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光甫激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無意潑大嫂冷水,但總是提防些的好。」
劉香琴怒目圓睜道:「提防什麼?諒他一個初出道的小輩,能有多大火候!」
顏光甫微笑道:「可是大嫂也別忘了,當今天下只有他一人舉全了擎天七式……」
劉香琴被他連煽帶激,早已怒不可遏,霍地推座而起,厲聲道:「不必等他找上門來,我這就去南昌會會他,領教他的擎天神劍。孩兒們,傳令各舟!」
藍明詩連忙暗施眼色,勸阻道:「何必急在一時呢!反正他要送上門來,咱們盡可以逸待勞……」但劉香琴是個火爆性子,那能忍得下這口氣?也不理會藍明詩的眼色,一味催促要走。
顏光甫看看差不多了,於是含笑勸道:「大嫂且清息怒。
若要教訓那小輩,不須大嫂親往,顏某人自有妙計叫他前來領死,生殺予奪,任憑大嫂發落。」
劉香琴聞言一怔,問道:「就在今夜?」
顏光甫笑道:「不但今夜,就是現在。」
雙妖矍然四顧,不約而同道:「此話當真?」
顏光甫道:「怎麼不真!但須賢伉儷先答應辦一件事。」
劉香琴發急道:「什麼事?你快說!」
顏光甫輕笑道:「掛不傳六耳,請藍兄附耳過來。」
藍明詩略為遲疑,終於湊過左耳,那顏光甫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這幾句話,就像一根尖針在藍明詩身上重重刺了一下;只見他霍地跳了起來,驚詫地問道:「果真麼?」
顏光甫頷首而笑,道:「何不一試?」藍明詩精目閃動,臉色連變,卻沒有回答。
劉香琴不耐,急問道:「究竟什麼話?這樣鬼鬼祟祟的?」
藍明詩突然招手叫過陰陽相公黃珍芳,匆匆吩咐了幾句,喝道:「快去!依令行事!」
黃珍芳應諾,飛步奔出大廳而去。
不消片刻,亂鍾齊鳴,燈火大亮;整座小鰲山水寨突然沸騰了起來。
江濤見此情景,心裡頓生警惕;顧不得再窺探下去,一閃身便想越出碉樓……他身形南動,廳內的顏光甫忽然哈哈大笑,道:「藍兄,如何?顏某人這次沒有說假話吧戶隨著笑聲,但聞厲吼震耳,雙妖已聯袂驚出大廳;八名佩劍童子各掣兵刃,人影連翻,齊向碉樓射到。
江濤仰天發出一聲長笑,道:「顏光甫,不愧老好巨滑!
可惜在下不會中依惜刀嫁禍的圈套。寄語藍、劉兩位前輩,只要你們隱居授徒,從此遠離武林紛爭漩渦,在下決不再踏小鰲山一步。」話聲中,身如怒矢騰空,冉冉直升幾近十丈;然後一折虎腰,化作「銀河飛瀑」之式,虛空橫跨五丈,疾然瀉落寨牆之外。
雙妖追出大廳,猛睹江濤身法,不禁駭然變色。顏光甫卻陰聲笑道:「姓江的,你別自恃眾甚!藍兄伉儷豈會受你的恫嚇!今天夜裡,你休想再出小鰲山。」
雙妖神色連變,同時揮手喝道:「追!」領著八名佩劍童子疾追而出。
江濤無意出手,展開身法,逢向寨外奔出。不多久,趕到自己停放小舟的岸邊;誰知放眼四顧,那艘小舟卻不見了。這時,身後人身鼎沸,雙妖和八名劍童已躡蹤追到。
藍明詩厲笑連聲,道:「江濤小輩,你所乘小舟和本寨船隻都已駛入湖中;此島距岸甚遠,別無舟船可渡。除非你能飛越數里湖面,否則只有束手就擒一途廣。」
江濤不答,飛身沿岸而行。及至繞到水寨寨門,才發現果然全寨船隻都已走避一空,退路竟被斷絕。驚恐之下,不禁又有些懊惱。從這些情形推測,顏光甫可能早已發現自己跟蹤,竟是有意將自己引誘人湖。而方才陰陽相公黃珍芳的奉命離去,正是駛船離島,以絕退路。
其實,就算放手一搏,江濤並不畏懼黑白雙妖;他只是感覺雙妖除了狂傲跋扈之外,尚無重大惡跡;一旦動起手來,勢將傷及無辜。再說,顏光甫處心積慮正欲他和雙妖相拼,以圖坐收漁利,又何必眼睜睜墜入老怪物的算計之中?想到這裡,又把怒火強自按捺下去。身軀一旋,仍循岸邊荒僻處向前奔去。
雙妖等緊追不捨,顏光南更不時出言挑撥譏諷,道:「江濤,你已經插翅難飛,這般豕逐狼奔有何用處?難道你還逃得出藍大哥、藍大嫂的手掌心嗎?小鰲山銅牆鐵壁,若被你逃脫,咱們藍家兄嫂就枉自稱雄武林了」
這種話,誰聽不出來?明是在叱罵江濤,骨子裡卻在嘲笑雙妖無能,枉稱英雄!
黑心秀士藍明詩還沉得住氣,那生性暴躁的白骨夫人劉香琴,早氣得眼中噴火;一聲怪嘯,猛可加快身法,狂風一般飛捲而上。
顏老怪故作關心,叫道:「大嫂留神一些,小輩的劍法頗有幾分火候!」
劉香琴聽在耳中,越發怒不可遏。真氣一提,縱身射起,凌空疾跨三大步。竟施展最耗元氣的「閻王蹬」,一驚迫近江濤身後。雙臂猛揮,兩柄白骨劍一齊出鞘,破空射向江濤後腦。
江濤聞風辨位,一低頭,身形頓止。劉香琴雙劍刺空,收勢不及;迫得一個觔斗,從江濤頭上翻了過去。這時候,劉香琴空門大露;如果江濤痛下煞手,只消一記「赤陽指」,劉香琴不死也得重傷。
藍明詩目睹老伴火險,心頭大震,幾乎驚呼出聲……但江濤並未趁機出手,僅只淡淡掃了劉香琴一眼;微側身軀,背向大潮,巍然挺立在一片沙灘上。轉瞬間,人影連翻射到,頓將江濤圍住。
江濤仍然氣定神閒,緩緩說道:「兩位前輩何苦逼人太甚?」
雙妖驚魂甫定,尚未答話,顏光市已大笑道:「小輩,是你圖謀逞兇,潛入小鰲山啟釁,又不是人家請你來的。如今勢竭技窮,還有什麼話說?是人物,或束手就擒,或拔劍一戰,皆無不可;別裝可憐模樣!」
江濤劍眉一軒,微笑道:「我體念天湖脫險之助,同時也敬你是十三奇成名高人;未料到閣下行徑竟如此卑鄙,時時不忘挑撥他人出頭,你卻坐收漁利。」
顏光甫怒叱道:「對付你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誰出頭都是一樣!今夜你命定難逃噩運,還敢逞什麼口舌之利!」說罷,雙手分握長拐兩端;只一分,拐身齊腰而開,竟是兩柄銳利的長劍。
顏光甫提劍在手,提聲叫道:「藍大嫂,作怪顏某客占主先。小輩提及當年天湖恨事,顏某人實在忍不住,要代勞擒這小輩了。」這就是老怪物好猾之處。別看他亮劍作勢,其實根本沒有出手的意思;否則,動手就動手,何須提什麼「客占主先」,更不必指名跟劉香琴打招呼。敢情他是料定劉香琴高傲火爆,決不會容地搶先代勞。
果然,劉香琴上了當,一擺白骨劍,喝道:「慢著!小鰲山是咱們夫婦的居所,用不著別人出手,咱們自會擒他。」回頭一揮手,身後四名童子各挺長劍,分左右搶出,直奔江濤。
甫近身,四柄劍同時揮舞發招。左邊二童攻出一式「雙劍橫空」,右邊二童刻化「四海連雲」,正是擎天七式中精妙劍招。江濤見四名童子居然演練精純,配合也十分佳妙,心裡頓生愛憐之意。微微一笑,並不取劍,雙掌猛然向外一翻。竟以掌代劍,施出一式「七巧連環」。
掌式後發先至!但見掌影漫空飛湧,一化為七,連環齊出。「當當」兩聲脆響,緊接著又是兩聲輕哼,劍幕頓時盡斂。
四名童子乍合又分,其中兩人倒飛而回,滿面驚愕之色;另外兩人卻目瞪口呆,站在那兒,手裡空空如也!兩柄長劍都到了江濤掌中。
這變化,直把劉香琴看得怒火狂熾,藍明詩和顏光甫卻各自倒吸一口涼氣。
江濤淡淡一笑,雙掌齊松,把兩柄劍輕輕插在兩名童子面前,柔聲說道:「你們年紀這麼小,能具這般火候,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你們剛才卻犯了兩點錯誤。第一、不該四人聯手僅用兩招;第二、如果用『雙劍橫空』與『四海連雲』配合,應該分攻上下盤;不能這樣平行出手,易被敵方化解。現在記住了,再來一次。」
那兩名童子臉上不期而然流露出驚佩之色,取回長劍,低頭退了開去。
劉香琴勃然大怒,厲吼道:「小輩,你再破解這一招!」肩頭急搖,「唆」地破空躍起;一折腰,頭下腳上,雙劍盤旋飛舞,仍是一式「雙劍橫空」,向江濤疾劈了下來。
白骨夫人一向用劍,自獲「擎天七式」劍譜之後,苦心鑽研,劍術精進何止一倍!同樣一式「雙劍橫空」,由劉香琴親自施出,威勢洶然不同。
江濤凝目上望,也不禁暗暗歎服。當下不敢大意輕敵,左腳斜退半步,右臂一揚;掙然掣出了方邪劍。神劍出鞘,光華暴展;岸進湖上,盡被一片燦爛劍芒所罩。江濤抱元守一,劍尖上指;一振腕,劍芒激射擊出。
藍明詩和顏光甫都是識貨的,睹狀駭然失聲。白骨夫人劉香琴何嘗不識貨!怎奈人在空中,招式已發,要想撤招已經來不及了。雙方刻招一觸,「錚錚」一連兩聲輕響,劉香琴兩柄白骨劍頓成四段!人更變式不及,直向對方劍尖撲落……
藍明詩夫妻情重,一急之下,不由厲聲叫道:「香琴」
相距既遠,撲救無及,雙手掩目不忍卒睹。在這種情形下,劉香琴決難逃「劍毀人亡」
的命運;甚至她自己也情知不免,只好雙目一閉,束手待斃。
正當此千鈞一髮之際,江濤忽然猛沉右臂,撤右劍,出左掌;輕輕一托劉香琴,腳下迅快絕倫滑退開去。劉香琴藉那一托之力,翻身落地分毫無傷。然而,江濤卻因遽爾變招撤身,左肩正迎著白骨劍斷刃「嗤」地一聲,臂上被劃破四寸多長一道血漕。
江濤毫不在意,還劍入鞘,含笑拱手道:「憑良心說,前輩這一式『雙劍橫空』已盡得精髓,無懈可擊了。在下倚仗劍利,實在汗顏得很。」劉香琴卻癡立如木雕泥塑,怔怔地不聞不答。
藍明詩如夢初覺,急忙掠身上前,握著愛妻肩腫,顫聲問道:「香琴,你沒有事嗎?」
劉香琴被他猛一搖撼,矍然驚醒過來,用力一摔,冷冷道:「你是奇怪老娘居然沒死?對麼?」
藍明詩一怔,道:「這是什麼話?我正準備將那小輩碎屍萬段,替你報仇……」
劉香琴怒目叱道:「你要敢碰他一根頭髮,看老娘宰不宰得了你!」
「這……」藍明詩連碰兩個釘子,愣愣地不敢再表示意見了。
劉香琴回顧顏光甫,冷冷道:「姓顏的,你來此是客,咱們不便反目相向。但小鰲山只接待你這一次,今後,希望你自重;再踏上小鰲山一步,休怪咱們不念舊識。」
顏光甫被罵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老奸巨猾,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下聳了聳肩,笑道:「大嫂也太忠厚了,小恩小惠算了什麼?何苦把半世英名,千秋霸業……」
劉香琴叱道:「你是想等我翻臉逐客才肯走?」
顏光甫連忙拱手道:「走!走!顏某人立刻就走……嘿嘿,從今以後……」
劉香琴接道:「從今以後,武林中不再有黑白雙妖這份名號。但誰要是不服氣,仍然歡迎他到鄱陽小鰲山來試試。」語聲微頓,吩咐道:「傳令備船送客。」
當!當!當!小鰲山頂銅鑼三敲。這是全寨解除戒備的訊號,遠離湖心的船隻,也陸續返回水寨。顏光南在四名劍童陪送下,意興闌珊地登舟離去。臨去時,仰天冷笑不止;不過他很識趣,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
劉香琴斥去頗老怪後,轉面對江濤拱手道:「荒島水域,酒淡意濃。少俠若不嫌簡陋,請入大寨,容我夫婦聊表寸心如何?」
江濤忙謝道:「在於魯莽而來,失利之處尚未謝罪,怎敢當兩位前輩如此厚待?」
劉香琴正色道:「我夫婦闖蕩半生,所行未必盡如人意,但平生恩怨分明,頗足自矜。
今晚承少俠兩度留情,感恩不敢言謝;往後但有所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謹備薄酒,權當迎風洗塵。少俠若不肯賞臉,就是看不起我夫婦了。」
藍明詩也笑道:「武林中人不拘細節。內子一番誠意,願藉水酒以釋前嫌;倘若少俠見拒,莫非有心要我夫婦負荊請罪才肯罷休?」
江濤見他們說得誠懇,不便再作推辭;於是淡然一笑,跟隨雙妖同返大廳。
黑白雙妖執禮甚恭,一聲令下,廳中紅燭高燒,盛宴立備。一面慇勤為江濤裹傷,一面令「陰陽相公」黃珍芳及小鰲山水寨寨主「踏波無影」蕭南松等依序拜見,然後舉杯奉酒,顯得一片真摯。
席間,敘及往事,雙妖相與大笑。滿天陰霆,杯酒盡釋。
雙妖又問起擎天七式劍法淵源;江濤毫不隱瞞,坦然暢述自己因緣遇合,得掌天龍門戶,以及隱跡苗疆,苦練經年等情;把個黑白雙妖聽得驚愕浩歎不已。
劉香琴聽說江濤路過南昌,乃是欲護送義母赴九羊城安頓,當即攔阻道:「這點小事,何須跋涉千里跑到嶺南去!少俠如放心得過,咱們明晨立刻備舟迎接老安人到小鰲山來。此地縱然狹窄,總不致比董老兒的九羊城差什麼!」
江濤不好意思說不願意,只推說已與雷神有允在先;而且為了打聽自己身世之謎,必須走一趟嶺南,因此婉謝雙妖盛情。雙妖見牽涉太大,這才沒有堅持勉強,僅表示如有需要,一紙根召,必然應命前往相助。
這一席酒,直吃到紅日東昇,賓主盡歡而散。江濤惦念城中義母安全,稱謝告辭。黑白雙妖倒有些依依不捨,親送至寨門,眼看著江濤登舟遠去,方始怏怏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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