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色早已大亮,天王觀中,眾目睽睽,就算田秀貞不反抗,韋松竟想不出一個妙策,將她帶走。
他思之再三,忽然心中一動,道:「你不要以為男女有別,我就沒有辦法將你帶走,哼!
我可以用一條氈被,把你一裹,然後挾腋而出-一」
田秀貞毫不畏怯,反而掩口笑道:「大白天裡,你一個昂藏男子漢,侵入女子私室,用氈被脅裹一個女人而去,要是傳揚出去,只怕你有口難辨,天下人永遠也會疑心你用心不正。」
韋松臉上一紅,想了一想,又道:「難道我不能先制住你的穴道,再擒一個侍婢,耍她抱著你跟我一起走,她怎敢反抗!」
田秀貞越發曬笑起來,道:「你不妨試試看,我的侍女個個忠耿,只怕這辦法也未必行得通。」
她好像胸有成竹,一面笑著,一面舉掌輕拍兩聲,叫道:「小琴,進來!」
隨著呼聲,一個紫衣女婢應聲掀簾而人。
韋松反倒一怔,錯掌叱道:「你要幹什麼?」
田秀貞嬌笑道:「咦?你不是準備擒一個侍婢麼?小琴是我貼身婢女,索性我替你叫進來,省得你多費手腳。」
小琴迷惘地望著韋松,又望望田秀貞,似乎弄不懂他們在玩什麼玄虛,雙眸中霎霎不停,卻又不便開口。
韋松尋思無計,一顆頭漸漸低垂下來,他固然知道田秀士一身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但若彼此以武相拼,他或許不致服輸,一旦涉及心智機謀,和田秀貞相較,他就顯得不是對手了。
他偷偷望了小琴一眼,只覺這女孩子形態模樣,都跟曉梅有幾分相似,只是,看她那純厚忠心的眼神,當不會和曉梅一樣,反助自已的了。
沉吟半晌,韋松恨恨地一頓腳,道:「就算我沒有辦法生擒你離去,至少,我還能夠拼了一命,將你殺死或者打傷,無論如何,午刻以前,不讓你登上海船。」
毋秀貞冷冷地笑道;「當真動起手來,以你武功,能勝得了歐陽兄弟、霍劍飛、盛巧雲和凌鵬這批人的聯手合擊嗎?這些人中任何一個,都不是庸手,相信你會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韋松別無他法,最後一橫心,正準備取出『逆天秘錄』,讓她死了貪婪之心,不料主意才定,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畢剝聲。
他心頭一驚,雙掌交錯,飄身掠退到牆壁角下,小琴欲往應門,卻被田秀貞以目示意止住。
田秀貞親自問道:「是誰?」
門外應聲的,竟是歐陽琰,只聽他隔門道:「時刻已經不早,請教主準備起駕登舟出發。」
田秀貞目視韋松,默然片刻,突然咬咬櫻唇,揚聲道:「請左護法傳令,海口弟子一律撤回船幫解除租約,徒眾一律集中本觀,待命返回洞庭總壇」
這話一出,韋松幾乎和門外歐陽琰同時驚呼出聲,甚至侍女小琴,也滿面驚詫之色。
歐陽琰起初不信自己的耳朵,兀自問道:「教主之意,東海之行,作罷了?」
田秀貞猶豫地答道;「不錯,這是我的意思,左護法不必疑詫,我自有我的道理。」
歐陽琰「啊」一聲,不再言語,腳步聲急疾奔離而去。
田秀貞徐徐轉過臉來,對韋松嫣然一笑,道:「這樣你總滿意了吧?」
韋松怔了一下,冷笑道:「你別想當面哄騙我離開,等一會再密令登船出發-一」
田秀貞笑道:「瞧你看起來正人君子,怎的心眼竟會這樣多,你要是不相信,明日午夜,可在臨安附近玲瓏山麓相候,看看我是不是反覆奸詐的人。」
語聲一頓,明眸數轉,又輕歎一聲,道:「歐陽琰此去,必然使眾人群起驚疑,不出多久,歐陽珉一定會再來當面問我原因,你在這裡諸多不便,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韋松沉吟一下;道:「也好,但是我不妨再警告你一次,假如你存心詐騙我,下次相見時,便是你我強存弱死的時候!」
說罷,返身拍開窗戶,雙足輕點,孤身而出。
田秀貞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韋松離去的身影,緩緩吐出一口幽怨而深沉的歎息。
韋松旋身退出天王觀,臨去的剎那,偶一回顧,果見歐陽珉正急匆匆穿過迴廊,向田秀貞所居雲屋如飛奔去。
回到海寧城中,韋松仍然想不透何以田秀貞竟會臨時改變了主意?他心地坦蕩,全未想到田秀貞在他離去的剎那,目光中包含了多少傾慕和幽怨之情,包含了多少少女獨有的異樣心聲。
他獨自尋了一家酒樓,臨窗淺酌,默默思忖著,最後,決定且到海邊探問一下船幫消息,不難辨出真假。
事情果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他抵達子門時,許多海船正趕著潮汛,爭纜出海,船上,並無一個萬毒教門下。
他飄然再到陳老大那間茅屋,打聽之下,才知道田秀貞並非假話,萬毒教弟子已全部撤走,與船幫所訂包租船隻的租約,也宣告作廢了。
韋松又是驚疑,又是欣喜,但他仍然防備田秀貞會暗起變化,於是,假作觀潮,在海寧江茶寮中,守候到黃昏時分,直到證實萬毒教果然未再出現,這才返回海寧城中投宿安睡。
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
短短一日之內,他不但阻止了傲嘯山莊和萬毒教覬覦三聖島,而且,更輕而易舉得到了『逆天秘錄』上冊抄本,三聖島囑托的兩件事尋找秘錄和援救藍如冰,他已經完成了一半了。
不過,順利之中,也有隱憂:
第一,霍劍飛雖然發現,卻不見益如冰下落。
第二,與傲嘯山莊金豪所訂三日之約,勢非履踐不可。金豪說:事關你父親一段往事,往事是什麼?他決心要弄個清楚,但,這樣一來,他只好先將追查藍如冰安危下落之謎暫行從緩了。
第二天一早,韋松趁天色初明,便起身趕往天王觀查看,觀中除了殘桌亂椅,萬毒教果已人去屋空。
他掉轉身子,立即循路西進,黃昏之際,一口氣趕抵臨安縣,四處打聽,卻未聞有萬毒教人馬經過。
韋松疑心又起,忖道:該不會是田秀貞那賤人施展調虎離山詭計,表面下令撤離天王觀,暗中另由他處僱舟出發,卻騙自已到玲瓏山見面,這一來,我豈不上了她的大當?
心念及此,大感恐慌,匆匆在城中用些食物,便想折返,細忖又覺不妥,假如田秀貞當真施用奸計,他業已上當遠離,縱然趕回海邊,只怕也無法再追上了。現在天色已暗,索性且到玲瓏山麓試試,午夜不見她如約來到,只好連夜東行,僱船直駛三聖島應援。
打定主意,當下匆匆結束攜了長劍趁夜出城。
玲瓏山就在臨安城北,本是天目山餘脈,韋松抵達山麓時,不過酉刻才盡,遠看山腳一片疏林之前,正有一個人負手而立,身上懦衫飄拂,卓然如玉樹臨風。
韋松才到近處,那人已聞聲轉過身來,含笑拱手道:「來的可是韋少俠嗎?」
韋松掃目一瞥,只見那人約莫有三十餘歲,濃眉厚唇,面頰上更有一條斜斜的刀疤痕印,這面容跟那一身飄灑的儒衫,顯得極為不配。
他心裡犯疑,也遙遙拱手還禮道:「小可正是韋松,兄台何以相識?」
那人嘿嘿笑道:「在下何曾識祖韋少俠,只因奉教主令諭,特來此地恭候俠駕,已有許久了。」
韋松駭然一震,不自覺欺進一步,沉聲道:「原來兄台竟是萬毒教門下,田秀貞何以不親自前來?」
那人冷笑道:「教主當時情非得已,與少俠訂下今夜之約,但此時早已乘舟出海,無法分身前來應約,故令在下專程相侯-一」
他話尚未完,韋松已神色大變,攸忽搶前一步,厲聲喝道:「你說什麼?田秀貞已經登舟出海了?」
那人點點頭道:「不錯,教主親率本教高手,遠赴三聖島,奪取奇書『逆天秘錄』,此時大約已決抵達島上了。」
韋松聽了這話,腦中「轟』然雷鳴,跌足道:「賤人.當真中了她聲東擊西的詭計了!」
說著,拂袖擰身,身形已凌空技起,向東馳去。
但,他才奔出未及十丈,那儒衫漢子卻又冷聲叫道:「教主尚有書信致送少俠,難道少俠也不看了嗎?」
韋松聞言頓住身形,岔岔道:「什麼書信?趕快拿來。」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書柬,遙遙一擲,那書柬『唰』地破空飛起,直向韋松胸前射到。
韋松翻腕一把抄住,只覺薄薄一封書柬.竟然力道十分渾厚,不禁略帶驚詫地掃了那儒杉漢子一眼,低頭展視書柬。
只見信封上寫著「面陳韋少俠親鑒」字跡娟秀有力,顯然出自田秀貞手筆。
他此時心亂如麻,匆匆撕開封口,凝目展讀,越讀臉上越紅,心裡也越跳得厲害,原來信中寫道:
韋少俠如晤:
昨日觀中一面,妹置身威迫之下,惶惑顫慄,無計可施,不得已行此聲東擊西下策,自覺汗愧殊深,難以自辯。
自得奇緣,把晤於萍水之間,向承呵護,結伴偕行,雖假鳳而虛凰,妹實深感殊榮!湘北之行,餘韻長索腦際,每午夜夢迴,追憶徒增歎息,雖兩地遙隔勢同仇濰,少俠風采,妹將終生難忘也。
竊謂男女之情,發乎內心,矯飾掩蔽,空益懊惱妹雖側身草莽,自問差堪異於俗柳凡花,仰慕之心,可照天日,少俠不以異端兒棄,終將有報於尊前!臨箋驚惶,紙不盡言,那日相見,當知妹言非妄矣!
妹田秀貞敬書
這封信中,除了不露骨的向韋松表示了傾慕之情外,對東海之行,井未多作解釋,韋松看罷,冷哼一聲,竟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落寞之感。
那中年儒彬漢子拱手道:「教主臨行,囑咐在下將書信面陳,少俠如有覆信,也可由在下帶去。」
韋松冷笑道:「她已經遂了心願,此刻怕已到了三聖島,還有什麼話好說。」
那人好像有些失望,又道:「教主對少俠仰慕甚久,只恨彼此身份相殊,難獲少俠諒解,日常對屬下提及,傾慕之情,決非虛假。」
韋松怒目道:「我與她勢如冰炭,絕無交誼可言,你不妨轉告他,下次相見時,不是她死,便是我亡!-一」說到這裡忽然中心動,沉臉喝道:「你是誰?怎的從前並未在萬毒教中見到過你?」
那人冷冷答道:「在下不過是教中一個無名小卒,何勞少俠動問?假如少俠別無回書,在下這就告辭了。」抱拳一拱,轉身便向疏林行去。
但是這答覆,卻不能令韋松滿意。
他腦中飛念忖道:田秀貞令人傳書,而且內多涉及私情,怎的不令貼身侍婢前來,此人既是男人,從未見他在萬毒教露過面,無論如何,也不會要這樣一個人前來傳書送信。其中也許大有蹊蹺?
想到這裡,揚目一看,那人已快要走人林中,連忙高聲叫道:「喂!等一等!」
那人聞聲並不回頭,反而加快腳步,如飛向林中奔去。
韋松雙肩一晃,身形貼地疾掠,探手一把,沒有抓住那人,卻見他舉手掩面,閃身奔人疏林,一連幾個轉身,早已不見影蹤。
韋松呆了一呆,及待投足追入林子,卸尾疾趕,剎時穿透疏林,只在林子盡頭,找到一襲儒衫,儒衫之旁,有一副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頰上尚有一道假造的疤痕。
他至此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原來竟是她自己喬裝的」
他為什麼要喬裝寄書,很簡單,那是因為信中之言,不堪當面吐露。
這樣看來,所謂」聲東擊西」,所謂「調虎離山」,所謂「東海之行」,全是子虛的了。
她這般費盡心機,臨事忽然改變主意,放棄了三聖島奪書之舉,為了什麼?還是為了一個奇妙的「情』字。
韋松悵然歎一聲,心神一鬆,迷迷糊糊跌坐在林子盡頭,四望曠野,荒叢一片,許久許久才迸出一句話。
「真是一個奇女子!」
至於「奇」在何處?事至如今,到底是敵是友?這些問題,連他也分辨不出了。
口回回
第三天,韋松如約兼程趕到了黃山。
傲嘯山莊自從「字內一君」康一葦重創花月娘之後,聲譽鵲起,隱隱已有中原武林盟主的威勢。
是以黃山在近,武林人物進出川流不絕。
韋松在行近三口鎮附近時,早已輕而易舉打聽出傲嘯山莊的所在,逕自邁步登山繞過天都峰,一列巍峨有如宮殿般的莊院,業已呈現眼簾。
他生平不願失信於人,仰看天色,日已薄暮,連忙加快了步子,決心在日暮之前登門求見,以符三日之約。
可是,當他一路飛馳穿林越澗抵達莊院門前,卻發現情形有些不符。
在他想像中,傲嘯山莊既已譽滿武林,沿途少不得總有康一葦門下守望巡邏,遇陌生人登山時,必定盤查來因,然後通知莊主決定是否接見,哪知他一路行來,直抵莊門,途中竟未發現明樁暗卡,也無一人盤問留難。
傲嘯山莊莊門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石牌坊,牌上鏤著「傲嘯山莊』四個金字,向裡進,便是層節的巍峨房舍,建築雖然富麗堂皇,卻並無院牆或守望警戒之人。
韋松滿腹疑雲,昂首闊步,從石牌坊下經過,偶一掠目,見牌坊下設有一張小桌,上書「來賓留名處』五個字,桌上有筆硯、名簿,卻並無人影。
他霍然在桌案前停步,心想道:「似此情景,大不近常情,莫非康一葦故意托大慢客,明知自己今日將到,做出這等簡慢之態,存心想侮辱我麼?」
心裡雖有些不悅,但卻極力忍住,信手翻開桌上「留名簿」,觸目所及,不禁一驚,翻開簿上前頁,已有兩行墨跡猶新的字,寫著:「少林寺第二十一代掌門住持了塵。」
「青城派第十六代掌門人乙真。」
韋松驚忖道:少林了塵大師和青城乙真道長,都是被萬毒教「迷魂神水」所害的人,幸得自己以「返魂丹」解救,遣返本派,誓要糾合武林正道,合力對付萬毒教,他們怎會突然來到傲嘯山莊?而且和我同一天到達?
他想了一陣,難以猜透,於是,提起筆來,也在「留名簿」上寫道:「南嶽門人韋松!」
「松」字剛落下最後一筆,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身後道;「你還算得上是南嶽門下嗎?」
韋松駭然一震,握首筆卻不轉身,傲然道:「閣下這話什麼意思?」
那冷冷的聲音接口道:「姓韋的叛師欺欺祖,投靠萬毒教,天下人所共知,這兒是什麼所在?竟敢以虛言相欺,只怕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韋松面向桌案,連頭也沒回,也冷冷道:「閣下孤陋寡聞,妄論是非,令人可笑。」
那冷冷的聲音叱道:「姓韋的,怎的不敢回過頭來?」
韋松聳聳肩頭,緩緩將筆放回桌上,一面冷漠答道:「就憑閣下鬼鬼祟祟行徑,姓韋的還不屑一顧!」
話聲未落,驀聞身後一聲暴喝,一縷勁風,直向他腰際捲到-一韋松一身修為,已儼然當今高手,聞風辨位,並不回顧,玄門隱形罡氣迅即凝聚後腰,迎著那襲來的勁風一漲一震。
只聽身後一聲悶哼,那襲來勁風直被罡氣閃彈得反擊過去,一個人登登登向後連退了七八步,接著,一陣粗重的喘息聲。
韋松心裡暗笑,這才緩緩回過身來。
但一見之下,倒不禁有些後悔,原來那人只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此時正立在一丈以外,面色蒼白,右手低垂,顯然已被罡氣震傷。
那少年身穿皂色長衫,眉目清秀,目注韋松,頗有惱恨之意。
韋松笑問道:「小兄弟,你是傲嘯山莊什麼人?」
少年重重哼了一聲,竟沒有回答他的話,怨毒地瞪了一眼,轉身徑向莊中奔去。
韋松好生沒趣,訕訕地聳聳肩頭,心想道:傲嘯山莊的人,孤傲怪僻,行徑詭異,這種人居然成了武林翹楚,今天倒要挫挫你們的驕氣。
心意一動,向後退了兩步,凝目向那「傲嘯山莊」四字望了一眼,驀地抬臂揚指,凌空揮灑。
石坊之上,應手響起一陣「沙沙』之聲,石屑紛落。
頃刻間,」傲嘯山莊」四字側邊,又現出了四個大字,刻的是;「偽善之家!」
刻完字,韋松心中悶氣洩去大半,忍不住仰天大笑不已。
倏忽,一聲蒼勁的冷笑,道:「好狂的小輩!」
韋松循聲反顧,只見入莊路口上,不知何時已並肩立著五個人。
五人之中,他一眼能認出四個,那是少林掌門了塵大師、青城掌門乙真道長、「追魂學究」金豪和剛在不久前偷襲自己,反被震傷的儒衫少年。
正中一個錦衣魁梧老人約莫有五十左右,國字臉,長髯拂胸,氣宇軒昂,眉目之間,透射著一股威武氣概。
韋松雖然不認識他,但從他形態威儀,已不難料想,此人必是號稱『宇內一君』的康一葦了。
他笑容一斂,卻故作冷漠地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遙遙一拱手,道:「二位老前輩可好?
不想竟在此巧遇。」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時側身還禮道:「多承少俠關顧解毒之情,我等尚未拜謝厚恩。」
語氣雖客氣,臉上卻流露出極不自然的笑容。
韋松傲然笑道:「區區藥物,何足言謝,晚輩並非那般沽名釣譽之人,兩位老前輩敬請釋懷。」
這句話,聽在康一葦耳中,豈有不知他話中含意之理,但他畢竟是成名多年的一派宗匠,僅只淡淡一笑,並沒有出聲。
金豪忍不住了,倏地跨前一步沉聲喝道:「韋松,這是什麼地方?怎敢如此無禮?」
韋鬆緩緩道:「敬人者人恆敬之,在下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只知此地人驕狂簡慢,待客無札,所以也只好失禮一些了。」
康一葦猛可臉色一動,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含笑道:「你仗持一身內力,震傷老夫愛子,以指刻字,肆意羞辱,難道這也算得禮貌?」
韋松抗聲道:「令郎首先出手,倘非在下及時運氣防護,傷在他掌下,那時又怎麼說?」
康一葦轉頭過了塵大師等冷笑道:「看他狂傲之態,果與神手頭陀如出一轍,二位親目所睹,總該沒有話說了吧?」
了塵大師合什歎道:「今日之事,貧僧未便置啄,但貧僧總是生受韋施主援手之恩,但願莊主展施大法力,度化癡頑便成正果。」
乙真道長也接口道:「怨仇宜解不宜結,莊主宏量大度,當不見小人之過。」
康一葦滿懷得意,仰天撫鬚大笑道:「康某原是要二位作一見證,不想倒使二位處在為難境地,也罷!看在二位份上,叫他留下秘錄趕下黃山。」
說完,扶著那少年肩頭,轉向傲然回莊而去。
韋松聽了這話,險些把肚皮也氣炸了,突地大喝道:「姓康的,站住!」
康一葦已走出十丈外,霍然頓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雖笑意盎然,雙目中已隱隱泛射出怒火。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吃一驚,雙雙晃肩上前,攔住韋松,低聲道:「韋施主,少年人不可火氣太多,莊主德被武林,乃當今正道各派希望所寄,甚至施主師門,亦對傲嘯山莊敬禮有加,施主萬萬不可-一」
韋松舉手一格,逕自穿越兩位高僧高道,走到康一葦面前五丈左右,從懷中取出兩本『逆天秘錄』,托在掌心,注目冷冷問;「你說的,可是指這兩本逆天秘錄?」
康一葦目光一亮,點頭道:「正是,這兩部秘錄,乃萬毒教志在必得之物,你小小年紀,懷壁其罪,自當留在本莊中,免被萬毒教所乘,才是正理。」
韋松突然哈哈笑道:「久聞人言,字內一君乃是正道武林中翹楚,今日一見,卻叫人好生失望-一」
康一葦冷笑道:「是非毀譽,老夫並不放在心上,但萬毒教為禍江湖,老夫卻有這個責任,不使秘錄落在奸邪手中。」
韋松笑容突地一斂,怒目揚聲道:「不錯,萬毒教為禍武林,惡跡昭彰,有目共睹,但在下要請問,莊主曾經親赴洞庭,有沒有出面會過萬毒教任何人?三日之前,萬毒教為奪秘錄,大批高手齊聚海寧,莊主不是不知,為什麼貴莊金師爺只圖僱舟出海爭奪秘錄,對萬毒教並無一指之貶?莊主時時以武林翹楚自居,請問傲嘯山莊除了佈施小惠,何曾做過一件有益天下武林的事?莊主這般沽名釣譽,虛偽奸滑,以為天下人都是瞎子嗎?」
這番話,慷慨激昂,只聽得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微微動容,康一葦卻神色不時變幻極力在隱忍心中怒火。
韋松略一停頓,接著又道:「一年前,萬毒教柬邀中原六大門派,齊會君山,一舉之下,正道武林幾乎全部沉淪,那時候,不知傲嘯山莊何以不出面周旋?
其後,少華山茹恨庵主獨闖洞庭,血戰萬毒教總壇,康莊主適在岳陽,為什麼不見出手相助?
及待茹恨庵主慘死,逆天秘錄風聲傳出,傲嘯山莊竟然悄悄從湘北趕往海寧,覓舟意圖前往三聖島奪取秘錄,這等奸詐行徑,怎配稱得上武林翹楚,宇內一君?」
金豪聽得實在忍不住,厲聲斷喝道:「黃口孺子,胡說些什麼!」
康一葦舉手示意,制止金豪插口,冷笑問道:「韋公子,你說完了沒有?」
韋松大聲道:「在下自知人微言輕,未必能邀天下人共信,但卻不甘武林同道,盡被你們巧言蒙騙,現在,逆天秘錄就在此地,倒要看看傲嘯山莊用什麼方法將它留下來。」
康一葦扶髯笑道:「康某自手創傲嘯山莊以來,受武林同道尊崇,是褒是貶,非由自求,對付萬毒教奸佞,必待謀定而動,時機一至,少不得掃穴犁庭,將他們連根剷除,這些道理,豈是你區區小輩所能妄議。何況你早已背師叛祖,身為武林罪人。竟敢在傲嘯山莊肆意謾罵、折辱本莊,你以老夫留你不住嗎?」
韋松一手托書,一手豎掌當胸,斜退半步道:「前在海寧,在下還欠貴莊師爺三掌,今日不妨情商金師爺,將三掌讓與莊主,在下若接不下莊主三掌,逆天秘錄自當雙手送至。」
康一葦眼中精光一閃,冷冷道:「你既有如此豪念,老夫倒不能不成全你,三掌並為一指,你如能硬接老夫一指,傲嘯山莊從此不再過問江湖是非。」
韋松面對金豪道:「師爺曾提及有關先父一段往事,不知是否也包含在條件中?」
金豪哼聲道:「這要看你能不能在指下逃得性命了。」
韋松道聲;「好!」雙手將兩本秘錄平放地上,垂手退開一步,提氣而待。
這一剎那,石牌坊下但聞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響,韋松真氣漫和全身,繞體三匝,已將」
逆天大法』提足到七成以上。康一葦卻面含冷笑,右手駢指加戟遙指天際。
夜幕低垂,山風拂面生寒,金豪和少林、青城兩派掌門人各自退到三丈以外,遠遠只見康一葦和韋松四目相對,灼灼神光互相盯視,宛如暗夜中四顆亮晶晶的星星。
兩人全都凝神不動,實則心弦已崩纏緊緊的,皆因一旦發動,勝負之事事小,關連卻極重大。
韋松自功力恢復,又得三聖之功,一戰挫敗霍守義,再戰震傷追魂學究金豪,一連兩次與高手相較,使他對自己的功力開始有了信心。
但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武功決非泛泛之輩,他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輕心。
康一葦目光凝注,只見韋松一臉肅穆之色,膚色隱泛紫青,不禁心頭暗詫,暗想道:看他一身修為,已達超凡人聖之境,決非他小小年紀所能有此成就,甚至神手頭陀也未必能達到這般境界,這事倒有些奇怪!
想到這裡,目光一斂,面浮陰笑,輕輕道:「準備好了嗎?老夫要出手了!」
韋松點點頭道:「莊主請便-一」
『便』字才出,陡見原一葦右手食指迎空一圈,指尖遙沉,如飛般直向他前胸「將台」
大穴點了過來。
韋松慌忙住口,氣行如電,匆忙中將全身真力,一齊聚往前胸,準備硬接一指。
那知他真氣方聚,突然發覺康一葦出招雖快,指尖卻毫無破空勁力,那一提,竟像是虛招。
他腦中頓時飛快地閃過一絲念頭,咦!憑康一葦的身份,難道會當著少林、青城兩派掌門人,對我使詐?
心念未已,猛見康一葦招出及半,竟疾然抽臂回收,同時低喝一聲:「著!」
叱喝聲中,韋松一聲悶哼,腳下一虛,向前衝出兩步,只覺左後背「鳳凰人洞』穴上,似被利刃穿透,心肝劇痛,『哇』地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按說「鳳凰人洞』穴位於左背之上,雖然與「將台」穴前後遙遙相對,康一葦站在他面前出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點中他背後穴道。
但是,不可能的事,竟然發生了。
韋松強自支撐著搖搖欲到的身子,招起眼來,四處掃視了一遍,康一葦木然立在前面六尺處,指尖猶未收回,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以抱袖遮面,扭頭不卒睹,那儒衫少年卻瞪著一對迷惘地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凝視著他。
最後,他目光掃過「追魂學究』金豪,只見金豪面色鐵青,側身立在自己左後方。
啊!原來如此!
他心裡恍然發現其中原故,氣得重重哼了一聲,「哇』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殷紅的血液,濺滿了衣襟,韋松強納一口真氣,壓制住內臟重傷。怨毒而譏刺地對康一葦露齒一笑,緩緩說道:「姓康的,你總算達到奪取逆天秘錄的目的了,韋松但能不死,必報今日一指之賜。」
說完,淡淡掃了地上兩本「逆天秘錄』一眼,直到韋松的身影消失在下山小徑盡頭,那儒衫少年才輕輕上前,取了兩本秘錄,送到康一葦手中,低聲道:「爹!咱們終於得到它了!」
康一葦接過秘錄,木然放進懷中,一語不發,垂下頭去。
儒衫少年詫問道:「爹爹,你老人家不高興?」
康一葦霍地抬起頭來,臉色已恢復了先前的平靜灑脫,微笑道:「孩子,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韋松不過一個晚輩,秘錄也只不過暫時由咱們保管,等到萬毒教敗滅之後,乃應由爹爹歸還給東海三聖。」
一面攜了儒衫少年的手,轉身向莊中行去。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突然合什躬身道:「此間事已告一段落,我等就此告辭。」
康一葦住足笑道;「兩位敢是覺得康某不該對一個晚輩出手麼?」
了塵大師略一聲佛號,道:「貧道身受韋施主重恩,未使置啄,莊主此舉,固所應該,只是出手卻----」
康一葦神色微微一變,歎道:「我也覺出手未免略重了些,但那孩子仗待自己一身驚人內力.行事狂妄無禮,叫他吃點苦頭,將來也可使他領悟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唯唯答應,康一葦又道:「逆天秘錄雖獨曠世奇書,在康某眼中,卻未必有多珍貴,暫存本莊,不過意圖為武林消洱部分滅禍而已!」
了塵大師等不再多說,雙雙告辭飄然離開了「傲嘯山莊。」
直到兩人去遠,康一葦臉上笑容才漸漸變得陰沉,斜眼金豪,沉聲問:「方纔的事,他們可曾看出什麼?」
主豪聳肩笑道:「他們也許太關心那小輩勝負,莊主出指之時,不忍卒賭,一齊舉袖掩面,恰好未曾看出來。」
康一葦鬆了一口氣,笑道:「如此最好,你立即帶領追風四刀尾隨下山,務必使江湖中盡知此事是由少林青城見證,使他們不能反悔變卦。」
金豪拱手道:「金某自當佈置,只是,消息一出,也許會因此引起萬毒教的覬覦?」
康一葦冷笑一聲,目中殺機隱射,道:「正要他們尋上黃山來,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
金豪唯唯而退,康一葦默立片刻,聳肩一笑,復又返身行至石牌坊下,揚目上望,牌坊上猶自留著八個字,那是:「傲嘯山莊,偽善之家。」
康一葦突然仰天大笑,揚手發出一股強勁內力,將八個字一齊拂去,喃喃道:「這小輩目光大異常人,終是留他不得。」然後固然回莊而去。
傲嘯山莊之前,復歸平靜,夜也籠罩著整個黃山,峭風凜烈,曠野沉寂。
半響之後,一株枝大陰密的古松上,輕飄飄落下一個人來,這人一身黑衣,雙手過膝,目光炯炯,向傲嘯山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罵道:「好個俠名遠播的康一葦,頭上三尺有神明,你以為你做得隱密,豈知全被我老人家看在眼裡,雖得奇書,我叫你從此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你才知道手段。」
罵完,舉起手來,遙向石牌坊下一陣虛劃,然後返身飛馳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甫亮,傲嘯山莊莊前石牌坊上,又現出八個大字,寫的是:「金玉其表,蛇蠍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