心,連忙頓足疾追,一面喝道:「宗六弟,截住他。」

    喝聲未畢,那人已迅捷無比的跨越石梯,衝出了甬道。

    飛蛇宗海東大吃一驚,虎地從攔凳挺上身躍起,沉聲道:「放箭!」

    兩名黑衣大漢應聲而動,弩匣一舉,「噠噠」連響,各自射出一排毒弩。

    那人挫腰半蹴,身形如螺陀般一個飛旋,罡風繞體而生,大蓬毒弩堪堪由頭頂掠過,全都射空。

    卻趁兩名黑衣大漢尚未換裝第二支弩匣的間隙,雙臂一張,直撲進涼亭內。

    飛蛇宗海東睹狀駭然變色,急忙探手去抓石桌上的長劍。

    他手指觸及劍柄,那人也同時沉掌按住了劍身。

    四目相接,那人忽然一怔,脫口道:「你……」

    飛蛇宗海東沒等他開口,左臂猛揮,奮力劈出一掌,便想埂奪長劍。

    那人側身閃開掌勢。腦後又傳來金刀破空之聲,駱伯傖已躡蹤而至。

    刀掌夾擊之下,那人竟臨危不亂,腳下一滑,藉勢旋身,閃電般繞到石桌對面,不僅避開了刀風掌力,其應變之快,身法之妙,嚴然武林絕頂高手。

    駱伯傖一刀落空,心頭暗震,正待變招,不料那人左掌疾翻,又將金背砍山刀牢牢按壓在石桌上。

    那人雙手按著一刀一劍,目光飛掃二人,突然屈膝跪倒,低叫道:「駱伯父,宗六叔,手下留情了。」

    駱伯傖-愣,驚聲喝道:「朋友,你是」

    那人鬆手仰面,匆匆舉袖抹去臉上易容,郝然道:小侄是康浩。」

    「康浩!」宗海東失聲輕呼,踉蹌倒退了兩步,「蓬」地跌坐在欄凳上,觸到了傷口,痛得直抽冷氣。

    駱伯傖也棄了金刀,獨臂一探,緊抓著康浩肩膊,凝目看了又看,老淚滾滾而落。

    好半響,才嘴角掀動,擠出一句顫抖的聲音,道:「孩子,想煞伯父了!」

    康浩埂聲說道:「侄兒真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伯父,適才多有失禮冒犯,還求……」

    駱伯傖噙淚而笑,一把拖起康浩,道:「這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孩子,別說客套話,快談談這些日子的經過吧!」

    康浩目注飛蛇宗海東,頗感內疚,正要上前賠個罪,還沒開口,已被宗海東搖手攔住,道:「自己人,不興虛套,能得早些相見,再挨一劍,六叔也是心甘情願的。」

    黑牛李鐵心剛由甬道扛著蔡福出來,聞言「嘿嘿」笑道:「六哥只好怪自己不結實,像俺,挨幾下算甚麼!」

    康浩靦腆笑道:「是小侄粗心,沒有看清六叔,更沒想到伯父和叔叔都來了洛陽。」

    駱伯傖道:「咱們接到信鴿,便分批趕來了,卻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誰知咫尺天涯彼此竟住在同一座宅子裡。」

    忽然一頓,問道:「孩子,你見到黃四叔了嗎?」

    康浩茫然道:「沒有啊!小侄是昨夜才混進姓尤的宅中,黃四叔他在哪兒?」

    駱伯傖臉上掠過一抹驚訝困惑之色,又問道:「你怎知尤寧在洛陽城內的住處?又怎麼會想到假扮余坤呢?」

    康浩道:「小侄是在城外護城壕中,無意間發現余坤被人制住穴道,藏在草叢內,便把他帶往郊外訊問,從他口裡得悉尤寧潛來洛陽,才想到假冒他的身份,混入節孝坊。」

    駱伯傖截口道:「你有沒有發現節孝坊中,另外還有一個「余坤』?」

    康浩搖頭笑道:「真正的余坤已由小侄隱藏起來了,怎麼再有餘坤?」

    駱伯傖戛然一愣,回顧宗海東道:「這就奇怪了?」

    宗海東壓低聲音道:「大哥,此地不是談話之處,且回樓中再詳細商議吧!」

    駱伯傖縱目眺望,果見前院正樓上,已有人推窗向後園窺探,於是吩咐眾人暫時隱蔽待命,自己則帶著康浩、宗海東、李鐵心退入小樓密室內。

    一俟坐定,康浩便將離開保定府以後所發生的事,詳細述說了一遍。

    駱伯傖默默傾聽著,神情顯得萬分凝重,直到康浩說完,方才正色問道:「依你所見,那夜人『關洛第一樓』向你索取風鈴劍的人,是否就是在九峰山麓荒祠中殺死法元大師的同一個人?」

    康浩毫不遲疑道:「那匹夫兩次現身,衣著容貌都扮得和師父一模一樣,當然就是同一個人。」

    駱伯傖道;「除了衣著容貌之外,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康浩搖頭道:「小侄看不出來」。

    駱伯傖凝目道:「可是,他分明正在『關洛第一樓』向你索討風鈴劍,那另外一個在『洛河橋』殺害七步追魂手洪濤和中州傑的人又是誰呢?」

    這句話,問得康浩心頭一震,沉吟了好半晌,才答道:「想必那匹夫有意絆住小侄,暗中派人假冒小侄去洛河橋應約……」

    駱伯傖肅容道:「孩子!當時洛河橋畔埋伏重重,『活靈官』孫天民和『抱陽山莊』應伯倫都非易與之輩,那人孤身只劍,殺人之後又從容離去,這豈是輕易辦得到的。」

    康浩驚道:「駱伯父的意思是……」

    駱伯傖緩緩說道:「假如我沒有料錯,那出現在『關洛第一樓』的人,或許是假冒,但『洛河橋畔』青衫客,很可能就是令師。」

    康浩駭然失聲道:「伯父是說現在世上竟有一真一假兩位風鈴劍?」

    駱伯傖道:「恐怕正是如此。」

    康浩顫聲道:「伯父何以會有這種揣測?」

    駱伯傖答道:「因為,我也見到了令師……」

    康浩霍地跳了起來,驚呼一聲,道:「真的?」

    駱伯傖點點頭,便把關一天由底地秘鏡中窺見:『會主』真面目,以及尤寧自投陷餅,租賃前院的經過一一地告訴了康浩。

    康浩激動得哽不成聲,說不出是驚是疑?是喜是愁?吶吶道:「伯父真的斷定那位『會主』就是家師嗎?」

    駱伯傖道:「當時隔著鏡管,雖不能看得十二分清晰,但那人音容舉止,無一不似,世上易容之術再精妙,只能假扮一個人的外貌,無法模仿一個人的神髓,尤其有許多習慣和動作,更不是憑藉易容之術可以矇混的,我與令師論交多年,誼屬知己,自信不會看錯」。說到這裡,忽然深深歎了一口氣,接道:「不過,有一點,卻令人猜測不透……」

    康浩道:「伯父是指二十年前滅門慘案?」

    駱伯傖頷首苦笑道:「不錯。無論怎麼說,我總不敢想像令師是殺害我全家的仇人。」

    康浩脫口道:「那也可能是尤寧私自下的手,也可能那時候尤寧還沒有受師父的約束……」

    駱伯傖聳聳肩,道:「當然有此可能,但是我與姓尤的素不相識,何來如此深仇?」

    康浩奮然道:「好在姓尤的人已人掌握,只須將他擒住,不難問出實情,伯父怎麼遲遲沒有動手呢?」

    駱伯傖道:「我早想動手了,是你黃四叔勸我暫時忍耐,以免打草驚蛇,加以那『會主』酷肖令師,也使人遲疑不便妄動……」

    正在說著,門外飛報道:「四爺回來了!」

    康浩連忙推椅而起,室門開外,果見黃石生也是一身「余坤」打扮,匆匆跨了進來。

    兩人一照面,黃石生猛的卻步,愕然道:「你……」

    康浩身施禮道:「小侄康浩,拜見四叔。」

    黃石生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上前一把拉康浩雙手,激動地說:「原來是你這個小東西!我說呢!世上易容術還有強過咱們爺兒倆的?哈!哈哈!」

    飛蛇宗海東強忍住疼痛,接道:「本來嘛,要不是你們爺兒倆的易容術妙絕天下,咱們也不會挨這一劍了。」

    笑聲中,駱伯傖又把康浩所述經過,大略向黃石生複述了一遍。

    黃石生聽罷,慨歎不已,道:「幸虧我先現,總現及時迴避,沒有鬧出雙包,不然,這殘局更難收拾。」

    康浩道:「四叔和小侄的雙包雖然沒有露出破綻,如今家師卻有了真假之疑,以四叔高見,那『會主』究竟是不是易容化裝的呢?」

    黃石生正色道:「我出道太晚,無緣結識令師楊大俠,只由傳聞知令師風儀,昨夜倉促一面,內心頗感震驚,說實在話,我看不出他有容易過的痕跡。」

    康浩生曬:「他會不會戴著『人皮面具』?」

    黃石生哂道:「易容術源於『寫真』法,也就是由『琴棋書畫』中一個『畫』字演變而來。元代太原王繹所著《寫象秘訣》及《采繪法》二書,即系易容術最初藍本。所以,易容只能改變一個人外貌上的美妍俊醜,甚至加一顆痣,拔去幾粒牙齒,這是可以辦得到的,至於憑張『人皮面具』,就可以假扮成任何人,那純粹是胡說八道。天下決沒有那種變魔法的易容術。」

    康浩輕吁道:「可惜小侄沒有親眼看見那人的容貌……」

    黃石生道:「那人究竟是否令師,不能單從容貌辨別,咱們必須設法取得確證,再作最後的論斷。」

    駱伯傖忍不住問道:「要怎樣才能取到確證呢」。

    黃石生緩緩道:「兩個字,『忍』和『等』!」

    駱伯傖道:「要『忍』到何時?『等』到哪一天?」

    黃石生凝容道:「尤寧不過是那人手下一名堂主,其組織之龐大嚴密,可以概見,如今洛陽城中風雲詭幻,正醞釀著一場大變,咱們只要監視住尤寧,伺機而動,遲早那人會再到節孝坊來,待辨明他的真實身份,隨時可以下手。」

    康浩急道:「假如他真是家師,那該怎麼辦?」

    黃石生默然片刻,才無限憂慮地道:「他若真是楊大俠,事情倒容易解決,怕只怕他不是真的?」

    康浩和駱伯傖不約而同地道:「為什麼?」

    黃石生道:「試想,那人的機智和武功,兩皆不在楊大俠之下,他為什麼不以本來面目示人,卻不惜處心處慮,假冒楊大俠的身份?而且扮得如此維妙維肖,遠溯至二十年北京滅門慘案,近以承天坪變故為例,以迄四門五派的慘遭屠戳,關洛一帶的血雨腥風先後種種事故,蛛絲馬跡。莫不與他有關,也可說都在那人陰謀佈置之下,其用心之狠毒,設想之周密,恐怕咱們也不是他的對手。」

    駱伯傖截口道:「四弟何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任憑他是三頭六臂,咱們也敢鬥鬥他。」

    黃石生淡淡一笑,道:「小弟並非不敢鬥他,他知己知彼,方可穩操勝券,事實不容諱言,無論鬥智鬥力,咱們對付尤寧固可綽綽有餘,如欲擒賊先擒王,只怕還辦不到。」

    駱伯傖道:「四弟是咱們心智不足與他比擬?還是武功不能勝他?」

    黃石生道:「嚴格說來,應是兩者都嫌稍遜一籌。」

    駱伯傖揚眉一聲冷嘿,說道:「只要他不是真正的風鈴魔劍,我就不信鬥不過他!」

    黃石生正色說道:「大哥,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假如一擊不中,以後就再難遇上這樣的機會了。咱們忍辱負重將近二十年,豈可孤注一擲。」

    駱伯傖被這幾句話觸動隱痛,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良久,才凝重地問道:「依四弟高見,咱們應該怎麼辦?」

    黃石生道:「眼前形勢,已成鼎足三立局面,尤寧奉命潛匿城中,並且將『奪命雙環』偷運入城,目的顯然是為了對付抱陽山莊和一劍堡。今夜更是不惜以美色為餌,誘惑應家兄弟,其陰謀詭計已昭然若揭,依小弟預料,他們雙方短兵相接,只是遲早間的事,何不聽任彼等鷸蚌相爭,咱們完全安安穩穩做那得利的漁翁呢?」

    康浩突然接口道:「四叔,那應家兄弟來過了沒有?」

    黃石生笑道:「美色撩人,怎能不來,?冉肖蓮不愧一代尤物,此時正將應家哥兒倆玩於股掌之上,這第一回合,抱陽山莊是吃定虧了。」

    駱伯傖注目問道:「他們準備怎樣處置應家兄弟?」

    黃石生道:「方法妙得很,他們以色為餌,並在茶水中暗下『絕情蠱』,準備利用應家兄弟去忤逆犯上,刺殺抱陽莊莊主應伯倫。」

    康浩駭然一驚,失聲道:「以子弒父?那應家兄弟敢嗎?」

    黃石生道:「『絕情蠱』乃苗疆最陰毒的蠱母,中蠱之人除了神態略顯癡呆,平時並無異狀,但妒心特重,嫉情如仇,縱然遠隔千里,仍受放蠱者控制,只要放蠱的人身他示意,指誰是他的情敵,他就把誰視為死仇,不惜千方百計必欲置之死地才罷,在這種情形下,父兄尊長,都不在他的顧慮之中了。」

    駱伯傖訝道:「那姓冉的女人是誰?竟會放蠱之術?」

    黃石生道:「會放蠱的就是尤寧的第二小妾,由她將蠱母傳給冉小蓮,再由冉小蓮向應家兄弟下手的。」

    康浩急問道:「這麼說,抱陽山莊應莊主隨時都可能遇害了?」

    黃石生點點頭道:「豈止應伯倫,便是『活靈官』孫天民和『一劍堡主』易君俠,也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康浩霍地站起身來,道:「這簡直太可怕了,咱們得盡快把消息告訴應莊主才行!」

    說著,便想離去。

    駱伯傖獨臂一探,及時攔住,道:「孩子,別忘了應伯倫和易君俠趕來洛陽是為了什麼?那天在『關洛第-樓』,應伯傖是怎樣對待你的?」

    康浩俯首道:「小侄沒有忘記。」

    駱伯傖道:「這就是了,在令師生死之謎尚未澄清以前,咱們跟一莊一堡仍是敵對立場,犯得上替他操邊份心嗎?」

    康浩喟然一歎,仰面道:「不!駱伯父,小侄覺得這是兩件事,無論為敵為友,咱們都不能袖手坐視。」

    駱伯傖微怔道:「為什麼?」

    康浩道:「小侄只是盡一己之力,阻止忤逆慘事發生,這無關敵友,也不涉恩怨,但求『心安』而已。」

    駱伯傖搖頭道:「可是,這世上好心往往不得好報。假如應伯倫不肯相信,反而記恨前事,只你想脫身就難了。」

    康浩道:「伯父放心,小侄自有脫身的方法。」

    駱伯傖沉吟良久,回顧道:「四弟,你看如何?」

    黃石生微笑道:「以私來說,小弟自然不贊同太早把消息洩漏給應伯倫,但如以公來說,康賢侄這樣做,卻是千該萬該的,既然公私無法兩全,那也只好捨私全公了……」忽然笑容一斂,正色又道:「不過,康賢侄即使要去,現在也不方便,必須等天亮以後才成。」

    康浩詫異道:「天亮以後豈非更不方便?」

    黃石生肅容道:「今夜園內舉動,業已引起尤寧注意,好在他正全神貫注前面兩家兄弟,無暇顧及後園,故而囑我趕來查看,天亮以前,最好不要再有響動,以免他起疑。」

    康浩點點頭,道:「依四叔判斷,他們會不會要應家兄弟立即下手?」

    黃石生道:「放心,一二日內還不至發動,至少,他們必須請示『會主』才能決定。」

    康浩按奈內心激動,應道:「小侄不便再去前院。倘有那位『會主』的消息,務請四叔隨時賜告聯絡。」

    黃石生點頭答應,叮囑了幾句、隨即起身告退。

    但走到門邊,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問道:「康賢侄,你給綵衣娘娘田娥吃了-顆什麼藥丸,竟使她當場氣絕。」

    康浩靦腆一笑,道:「那不是藥丸,是小侄新近由『毒神』苗廷秀處得到的一種『陰陽果』……」

《風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