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丐頗不耐煩地答覆聖僧說道:
「這一點你和尚放心,我另有原因才追問他一句!」
說著轉對天鵬三鳥答話的這人,沉聲再次問道:
「你說呀,米天成曾經承諾爾輩些什麼?」
天鵬三鳥並不懼怕異丐和聖僧毀約背信,甚至他們連動手相搏也不在乎,因為他們自信並非不敵異丐和聖僧,何況還有幽魂六修羅中的四大修羅相助(六修中之老五老六,一重傷瀕死,一傷勢未復不能動手,前文曾經詳述),只為另有原因,方始委屈求全罷了。
此時聽到異丐再次追問承諾之事,他等不禁也有些惱火,三鳥互望一眼,示意戒備,隨即冷哼一聲齊聲說道:
「承諾過我等兩件事,一,彼此不能動手!二,必須見到歐陽子規分清真假之後,方能離開!」
「對呀!老夫只要在沒有見到那歐陽子規之前,不和爾等動手,不和爾等分開就是,老夫並沒有承諾過和爾等說話,必須客氣這一個條件,是故老夫和顏悅色也好,聲厲色變也好,與爾等無關!」
天鵬三鳥一時語塞,無言對答,異丐卻又厲聲喝道:
「說呀!說說那雷嘯虎和歐陽子規的關係到底有多深?」
三鳥再次互望一眼,驀地仰頸哈哈大笑起來,異丐因有約信,只好強捺著怒火,直瞪著三鳥等候答覆。
天鵬三鳥久久方才止住狂笑,一變適才那種恭敬的樣子,陰沉地對異丐說道:
「若看你這副怒滿胸膛的樣子,我們天鵬三鳥真不忍實話實說,因為我們不能不替你擔心……」
「天鵬三鳥你們可要聽明白,老夫與聖僧承諾爾等兩條信約的原故,是為了爾等聲言,要詳細說明出身與歐陽子規的關係而訂定,在爾等還沒有把話說詳盡之前,承諾自難有效,爾等再說題外之事,休怪老夫要推翻前議了!」
異丐恨恨地這樣警告天鵬三鳥,天鵬三鳥為了達到目的,聞言不得不話歸正題,最初和異丐對話的那人,這才開口說道:「天鵬三鳥也是名震天下的人物,不能不承認你米大俠適才
這幾句話有些道理,好!你站穩了,聽我仔仔細細地告訴你『九子一劍』雷嘯虎,和那世稱武林三聖之首的長壽老人歐陽子規,是什麼關係!那九子……」
他剛剛說到這裡,突然有個嬌甜若黃鶯般的聲音,接口叱道:
「住嘴,我有話說!」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只嚇得在場六人,個個凜悚,他們是站在那座古本參天的樹林邊上相談,黃鶯般甜亮的聲音,就從林中極近極近的地方傳來,雖然在場之人無一不是江湖或武林中的頂尖高手,雖然時在日正當中,但是他們卻個個只能聽到聲音,分別不出方位,更看不見絲毫人蹤!
異丐皺了皺眉頭,似欲開口,聖僧卻暗地裡拋給了他一個眼色,異丐會意,緊抿著嘴巴靜待變化。
本來聖僧和異丐,是與天鵬三鳥及聶承天等人,面對面地談話,若按那座古木參天的樹林方位來說,他們雙方互據東西,都有一邊緊靠著樹林的邊沿小徑,但自林內突然傳出鶯聲嬌叱之後,卻全已面對著林中。
他們久久佇立不動,靜待這位突然傳言,自言她要有話說,但卻未見蹤影的人物,再次開口說話。
不想林內卻再也不聞人聲,聖僧和異丐尚能靜耐觀變,但那天鵬三鳥與聶承天等人,已然冒火,若非他等俱曾身受不歸谷中奇異陣法困陷之苦,此時早已口出不遜之言了。
就這樣,天鵬三鳥冷冷地連哼不絕,意欲挑逗林中說話之人再次開口,哪知仍然悄靜無人,鴉雀無聲。
聶承天瞥了天鵬三鳥一眼,三鳥回了他個眼色,聶承天點了點頭,才待舉步向林內走去,林中突然有人說道:
「退回去!」
天鵬三鳥不由聞聲挑眉,異丐和聖僧也暗自吃驚,因為這次說話的聲調,已非適才的鶯聲嬌叱。
聶承天聞言止步,卻開口問道:
「什麼人說話,何不露面一談?」
林中人冷笑一聲道:「叫你退回去,你就乖乖地退回去,多囉嗦什麼?」
這次非但聶承天已經聽出說話之人藏於何處,就是武林的天鵬三鳥與異丐和聖僧,也全都發覺這人隱身的地方。
天鵬三鳥冷哼一聲,他們邁步也走近林中,目注右邊兩丈餘外,一株粗有數圍的參天古木說道:
「天鵬三鳥請躲在古木之後的朋友,出頭答話。」
林中說話之人雖未接口,可是異丐和聖僧卻彼此點了點頭,果然傳聞不虛,天鵬三鳥實有絕學,至少這次三鳥已將林中隱身之人的所在指明,由此可見一般。哪知事太離奇,正當他等全都注目右方古木之時,三丈外的左邊,卻突然傳來了冷嗤之聲,接著還是剛剛那人的聲音說道:
「可惜你們還自稱什麼『三鳥』呢,這麼近的距離,連方向都弄不清楚,我要是你們,非一頭碰死不可!」
此人話罷,天鵬三鳥已羞得老臉赤紅,就是仍然站於林外未曾挪動的聖僧和異丐,也不由深感慚愧。
聖僧悄然向異丐說道:
「這聲音確是適才喝令聶承天後退之人。」
異丐點著頭也低聲答道:
「不錯,絕對是一個人。」
「我和尚剛剛也明明聽出這人在右邊發話。」
「誰說不是,我老花子也沒例外。」
「所以說此事太煞駭人了。」
「和尚,這人可能施展了『八方迷音』的神功!」
「不知道,但我和尚總覺得太……」
聖僧和異丐的對話未完,卻自動停了下來,兩個人臉上現露出極端驚駭的神色,並忐忑而不安!
他倆僅僅低聲相談六句半話,就這霎霎眼的工夫,面前丈遠的樹林邊上,竟然多出了位背劍的女子,背對著自己,這位如同神龍天降般的姑娘,正站在天鵬三鳥和聶承天師兄弟等人的身後。
異丐與聖僧,乃當代武林中第一流內的一等高手,雖說適才互相對答數言難免分神,但這女子相距自己僅有丈餘,憑自己兩個人的功力,竟然不知對方什麼時候來的,真真難堪煞人。
這時天鵬三鳥已經插聲向左方喝道:
「林中的朋友聽了,不管你是哪個,我們本來卻是井河水互不相犯,適才是首先喚止我等,有話要說……」
天鵬三鳥話尚未完,在他們背後突然有人接口道:
「你們別弄錯了,最早聲明有話要說的是我!」
她這聲音雖然是比黃鶯兒的歌唱還好聽些,但卻嚇了三鳥及聶承天等人一跳,他們不禁霍地轉過身來。
一位天仙般的少女,站在他們對面,樹林和徑路的邊沿正中,不言不笑,靜若奇岳,亭亭玉立。
三鳥暗中皺了皺眉頭,他等久經江湖,熟知避忌,別看對方僅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但是僅是人家來去無聲的這份輕巧,就夠辣手,何況適才杯中明明還有一個男子的聲音,說不定……。
他等正疑慮之間,姑娘已開口說道:
「我有話要說,你們願意聽嗎?」
天鵬三鳥初為姑娘先聲所奪,再為對方的清麗所懾,聞言突失常態,變為和頗悅色地含笑答道:
「姑娘說吧,我等洗耳恭聽。」
姑娘淡淡地點了點頭,卻回首向異丐聖僧兩位道:
「你們兩位呢?」
聖僧和異丐也立即答道:
「願聞其詳。」
這位姑娘又點了點頭,但她卻嬌吁一聲接著說道:
「我很累了,裡面坐著談吧。」
說著她不管別人願不願意,一直向林中走去!
站在她背後的異丐和聖僧,並不遲疑!立即相隨,天鵬三鳥本來有所疑慮,但目睹聖僧和異丐已經動身,卻也不再猶豫,並且迅捷地立即相隨在姑娘的身後,他等本來立於林中,因此近了許多,聖僧和異丐竟然變作壓陣的末尾,他倆相對一笑,反而放慢腳步悠然相隨。
哪知就在天鵬三鳥和聶承天師兄弟等走過一株古本之後,異丐與聖僧相距彼等丈遠,此時尚未踱過那株古木,詎料適當此時,自古術旁從容走閃出一位英挺的少年,對著異丐和聖僧一拱手,並向古木之後揮手相讓,意思似乎是要請異丐和聖僧,移駕古木之後一談。
聖僧和異丐互望一眼對少年點了點頭,轉移腳步走向古木,少年立處是這株古木之前,異丐和聖僧是站在古木之後,中間相隔丈二的樣子,恰是那株古木的干圍尺寸,因此雙方仍然是一走樹前,一走樹後。
異丐和聖僧的心中認為,反正這少年是請自己到樹後相談,自己立處未過樹幹當然是走近路,因此並未深思。
不想當他們走到古木巨干後面的時候,卻不見少年來到,彼此再望一眼,方始了然被少年所欺,不禁大怒。
這只不過是眨個眼兒的工夫,他們自信少年尚未去遠,立即飄身份由前後抄過古木,追索少年的蹤影。
誰知非但少年的蹤跡已渺,就是那本來直行向前,相隨少女身後的天鵬三鳥等人,此時業已不見行蹤!
異丐至此不禁恨聲對聖僧說道:
「俗話說得不錯,『君子欺以其方』,這個乳臭的小子,竟在我們面前搗鬼,除非他一輩子不再和我們碰頭,哼!」
聖僧聞言一笑,冷靜地說道:
「世事難測,你怎知道人家不是善意呢?」
「善意?天下有這種妙事?有你和尚這種妙人?」
聖僧尚未回答,在他倆身後卻突然有人接口道:
「晚輩敢以性命為證,那娃兒是善心善意!」
異丐和聖僧聞言轉身,背後這人,竟然是那分手已有半日的怪客,異丐不由慚羞得長長歎吁了一聲,
那頭戴竹簍的怪客,恭敬地對他倆一禮,含笑說道:
「米老前輩應該想想,那位姑娘為什麼一定要到林中坐談,又為了什麼,臨行之時回問前輩去否。」
「誰知道她們是為了些什麼。」
米天成沒有好氣地這樣說,怪客卻平靜地接說道:
「兩位若是不進此林,聶承天及三鳥等人,自然生疑,姑娘聰慧而有知人之明,深信前輩必然無疑,故而有心相詢,所為不過是堅定三鳥等人之信心而已,但此行極端危險,她們又不願前輩無故陷身其中,方始分出那個男娃兒來,阻攔兩位,因此晚輩敢以性命保證,她們是善意的措施。」
異丐皺著眉頭,冷哼一聲道:
「不問可知,這又是閣下的傑作了?」
「前輩太多心了,晚輩目下不便和這兩個娃兒見面,因此對適才的事情,事前毫無所知。」
「施主可知道這一男一女的姓名來歷?」
聖僧改變話題,相詢怪客,怪客點頭答道:
「這男娃兒我知道是誰,女娃兒卻只能推測大概了。」
「施主可能略示一二?」
聖僧再次追問,怪客立即說道:
「這少年姓梅字夢生,是昔日名震武林的大俠,人稱『劍神』梅浩然的孫孫,美劍客梅三豐的獨子。
姑娘可能是昔日梅浩然道義之交,以一身三絕藝,為江湖稱道,人稱『神手仙醫』的江南俠醫章性初的千金。」
異丐此時不禁於旁接口道:
「你所說的這位梅浩然,可是當年和司徒雷齊名武林的那個人?」
「不錯,正是此人。」
聖僧頷首接著問道:
「傳言梅三豐曾於二十餘年前,孤身犯險,闖進不歸谷中,意欲尋覓谷內所存奇書,此事不知真偽?」
這頭戴竹簍的怪客答道:
「傳言如何晚輩不知,不過梅夢生卻是為了訪尋其父的下落,方始來到不歸谷內,由此看來,昔日傳言梅三豐孤身犯險進谷之說,似非空穴來風。」
米天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接話問道:
「梅夢生和章性初的女兒,怎會找到這座極端隱秘的不歸谷呢?」
怪客聞言笑了一聲,隨即淡然答道:
「是我接引他們來的?」
「為什麼?」
異丐另有所疑,但他深知怪客極為聰慧,故意繞遠相詢,也許怪客在無心之中,說出某項秘密。
詎料怪客坦然接話答道:
「昨夜突聞犬吠之聲,晚輩不是曾經說過,有幾位朋友前來作客嗎?內中就有梅夢生的義祖父母,和神手仙醫章大俠。」
聖僧卻不能像異丐一樣詢問,他含笑說道:
「施主恕過老衲多口,你接引章性初等人進谷,這卻又是為了什麼?梅夢生的義祖父母,又是何人?」
「梅夢生的義祖父母,乃東川犬叟及哮天夫婦。至於為什麼我要接引他等進谷,這和前輩們必欲進谷的原因相同。」
異丐暗中佩服怪客答話技巧,非但避重就輕,最後那句話,簡直變成了反問語句,他暗中一笑,開口問道:
「我老花子與和尚是為著歐陽子規,和久久以前與聶承天師兄弟的一項約定而來,難道及哮天等人也是如此?」
怪客頓首答道:
「及大俠等人除掉與聶承天師兄弟毫無關係外,其餘的與兩位前輩相同。」
怪客說罷即欲轉身而行,異丐卻沉聲喝道:
「請暫留步,老花子還有話說!」
「如此請快,時間真的並不多了。」
「多得很呢,閣下急些什麼?適才閣下罰我老花子不知自敬,復不敬人,現在我要聽聽你的解釋!」
聖僧在一旁並不開口,他任憑異丐與怪客對答,看來似乎和他毫無關係,其實聖僧另有目的。這時怪客似平萬般無奈,方始答道:
「米老前輩可還記得,晚輩與您在谷外所賭的東道?」
「自然記得。」
「前輩若是還記得的話,晚輩似乎就沒話可說。」
「少打啞謎,老花子聽不懂你的話。」
「東道是前輩輸了,條件有二,一是在當時要請前輩阻住陰陽六判進谷,二是晚輩陪同前輩及聖僧進谷之後,前輩自願暫時閉口不發一言,這一個條件,只在不歸谷中有效,出谷解禁,對嗎?」
異丐沒話好說了,他賭輸了東道,應該履行這兩個條件,適才一時焦急難耐,竟而自毀了信約!
此時怪客罰問自己,他真是感覺到羞愧至極而無言可答,聖僧惟恐異丐羞極之下而大怒,接口解圍道:
「前約不容相背,就請施主帶路去會歐陽大俠吧。」
米天成知道聖僧是給自己解脫難堪,但他天性剛直,有時雖亦詼諧,那卻要分是什麼事情,聞言接口答道:
「和尚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自進不歸谷,我老花子就忘記了這個因賭輸東道而作的諾言,幸而怪朋友再次提了我個醒,老花子豈肯作事不負責任,現在我老花子鄭重聲明,第二個條件因我已經違背,理應補加一條,只要是不叫我老花子作背天理的事情,花子無不應諾……」
怪客未等異丐話罷,揮手即欲接口,異丐卻搶先接著說道:
「請你等我說完好不?加罰一條是理所應當,我自己願意的事情,與任何人無關,但是所訂前約的第二條,我老花子說完現在這番話後,仍然照約遵守不誤,如今再無他事相煩閣下,就請帶我去見那歐陽子規!」
頭戴竹簍的怪客也真怪,聞言竟也不再多問,他僅僅點了點那個竹簍兒,淡然而無調地說道:
「兩位請隨我來吧。」
說完之後,他當先向林木深處走下。
聖僧看了異丐一眼,哪知異丐視如無睹,臉上嚴肅得好像廟裡塑成的泥人,跟在怪客身後走著。
天覺聖僧暗中歎了口氣,只好也不開口,加快幾步,趕上了異丐,仍然和他並肩齊行,一步又一步。
行約一盞濃茶的工夫,驀地傳來打鬥呼喝之聲,聲音似自右方十數丈外的林木深密地方傳來,聖僧才待開口詢問怪客,瞥見異丐米天成,仍然像剛才一樣,對這呼喝聲音毫未理會,強將要說出來的話,捺了下去。
怪客卻霍地停步,像在側耳靜聽,片刻之後,他方始冷笑了一聲,再次前行,邊行邊對聖僧和異丐說道:
「這是天鵬三鳥及聶承天等人,和章大俠的千金與梅夢生在動手相搏,地點在距離此處約十五六丈的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