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蘭聽韋松說不肯烙穴解毒的事,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哭,倒把韋松吃了一驚,忙叫道:「蘭表妹,你怎麼了?」
徐文蘭一面流淚,一面揮手,道:「你走吧!算我白認識你一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是這樣無情寡義的人,從今以後,你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是你的表妹-一。」
韋松失措道:「我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痛恨我?」
徐文蘭哭道:「東方姑娘從危難中救你性命,要是沒有她,那天你身中地心火毒,又墜在洞庭湖中,便有千百條性命也完了-一。」
韋松歎道:「不錯,她對我恩重如山,這一點,我永世也不會忘記。」
徐文蘭道:「不忘記有什麼用,如今她危難之中,你卻不願意報答。」
韋松急道;「我哪有不願報答之理,實在這件事,因為-一所以-一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
徐文蘭道:「你所為難的,是不是為了炙烙任脈經穴道?」
韋松垂首歎道:「是的,蘭表妹,請你想一想,她對我恩如山重,又是個冰清玉潔的清自身子,要是由我-一唉!以後我還拿什麼面目去九泉下見東方老前輩呢!」
徐文蘭正色說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竟會說出這般沒見地的話來,為了救她,些須小節,何必顧忌太多?」
韋松道:「唉!蘭表妹,一個女孩子家,清白名節,重逾性命,這怎能說是小節?」
徐文蘭想了一下,道:「那麼,你就懷著坦然心胸,自問良心,將來不要辜負了她,也就是了!」
韋松道:「什麼,你要我-一?」
徐文蘭昂頭道:「你和她雖無名分,但經過這次療傷之後,她既不能再嫁,只有由你娶了她,天大的願意也沒有了……」
韋松沉著臉道:「蘭表妹,你應該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婚姻是終身大事,豈能含混為之,再說她現在神志昏迷,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我若徑行此事,豈不成了乘人於危難的卑鄙小人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做。」
徐文蘭也寒著臉道:「願不願意由你自己,誰也不能勉強,假如你決心因噎廢食,不顧她死活,我們的感情也到此為止,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韋松默默垂下頭,心中好生酸楚。
在他想,為顧全東方鶯兒清白名節,暫時不用炙烙之法,這是不得已的事,卻不想徐文蘭對他如此不諒。
如果早知使用「返魂香」竟有這些陋規,當初索性直闖萬毒教總壇,實不必再跋涉千里,趕到西嶽去,更不必害徐文蘭慘遭「百蟻鑽心」的痛苦了。
沉思很久,委實決斷不下,韋松站起身來,頹然舉步,向屋外走去。
徐文蘭見他終於不願聽從勸告,心裡一酸,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韋松才走到門邊,哭聲入耳,神情猛可一震,不期然停住腳步,心念飛忖道:「罷了!
罷了!我的性命尚且由東方姑娘得來,如今她在危難中,我怎能狠心不顧,萬一因我一念之錯,曠日過久,將來不能再教醒她,豈不是我反害了她麼?為今之計,說不得只好權宜而行,等救回她性命,那時我再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吧!」
想到這裡,心意一決,轉身道:「蘭表妹不必難過,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我決定依你的話,明天便開始替她炙穴療毒……」
徐文蘭驚喜的抬起頭來,張口欲言,卻見韋松已經跨門外,疾步而去。
回四口
這一天晚上,韋松茶飯無心,心緒不寧,勉強用了晚飯,獨自在房中徘徊。
他雖然決心一死在酬厚恩,但當念及父母慘死血仇,以及師門重思,神手頭陀待他的大德,東方異水窖托孤深意-一每一件事,都不允許他安心去死,他肩上負著這麼多沉重的責任,若是斷然一死,何以對父母?何以對許多成全他的人的期望?
唉!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個時候,他才深深體味到這句話的含意,可惜竟已由不得他再作抉擇。
正在煩躁,窗外忽然「吱」地一聲,掠進來一條黑影。
韋松吃了一驚,定神著時,卻是百忍師太豢養的靈猿『巧巧』。
巧巧翻著一雙紅絲小眼,對韋松不住吱吱低鳴,一面扯著他的衣襟,向窗外頻頻指點,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韋松訝問:「巧巧,你有事要找我嗎?」
靈猿連連點頭,一會兒用掌捫住眼睛,一會兒又從指縫裡偷偷張望著窗外,不停比劃著手勢。
韋松不解,順著張望的方向望出去,卻見遠處暗影婆婆,乃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猛可心中一動,這才想起日間慧心師妹曾約他在竹林中相見的事,忙問:「巧巧,是慧心師妹叫你來通知我去見面的,對不對?」
靈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吱吱」而叫,小腦袋連點,顯得十分高興。接著,便獨自竄出窗外,飛躍而逝。
韋松略為整頓一下衣衫,輕輕越窗而出,仰望夜空,月明如洗,雲崖之上,一片寧靜。
他長長吁了一口悶氣,便移步向竹林走去。
林中夜風吹拂,竹影搖曳,發出一陣陣低沉的「沙沙」聲響,地上落葉盈寸,就像鋪著一層軟綿綿的地氈。
這竹林乍看簡單,實則乃按至高易理圖形種植,蘊藏無限奇門變化,百忍師太用它作為護衛雲崖的第一重門戶。
韋松得慧心指示,對竹陣門徑早已熟悉,緩步從生門入陣,循龍虎方位,穿干良、越震坤,半盞熱茶之後,已經出死門,到了崖邊,卻不見慧心的人影。
他微感詫異,轉身又從生門入陣,繞行一周,重出竹林,仍然未見慧心的人影。
怔怔呆立片刻,心中忖道;「必是弄錯巧巧的意思了,慧心師妹順口一句玩笑話,恐怕連她自己早忘了今夜的約會了呢!」
想著,聳聳肩頭,正想轉身回房,忽聽得竹林中傳來一聲幽幽長歎!
「唉」
韋松霍然一驚,霍地回頭,驀見竹林中有個身著綠衫的人影。
他雙掌一錯.泣聲喝道:「什麼人?」
喝聲甫出,左臂一揮,早已一掌遙遙劈了過去。
因為他明知雲崖之上,連他在內,只僅五個人,其中百忍師太師徒俱是僧衣,東方鶯兒昏迷未醒,徐文蘭重傷初癒,還不能起床,何況,她們之中,也沒有穿綠色衣衫的人。
這麼說,定然是有外人仍偷侵入了「雲崖」。
是以,他喝聲才出,掌力已發。一股狂飆,遙遙向那綠衣人影直劈過去。
韋松內力深厚,這一掌出手,七尺外竹林被掌力掃中,「嘩啦」亂響,登時折倒了二三十株。
但,那綠衣人影只輕輕一閃,早已避開掌風,漫聲道:「韋師兄,是我!」
韋松定神細看,好一會,才看出那人一身綠色緊身衣裙,頭上用絲巾包頭,竟是慧心。
他詫異地問;『師妹,你-一怎麼-一」
慧心眼睛一瞬,幽幽接口道:「奇怪我為什麼穿了這件俗裝,是不是?」
韋松忙點頭道:「正是,我險些沒有認出是你來,你為什麼要這樣打扮呢?」
慧心羞怯的低下頭,過了片刻,忽又昂起粉面,冷冷道:「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打扮?這件衣服本來就是我的,因為一因為-一好久沒有穿過了,今天特地找出來,看看還能不能穿得上-一」
她斜睨了韋松一眼,又道:「韋師兄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韋松訥訥笑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奇怪,師妹是出家人,今夜怎麼會突然想起換了俗裝?」
慧心紅紅臉,笑道:「韋師兄,你看我穿俗裝和僧衣,哪一種好看些?」
韋松怔了一下,道:「這話叫我很難回答-一」
慧心迫問道:「怎麼難答?」
韋松道:「師妹丰神脫俗,穿僧衣則高雅聖潔,著俗裝則秀麗飄逸,實在叫人分不出哪一樣不美。」
慧心笑道:「不行,我一定要你說一個分別出來。」
韋松沉吟半晌,道:「如果一定要分別不同,依愚兄世俗眼光看起來,自然是俗裝比較方便些-一」
慧心聽了這話,立現欣喜之色,招招手道:「來!咱們到林子裡再說。」
韋松如言隨在她身後,兩人踏著落葉。重入竹陣,不一會,來到林中一處空地。
慧心叫他坐在地上,自己也挨在身邊席地而坐,雙手抱膝,滿足的低語道:「多少年來,一直希望有一天,有人陪我在林子裡談談,平時除了師父,只有有巧巧肯陪我,但它又不能跟我說話。」
韋松迷惘的問:「師妹日間約我來林中見面,就為了想我陪你談談?」
慧心搖頭道:「不!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你。」
她不等韋鬆開口,逕自又緊接著道:「但是,我們現在暫時別談那件事,我想先問你,今天師父跟你說些什麼?」
韋松道:「她老人家是跟我討論東方姑娘療傷的事。」
慧心道:「療傷是正事,她跟你討論什麼?」
韋松心知她已經偷聽過經堂中談話,使坦然將炙穴為難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慧心聽了,半晌不語,許久,才輕輕問:「依理說,東方姑娘對你有救命大恩,縱然粉身報答,也是應該,但這件事不在肯與不肯,而在療傷之後,你勢非娶她做妻子不可,你考慮過要不要答應下來呢?」
韋松又把徐文蘭立逼同意的事,補述一次,然後道:「為報重恩,我已經沒有抉擇餘地,唯一善策,只等醫好東方姑娘,捨命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一」
慧心猛可跳了起來,叫道:「什麼?救了一個,死了一個,這是什麼辦法?」
韋松歎道:「我既不能眼睜睜見她長此昏迷不救,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慧心道:「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主意也拿不出來?」
韋松道;「師妹如有兩全之策,就請教我,終生感戴。」
慧心道:「眼前便有兩個辦法,只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韋松道廠『師妹快說出來參酌參酌!
慧心道;「第一個辦法:咱們只消下山,在附近捉一個男人上來,叫他依照囑咐,替東方姑娘治療炙穴,事成之後,一刀將他殺死了,萬事皆休-一」
韋松忙道:「這種損人利己的事,萬萬不能做的。」
慧心又道:「好!那麼咱們就用第二個辦法:你和我留一封信給師父,連夜下山,趕往萬毒教總壇,去替她把解藥搶回來,這樣總好了吧?」
韋松默然半晌,道:「這一條固然是可行之計,我也曾經對姑姑提過,但她老人家認為,由此往洞庭,一去一返,曠日甚久,何況萬毒教總壇因歐陽琰傷敗遁回,勢必加意防範,假如硬搶硬奪,未必會搶得到手-一」
慧心道:「這麼說,一定要你替她炙穴?一定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
韋松黯然道:「目下除此一途,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慧心豎眉不悅,道:「你願意死,我可不願意,韋師兄,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那位東方姑娘?」
韋松驚訝道:「這話什麼意思?」
慧心道;「你要是喜歡她,替她炙穴療毒好了之後,索性娶她過來,要是不喜歡,乾脆我-一」
韋松一驚,道:「師妹,你怎麼樣?」
慧心咬咬牙,道:「乾脆我一刀殺了她,從此再沒有麻煩」
韋松駭然道:「你怎會生出這麼可怕的念頭,你-一你要叫我做天下人不齒的勾當,要我恩將仇報,永生永世受萬人唾罵?」
慧心臉色一連數變,突然「哇」地抱住韋松,失聲痛哭道;「可是,我不讓你去死,我不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一」
韋松大吃一驚,猛然推開她的糾纏,站起身來,道:「師妹,你是佛門中人,怎能這樣?」
慧心死命搖著頭,嘶聲叫道;「我不是佛門中人,我不出家了,師兄,答應我,讓我蓄髮還俗,讓我永遠跟你在一起,答應我,答應我-一」
韋松萬想不到她竟然說出如此露骨的話來,一時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才好,慧心的身子,卻像蛇一地扭纏著他,櫻唇如雨,不斷落在他的眼上、頓上、嘴上-一他雖然活了二十年,似這般被一個少女赤裸裸吐露愛意,火辣辣糾纏著身子,這還是生平第一遭。
是以,他一時竟忘了該如何是好,只知瞪著眼睛,渾身不停的顫抖。
慧心像一團熊熊烈火,扭動著,囈語著;「韋哥哥,答應我,我要蓄髮,我要嫁給你,一定的-一」
韋松惶然喃喃道:「啊!不行!不行!不行-一」
慧心叫道:「行!行!你忘了在華山水窖裡,你已經觸摸過我的身子,除了你,我不能再嫁給旁的男人,是嗎?」
韋松驚惶失措的搖著頭,道:「沒有,我沒有,師妹,快放開手,快放手-一」
慧心泣道;「難道我不如東方鶯兒?難道你不喜歡我?」
韋松神情一震,突然一掙而起,沉聲道:「師妹,你瘋了麼?要是被姑姑看見,咱們都別想活了!」
這一掙,用力過猛,竟將慧心推跌在地上-一慧心冷不防韋松會這樣用力,一跤滾跌地上,整個迷夢、幻想、希望-一都被這一跤跌得粉碎。
她怔怔坐在地上,一時反倒忘了悲傷和哭泣,擁塞在她心中的,只有屈辱、悔恨,說不盡的屈辱和悔恨。
她向他掬出赤裸裸一顆心,換來卻是滿身羞漸。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愛一個男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嘗到愛的苦果,在她純潔無瑕的心田上,被韋松劃上一條深深的刀痕。
所以,她反而不哭了,非但不再哭,更覺得這一剎那間,對這個世界,突然瞭解了很多----自然,這些「瞭解」,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韋松見她頰上淚痕宛然,癡癡坐在地上發楞,不安的問道:「師妹,跌著哪兒了麼?」
慧心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拍拂著身上塵土竹葉,冷漠的笑道:「謝謝你,師兄,我並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韋松木然半晌,猜不透她話中是何含意,只好訕訕道:「只因師妹是佛門弟子,姑姑門規又嚴,要是給她老人家看見,必然彼此不便,所以-一所以愚兄失手略重了些-一」
慧心聽了這番話,眼眶忽又一紅,但她極力忍住那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淒然一笑,淡淡說道:」「這怎能怪你,都怪我太-一大下賤了。」
韋松驚道:「師妹,求你別這麼說,愚兄真耍無地自容了。」
慧心冷冷道:」無地自容的應該是我。」
突又忍不住淚水簌簌直落,用力跺腳道;「我恨我是佛門弟子,我恨我們為什麼要見面,我恨你是我的師兄-一」
韋松愕然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一」
呼喚聲中,慧心頭也不回,有如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林中不見了。
一陣風過,林影搖曳,沙沙之聲如泣如訴。
韋松悵惘許久,心裡咽歎道:「師妹啊師妹,就算你不是出家人,就算你是一片真情相待,但我的生命已經準備報償東方姑娘,只有辜負你一片深情了。」
適才經過,好像一場噩夢,他不知自己是對是錯,終於歎息一聲緩步出了林子。
不用說,這一夜他是更無法人睡了。
眼睜睜熬到天明,匆匆抹了一把臉,便向百忍師太的經堂走去。
走到門外,側耳傾聽,房中靜悄悄竟不聞絲毫聲息。
韋松詫忖道;「姑姑每天曙色微露,總已經開始了誦經早課,怎的今天竟沒有?」
於是,舉手輕敲門扉,揚聲道:「姑姑,你老人家早課完了麼?」
連叫幾聲,房中無人回應,韋松輕輕推開房門,探頭向裡一望,房中竟渺無人蹤,甚至神案上的香供也沒有安排。
他正自詫訝,驀覺身後有人低沉的道;「松兒,這麼早就起來了?」
韋松吃了一驚,旋身回顧,卻見百忍師太已立在自己身後。
百忍師太手裡拿著一張紙條,雖然含笑向他額首招呼,但眼中卻隱約包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
韋松迷惑不解,又不敢動問,連忙請安見禮。
百忍師太將紙條揣進懷裡,帶著韋松進人經堂,合十跪在佛前,默默祝鑄了很久,才命他坐下,問道:「你考慮了一夜,東方姑娘之事,已經有了決定沒有?」
韋松躬身答道:「晚輩身受東方姑娘活命厚恩,粉身碎骨,也當答報,如今她正在危難之中,晚輩責無旁貸;勢須承擔。」
百忍師太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替她炙穴療毒了?」
韋松垂首道:「倘請姑姑裁決。」
百忍師太長歎一聲,道;「論理自應如此,大丈夫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而報,何況她對你又是活命大德,你實不該因小節而誤大事。」
韋松應道:「是!請姑姑作主,晚輩當盡全力。」
百忍師太道:「既然這樣,不必拖延,炙穴之法,等一會我再當面教你吧!」
韋松滿臉通紅,唯唯不敢出聲,心裡想到那尷尬無比的炙災方法,一顆心不禁狂跳難抑。
百忍師太道沉吟片刻,又道:「我這兒是佛門清淨之地,不便行那炙穴之事,庵後有一間茅屋,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妥當,東方姑娘也已經移到那兒去了,療毒就在那兒進行吧!」
韋松惶然應著,正想退出,百忍師太又道:「你蘭表妹精神已經好多了,你去約她一同到後山走走,一則讓她活動活動,二則她也可以幫你一些忙。」
韋松連連答應,退出經堂,依言轉到徐文蘭臥室,見她早已梳洗穿著整齊,坐在床沿邊發呆。
徐文蘭一見韋松,顯得有些抱歉,含笑起身相迎,道:「韋表哥,昨天我的話,說得太過份了,你不會記在心上吧?」
韋松苦笑道:「表妹仗義見責,句句精闢,我想了一夜,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剛才已回過姑姑,決定今天就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
徐文蘭道:「事非得已,一切只好從權,我相信她清醒過來以後,一定不會怪你,將來只怕反而更喜歡你-一」
韋松不想再談這些,插口道:「姑姑命我邀約你同往庵後,等一會炙穴的時候,還須請你鼎力協助。」
徐文蘭欣然同意,兩人一起來到膳室,桌上已放著幾碟精緻早點,靈猿巧巧正不斷捧盤送碗,從廚房裡搬進點心來。
他們為了行功炙穴,各自都用了一些點心,韋松暗暗留意,竟一直未見慧心的影子,只當她仍在生昨夜的氣,因此也沒有詢問。
飯罷,同到庵後,果見一間小巧茅屋,百忍師太已岸然等候在茅屋前。
韋松和徐文蘭上前行禮,百忍師太一言不發,帶領兩人進人屋中,只見裡面竟收拾得纖塵不染,窗戶門口,都用厚簾掩垂。
屋裡只有一榻一桌,榻上躺著昏迷如死的東方鶯兒,桌上則放著那盆異香撲鼻的「返魂香」。
百忍師太神情嚴肅的取出應用物件,解說道:「返魂香無花,炙穴只用葉泥,一十七處穴道,大約用三片葉於和少許泥土,揉合之後,預先將葉泥點在穴口上,然後由上而下,依次用火炙烙,炙後再塗上少許泥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炙穴之法,說起容易,行來卻未必那麼簡單,姑姑是出家人;不能插手幫你們的忙,但有幾點,卻不能不事先向你們解說清楚。」
韋松心裡一直想到那即將開始的尷尬場面,哪裡聽得百忍師太說些什麼,倒是徐文蘭貫注傾聽,接口道:「哪幾點?就請姑姑告訴我們吧!」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前,有三不能,炙穴之時,有三必須,炙穴之後,有三要。其間一件也不能忽略。」
韋松聽說竟有許多禁規,忙收懾心神,注意靜聽。
只聽百忍師太緩緩說道:「炙穴之前,第一不能弄錯了穴道順序,從橫骨穴開始,至會陰穴為止。第二不能使火力太大或太小,第三-一」她眼角斜了韋松一眼,才道:「第三,施火炙的人,心中不能涉及淫思。」
韋松汗流浹背,羞得深深垂下了頭。
徐文蘭又問道:「那三必須又怎樣呢?」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時,第一必須左手撫穴,右手引火,第二必須先閉住她的睡穴,然後才能動手,以免她清醒的時候,受了驚詫,真氣反逆,第三,松兒必須全神貫注為之,所炙之處,不能有分毫差錯的。」
韋松連聲應諾,額上冷汗如雨,簌簌而下。
百忍師太又道:「炙穴之後,也有三要,第一,拭去穴上灰燼時,要用手拂拭,不可用口吹落,第二,拂去灰燼,塗上返魂香盆中泥土,要輕輕用手替她揉摩穴道,第三,一切就緒,替她穿好衣服,要等過半盞茶時光,才能解開她的睡穴。」
她說完這些禁忌和應該留意的事;長吁一聲,轉身向房外行去,一面吩咐道:「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開始吧,炙穴完畢,可以留蘭兒在這裡守候替她解開睡穴,松兒可即來經堂一行,我在經堂等你,另有要緊的話要告訴你。」
韋松躬身應了,送走百忍師太,徐文蘭掩了房門,放下門簾,開始替東方鶯兒解卸衣裙。
韋松心頭狂跳不止,口覺喉乾舌燥,兩隻手都在簌簌顫抖,竟無法抑制自己。
他連回頭看一看的勇氣也沒有,顫抖著道;「蘭-一蘭表妹,你-一你能不能用-一用一條布-一巾,把我-一眼睛蒙起來,由你-一拉著我的手,去-一去替她炙-一解穴?」
徐文蘭道:「那怎麼成,姑姑不是說過嗎,要你全神貫注,心不旁騖,才能有效。」
韋松歎道:「但-一是,我-一心裡很慌-一隻怕-一力不能從-一心-一」
徐文蘭道:「這樣吧,我用一條布蓋住她的臉,你先運功調息一下,把心緒鎮定下來,咱們再開始。」
韋松無可奈何,只好盤膝跌坐,默默運功,藉以鎮攝心神。
徐文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韋表哥,你不能太緊張,要知此舉關係她生死,一念之差,便將遺恨無窮,你應該有大夫治病時的坦然心胸,更應該當她就是你未來的妻子,心境自然平靜。」
韋松默默點頭,暗自警惕道:「韋松啊韋松,你是堂堂大丈夫,既存一死之心,還想那許多無謂的事則甚,治好她的毒傷,你就安心去死了,世上一切俗念,何必再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果然心境慢慢平靜下來。
功行一周天,韋松顯然張目站起身來,徐文蘭已經一切準備舒齊,東方鶯兒下裳盡褪,直到胯間,頭上蓋著一條白布,像一具冰冷的屍體,仰面躺在木榻上。
韋松此時萬念俱寂,心如止水,目睹那呈現在眼前白玉般的晶瑩玉體,腦中毫無一線淫邪蕩漾之感。
他緩緩從「返魂香」上摘下三片葉子,合以少許泥土,謹慎的揉爛,從東方鶯兒「橫骨」穴開始,將一點點葉泥,按放在她小腹以下十七處穴道上。
放妥葉泥,徐文蘭遞過來一支艾繩裝的火頭,韋松右手按火,左手輕揚,已點閉東方鶯兒睡穴。
一切都按照預定的安排,引火、.撫穴、去灰、塗泥-一東方鶯兒晶瑩玉體之上,一連炙烙了十七處疤痕,果然,體溫竟漸漸上升,觸手已有溫暖的感覺。
室中香霧繚繞,一片寧靜。
許久之後,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謝天謝地,她已經有了呼吸啦。」
韋松抹去滿頭汗珠,如釋重負道:「蘭表妹,請你替她著好衣服,我責任已了,還須往經堂去見見姑姑。」
徐文蘭道:「你去吧!這兒的事有我,等一會她清醒過來,不知會多奇怪呢?」
韋松藉著拭汗,抹去兩滴淚水,從頭上解下東方異遺留那條銀鏈和小牌,交給徐文蘭,哽咽道:「蘭表妹,再見了,這件東西,是東方老前輩臨終囑我轉交,據說是他們東方一家傳家至寶,等她清醒之後,請你歸還給她。」
徐文蘭詫道:「等一會你自己交給她不是更好嗎?」
韋松淒然笑道:「我去見姑姑,只怕另有要事,或許不能再見到她了。」
徐文蘭驚道:「韋表哥,你要到哪裡去呢?」
韋松長歎一聲,道:「人生匆匆,難料之事大多,請你交給她總要妥當些,他們姐弟一向對我誤會甚深,我還是不必見她的好。」
徐文蘭誤認他不好意思和東方鶯兒見面,恍然笑道:「這是什麼廢話,既是夫妻,那有不見面的道理……」
韋松不等她說完,突然將銀鏈塞在她手中,激動的道:「蘭表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我者唯有你一個人,愚兄未了之事,就此托付給表妹,盼你多多保重-一」
說到最後幾個字,淚水已奪眶而出,猛可轉身,如飛奔出了茅屋。
徐文蘭怔怔握著銀牌鏈條,一時想不出他何以會說出這些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