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期然脫口問道:「顏老前輩功力高絕,還有什麼厲害的仇家?」
陳芸華天真未鑿,望了馬玉龍一眼,道:「馬師兄沒有告訴過你麼?咱們的仇家,號稱劍聖,姓徐,師父最近打聽到消息。劍聖徐昌早已死了,但他的傳人,卻曾出世過,據說住在少華山」
這番話,頓使韋松心頭冒出一股寒意,敢情三鬼對五十年前報事,一直耿耿於懷,並未忘卻,他們之所以隱忍未發.竟是在苦練玄功,冀圖一舉盡雪舊恥。
似此看來,武林巨禍將至,假如三鬼果為萬毒教所籠絡;正道武林中誰人能敵?
他想到這裡,憂心忡忡,更恨不得快些趕到雲崖,去為這件嚴重的變故探研對策。
陳芸華自是想不到這許多,纏著兩人一定要到山下玩她的『飛板』絕技。
馬玉龍拗她不過,只好邀約韋松一同下山。
到了山腳平地,陳芸華興高采烈,整理飛板,套起「駝狸」,笑嘻嘻對二人說道:「你們先看我玩,等一會,我再把方法教給你們,有了這飛板,登山涉水,瞬息千里,就像御空飛行一樣,又好玩,又快速。」
說著,一抖套繩,嬌叱道:「走!」
不想那只異種「駝狸」卻昂頸不動,紅睛連翻,喉中發出「咕咕」之聲。
陳芸華連叱幾次,駝狸毫不理會,只羞得她粉面酡紅,脫口罵道:「要死了,這死東西從來沒有這樣過,今無存心要出我的醜,再不肯走,看我一掌劈死你這畜牲。」
急怒之下,當真揚掌欲落。
突然,馬玉龍神情一動,低聲叫道:「師妹且慢,聽聽看什麼聲音?」
韋松和陳芸華一同側耳傾聽,竟發覺那駝兒鳴聲有異,剎時間,一條黑影快如風馳電奔,由遠而近,遙向山腳掠來。
黑影一眨眼已到眼前,攸忽一斂而止,「咕咕」兩聲長鳴,原來竟是另一隻同樣高大的駝狸。
陳芸華驚呼跳了起來,道;「狸兒,你怎麼回來了?師父呢?」
那駝狸咕咕低鳴,用嘴剔頸,露出一個白色紙卷。
陳芸華伸手取了下來,笑對馬玉龍和韋松道:「咱們共有兩隻異種駝狸,這東西產於沙漠,奔行絕速,師父去的時候,駕飛板帶去一隻,現在準是叫它給咱們帶信回來了。」
一面說著,一面展開紙卷.低頭看完,忽然高興得一躍丈許,揚著那小紙卷,展步如飛向山上奔去。
韋松和馬玉龍倒覺一怔,互相交換一瞥驚訝日光,緊跟著也邁步登山。
陳芸華一面奔,一面揚著紙卷叫道:「師姐!師姐!快來看啊!」
如飛直撲峰側望日台,朱月華練功剛畢,急急迎過來,問道:「芸丫頭,什麼事?」
陳芸華氣喘咻咻道:「師父有信回來,你快看。」
朱月華接過紙卷,低頭細讀,臉上也泛起喜色,讀罷抬頭,卻見馬玉龍和韋松正並肩立在數丈外,四道目光,怔怔住視著她。
朱月華移步近前,含笑道:「也算兩位沒有白等一晚,要是昨日一走,那真如芸師妹所說要後悔莫及呢!」
順手將紙卷遞給馬玉龍,又道:「家師有傳書到來,馬師兄一看便知。」
馬玉龍接紙卷在手,揚目道:「顏老前輩手札,我等看得麼?」
朱月華笑道:「自然看得,今日起,咱們姐妹全仗兩位導引指教呢!」
馬玉龍好生詫異,展開紙卷,與韋松同觀,只見捲上寫道:「字諭月兒芸兒:為師抵滇已有數日,與汝尚師伯不期而遇,把晤甚歡,這次皖邊,竟又巧遇汝韓師叔,先後不過數日,多年舊友竟得歡聚,此亦人生一樂也。
接札之日,汝姐妹即束裝就道離山西行,前往華陰城中六元客棧相候。仇蹤已得,為師殊感興奮,汝姐妹久居深山,亦當藉機一履江湖,使人知我巫山武功,已有傳人,就便謁見師伯師叔,借領教益。迷陽神功不可稍斂.務鬚髮奮,為師門一顯身手。師字。」
信未又有一行附註,寫道:「山頂茅屋不必封閉,今後將無再居之日,駝狸二頭,分作汝等坐騎,飛板使用,須在荒野之地,不可驚世駭俗。」
附註側邊.密密加了許多圓圈,以示重要。
看罷這張紙卷,韋松一顆心直向下沉,手腳冰冷,險些昏了過去。
因為這封信札,證實了三點,都是韋松正在擔心的事:
第一,武林三鬼非但沒有錯過,反而巧遇於途中。
第二,諭令雙妹離山,顯然已有出世的決心。
第三,約會地點是華陰城,那兒正當西嶽和少華山要征,待雙妹抵達之後,下一步驟已不言可知。
這幾點,全是韋松不希望發生的,想不到終於發生.而且,發生得使他大有措手不及之感。
馬玉龍在默然片刻,道:「顏老前輩信中並未訂明相見的日期,著樣子,咱們也只好跟著去一趟華陰了。」
他這句話,一半是對雙妹,一半也是對韋松而發,事至如今,除了趕往華陰,試試最後運氣,實也找不到第二條更好的路可走。
再說,華陰也臨近少華山,對韋松來說,正是同路。
朱月華笑道:「自是要辛苦兩位一步,咱們姐妹自幼上山,十餘年未離巫山一趟,江湖中形色,一竅不通,二位如無他事,最好能陪咱們一同往華陰去玩玩。」
韋松接口道:「前往華陽正是順道,但有一點困難,二位姑娘以異種駝狸為坐騎,一日千里,我等何能追隨得上?」
陳芸華吃咯咯笑道:「韋哥哥真傻,咱們不能分給你們一隻麼?狸兒力大,一定載得起你們兩個人。」
朱月華笑道:「好在家師未限日期,咱們在郊外可以分乘駝狸,到了市鎮,可以事先放它們自在荒野覓食等候,駝狸俱已靈,十里之內,一聞嘯音,片刻即到。」
雙妹急急收拾隨身衣物,掩閉茅屋,當天下午男女四人已離開了巫山筆尖峰。
果然,亂山之中,分乘駝狸,奔馳迅捷,午牌三刻離開筆尖峰,申牌初到,便到了巫山縣城。
巫山縣地險人稀,市集並不熱鬧,追魂婆常時也曾來城中備辦食糧,朱月華也來過一二次,僅能算山區中一個小城。
但是,這一天四人踏入巫山縣城,雙妹的感受,卻是大異往常。
四個人先尋了一家酒店,暢飲一頓,黃昏時,結伴在夜市閒逛,眼光所及,任何事物,都是新鮮有趣,久久不捨離去。
尤其陳芸華一片純真,自幼入山,十四年,這還是第一次踏入城鎮,見那比鄰的居鋪;往來的人群,搖曳的燈火-一隻恨自己少生了幾對眼睛,無法-一全看個清楚。
她對韋松最投緣,小鳥依人般拉著韋松衣袖,不住地問這問那,簡直就沒有片刻停過嘴。
韋松心中煩悶,卻不得不打起精神,為她解說。
四人逛了一會,行經一家制售香燭的店舖門前,忽見門口倚著一個身著寶藍錦緞長袍的中年人,正手捧水煙壺,在店門閒眺,但他目光一觸及韋松,卻剎時神色一變。
韋松似也感到這人目光有些奇特,彷彿包含著些許敵意,等到注目相視時,那人已轉身踱過店裡去了。
當時,韋松也未放在心上,繼續閒逛了一趟,四人便選了一家較為清靜雅潔的客棧要了四間上房,各自歸寢。
睡到半夜,韋松突被一陣輕微的碎瓦之聲驚醒,窗外忽有人影一閃,接著,扣指這聲,篤篤兩響。
韋松披衣而起,沉聲喝道:「什麼人?」
探手抽枕下長劍,穿窗電射而出。
月色下,只見一條人影卓立在對面屋頂上,向他一招手.倒縱向北掠去。韋松目光一掃那人,相貌似很面善,倒握長劍,緊跟著吸氣掠身追了下去。
兩人一先一後,瞬息出了巫山城垣,來到一片荒蕪的亂墳崗前,那人忽地頓住身形,旋身叫道;韋公子」
韋松這才看清那人面貌,喜得脫口道:「原來是馬姑娘,怎知我在巫山?」
「於母劍」馬夢真嫣然笑道:「我是路過巫山。投宿在四川唐門一個弟子家中,今日黃昏,人家見你攜美逛街,才探聽到你住在這家客棧中。」
韋松臉上一陣紅,忙道:「馬姑娘休要取笑,我正焦急無法分身,你來得正好,敢問途經巫山,欲往何處去?」
馬夢真道:「我自從化名許麗珠投身萬毒教,已和梅裴暗取聯繫,歐陽雙煞和田秀貞對我也很信任。這次奉命隨歐陽雙煞前赴滇邊,有一樁驚人大事,故借近順洞庭總壇為由,意欲趕往少華山送訊,今日午後船抵巫山,略作歇息。」
韋松道:「是為了武林三鬼,重出江湖的事嗎?」
馬夢真一怔,道:「咦!你怎麼知道?」
韋松道:「說來話長,一時半刻也講不清楚,傍晚跟我在一起的兩位姑娘,便是三鬼中追魂婆顏青娥的嫡傳弟子,我跟她們同行,實欲設法消弭這場武林浩劫,能否如願,尚難預料。」
馬夢真訝然問道:「還有一位跟你們一路的青衣少年,他又是誰?」
韋松苦笑道:「說來好笑,他姓馬名玉龍,乃是韓婆子得意傳人,也就是三鬼中祁連鬼叟韓永泰的再傳弟子。」
馬夢真「哦」了一聲,頓時陷入沉思之中。
韋松又道:「你此去少華雲崖,務必盡快趕路,不可耽誤,早早把三鬼重出江湖的消息,告訴各位前輩。我到了華陰,一定住在城中六元客棧-一」
馬夢真笑道:「這個倒不須公子煩心,公子今後重責在肩,倒是好好在那一對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多下點功夫才好!」
韋松紅著臉道:「馬姑娘不知,朱陳二位姑娘和馬兄,雖然出身邪道,為人十分正派,她們尚不知我和徐家親誼之情,要是知道百忍師太是我姑姑,只怕就要立刻翻臉成仇了。」
馬夢真點點頭,冷冷說道:「公子用何方法消弭武林浩劫都好;只是不要忘了,雲崖之上,還有一位為情而病的慧心姑娘」
不待韋松回答,舉步又道:「公子清回吧!傳訊之事,我自當盡速,雲崖上各位尊長,都在期待公子佳音。」
韋松聽了這話,怔了一怔,急道:「馬姑娘請留步,在下尚有一事請教!」
馬夢真住足道:」什麼事?」
韋松道:「姑娘識得三聖島叛徒霍劍飛麼?」
馬夢真道:「你問他,敢是打聽藍如冰姑娘下落?」
韋松道:「正是。」
馬爹真嫣然一笑,道:「不勞掛慮,霍劍飛現為萬毒教堂主,藍姑娘已由田秀貞留在身邊,暫時不敢有何窘困了。」
韋松歎了一口氣,道:「這樣我就放了一半心了,但不知歐陽雙煞得到『鬼頭令』,滇邊之行,可曾與三鬼晤面?」
馬夢真道:「假如沒有晤面,三鬼怎知雲崖茹恨庵?又怎會連袂同往華陰?事已急迫,咱們必須早作應變準備,否則,洞庭總壇血戰慘事,就將在雲崖之上重演。」
說完,一揚手,蓮足微頓,向城中疾馳而去。
韋松呆立在亂墳崗上,思前想後,只覺馬夢真言詞之中,對自己頗有調侃的意味,不想自己一片苦心竟是如此難獲諒解。
一陣感慨,襲上心頭,忍不住低低發出一聲長歎。
正待動身返回客棧,突然,身後又是一聲冷冷的呼喚:「韋公子,請留步!」
韋松驟然一驚,身形霍地旋轉,目光過處,心頭猛然一陣狂跳。
淒淡月色之下,一座高大的墳墓後面,正緩步走出一身玄黃衫裙的朱月華。
只見她粉面含霜,星眸似箭,兩道其寒似水的目光,瞬也不瞬投注在韋松臉上,彷彿要看透他的心底-一
這情景,不用說,馬夢真和他所談的話,已被她全都聽在耳中了。
韋松尷尬地笑道:「原來朱姑娘也在這兒!」
朱月華冷冷掀了嘴角,泛起一抹深沉的笑意,道:「我在房中發覺夜行人掠過,後來又見韋少俠隻身追出,為了怕少俠孤身無援,才悄悄掇了下來,只沒有想到,原來竟是少俠的紅粉知己。」
韋松羞得滿面通紅,急道:「朱姑娘誤會了,她-一」
朱月華冷冷接口道:「她?人品不俗,武功也佳,只是有些傻,這兒是處亂葬崗,在此地幽會談情,不嫌有些煞風景麼?」
韋松垂頭道:「一切談論,朱姑娘想必已經耳聞目睹,在下自問並無內愧於心之處。」
朱月華目光一聚,聳肩道:「這句話,是不是也包含你我師門數十年血仇在內呢?」
韋松毅然仰起頭來,朗聲道:「五十年前黃山劍會,勝負僅在當時,難謂深仇大恨,縱或因此而使令師耿耿於懷,如今劍聖早已仙逝,舊恨亦當了結。在下與徐家誼屬姻親,又忝為武林一分子,姑娘定欲將多年仇恨糾纏下去.就請跟在下一人結算吧!」
朱月華靜靜聽完這番話,臉上一無表情,如銀月光,灑在她身上黃杉上,益發顯得冷漠清艷。
好半晌,她才緩緩啟口道:「當年往事,你我都未出世,自是說不上仇恨,但我們姐妹十餘年深山埋頭苦練武功,無時無刻不以洗雪師恥為念,也斷難一時罷休,敢問韋公子,劍聖徐昌尚有傳人在少華雲崖嗎?」
韋松答道:「劍聖絕學傳人,就是在下姑姑百忍師太,數月之前,在萬毒教洞庭總壇遇害,師太唯一弟子慧心師妹雖在雲崖,但她卻已經瘋了。」
朱月華黛眉一揚,道:「她雖已瘋了,為了師門榮辱,我仍得找她較量一下。」
韋松朗聲道:「姑娘若連一個神志喪失的人也不肯放過,縱或幸勝,也不是什麼光榮之事。」
朱月華秀目中頓時浮現出森森寒意,冷哼道:「對一個練武的人來說,縱然瘋征,有時並不影響她的武功。」
韋松接口道:「但是勝負優劣,總該在彼此心志相同,勞逸相等的情形下,才能算是公平的。」
朱月華默然良久,臉上微現紅暈,怔怔低頭望著地面,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韋鬆手一拱,道:「在下一片熱衷,但盼能化除舊隙,盡釋前嫌,往事已矣.武林亂源方興,彼此應該戳力同心,對付陰險狡詐的萬毒教方為正途,不意一番宏願,終成畫餅,今日為友,明日為敵,朱姑娘多多珍重。」
說罷,轉身便走。
才奔出十來丈,朱月華突然沉聲嬌叱道:「站住!」
韋松一怔停下,緩緩旋過身子,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朱月華咬咬櫻唇,顯得內心極為激動,目蘊淚光,在韋松身上溜了一遍,才用一種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彼此立場雖然曲異,但是,我對韋公子,仍是由衷敬仰-一」
韋松苦笑道:「多謝姑娘抬舉。」
等了一會,見她低頭末再出聲,又問道:「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朱月華搖搖頭,螓首一揚,仰面向天,道:「沒有了,韋公子,你去吧」
說到最後三個字,兩行晶瑩淚水,突然撲籟籟順腮而下,一扭頭,身形倏起倏落,竟自搶先奔人夜色中。
這一來,韋松倒怔在當場。
呆呆癡立了足有盞茶之久,才喟然歎道:「好一個端莊秀慧的姑娘,可惜竟投身在追魂婆門下。」一歎息,一面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重回巫山縣城。
他無顏再去客棧向馬玉龍作別,逕自尋到日間經過的那家香燭店,敲門一問,馬夢真業已連夜離城而去,於是,也就快快上路,取道北上。
子然一身,行路反倒無甚牽掛,同時,明知雙妹和馬玉龍攜有奔行絕速的駝狸,自己無論如何無法趕在他們前面,因此隨意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趁機施練「逆天大法」,祛除體內余傷。
三天以後,韋松獨自越過大巴山,踏入陝境。
從大巴山到終南,由藍田折而向東,順途應先經少華,然後才是西嶽華山和華陰縣。
韋松暗想:既然沒有再去華陰的必要,不如先趕到雲崖,把三聖島之行經過,向師父稟告,也可共議抵禦」武林三鬼」之策。
於是,抖擻精神,兼程趕路。
這一天,行抵驪山之麓,天色已近薄暮,由驪山至少華,不過百里左右,韋松心想,索性連夜趕行一程,天明之前,可以趕到雲崖了。當下在山麓小鎮上.購了些乾糧,邁步向東疾行人山。
夜色如水,暗月臨空,山區中萬籟俱寂,正是趕路的好時刻。
韋松展開身法,快如一縷輕煙,穿行於起伏山巒中,子時未至,便奔馳了將近六十里地,少華絕峰,已隱隱在望。
他精神頓感振奮,正想尋一處山泉,吃些乾糧以便繼續前行,偶一駐足,卻發現左側山谷中、傳來一陣低沉的馬嘶。
韋松心中一動,暗想:夜靜深山,何來馬匹嘶嗚?難道有人在亂山中過夜不成?
心念及此,身形輕折,循聲向山谷掩去。
那山谷原是群山中一塊背風窪地,才到谷邊,已望見谷中火光閃耀,一塊大石側面,生著旺盛的火堆,火邊人影晃動,石後則繫著五匹健馬。
韋松飄身滑下山谷,欺近到十丈之內,這才看清,原來那五人竟是「追魂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
奇怪!傲嘯山莊的人,怎會也在此出現?
這念頭在他腦中飛快掠過,於是屏息靜氣,躲在一堆石塊後,側耳傾聽。
金豪閉目端坐在火堆旁,狀似入定,四刀分坐在四周,一個個沉默呆坐,無人開口,好像都在運動調息。
韋松正感詫異,猛見金豪雙目齊張,仰面看看星斗,霍地站起身來,道:「子時到了,熄滅火堆,動身吧!」
追風四刀躍身而起,兩人去石後牽馬,兩人捧了砂土,掩熄火堆。
金豪昂首前行,五騎馬踏著殘枝敗葉,迤儷向東,行約數里,來到一條羊腸小徑邊,追魂學究揚手一揮,五人一齊勒轉馬頭,面西而立。
韋松一路追蹤而來,細辨這條小徑,正是通往少華山必經之路,然而,金豪率領手下,夜半守候在路旁,其意何在?
這個疑問,頃刻間便得到了解答。
大約時當子刻將半,正西來路上,突然傳來一陣衣裾揚風之聲。
余騰向追魂學究一笑,輕聲道:「師爺真是神機妙算,那雜毛果然來了。」
追魂學究軒眉道:「雜毛武學不俗,你等務必謹慎,一旦出手,萬不可被他脫出手去。」
四刀同應一聲,各自拉馬模移數尺,左右散開,竟站定一個半圓形兜截陣勢。
韋松看得納悶,始終猜不出他們口中的「雜毛」究竟是誰?
這時,一條迅捷人影,已在西方小道盡頭出現。
那人急步而行,一身青色道袍,肩頭劍穗飄拂,轉瞬來到近前,韋松一見,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原來竟是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
追魂學究迎路攔住,在馬上遙遙拱手,道:「道長別來無恙!」
乙真道長猝見金豪和追風四刀攔住去路,奔馳的身形猛然頓止,臉上神色變得驚懼無比,連忙鎮攝心神,稽首還禮道:「想不到會在此地與各位施主相遇,真乃幸會。」
金豪曬然一笑,道:「道長行色匆忙,連夜兼程,敢問欲往何處?」
乙真道長遲疑了一下,遂也爽然答道:「貧道得南嶽百練道兄相召,欲往雲崖,共議進剿萬毒教之事。」
金豪笑道;「百練羽士分邀武林各派聚會雲崖,儼然自居中原盟主,不知置我傲嘯山莊於何地?道長僅憑一紙傳柬,便如此螢蠅附膻般前往,也不嫌有失你青城派盛譽嗎?」
乙真道長臉上一紅,道:「方今武林禍源四起,萬毒教荼毒六派於君山,貧道幸得韋松少俠捨身相救,青城派才有今天。康莊主雖為武林同道景仰之泰山北斗,迄今並未對萬毒教育所指責警誡,貧道但知欽服憂人之憂,人溺已溺之士,至於他是否名重望隆,卻顧不得許多了。」
這番話,只說得追魂學究怒眉連軒,冷哼不已,道:「金某並不著意雲崖小丑之會,但有一事,不得不有擾道長清神,要請教一個明白。」
乙真道長訝道:「金施主有何指教?貧道洗耳恭聽。」
金豪厲聲道:「日前韋松獨上黃山,恃技狂傲,當面折辱敝莊主,因而比拚武功,落敗在敝莊主指下,留下逆天秘荒悻悻離去,這番經過,道長當時與少林了塵大師在場所睹,可是實情?」
乙真道長點點頭,道:「果是實情。」
金家怒目一瞪,道:「那麼,道長因何對外傳奇,竟說韋松那小輩乃是敗於暗算之下?」
乙真道長臉上神色一連敗變,好一會,才幹笑兩聲,道:「金施主以此動怒相責,貧道也無以自解,當時韋少俠跟康莊主比拚功力.一招落敗,留下秘錄而去,貧道固是親目所見,但是---」
金豪殺機遍佈,叱道:「但是什麼?」
乙真道長挺挺胸,道:「但是,事後貧道檢視韋少俠傷勢,卻發覺他傷在後背『鳳凰入洞』穴,動手之時,康莊主和韋少俠對面而立,然而一指下落,竟傷在後背,如此奇玄武功,貧道卻向未聞人提到過。
說到這裡,語聲略為一頓,橫了『追風四刀』一眼,接著又道:「不過,事雖令人起疑,貧道仍勸慰韋少俠釋仇去隙,力言康莊主並非無恥小人,必不會私閱秘錄上所載武功,由此足證貧道並無輕估傲嘯山莊之心。
不料後來江湖中很快發生傳言,指說系貧道和少林了塵大師當場見證,韋少俠確保不敵康莊主神功,才將奇書雙手獻與了傲嘯山莊,貧道聞言,自須為己剖白,這也不算什麼違心之論。」
他說完這些話,腳下倒跨一步;雙掌微提,顯然已經運集功力,準備應付突變,韋松也直覺熱血沸騰,掌心微微溢出冷汗。
追魂學究金豪雙目殺機進射,冷笑道;「你既然承認當時在場親自所睹,事後又推倭見證之責,似此行徑,怎配掌一派門戶?」
乙真道長笑道:「貧道自知德薄才疏,但自問卻未作過欺人之事。」
金豪怒目叱道:「你這話.是說咱們傲嘯山莊乃欺詐小人了?」
乙墓道長稽首道:「出家人不敢妄語,金施主不必誤會。」
金豪喝道:「你既無情,休怪金某無義,拿下了!」
喝聲一落,「追風四刀」各個一按馬頸,四條人影從鞍上凌空射起,腳未落地,「嗆嗆」
連響。四柄刀一齊出鞘。
乙真道長早料到有此一著,不等四刀落地,驀地一聲清嘯,龍吟聲起,也撤出肩後長劍來。
金豪舉手一指,叱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要死的,別留活口。」
追風四刀一齊矮身上步,寒光貼地疾捲,一出手,便是存心四個打一個,刀鋒壁空,銳嘯尖鳴,搶攻而上。
乙真道長腳踏八卦,展開長劍,一式「老君托丹」,劍虹繞體,「錚錚錚錚」,四聲脆響,刀光劍影一合立分,仰天長笑道:「傲嘯山莊譽滿江湖,到今天才知竟是如此這般。」
馬異叱道:「可借你知得太晚了!」一聲呼喝,追風四刀一擁又上。
韋松隱身暗處,但見己真道長長劍勢縱橫,密而不亂,驚虹穿閃於層層刀光之中,從容不迫,顯見一時半刻,尚不致落敗在四刀環攻之下。定了定神,暗想道:「我到底要不要出手呢?看金豪等人佈置,今夜決不肯放過青城掌門人,既然遇上,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遂了滅口心願-一」
念方及此,驀聽得追魂學究一聲怒叱:「時已不早,還不快些下手!」
追風四刀聞志聲一齊撤招躍退,各個探手人懷,取出四支形如木稜的暗器,揚手向己真道長射去。
那四支木梭分四方攢射匯聚,去勢迅若電閃,乙真道長猛吸一口真氣,雙足點地,整個身子突然上拔五尺。
漸漸將暗器避開,不料四支木校卻在他腳下互撞,『彼』地一聲,灑開一篷碧綠色的火焰。
韋松一眼瞥見那火焰呈現慘綠色,心裡便知要糟,一聲驚呼才到喉頭,只見己真道長慘叫一聲,雙腳已被火焰沾燃,人才落地,那碧綠火焰已遍及全身。
剎時間,乙真道長業已被火焰包裹,痛得棄了長劍,倒地翻滾,慘叫不絕。
金豪坐在馬上,嘿嘿笑道;「這是萬毒教新近製成的霹靂毒梭,毒火沾身,萬無生理!
咱們費盡心機,弄來四支,一併送給道長,明日讓雲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東西發現,定然更把萬毒教恨入骨髓。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他正在得意大笑,忽聽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主意雖好,可惜卻落在老子眼中了。」
韋松聽得人聲,幾乎跟金豪一般吃驚,循聲望去,只見十丈外一株大樹上,一條黑影沖天而起。
他腦中突然閃現一個人,不禁在心裡叫道:「啊!是簷迦耶彌老前輩……」
金豪驟然變色,右掌疾揚,對準備那人一掌劈出,叱道:「什麼人?站住!」
那人身在半空,大袖一拂,竟學著金豪方纔的口音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子要留活口,不要死的。」
兩人掌力一交,「蓬」然爆起一聲巨響。
金豪坐馬四蹄一沉,那人卻凌空一個觔斗,帶著一縷怪笑,曳空而去。
追風四刀駭然問道:「師爺,怎麼樣了?」
金豪一抖馬韁,喝道:「快追!」五騎健馬二十隻鐵蹄響如巨雷,向那黑影逝處,風馳電棄疾追下去。
他們一走,韋鬆緊跟著奔了出來,捧土堆砂,掩熄了乙真道長身上毒火,可憐青城掌門人,已被燒得膚焦肉爛,血肉模糊,連雙眼都被燒瞎了。
韋松駢指疾落,先點閉他四肢穴道,藉以減輕痛苦,然後力貫掌心,緩緩在他胸腹上移行,使他殘餘真氣,重歸丹田,可惜他身上「返魂丹」已落入金銀雙鉤手中,乙真道長雖有隨身攜帶的療傷丹藥,也盡被毒火燒燬,眼睜睜竟無法敷藥療傷。
過了片刻,乙真道長寸悠悠吐出一口氣,嘴角牽動,問道:「是誰?是誰在貧道身邊-
一」
韋松鼻酸難禁,哽咽著道:「道長,我是韋松!」
乙真道長愫然一震,垂斃之人,竟突然撐身坐了起來,緊緊握著韋松的手,顫抖著道;「韋少俠!韋少俠,真的是你?」
韋松淚水紛落,道;「在下出手稍遲,不想竟使道長被毒器所傷,唉!都怪在下沒料到他們會暗藏毒器……」
乙真道長搖搖頭,道:「怎能怪得少俠,這是貧道應得報應,誰叫天下人都被傲嘯山莊虛名謬譽所蔽,一念之差,才罹此橫禍。」
韋松探手將他抱起,道:「道長請少說話,免傷真元,雲崖不遠,在下立即送您到少華去,他們或有藥物,能夠化解火毒。」
乙真道長淒然慘笑道:「少俠不必枉費精力了,貧道體內如蟻行蟲啃,真氣將散,最多還能支持盞茶時光,人生誰其無死,但能在臨死這之前,盡吐心中積悶,縱死也死得瞑目。」
他喘息了一陣,語聲越來越弱,但卻強自支撐著,繼續又道:「前在君山,貧道本應就死,忍辱苟活,吾心殊覺愧恨,數次得少俠厚恩,唯恨無法報償,不知少俠願不願在貧道臨死之前,俯允貧道一件事?」
韋松含淚頷首道;「有什麼話,道長只管說,只要力之所及,在下絕無反顧。」
乙真道長探身取出一條金鏈,鏈端繫著一塊紅木製的令符,魏顫顫遞在韋鬆手中,喘息道;「這是青城掌門桃本令符,持此便為青城一派掌門人,貧道也知青城聲譽虛弱,雖系掌門之尊,未必能邀少俠一顧,但願少使以憫世之心,賜予關顧,貧道縱死,也就了無憾意了。」
韋松見他居然以掌門之位相托,駭然大驚,忙道:「道長,這一怎麼使得……」
乙真道長緊握著他的手,瞎眼眶中,清淚直落,好一陣,才吐出兩句話來:
『青城得少俠之力,才未被沉淪,少俠如再推卻,貧道死難闔目。」
韋松只得含淚點頭,道:「道長既然如此重托,在下權且應允下來,待覓得貴派後起英才,再將令符歸還青城」
說著,突然感到乙真道長雙手已變得一片冰冷,大驚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才知己真道長竟已經斷了氣
韋松輕輕放平他的身子,雙手掩著那塊桃術令符,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向屍體拜了三拜,熱淚簌簌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