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一急,忽然「噗」地屈膝跪倒,淒聲道:「牡丹私授本門秘訣成全公子,公子何苦定要害牡丹領受重責才甘心呢?」
江濤側身避開一步,注目道:「聶老前輩俠譽至隆,素受武林敬仰,斷不致秘技自珍,嚴禁轉授外人。你說這話,如果不是另有難言之隱,就是對聶老前輩俠名的一種侮辱。如此大事,當然非要弄個水落石出!」
牡丹惶然落淚,低頭道:「這麼說,是婢子一番摯誠,反惹禍災了!」
江濤心裡頗感不忍,卻又不能不裝作冷漠。當下進逼道:「除非你願意把心裡的真話說出來,否則,我非稟告聶老前輩不可!」
牡丹仰面驚問道:「公子要牡丹說出什麼真話?」
江濤道:「你心裡有隱衷,為什麼總是言語支吾,不肯實說出來?」
牡丹急道:「婢子並無隱衷,是公子誤會了。」
江濤冷笑道:「那麼我問你,昨天那只信鴿,分明是人飼養的,你為什麼騙我說是趕不走的野鴿子?」牡丹嬌軀猛地一震,面色頓變,默然垂首無語。江濤又道:「還有,莊中今天要來的客人是誰?你們為什麼在藉口把我遣開,又將我遷入後園,不讓我跟來客見面?」
牡丹重又揚起頭來,滿臉淚水縱橫,說道:「這件事不是隱衷,那位客人是咱們小姐當年一位閨中舊友;小姐盼望與他見面,已經多年了;難得重晤,自有許多不便讓人聽見的體己話要說。所以才請公子遷居後園,此舉並無惡意。」
江濤道:「既是聶老前輩的閨中舊友,就該請他住到後園才對。」
牡丹搖搖頭道:「他是一位男客……」
江濤一怔,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太多疑了……但聶老前輩已多年末與他晤面,怎知道他今天一定會到廬山來的呢?是昨天那只信鴿帶來的消息嗎?」
牡丹躊躇地道:「這個……婢子也不知道……」
江濤疑心又起,曬道:「我一提起那只信鴿,你就不肯說實話,顯然那只鴿子必有秘密。反正從今天起,我要搬進後園去住了;總有機會到小樓後面去看個明白,你瞞也瞞不住的。」
牡丹霍然張目,急道:「公子千萬不可造次!被小姐知道了,你會後悔莫及……」
江濤奇道:「為什麼?小樓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牡丹含淚道:「公子不必多問任怎麼問,牡丹也不敢多說。我只能忠告公子一句肺腑之言,公子最好……」語聲微頓,痛苦地連連搖頭,竟無法繼續再說下去。
江濤大感驚異,柔聲道:「最好怎樣?你大膽說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告訴別人的。」
牡丹扭頭四顧,淚眼中遍佈驚恐之色;幾次張口,又強忍住。似乎話一出口,就會大禍臨頭一樣。江濤伸手將她從地上扶起來,笑著安慰道:「不要害怕,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人;說出來,不會被人聽去的。」
牡丹抽搐半晌,終於鼓足了勇氣,顫聲道:「公子……最好快走!離開廬山,離開寒林別業,越早越好……」
江濤駭然一驚,道:「我早就想走了,無奈聶老前輩不允牡丹嘶聲道:「別讓她知道,偷偷走吧!誰也不能告訴……」話猶未畢,突聞一聲冷哼,後左側林中閃出一條人影,冷冷叱道:『牡丹,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兩人不約而同轉過身子。牡丹一見來人是個滿頭斑發的獨眼老婦,登時倒抽一口涼氣,面色慘白如死,顫抖地叫道:「孫大娘」
那獨眼老婦渾身黑衣,手裡拄著一根烏光閃閃的枴杖;雙目精光灼灼,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步履沉穩,神情陰騖,一望而知是個武功精湛的人物。江濤沒有見過這獨眼老婦,橫跨一步,擋在牡丹前面,沉聲喝道:「你是誰?站住說話!」
孫大娘身形一停,遍佈皺紋的臉上忽然換了一副牽強的假笑,說道:「江哥兒,你不認識老婆子,老婆子卻認識你。咱們小姐就知道牡丹這丫頭最好搬弄是非,怕她跟哥兒瘋言瘋語,才叫老婆子隨後跟來……」
江濤截口道:「我沒問你這些,只問你是什麼人?」
孫大娘眼中凶光一閃,似有慍意,嘿嘿乾笑道:「老婆子是什麼人,哥兒問問牡丹就知道了。」
江濤側顧輕問道:「牡丹,她究竟是誰?」
牡丹一隻手緊緊拉住江濤儒衫後襟,顫聲道:「她是小姐的乳娘,公子千萬別放過她;否則,咱們都活不成了……」
孫大娘臉色一寒,叱道:「牡丹,你好大的膽子!小姐待你不薄,你竟敢忘恩負義,挑撥江公子;教唆他侮慢前輩,對付老婆子?」
牡丹分辯道:「我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
孫大娘冷哼道:「小賤人,還敢嘴硬!老婆子句句入耳,只怕由不得你強辯。」接著,忽又堆下滿臉假笑,揚聲道:「江哥兒,你是名門高弟,千萬別聽這種長舌賤人的挑撥。咱們小姐豈是量窄之輩,什麼獨門輕功訣要,不許轉授外人,……全是這小賤人胡說八道的瘋話;哥兒要是不信,只須回莊去當面問小姐,就知道了。」
牡丹急忙接口道:「公子絕不能跟她回去,一回去就是死路……」
孫大娘獨眼一瞪,殺機暴露,厲叱道:「大膽的賤人,我先宰了你!手中枴杖一頓,猛地欺身而上。江濤左掌一翻,橫護胸前;右手駢指如戟,虛虛一揚,沉聲道:「慢著,我有話問你!」孫大娘目光掃向江濤右手,暗吃一驚,連忙頓住前撲之勢,陰笑道:「哥兒有什麼話說?」
江濤肅容道:「大娘今年貴庚多少了?」
孫大娘微微一怔,笑道:「哥兒問這個幹啥?」
江濤道:「大娘請先回答在下的話。」
孫大娘無可奈何地道:「老婆子今年五十六歲了。」
江濤冷笑一聲,又道:「你真是聶老前輩的乳娘?」
孫大娘大聲道:「自然是真,這還能假冒不成?
江濤鄙夷地道:「我只知道飄香劍聶老前輩三十年前即已名滿江湖,如今少說些,也有五十多歲了,可不懂你這位乳娘是怎麼來的?」孫大娘神色一震,頓被問得啞口無言,說不出半句話來。
牡丹低聲道:「她本來就是假冒的……公子留神……」話未完,風聲入耳,孫大娘已經掄拐橫掃而至。江濤劍眉一挑,腳下疾轉半匝;左手一帶牡丹,飄然閃開數尺,沉聲喝道:
「你想幹什麼?」
孫大娘桀桀怪笑道:「小哥兒,你出身名門,你要被小賤人美色所迷,做出損份逾理的傻事。快跟老婆子回莊去,咱們小姐正等著呢!」她口裡說著話,手上卻未稍停;一根精鋼鑄造的枴杖,呼呼風生,急如驟雨,直向江濤和牡丹捲了過來。
江濤展開「九轉迷蹤步」,進退騰挪,身若飛絮;雖然不致被枴杖掃中,但卻終因顧及「飄香劍」聶雲英的身份威望,在事情未徹底弄清之前,不願失禮成仇;所以只守未攻,顯得掣肘遲疑。牡丹見他猶存疑慮,急得大叫道:「這老巫婆心狠手辣,功力甚高。公子別再躇躊了,趕快用赤陽指制她……」
孫大娘凶眸一轉,枴杖急攻三招。突然一旋身軀,迅若怒矢般撲向牡丹;揚手一拐,狠狠砸落。牡丹慌忙閃避;鋼拐擦肩而下,「砰」然一聲,竟將地上擊出一個深坑。
孫大娘一擊未中,矮身抽拐,一個「風捲落葉」式,緊接著又是一拐掃向下盤。牡丹急急頓足躍起,不料孫大娘忽然中途變招,拐身一抖一彈;杯口般粗的枴杖,竟似長蛇昂首,踢蹤迫擊而上。只聽她喉中明側側一聲冷哼道:「著!拐頭一送,正點在牡丹小膜上。
牡丹嬌軀猛地一震,慘哼著連翻兩個勁鬥,從空中摔落下來。
孫大娘獰笑道:「小賤人,納命來吧!大跨一步,掄拐便砸。枴杖剛剛舉起,墓地聽得江濤一聲大喝,身後忽起尖銳的破空異響。
孫大娘駭然暗驚,連頭也來不及回;左腳急探,右膝跪地,身子向前一傾。「嘶」
一縷勁風掠頂而過,一股焦味撲鼻。丈餘外那棵大樹上,輕煙一閃,竟洞穿一孔。
孫大娘舉手一摸,摸了滿手枯焦殘發,不禁機伶伶打個寒供。忙不迭斜刺裡縱身,倒拖著枴杖,如飛向山下逃去。
江濤撲到牡丹身邊,急問道:「姑娘傷得重不重?」
牡丹捲臥地上,兩手緊緊按住小腹,面如白紙,冷汗渾渾;但卻強自咬著貝齒,毅然搖了搖頭,低啞地道:「快……快截住她……千萬不能……不能讓她逃回莊去……」
江濤俯身道:「我先替姑娘治好傷再說……」
牡丹用力一甩頭,顫聲道:「不!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逃回去;否則,一切都完了……知道嗎?」
江濤只得答應追:「那麼,姑娘暫時忍耐些,我這就去追那婆子!」
牡丹連忙催促道:「快!快些追2絕不能放鬆……?」
江濤點點頭,飛步穿林追出;揚目張望,那兒還有孫大娘的影子?
他略一沉吟,心裡已有主意。這時天色尚早,廬山勝地,少不了總有遊客。假如孫大娘從正道下山,光天化日必然不便施展輕功;自己若認準方向走直線追趕,居高臨下,定能發現她的蹤跡。心念一決,便捨開正道,提氣騰身,直向「寒林別業」所在方位追趕過去。
沒想到他剛領悟不久的輕身操縱功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一路飛掠,宛若星丸下瀉,跨溪越漳,竟然毫無阻滯。一口氣疾退將近炊許時光,估計已有十里遠近了。展目下望,果然看見前面一片茂林邊緣,有一條人影掠閃即逝。十餘丈的突石;一個黑衣斑發老人,正站在突石邊沿探頭向崖下張望,似因欲行無路,頗感躑躅。
江濤心中竊喜,一閃身,先截住了突石後面退路;力貫指尖,沉聲喝道:「老婆子,我看你還向那裡逃!突石上的黑衣人霍地轉過身來;四目相觸,彼此都愣住了。敢情那人雖然也穿著一身黑衣,也有一頭花白斑發,卻是個「老頭子」,並非「老婆子」。
那老頭子身軀短小精悍,銅鈴眼,鷹鉤鼻;尖削的雷公嘴上,蓄著一撮稀朗朗的短鬍子。滿面紅光,雙目炯炯有神;尤其左右太陽穴鼓如鴿卵,一望而知是個內功修為已達極高境界的武林高人。
江濤暗悔孟浪,連忙含笑抱拳道:「驚擾前輩,實在對不起。在下認錯人了!」
矮老頭銅鈴眼一翻,冷冷道:「認錯人就算了麼?」
江濤陪笑道:「在下深海魯莽,謹向老前輩賠禮道歉。」
矮老頭哼了一聲,道:「賠禮致歉?說得好容易!我老人家快七十歲的人,又在懸崖邊緣;要是被你一聲吼,嚇得摔下崖去,這人命官司找誰去打?」江濤尷尬地道:「依老前輩的意思,要在下怎樣才行呢廣
矮老頭舉手向地上一指,道:「跪下,恭恭敬敬、誠誠懇懇給我老人家叩三個響頭。心意不誠,叩得不響,還得重新再來過。」
江濤躬身長捐道:「在下願向老前輩長揮謝罪……」
矮老頭把頭亂搖,道:「不行!不行!不跪下叩頭,這件事絕難罷休。」
江濤急著追趕孫大娘,見這矮老頭似乎心存刁難;深恐耽誤了時間,鑄成大錯,難以彌補。於是手一拱,道:「請老前輩寬大為懷,高抬貴手。在下尚有急事,告辭了。」說完,仰身倒縱而起,落腳已在五文之外。剛轉身欲奔,忽聽那矮老頭一聲斷喝:「回來!」喝聲入耳,儒衫後領已被一把抓詮;身不由己,竟又倒飛而回,仍然落在突石前。
那矮老頭挺立原處,好像一步也沒有移動過,疵牙吃吃而笑,道:「好小子,在我老人家面前,你還想溜?」
江濤既驚又急,不由大聲道:「在下不過冒失叫了一聲,已經自動賠禮謝罪。老前輩若恃強欺人,定欲迫人下跪叩頭,不覺太過分了嗎廣矮老頭笑道:「這麼說,倒是錯在我老人家不該站在兒,才害得你認錯人了?」
江濤道:「在下不敢強辭奪理;但老前輩苛責逾份,令人不服。」
矮老頭舉手摸了摸短鬚,揚眉笑道:「我老人家恰好有個怪脾氣,最喜歡整治那些不服氣的人。誰要是在我老人家面前說出『不服』兩個字,不論是男女老幼,我老人家非把他制服不可。」
江濤勃然而怒,抗聲道:「在下就不服!
矮老頭微微頷首道:「好!且讓你嘴硬一會兒。我老人家不願不教而誅,先教你先看個榜樣。」一面說著,一面施施然轉過身子,向懸崖邊走去。
江濤真想趁此機會再撒腿開溜,又有些不甘心;同時凜於矮老頭武功太高,未必能夠如願脫身;想趁對方不防,賞他一指,又覺得並無深仇,下不了手。可是,這樣耗下去,不但孫大娘早已鴻飛冥冥,牡丹更身負重傷,還孤零零躺在山頂待救……唉!既然錯由自己而起,何苦再跟人家逞什麼意氣,不如還是早走;他若不再攔阻就罷,否則,就只好請他嘗嘗「赤陽指」的厲害了。
江濤左腳輕輕後探,正待轉身,卻忽聽矮老頭嘿嘿笑道:「這也是個不服氣的朋友,經我老人家略施薄懲,現在想必已經服服貼貼了。」
江濤雙目一亮,忙將退出的左腳又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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