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濃陰遍野。
韋松仗著一股沸騰激憤的熱血,翻山越嶺而行,不知走過多少路程,置身處仍然是一片亂山。
內俯傷勢,越來越重,最後,終於腳下一軟,跌翻在草叢中。
他知道自己尚未離開黃山,隨時隨地,都會被康一葦手下追及,此時心志一懈,只怕就難以活著離開黃山了。
於是,掙扎著又爬起來,慢慢地行了十餘步,一個不支,重又摔倒。
迫不得已,只好從身邊取出一粒「返魂丹」,投人口中,躺在草叢中慢慢調息。
「返魂丹」不愧是絕世奇藥,丹丸入口即化,一股香液順喉而下,經過盞茶光景,內臟掀騰的淤血,才漸漸趨歸平靜。
他吃力地抬起身子,縱目四望,原來自己正躺在山腳下一條溪流不遠,便緩緩爬行移到小溪邊,俯頭猛喝了幾大口溪水。
冰冷的溪水一人腹中,使他精神重又振奮不少,他喘息半晌,索性仰面躺在小溪岸旁,默默運功,療治內臟傷勢。
回憶不久前那場可恥的挫敗,韋松不覺追悔無限,在海寧的時候,簷枷耶彌就曾經警告過,金豪三日之後,必有可怕的陰謀。
明知是陷阱,他卻愚蠢地踏了進去,及今回想起來,萬事已悔恨無及了。
康一葦不愧是一代梟雄,處處設計周密,使他步步進入圈套,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金豪要以『事關往事』作為鈞餌,踏進黃山,為什麼處處簡慢,故意激怒於他,而且,少林了塵大師和青城乙真道長會來得那麼湊巧?甚至那儒衫少年出言譏諷,背地偷襲,原來件件都是要他在少林、青城見證之下,落一個『桀傲無禮,咎由自取』的罪名!
往事已矣,悔已無及,但是,那兩本『逆天秘錄』,卻並不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竟會笨得以書作賭,雙手送與了康一葦,這卻是他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以「返魂丹」的靈效,韋松原應暫時壓抑住內臟的傷勢,可是,這些難以排遣的恨事,一直在他腦海中素繞不去,竟使他真氣渙散,無法凝聚,大半個時後過去.傷勢非但沒有好轉,反倒加劇了不少。
正在危急關頭,突然,溪流上方,響起一陣沙沙腳步聲。
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道兄請看,這塊草叢被人壓折了一大片,只怕韋松就在附近了。」
另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如此你我快些尋找,轉眼天就要亮了,白晝中,怎能護送他離開黃山。」
人聲漸近,轉瞬已到溪邊,撥開草叢,露出少林了塵大師和青城乙真道長兩張焦急驚惶的面龐。
韋松看清並非康一葦手下,神志一鬆,登時昏了過去。
了塵大師左手一探,從溪邊將韋松抱了起來,伸手試試鼻息輕聲道:「還好,只是內臟淤血未能化盡,回故腦際,暫時昏迷,此地不可久留,還是連夜送他出山的好。」
一僧一道護衛著韋松,疾步撞出黃山,趕抵三口鎮時,天色業已大亮了。
黃山左近百里,莫不是傲嘯山莊勢力,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不敢投宿客棧,索性繞鎮而過,在鎮郊找了一家民家,暫時安頓下來治傷。
乙真道長取些銀兩,囑民家備辦飲食之物,了塵大師將韋松安放在一間靜室中,兩人便開始仔細為他檢驗傷勢,了坐大師首先驚詫地道:「韋施主應敵之際,幾將全身功力聚於前胸,致後背為人所乘,鳳凰人洞穴又是人體主穴之一,論理應該傷得很重,但貧僧檢視,卻發覺韋施主除了內臟淤血來化,傷勢卻並不嚴重,這就奇怪了。」
乙真道長歎道:「他如能在負傷之初,靜心調息,此刻何至陷於昏迷中,依貧道看來,韋施主傷勢雖輕,內憂卻重,否則,區區淤血,豈有化不乾淨的道理。」
了塵大師道:「道兄所見極是,我等既受韋施主大恩,少不得要問出他心中憂鬱之事,設法替他分優才是。」
兩人商議了一陣,盤膝分坐在韋松左右,各出一掌,一按『鳳眼』,一按『鳳尾』,閉自行功,兩股熱流,同時注人韋松體內。
經過半盞熱茶光景,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相顧愕然,皆因他們各以精純內力注人韋松體內,不想絲毫沒有催動他內臟機能,相反地,兩股內力竟如泥牛人海,全在他體內消失得乾乾淨淨,僅只半盞茶時間,這兩位武林高手便感覺真力枯竭,額頭上冷汗直冒,忙不迭縮回手去。
了塵大師變色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乙真道長也搖頭道:「貧道也不明原故,以你我二人修為,別說是渡力於韋施主這等高手,便是從未練過武功的凡夫俗子,也當有所感受,除非他已經死-一」
「死」字一出口,了塵大師心頭一震,不由自主探手試試韋松鼻息。
這一試,登時跳了起來,原來經過一陣折騰,韋松竟無聲無息停止了呼吸。
兩人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跺足追悔道:「好端端地,怎會突然斷了氣,敢情是咱們渡力反害了他?」
乙真道長泣然淚下,垂首道:「韋少俠果真去世,便是貧道無能之過,貧道立即返回青城,在祖師像前引咎自刎,從此解散青城派,永不再涉武林-一」
正在傷感痛悔,突聽韋松輕嚶一聲。
兩人都是高僧高道,忽見死人復活,不禁都嚇了一大跳,一閃身躍下床榻,驚愕回顧;韋松果然開始蠕蠕而動,而且,口中喃喃低語道:「藍-一藍姑娘,我不對-一對不起你了------」
乙真道人又驚又喜,再次探手試他脈息,卻發覺早已振動如常,毫無異樣之處了。
了塵大師恍然道:「貧憎孤陋寡聞,不知道是不是逆天大法應有的現象?」
乙真道長頷首而笑道:「對!逆天者,反序之意,韋施主必是習練過逆天大法,才有此反常之事,可笑你我活了偌大年紀,這一回當真是開了眼界。」
了塵大師道:「即然如此,你我已無能為力,不如退出室去,讓韋施主自行調自一會,只怕比我等來手笨腳更好。」
兩人合什躬身,一齊退出室外,反手將房門掩上,便在門前席地而坐,替韋松護關守望。
過了半個時辰,室中已有微響,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推們進去,果見書松已自行清醒,正準備掙扎著下床來。
乙真道長忙上前扶住。道:「少俠重傷初癒,最好能多休息一會,凡事只管吩咐,貧道自可代勞。」
韋松無力地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問:「在下是二位前輩救來此地麼?」
了塵大師接口笑道:「韋少俠何提『救』字,我等身受少使不世厚恩,無以為報,區區心意,何敢居功。」
韋松長歎道:「二位前輩有目共睹,那康一葦-一」
乙真道長插口道:「過去的事,少俠不必放在心上,秘錄雖被傲嘯山莊得去,康一葦並非無恥小人,必不私閱秘錄上記載的武功,少俠將養痊癒之後,隨時仍可索取回來的。」
韋松本來要說出自己並非真正敗於康一葦指下,乃是被其暗算,見他們仍然對激嘯山莊欽服崇敬,下面的話,遂也沒有再說。
了塵大師含笑問道:「少俠此時覺得傷勢如何了?」
韋松搖搖頭道:「雖無大礙,但要痊可,仍須再耗三日時光,才能復原。」
了全大師道;「如此,少俠就請安心在此調自三天,有貧憎及乙真道兄護法,縱或被康莊主發現,想必也不致過予追責。」
韋松心裡頗不悅他們對康一葦的尊崇欽慕,於是道:「多謝大師和道長盛情,但在下尚有急事,無法久留,盛意只好心領了。」
說著,強提真氣,一躍下床。
他傷勢委實不輕,腳一落地,身子頓時一陣搖晃,頭暈目眩,差一點摔倒。
乙真道長連忙扶住,道:「少俠尚有何事待理?不知貧道能替少俠分憂嗎?」
韋松強顏笑道:「那些事必須在下親往,無法假手於人,兩位前輩援手之情,他日終將報償,現在卻只好辜負美意了。」
乙真道長想再勸阻,韋松已經掙扎著舉步走出房去,踉踉蹌蹌,向前疾行。
兩位掌門人互相交換了一瞥無可奈何的目光,接著又不約而同,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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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松跌跌撞撞進人太平縣城,正當午刻盛幣,街上人群熙攘,呼買喝賣,十分熱鬧。
但他腦中,卻是渾飩一片,扶著一家店舖門前樑柱,悵望人群,只覺人海茫茫,競無自己安身之處。
除了「逆天秘錄」之外,當前最緊要的事,莫過於追查藍如冰下落了。
然而,他此時身負內傷,雖然明知霍劍飛正在萬毒教中,又有什麼力量趕往洞庭總壇施以援手?
因此,他想到最好設法趕回少華山雲崖。一則可以將三聖島之行詳告師父;二則可及時趕上三月大會之期;三則雲崖人手較多,欲救藍如冰當更方便。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逆天秘錄』失落在康一葦手中,必須盡快使師父他們知道。
但,以他如今重傷之身,少華山還在千里之外,用什麼方法才能如期趕到?途中是不是會被人發覺,趁他傷勢未癒,遭施突襲?
這一點,不能不事先顧慮到,因為他既與傲嘯山莊翻臉,從此江湖中步步殺機,又增加了一處勢力極大的對頭。
思慮再蘭,決定雇了輛馬車,掩蔽行藏,悄然上路,同時藉著車行途中,亦可行功療治內傷。
打定主意,便螨珊沿街而行,準備尋一家騾馬行,以便僱車。
寸轉過街角,突見人群中一陣騷動,行人紛紛向兩側閃避,頃刻間,蹄聲震耳,由南向北馳來五騎快馬。
韋松側身屋簷下,認得那五騎快馬上,正坐著「追魂學究』金豪和傲嘯山莊『追風四刀』,二十雙鐵蹄急如驟雨,掠過市集。
金豪高踞馬上,顧盼自雄,追風四刀個個剽悍,佩刀碰著鞍上銅扣,發出叮叮咕咕脆響,五騎馬匆匆北飛馳而去。
韋松看在眼裡,忍不住低聲冷笑道:「奸詐虛偽的東西,早晚要叫你們現出原形來。」
不料話聲才落,身後忽然有人接口笑道:「兄台好大的膽,竟敢在黃山百里之內,辱罵傲嘯山莊的人?」
韋松一驚,扭頭回顧。卻見身後正立著一個面白如粉的青衣少年,對他露因而笑,一口貝齒潔如珍珠,眉清目朗,英風*人。
韋松冷哼道;「尊駕難道也是傲嘯山莊門下爪牙麼?」
青衣少年笑道:「小弟如果真是康一葦手下爪牙,此時焉能讓你仍站在這兒?」
韋松傲然道:「那麼,尊駕是有意向康一葦邀功請賞了?」
青衣少年聳聳肩頭,笑道:「兄台何其多疑,彼此既為武林同道,難道兄台能宣洩胸中悶氣,就不准小弟也略舒管見嗎?」
韋松只覺他雙目*視,如刃透心,頗有驚詫,連忙轉過身去,一面移步離去,一面漫聲道:「人各有志,誰也勉強不得,尊駕請自便,在下失陪了。」
才行數步,那青衣少年忽然從背後追了上來,滿臉關切地問:「兄檯面色晦暗,舉步艱難,莫非負了內傷?」
韋松住足冷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識,如此窮根究底則甚?」
青衣少年含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小弟不過以人溺己溺之心,關心兄台傷勢,兄台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韋松哼道:「謝謝,在下是否負傷,個人自知,不勞尊駕掛懷。」
說罷,冷漠地一甩頭,大步向對街行去。
抹進一條小巷,韋松回頭看時,那青衣少年兀自站在對街發愣,細想方才言語,的確太過冷漠,但他現今處處都要警惕,對一個陌生人,只好內疚一些了。
又向前尋了幾間鋪面,正有一家出租車馬的車行。
韋松與店主議妥價錢,以二十兩紋銀,僱車一輛,沿江上行,送他到漢陽府,然後在漢陽轉舟溯漢水,經武當山西人陝境,這是捷路。
當場付清銀兩,登車啟行,車聲轆轆,直出北門,逕駛懷寧(今安慶)大渡口。
駕車的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車把式,繩鞭凌差,拍拍脆響,兩匹健馬翻蹄如飛,頃刻已駛出太平縣境。
韋松將兩側窗簾全都放下,盤膝坐在顛簸搖擺的車廂裡,默運「逆天大法」,療治內傷。
黃昏時分,抵達七井山麓陵陽鎮,依得車把式,就欲在陵陽歇宿,第二天一早再上路,但韋松不願久待,加了他五兩銀子外快,車把式一高興,在陵陽鎮略作休息,飽餐一頓,連夜又趕路繞向貴陽縣,第二天天色方亮,車輛已駛近九華山。
正行間,驀聞車後蹄聲如雷,漸漸迫近,韋松行功方畢,似覺內腑傷勢略好了些,一時好奇,偷偷挑開窗簾,向外一看,晨輝之下,只見三騎快馬,風馳雷奔般貼地捲到。
前面一匹馬上,坐著個三十出頭的黑衣大流,背插一對銀光閃閃的虎頭鈞,神態威猛,目露精光。
後面兩騎,卻是兩個精悍的持刀漢子,一式青色勁裝,紮著青色頭巾。
三騎快馬很快地越過馬車,其中一名持刀漢子舉手一揚,沉聲喝道;「停車!」
車把式急勒皮韁,止住車輛,站在車轅上拱手作揖道:「韓二當家,有何賜示?」
那黑衣漢牽馬回頭,眼角一掃車窗,含笑說道:「沒什麼大事,咱們急於追一位朋友,不知你這車上,坐的什麼人?」
車把式顯然對黑衣大漢十分敬畏,聞言連忙陪笑道:「小的昨日午間從太平縣載一位相公前往漢陽府,人就在車上,二當家只管查看。」
黑衣大漢點了點頭,道:「這就不錯了,你車上那位相公,可是姓韋麼?」
車把式笑道:「這個,小的倒忘了問起。」
黑衣大漢回顧道:「你們去一個,仔細問一問。」
一名持刀漢子應了一聲,身形一閃,跳下馬背,大步向車廂走來。
韋松看在眼裡,心中納悶,暗想這三人我都不認識,他們追我則甚?難道是傲嘯山莊放不過我?
當下一橫心,一面提氣蓄勢戒備,一面搶先推開了車門。
那挎漢子卻十分客氣,慌忙一拱手,道:「敢問少俠可是姓韋嗎?」
韋松凝目答道:「不錯,你們尋我何事?」
持刀漢子又問:「韋少俠是否才從傲嘯山莊來?」
韋松暗驚,口裡卻爽然答道:「不錯。」
挎刀漢子立即躬身而退,轉面叫道:「二當家,沒錯,正是韋少俠。」
那黑衣大漢聽了,滾鞍下馬,親自迎了過來,含笑施札道:「果然是少俠,叫韓某好一陣趕,天幸竟在此地追上,要不然,當面錯過,豈不可惜?」
韋松詫問道:「兄台尊姓?何以識得賤名?追趕在下,又為了何事?』黑衣大漢朗聲笑道:「在下韓鐵山,乃九華山韓家寨人氏,少俠之名,早已心儀甚久,與湘北魯家堡堡主摘星手魯伯廷乃是舊識知交,前些時,克昌侄兒前來九華,言及少俠諸般事跡,韓某正渴思一晤,惟恨未得機緣。
昨日太平縣城風聞,傳言少俠獨闖黃山,韓某直恨不得也趕往傲嘯山莊面求一晤,及後聞得屬下提及,有一位相貌極似少俠之人,從太平僱車西上,看來頗似負了內傷,韓某因而快馬連夜追來,天幸竟在此地追上了。」
韋松這才恍然而悟,連忙謙謝道:「晚輩才疏德薄,必是魯兄過譽,致令韓老前輩枉顧。」
韓鐵山笑道:「少俠何用謙虛,方今武林烽煙四起,萬毒教入侵中原,傲嘯山莊又心懷叵測,克昌賢任曾說,欲廣邀天下英雄,共謀抗禦萬毒教。韓某舍間就在九華,敢情少俠屈駕同往一敘,如何?」
韋松頗覺為難,含笑道:「前輩錯愛盛情,晚輩心感,只是-----」
韓鐵山不待他說下去,搶著道:「少使身負內傷,怎宜跋涉長途,無論如何請暫往寒舍一行.使韓某略表心意。」
韋松見他說得極為誠懇,又礙於他是魯克昌的長輩,不便峻拒,只得點頭同意。
韓鐵山大喜,翻身上馬,和兩名手下簇擁馬車,折入小路,駛往九華。
車馬沿山繞行,辰未時分,抵達一座雄偉的莊院。
韓鐵山親自攙扶韋松下車,立即令莊中人開發車資,囑馬車徑回太平。
韋松連忙攔住道:「晚輩尚有急事在身,不能打擾過久,宿過一宵,明日便要上路,車輛可著他留候一日,不必遣回了。」
韓鐵山笑道:「韓某不富有,寨中趕備一輛馬車,也不過頃刻立辦的事,少俠只管放心.待得貴恙痊癒,韓某當親備一車,陪少俠同往陝南一行。」
韋松好生感激,倒不好再說什麼,車把式接了銀兩,駛車自去。
韓鐵山陪著韋松並肩進人莊子,親為他指點九華勝跡,韋松約略掃視,但見這韓家寨佔地極廣,背山面水,形勢雄偉,寨中人煙極盛,寨外環以高牆,往來都有寨丁巡狩,竟比一座城地還要堅固。
他不禁心暗忖:以這地方,倘稍加整治,恰好可作監視黃山傲嘯山莊的據點,魯克昌離開洞庭,先來此地,正所謂英雄之見皆同,這位韓老當家倒須好好結交一番。
思念間,來到一棟高大的瓦房,十餘名挎刀漢子叉手而立,狀甚恭謹,韓鐵山肅客進入,踏進大門,是一片天井,一條青石鋪成的通道,直達前廳。
天井和通道兩旁,分立著一對青衣大漢,個個魁梧健壯,俯首肅立。
韓鐵山一面走,一面含笑道;「韓某出身草莽,卻頗知檢束,十餘年來,才奠定得這點基業,韓家寨兒郎,人人都有肩負武林興衰重責的雄心,少俠將來有用得著咱們的地方,一紙相召,赴湯蹈火,絕無反顧。」
韋松大感敬服,忙也含笑稱謝了兩句,一入正廳,韓鐵山便吩咐上席。
韋松辭謝道:「賤體內傷未癒,不宜飲酒,韓老前輩萬勿費事。」
韓鐵山朗聲笑道:「什麼話,粗茶淡酒,少俠不嫌寒愴,韓家寨還備辦得起。」
說著,笑容忽斂,又道:「韓某家傳有專治內傷聖藥,少俠放心用酒,區區一點內傷,包在韓某人身上。」
韋松實被他一番熱情所勤,恭敬不如從命,也就沒有再說掃興的話。
頃刻間,莊丁穿梭來往,布萊安位,水陸奇珍,設滿了一桌。
韓鐵山為韋松敬了一杯酒,含笑道:「來!少俠,這杯水酒,聊表韓某敬仰之意。」
韋松無法推辭,起身飲了一杯。
韓鐵山又滿敬一杯,道:「第二杯,韓某要代武林正道請命,少俠解救中原六大門派於萬毒教枷鎖之下,令人可敬可佩。」
韋松連稱不敢,不得已又飲乾一杯。
韓鐵山隨手又滿滿斟上第三杯,笑道:「少俠英風亮節,忍人所不能忍,委屈加身,矢志不渝,可算得天下第一人,飲了這一杯,韓某還要替少使引見兩位好朋友。」
韋松一連乾了兩杯,胸內好像有一團灼人熱流,聚集在心脈之間,無法消散,聽了這話,忙道:「晚輩已不勝酒力,韓老前輩何不先請那兩位朋友出來,彼此相見之後,慢慢再喝呢?」
韓鐵山哪裡肯罷,笑道:「那兩位朋友已在寨中,只等少俠干了第三杯,定然出來相見。」
不由分說。又跟韋松仰頸飲了杯中酒液。
三杯熱酒入肚,韋松只覺頭暈加劇,遍體焦熱,四肢酸軟,幾乎坐持不住,尤其是心脈曾經斷閉的地方,和背後「鳳凰人洞」穴上,就像有一柄利刃,在狠狠穿刺一般。
他只說是酒喝得太急,強納一口真氣,極力護住內腑受傷之處,頭上額間,卻已隱隱滲出冷汗。
忽然,只覺韓鐵山縱聲而笑,笑聲竟變得十分猙獰,眼光所及,一個人突然變成了兩個人,一隻酒杯,也變成了許多飛轉不停的酒杯-一他駭然發覺情況有異,忙不迭想撐起身來,卻使不出一分力量。
韓鐵山吃吃地笑道:「少俠敢是已經醉了?」
韋松吃力地點點頭,道:「我-一我-一我-一」口笨舌結,竟說不出話來。
這時,屏風後倏忽轉出一個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漢,衣著神態與韓鐵山竟十分相似,背上分據兩柄金光熾熾的虎頭雙鈞。
那人跨出大廳,對韋松露出一笑,然後拍著韓鐵山的肩腫,宏聲笑道:「老二,真有你的,不想三言兩語.你我竟成此大功。」
韋松一見那人,猛可間靈光一閃,忽然記起那人就是在海寧天王觀中,坐第五張圓凳,被歐陽雙煞稱呼為「韓老師」的精悍壯漢。
現在,他一切都明白了,匆忙中一按桌面,準備騰身而起,但,伸出去的手,搭在桌上,卻軟軟綿綿使不比一分力道。
韓鐵山得意地笑道:「韋少俠,休怪韓某使奸弄詐,誰叫你不識時務,定要與萬毒教作對,現在落在咱們兄弟手中,只能怨你運氣不佳了。」
韋松心知不妙,但已無力反抗,怒目道:「你-一你們是誰-一」
韓鐵山獰笑道:「韓某兄弟,人稱『金銀雙鉤』,這位是我大哥韓定山,九華山韓家寨,半年之前,就已經改為萬毒教皖南分堂了。」
韋松聽了,長歎一聲,道:「不想我韋松竟會落在宵小暗算之下。」
金鉤韓定山敞聲笑道:「咱們兄弟深受歐陽護法叮囑,知道你曾在桐柏山袖手鬼醫艾老兒家中,經千花散毒液浸淫過七天七夜,已成百毒不侵之身,故此煞費周折,先請了一位用毒名家在此,你要不要會他一會呢?」
韋松怒目不語,心裡卻在尋思脫身之計。
銀鈞韓鐵山接口笑道:「除了那位用毒名家,還有一位朋友,也是少俠熟知之人,索性請出來,讓你們彼此見見面也好。」
說著,回頭向莊了們揮揮手,四名在丁躬身而退。
不多久,廳外傳來一陣鐵鏈叮哨之聲,莊丁們快刀一齊出鞘,片刻,押進來一老一少兩個蓬頭垢面的囚犯。
韋松一見那兩人,險些失聲驚呼出來,敢情那老的正是『神手鬼醫』艾長青,年青的,竟是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艾長青神情木然地掃了韋松一眼,緊閉著口,沒有說話,魯克昌卻熱淚盈眶,低低叫了一聲:「韋兄」
韋松忍不住問:「你-一你是怎的也被他們暗算了?」
魯克昌慚愧地垂下頭。道:「韓家寨兩個無恥匹夫,原與先父相識,小弟欲廣結天下武林同道,共謀對付萬毒教,離開岳陽,便先到了這兒,想不到兩個匹夫早已變節投靠了!」
金鈞韓定山笑道:「良禽擇木而棲,方今萬毒教崛起武林,睨視宇內,已無敵手,你們年青不識時務,自然只有徒招毀亡。」
韋松恨恨罵道:「好一個面顏無恥的東西,咱們不慎中你圈套,除非你立刻殺了咱們,否則,終有一日,要你自食惡果。」
銀鉤韓鐵山傲然道:「小輩不必賣狂,你所飲酒中,乃是艾老兒絕世毒丸「蝕骨散」,加以你心脈曾經斷裂初癒,數日前,又在傲嘯山莊受了內傷,毒性人腹,十二個時辰內侵蝕骨髓,一身功力從此永無再聚之時,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你了。」
韋松駭然向「神手鬼醫」望去,似去徵詢此話真偽?
艾長青仍舊十然如故,冷冷道:「你不必望我,老夫在洞庭失手,身上藥丸全落在人家手中,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
韋松真氣一洩,頭暈頓時加劇,垂首倚在椅上,只有認命了。
韓鐵山又點了他四肢穴道,探手向他懷裡一搜,將一盒「返魂丹」授了出來;笑道:
「有這東西,也抵得大功一件。」
金鈞韓定山沉著臉叱間道:「那逆天秘錄呢?」
韋松冷冷答道:「你們不是明知逆天秘錄乃三聖島的東西麼?」
金鉤韓定山哼道:「但你曾在海寧,將秘錄向金豪出示過,教主正因已知秘錄流人中原,才臨時下令放棄三聖島之行,你要是識趣,趁早說出把它藏在什麼地方了?」
韋松心念一轉,冷笑道:「不錯,逆天秘錄確由我攜來中原,可是,那藏放的地方,卻不是你們敢去的。」
金鉤韓鐵山喝道:「天下已在本教掌握之中,何處不能去?」
韋松冷漠地笑道:「這話也包含傲嘯山莊在內嗎?」
金銀雙鉤同時一驚,脫口問:「你是說,逆天秘錄已被康一葦得去了?」
韋松道:「正是,要不然,我又怎會在黃山負傷」
韓定山點點頭.對弟弟說道:「此事必須飛報二位護法,老二小心囚禁著人,愚兄即刻動身。」
鈕鉤韓鐵山微笑道;「大哥只管放心,兄弟能把他誆了來,就決不讓他逃出手去。」
回頭吩咐道:「這三人一起打人後寨石牢,加鏈加鎖,派人守護,未得我允准,任何人不准擅入石牢探看。」
莊丁們共應一聲,上來七八個人,抬了韋松,連艾長青和魯克昌一併押離正廳。
途中左折右轉,來到後寨,那所謂「石牢」,原是連山鑿成的巖洞,人口另加厚達數寸鋼門,洞中盤旋曲折,儘是支離甬道,行約七十丈,才看到一列十餘間十分堅固的牢房。
莊丁們分別將三人推進三間牢房中,又在韋松腳上加了鐵鏈鎖,才掩門上鎖退去。
石牢之中,暗無天日,每一間牢房內,只在石壁上鑿洞,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因此光線暗淡,顯得分外陰森而潮濕。
韋松仰面躺在濕轆轤的硬石地上,除了眼睛能開闔,嘴也能開口,全身一絲卻無法動彈,只有歎息的份兒。
過了許久,左邊隔室傳來「叮叮」地鐵環擊石聲響,魯克昌的聲音問道:「韋兄,你怎麼樣了?」
韋松苦笑道;「內有毒酒,外有鏈,四肢穴道被制,連動一動也辦不到。」
魯克昌的聲音歎息道:「這都怪我,若非我一時天真,將湖北之事全告訴了韓氏兄弟,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騙你上山。」
韋松反慰藉他道:「事至如今,無法怨天尤人,我若是謹慎一些,也應該認出韓鐵山與他哥哥的相似之處。唉!一時大意,竟上了他們的惡當。」
魯克昌激動地道:「難道咱們就甘心待斃麼?韋兄,咱們得想個方法脫身才行!」
正說著,右邊牢房的艾長青突然冷笑一聲,道:「脫身?死了心吧,地獄死牢,用什麼方法才脫得了身?」
韋松忙道:「艾老前輩,前在雲夢,因何不辭而別,容得晚輩和馬姑娘四出追尋,耽誤了二日時間趕到岳陽,以致遲了!」
艾長青冷冷答道:「毀家之仇,殺妻之恨,姓艾的要自己報復,你們跟著老夫,自是惹人厭惡。」
韋松又問:「雲夢失敗,老前輩又怎會落在萬毒教手中?」
艾長青哼了一聲,道:「嘿!過去事還提它則甚,誰會知道那姓盛的賤人,也在萬毒教中,老夫一到,就被他認了出來。」
韋松長歎一口氣,這才弄清楚原來艾長青擺脫了自己和馬夢真以後,竟是徑赴洞庭總壇,卻被凌鵬和盛巧雲認出本來面目,弄得失手被擒過去的事雖然明白了,但眼前的困境,卻仍然毫無辦法解除。
韋松不再言語,默默提氣檢視體內毒液,一連試了幾次,總因四肢穴道真氣不通,難以提聚,胸腑中那團毒酒熱力,凝結了傷後淤血,怎麼也無法消散。
他咬牙強自運功提氣,猛衝四肢穴道,足足耗去大半個時辰,依然毫無效力,卻掙得冷汗遍體,只得放棄了。
隔室又傳來艾長青的聲音,道:「老夫勸你不必徒耗力氣,千毒蝕骨散乃毒中奇品,若非你體內有先天抗毒之力,只須一杯毒酒入肚,永也休想解脫。」
韋松呻吟片刻,問道:「老前輩這種毒藥,難道沒有解法?」
艾長青的聲音道:「解法雖有,只是-一」
正說到這裡,牢房外突然響起一陣步履之聲,艾長青一頓,立時閉口不再出聲。
腳步聲漸漸來到韋松牢房外,只聽一個清脆的口音道:「把牢門打開,讓我看看!」
另一個粗啞的聲音答道:「二當家的有令,未得他允准,任何人都不能私來石牢探著的-一」
清脆的口音笑道:「有什麼關係,只要看一看,難不成他就會飛了?」
粗啞的聲音道:「小的不敢違拗二當家禁令,相公只就著門上小孔,略望一望,豈不一樣-一」
清脆的口音不悅道:「牢口昏暗,怎能看得清楚?你不要開口閉口拿二當家的名頭壓我,少時我把話告訴了老夫人,瞧你吃不了兜著走。」
另一個人似被這句話所懾,先是一陣銅鑰聲響,片刻之後,「嘩啦」一聲,牢門打了開來。
韋松凝目斜望,只見門外站著兩人,其中一個莊丁打扮,滿臉無可奈何神情,另一人和他目光一觸,幾乎使他驚訝出聲。
原來那人正是曾在太平縣城中,向他問起負傷原故的白面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雙目灼灼投注在韋松面上,緩緩舉步跨進牢房,嘴角掛著一抹神秘而俏皮的笑意。
韋松混身無法轉動,心中有氣,也只好「哼」了一聲,閉目不去理睬他。
青衣少年走到身邊,用腳尖輕輕佻動韋鬆手足之間的鐵鏈,譏諷笑道:「我一猜就是老兄,果然不出所料,韋兄在太平縣城,拒人於千里之外,現在怎麼變成了階下囚啦?」
韋松聞言刺耳,憋住一口悶氣,只給他一個閉目不睬。
青衣少年卻不肯罷休,又道:「韋少俠昨日還拿小弟當作傲嘯山莊中人,如今不期於此重逢,難道也不問問小弟究竟是何身份?」
韋松閉著眼睛冷笑一聲,罵道:「傲嘯山莊與萬毒教不過一丘之貉,有什麼值得問的!」
青衣少年哈哈笑道:「對!對!罵得對極了,可是,你且睜開眼來看一看,小弟哪一點像萬毒教中人物?」
韋松霍地怒目相向,厲聲道:「既是蛇鼠一窩,還撇什麼清,識趣的,請你滾出去,你若在心諷刺嘲弄,可別怪姓韋的口出惡言!」
青衣少年縱聲大笑,索性蹲下身來,笑嘻嘻在韋松臉上重重擰了他一把,道:「我倒真要試試,一個待宰囚徒,還敢出什麼怨言-一」
他話聲未完,韋松已怒火激升,口一張,呸!一口唾沫,正吐在他臉上,同時厲聲叱道:
「小賊!仗勢欺人,你若把韋某人當作戲弄對象,那就是你瞎了狗眼了!」
青衣少年猝不及防,直被唾沫濺得滿臉皆是,頓時勃然大怒,跳起身來,「劈啪」打了韋松兩記耳光,怒罵道:「好一個不識抬舉的狂妄小輩,惹得少爺性起,現在就要你的狗命。」
一面叱罵,一面拳足交加,如雨點般的拳頭腳尖,在韋松前後左右一陣亂打亂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