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聞言一震,急忙搖頭笑道:「沒有什麼啊!公子是問剛才那只鴿子麼?那不是咱們養的,是……是有一天哪,不知從那兒飛來一隻野鴿子,玉蘭她們幾個丫頭瞧著好玩,就偷偷用籠子關起來;被小姐知道,重重罵了一頓,才放了江濤注目道:「放了?」
牡丹又連忙改口道:「不不不!放雖放了,誰知那死鴿子卻不肯走;總是飛出去繞幾個圈,又飛回來,趕也趕不走。剛才公子看見的,八成就是那討厭東西!」
江濤微微一怔,接著啞然失笑道:「不錯,趕也趕不走的鴿子,的確討厭!
牡丹閃目暗暗掃了江濤一眼,低聲道:「公子可別把這件事告訴小姐,要不然,婢子們又得挨罵了。」
江濤含笑點頭道:「在下不是多嘴的人。其實,養幾隻鴿子玩玩,本是小事,聶老前輩也太嚴厲了一點。」
牡丹道:「咱們小姐天性好靜,又喜清潔,所以不許咱們豢養禽獸。」
兩人邊談邊行,直到客室門前,牡丹才告退離去。
這一夜,江濤失眠了。
他對「飄香劍」聶雲英本有十二分崇敬,但牡丹的奇異舉止和閃爍言詞,卻使他疑竇叢生,感到無比驚訝!那鴿子分明是只久經訓練的信鴿,飛落的地方正是聶雲英居住的繡樓。
若說僅是侍女們私下養著好玩的野鴿,這話殊令人難以置信。
其次,武林中人飛鴿傳訊,本極平常,牡丹為什麼言詞矛盾矢口否認呢?再證以聶雲英堂堂十三奇的身份,竟數度挽留;要自己將「擎天七式」劍法所領悟到的訣要,傳授四名黃衣侍婢,更屬悖背常情。難道「閨」也會跟「仙」、「妖」一樣,覬覦劍譜,暗存詭謀?
他越想越驚,幾次衝動,恨不得偷偷潛入後園仔細刺探一番。終於又誡自己,萬萬不可魯莽!或許信鴿的確是牡丹等婢子私下畜養的;自己小題大做,宣揚開來,未免太失禮數了。
一夜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直到天色破曉,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正朦朧間,卻被一陣急劇的腳步聲驚醒。江濤睜眼一看,業已紅日當空,辰牌早過了。
園子裡人聲喧嚷,往來不絕,顯得十分忙碌。江濤急忙披衣起身,啟開房門,牡丹已佇立在門外;而桌上盥洗之物俱已齊備。
牡丹含笑問安,道:「公子睡得好香,快近午了,還在高臥?
江濤尷尬笑道:「昨夜睡晚了些外面什麼事這樣忙亂?
牡丹道:「今天有客人上山,他們正打掃房屋園子呢?
江濤詫問道:「是什麼客人,竟如此隆重?」
牡丹笑道:「自然是很重要的客人哪!公子別再耽誤了,快些梳洗,咱們小姐在廳中等候許久啦!
江濤匆匆梳洗完畢,整衣前往正廳。果然,聶雲英已經端坐而待。當下敘禮入座。聶雲英微笑問道:『剛起來,還沒吃過早點吧?」
江濤忙道:「晚輩疏懶,竟勞老前輩久候,失禮得很……」
聶雲英笑道:「年輕人原該多睡些時候,等到老了,想睡也不能了。你來了旬日,還沒有去山中遊覽;等一會用畢點心,叫牡丹陪你去逛逛廬山,可有興致?」
江濤道:「多謝老前輩盛情,只是又要煩勞牡丹姑娘了。」
聶雲英道:「還有一件事,今天莊中有位遠客要來,我怕你受到拘束,特意在後園樓下,替你另外收拾一間臥房。今晚就遷來後面安歇,你願意嗎?」
江濤遲疑了一下,答道:「後園是老前輩和姑娘深閨,晚輩恐怕」
聶雲英笑道:「恐怕什麼?不是我倚老賣老,論年紀,我與令師相差無幾。你才十多歲的孩子,還避什麼男女之嫌!
牡丹也笑著接口道:「江公子樣樣都好,就是太拘泥了些。」
聶雲英臉一沉,輕叱道:「丫頭放肆!江公子是知書達禮的人,久受一代奇人韓大俠熏陶,循規蹈矩,原屬應當。那像你們這般口沒遮攔,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牡丹暗暗一點舌頭,不敢再多嘴。
江濤心念電轉,起身拱手說道:「晚輩叨擾已久,正欲向老前輩告辭。不如就此拜別,前往紅石堡……」
聶雲英矍然道:「你是嫌我這兒簡慢,賭氣要走?
江濤忙笑道:「晚輩怎敢!實在是心急當年神劍雙英之事,想早些判明天心教所囚老人,究竟是不是紅石堡主」
聶雲英微微一笑,頷首道:「這件事固然重要,但也不須急在一時。難得咱們一見投緣,過幾天,我會替你安排。」江濤還想再求,聶雲英已經站起身來,親自指揮僕婦清掃去了。
牡丹待聶雲英去遠,才扮了個鬼臉,低聲道:「都是公子推三阻四,害人家也跟著挨罵。遊山玩水那裡不好?公子就算不想去,也樂得答應;讓婢子偷閒一天,到外面去玩玩呀!快些吃完點心,咱們就走!江濤無奈,只好由她擺佈。
牡丹催促著用畢早點,又換了一身輕便短裝;手裡挽了個小籐籃,放些乾糧飲水,笑容滿面,興高采烈陪著江濤出了「寒林別業」。
兩人由後莊小徑攀籐穿林而上,先游東林寺;然後折向東行,逛花蓮洞、觀音巖;再經小天池,越含蹯口。一入山,直到棲賢寺,遍游馬頭、白鹿洞各處名勝。
牡丹肆意嬉笑,沿途一一為江濤指點風景:何處是白鹿升仙台?何處是文珠塔?逛累了便隨處席地而坐;餓了便取出乾糧糕餅,叫江濤快吃。可是,江濤卻哼哼哈哈,唯唯否否,何曾注意到什麼名勝古跡!在他心裡,一直思索著。那位要來的客人是誰?聶雲英為什麼要自己遷往後園?是為了那只信鴿?或是不願自己見到那位貴客呢?
牡丹卻遊興正濃,一味糾纏著道:「江公子,咱們別走大路。從漢陽峰繞蓮花峰下山,順西麓再經鐵船峰回東林寺;把全山都逛個遍,你說好不好?」
江濤漫聲道:「那要多少時間?」
牡丹道:「走快些,一天儘夠了。入夜以前,一定可以回到後莊。」
江濤搖搖頭道:「在下不會輕身提縱功夫,只怕走得太慢,人夜以前趕不回去。迷失亂山中豈不糟透!」
牡丹詫道:「公子內功、劍術、指掌、身法都很好,怎會不懂輕身提縱功夫?」
江濤苦笑道:「師父沒有教過,那會懂得?」
牡丹道:「這也不難。咱們練武的人,就怕內功根基不足;只要內功深厚,其餘都是訣竅問題。所謂『氣濁則體沉,氣清則身輕』!縱躍飛騰,全憑一口真氣;公子只須提足真氣,一學就會了。」
江濤笑道:「姑娘願意教我這個笨徒弟嗎?」
牡丹粉臉一紅,嫣然道:「教不敢當,試試看嘛!」悄目一瞬,見不遠處有棵大樹;樹枝橫伸丈餘,粗逾兒臂,距地面約有三丈左右。便向江濤招招手,叫道:「公子,你先看我做個樣兒。」說著,蓮足輕點,沖天掠升而起。凌空一式「巧翻雲」,柳腰微折,飄然落在樹枝尖端。那樹枝僅僅顫動了一下,連殘葉也沒有抖落一片。
牡丹挺立樹梢,迎風一拂額前髮絲,偏著螓首笑問道:「如何?」
江濤讚道:「身輕似燕,不愧名家嫡傳。」
牡丹一臉得意之色,道:「公子自忖能不能躍到三丈高?」
江濤搖頭道:「恐怕連一丈都躍不到。」
牡丹道:「會爬樹麼?」
江濤笑道:「那倒是拿手絕技。」
牡丹道:「好!公子就從樹幹爬上來吧!
江濤道:「時候已不早了,咱們動身下山要緊!那有工夫爬樹玩『…」
牡丹滇道:「你不是要學輕功訣竅麼?這正是最好的練功地方,怎麼又不肯了?
江濤曬笑道:「練功方法雖多,倒沒聽說過練習輕功先要爬樹的!」
牡丹嬌嗔道:「不管哪!你爬上來就知道奧妙了。快嘛!」
江濤滿腹心事,只想早些下山;被她催促不過,只好搖搖頭,撩起衫角,依言從樹幹攀緣而上。站在橫枝根部,問道:「現在又該怎樣了?」
牡丹招手道:「現在順著橫技走過來;記住落腳要穩,尤其要提足真氣,心無旁騖。假如怕摔下去,就閉住眼睛別向下面看。好啦!開始!」
江濤只得照她的話,緩緩舉步向前走去。初行之時,尚能鎮定;等到行至樹枝外端較細部位,卻感枝身顫抖,忽沉忽升。令人心悸目眩,幾乎不敢跨步。
牡丹低聲道:「別慌!提住真氣,全神貫注落腳的位置。對!就是這樣,大膽舉步。反正只有三丈高,摔下去也不要緊
江濤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走完那半丈多一段距離,居然並未摔下去。但立身樹枝尖端,腳下細枝已經不逾寸;樹身下沉將及丈餘,還不時發出「格格」輕響,就像快要折斷似的。
牡丹笑問道:「怎麼樣?並不困難吧?
江濤搖頭道:「這那兒是練輕功,簡直在練膽量。」
牡丹道:「不錯!縱躍飛行,躡空蹈虛,膽不大怎麼行?現在公子再練習一遍,走回去,再走回來。但每當提步的時候,記住將真氣彙集腰後『志堂穴』。舉左足,氣注右腰;舉右足,則氣凝左腰,就會領略到其中決要了。」
江濤依言而行,往返一次,果然竟有奇效。每一舉步,真氣換注後腰左右志堂穴,頓覺步履輕盈了許多。等再次立身枝頭時,那橫技僅下沉五、六尺,而且也沒有「格格」欲斷的聲音了。心裡一興奮,暫時拋開紛擾心事;興味盎然,又自動往返走動了兩遍,竟一次比一次輕巧。
牡丹道:「行了,第一步就練到這兒為止;咱們再進一層,練習第二步。」說罷飄身落地,拾了一些各重二、三十斤不等的石塊,仰面道:「公子已得攝氣輕身訣竅,但徒手練習比較容易。從現在起,每次增加三十斤石塊,以二百斤為限。必須做到托石若虛,樹枝不曲,才算成功。」
江濤笑道:「好!拋上來!」牡丹先拋上一塊大石,江濤往來走了數次,已能舉步自如;於是又增加了一塊……
不到一個時辰,石塊由輕而重,由小而大,漸漸增至百餘斤。江濤憑著深厚內功基礎,再加天賦奇佳,一旦全神貫注,練來毫無困難。不僅做到了托石若虛,更視那線枝如康莊大道;邁步從容,輕快無比。
牡丹接連拋了一個時辰石塊,兩隻粉臂都拋酸了。最後抱起一塊重逾二百斤的大石,竟無力拋上三丈高的橫枝。嬌噓一聲,將大石向地上一擲,搖頭笑道:「我的公子爺,請你自己下來拿吧!我實在拋不動了。」
江濤答應著,一閃身,輕輕躍落地面;俯身抱起大石,一頓足,凌空而起。剛驚起兩丈光景,忽然一聲驚啊,雙手一鬆,從半空中滾落下來。砰砰兩響,人石都摔在地上!
牡丹嚇了一大跳,急奔過去,急問道:「怎麼啦?摔傷那兒沒有?」
江濤怔怔坐在地上,好一會,卻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牡丹頓足道:「公子瘋了嗎?人家嚇死了,你還笑」
江濤一躍而起,指著那塊重達兩百多斤的大石笑道:「我成功了!你看,我竟能從三丈高處躍下來,並抱起這麼重的大石塊躍上去。這不是大功告成了麼?」
牡丹一怔,也回嗔作喜,道:「真是的!我倒沒有留意呢,公子再試一次!
江濤點點頭,仰面略一張顧,雙足微頓;身形破空激射,竟達五丈多高!飄然落在樹枝尖端,枝不沉,身不晃。氣定神閒,儒衫飄飄;宛如玉樹臨風,金童降世。
牡丹既驚又喜,拍手笑道:「快拿謝師禮來,好好酬謝我這位師父……」
江濤飄身落地,道:「應該重謝!若非姑娘慧思巧運,想出這特別練功方法,在下絕難領悟其中秘訣。等回莊以後,稟明聶老前輩,再酬謝姑娘指點之情。」
誰知牡丹聽了這話,卻突然笑容盡失,急急搖手道:「不!不!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小姐,那不是謝我,反是害了我了
江濤詫道:「為什麼?難道聶老前輩知道了會不高興?」
牡丹神情變得十分慌亂,忽又搖手道:「『不!不!小姐當然會很高興的。不過……不過……這原是公子天賦高,資質好,內功又深厚,才能舉一反三。婢子是說著玩的,怎敢真的居功索賞……」
江濤情知這絕非由衷之言,心念一動,笑道:「姑娘不肯居功,說給聶老前輩聽聽,也不要緊呀?」
牡丹竟急得險些要哭出來,顫聲央求道:「公子,就算你可憐牡丹,千萬不要告訴咱們小姐。因為這是咱們小姐的獨門心法,嚴矚不准轉授外人。都怪婢子一時忘情,傾告了公子,小姐知道定會重責……」
江濤搖頭道:「我不信,我要當面問問聶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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