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公公道:「所以,要破解追風劍法,必須先有一個『試劍』的人。」
海雲訝道:「試劍?」
不老公公道:「不錯,那人必須冒生命的危險,以身試劍,與黃衣人對敵兩招以上,使杜老兒從旁觀察追風劍法的破綻,才能想出反擊的方法。然而,當今武林中能接下兩招的人實在太難找了……」
海雲奮然道:「只要能尋出破解追風劍法的方法,晚輩願意以身試劍。」
不老公公道:「你有把握接得下兩招麼?」
海雲道:「這個」
不老公公微笑道:「這不是僅憑血氣之勇就能成功的,故而我才想到去借『鐵皮衣』。」
海雲道:「那鐵皮衣何處才能借得呢?」
不老公公道:「就在離此不遠.龍門山火王莊中,莊主姓譚,擅制各種火器,人稱『火藥王』,跟我是多年舊識」
海雲脫口道:「莫非就是『鐵皮書生』?」
不老公公笑道:「正是他,只因他最喜研製火藥.為了安全,身上經年穿著一件防身鐵皮軟衣,所以有人又叫他『潭鐵皮』。」
海雲道:「那鐵皮衣既是他經年穿著的防身之寶,他肯答應借給咱們嗎?」
不老公公拍著胸膛道:「憑我這份老面子,不答應也得答應,其要不肯,咱們偷也得把名偷了來。,,海雲失笑道:「你老人家是何等身份,怎能用偷竊手段?」
不老公公道:「這個你又錯了,他若肯給我面子,我當然要顧身份、他若不給我面子,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忽又皺眉道:「不過,如今車子壞了,我卻不會修理,咱們得棄車步行,你走得動麼?」
海雲道:「晚輩只是覺得飢渴乏力,走路還可勉強,或許會走得慢一點。
不老公公道:「走慢一點沒關係,到前面市鎮上,就有吃喝了,咱們再弄一輛車,今天還能趕到龍門山。」
兩人棄了馬車,冒著午後烈陽徒步而行,不老公公自然不覺得辛苦,海雲卻步履艱難,汗流俠背,走得十分吃力。
偏偏這段官道又很荒僻,觸目一片黃沙,附近既無百姓,甚至可以遮蔭的樹木也很少,太陽迎頭曝曬,就像腦門上掛著一個火球,沒走多遠,海雲已經腳下踉蹌虛浮,快要暈倒了。
不老公公皺了皺眉道:「年紀輕輕的,身子怎會這般虛弱,索性我老人家背著你走吧!」
海雲兀自強咀道:「不……不要緊……我還……還走得動……」
正說著,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不老公公笑道:「你的運氣不錯,能搭一段便車,真是省力不少。
沒多一會,蹄聲漸近,塵影中飛來一騎快馬,卻未見到車輛。
不老公公又道:「有匹馬代步也不錯,雖然不如乘車舒服,總比步行強得多。」
兩人站在路邊等候,轉瞬間,來騎已到近前。
那是一匹通體烏黑的大宛種良駒,鞍上伏跨著一名黑衣人,正連連磕蹬加鞭,催馬飛馳而至。
不老公公忽然輕呼道:「呀!是他?」
大步迎上前去,一探手,扣住了馬嚼環。
那馬奔馳正急,一時收勢不住,「啼章拿」一聲長嘶,前蹄猛然人立起來。
不老公公腳下定椿,鬆開馬嚼環,雙手一伸,托住兩隻前蹄,竟將那頎壯的駿馬穩在空中,笑喝道:「姓謝的,滾下來吧!」
其實沒等他呼喝,那黑衣人已被坐騎掀離了馬鞍,虧得身手還算矯捷,一式雲裡翻身,飄落地上,怒叱道:「是誰跟你家二大爺找麻煩?」
不老公公笑道:「不敢,是我老人家。」
那黑衣人定神一看,連忙拱手陪笑道:「我當是誰哩?原來是你老人家,謝二有眼無珠,口沒遮攔,老爺子千萬別見怪。」
不老公公笑道:「二大爺這麼急,要到那裡去呀?」
黑衣人欠身道:「回老爺子的話,謝二急於回莊,才衝撞了你老人家。」
不老公公道:「那是巧極了,咱們也正要到你莊上去。」
黑衣人驚喜道:「當真麼?」
不老公公道:「怎麼樣?敢情不歡迎?」
黑衣人忙道:「請還請不到呢!這是天大的喜訊,謝二這就立刻飛騎歸報莊主。」
不老公公道:「那倒不必,我還有位同伴,肚子餓了,沒力氣走路,你先將這匹馬借給他騎到前面去買點食物,咱們爺兒倆邊走邊談,如何?」
黑衣人道:「這位少俠是老爺子的」
不老公公道:「他名叫海雲,是我的朋友。」
也不管那黑衣人願不願意,逕自將馬級奪了過來,遞給海雲道:「這位謝老二就是火王莊的管事,你只管先把馬騎了去,在前面汝俟休息,吃喝都不用付錢,叫他們記在火王莊的帳上。」
海雲尷尬道:「這個……只怕不大好吧……」
不老公公道:「有什麼不好的?你沒聽他說麼,咱們這種客人,他清還請不到呢!」
謝管事笑道:「海少俠不用客氣,附近一帶店家都認識謝二這匹『烏維』馬,但有吩咐,他們不敢不遵的,在下和老爺子隨後也就到了。」
海雲不便再推辭,稱謝上馬,向前馳去。
不老公公目送海雲去遠,才拍了拍謝管事的肩頭,笑道:「咱們也刎耽誤了,早些趕到,還來得及讓你們莊主好好招待一頓飯。」
謝管事道:「自從上次莊中一別,年餘米見俠駕寵降了,今天是什麼風,吹得老爺子又光臨敝莊?」
不老公公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次,是專程來剝你們莊主的皮的。,,謝管事驚道:「剝皮?老爺子在說笑話?」
不老公公道:「一點都不是笑話,你們莊主外號『鐵皮書生』,我替人家想跟他商惜那件『鐵皮衣』,不正是要剝他的皮嗎?』,謝管事突然停步問道:「老爺子果真是為了借用『鐵皮衣』才來飯莊麼?」
不老公公道:「正是。不然誰耐煩老遠趕來吃一頓酒席。」
謝管事輕歎一口氣,道:「可惜老爺子來晚了。」
不老公公訝道:「怎麼說?」
謝管事黯然道:「鐵皮衣早在一年前便已失竊,老爺子豈非是來得太晚麼?」
不老公公眼睛骨碌碌一陣轉,忽然笑道:「謝老二,好啊,你也跟我老人家來這一套?不借就說不惜,推什麼失竊?報什麼謊案?」
謝管事道:「在下說的是實話,並未誑騙你老人家。」
不老公公閃目笑道:「你沒有誑騙我,你只是替主人推拒借債的朋友,對嗎?」
謝管事長吁道:「你老人家一定不肯相信,在下也無可奈何,待見到敝莊主後,便知道實情了。」
不老公公冷笑道:「那是少不得要見到的。我老人家從未向誰借過東西,既已開口,不惜也不行哩!」
謝管事道:「不瞞老爺子說,敝莊失竊之物,尚非僅一件『鐵皮衣』,連莊主被竊秘藏……。」
不老公公搖頭道:「你說任何寶物失竊,我老人家都相信,而且我也知道『霹靂珠』和『火葫蘆』落在什麼人手中唯獨『鐵皮衣』失竊,說什麼我也不相信。」
謝管事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在下就是奉命追查竊寶賊人的消息,才離莊外出的。」
不老公公道:「那麼,你匆匆忙忙趕回來,是已經得到竊賊的消息了?」
謝管事道:「正是。」
不老公公笑道:「那竊寶賊人,可是粉魔白玉香?」
謝管事愕然道:「你老人家怎麼知道?」
不老公公道:「我不但知道,還親眼看見白玉香帶著四雙『火葫蘆』,可是,我卻沒看見那件『鐵皮衣』。」
謝管事道:「鐵皮衣是防身之寶,平時貼身穿著,除非沐治方須解下,老爺子怎能看得見?」
不老公公道:「說的是,那既然是領臾不離身的防身寶物,怎會輕易被白玉香盜去?難道你們莊主和白玉香有什麼不乾不淨的關係,枕席之際,疏於防範,以致中了他的圈套?」
這話說得夠刻薄,對「鐵皮書生』譚人傑的人格,簡直是莫大侮辱,但謝管事只是臉上變了變顏色,卻未敢發作。
不老公公反而氣憤地接道:「我老人家專程移槽就教,可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等會兒見到譚人傑,我要他當面脫下衣服,看看那層皮是不是真的被人剝去了。」
「老爺子現在總該相信了吧?」譚人傑一面穿回衣服,一面苦澀地笑著,那尷尬的表情,比哭更難看。
今年五十出頭的「鐵皮書生」譚人傑,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但這點顏面和身份,對名列「武林三大怪」的不老公公而言,實在微不足道。老頭子雖已年逾九旬,行事仍和小孩子一般任性固執,他說要脫下衣服驗證,那就非脫不可。
然而,這畢竟是件令人難堪的事,書房縱然已門窗緊閉,並無第三人在旁,譚人傑那清瘦蒼白的臉上,仍不免泛起一抹濃重的紅暈,與燭光映為一色。
不老公公就坐在對面一把交椅上,這時站起身來,負手踱了兩個圈子,忽然沉聲問道:「小譚,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真和那兔崽子有一手?」
譚人傑臉上更紅了,急道:「老爺子這不是罵人麼?我姓潭的雖非正人君子,也不致幹那種齷齪事。」
不老公公道:「那麼,你貼身不離的東西,怎會被人偷去呢?」
譚人傑低頭歎了一口氣,道:「說來慚愧,都怪我不該娶第四房侍妾……」
不老公公道:「沒出我所料,說來說去,毛病還是由『色,字而起?」
譚人傑赧然點了點頭,道:「我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可是,老爺子,你老人家也不能責怪我好色,我今年五十一歲了,還沒有兒子」
不老公公冷哼道:「兒女是命中注定,你一輩子專制傷天害理的火器,怎會不絕子絕孫?」
譚人傑哭喪著瞼道:「我雖難擅制火器,並不敢仗以為惡。」
不老公公道:「可是,這些東西落在白玉香手中,你知道會害多少人?他若再將火器出賣,那會幹出多少傷天害理的惡事?」
譚人傑忙道:「所以我正在四處打聽的行蹤,只要找到他,一定要把失物追回來。」
不老公公搖頭道:「現在已經太晚了,如果沒有你那件『鐵皮衣』,白玉香絕難逃過『追風快斬』。早就死在金家酒店裡了。」
他皺了皺眉,忽又問道:「你那』鐵皮衣』是什麼東西織成的?如果再織一件,要多少時間?」
譚人傑輕呼道:「再織一件?老爺子,你以為那是平常材料編織的衣服麼?」
不老公公道:「它總人織出來俄難道是天生的?」
譚人傑苦笑道:「我的老爺子,你大約不知道『鐵皮衣』的來歷」
不老公公截口道:「你又沒說,我老人家怎會知道?」
譚人傑壓低聲音:「那東西原本是大內御用的防身寶物,據說乃是前朝大帝由外邦奪來,共有兩樣,一樣是『鐵皮衣』,另一樣名叫『龍鱗氅』;後來宮廷兵亂,才流落到民間……」
不老公公沒等他說完,便嘻嘻的笑了起來,道:「老人家正等著你這句話,『鐵皮衣』被竊,『龍鱗氅』借給我用用吧!」
譚人傑道:「可惜那『龍鱗氅』並不在我手中,許多年來,我耗盡了心機四處打聽,始終不知它的下落。」
不老公公道:「你這話準會相信?」
譚人傑聳聳肩道:「老爺子一定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但你老人家請仔細想想,如果那東西在我手中,白玉香會只取鐵皮衣放過它麼?」
不老公公怔了半晌,道:「這麼說,我老人家竟是白跑一趟了!」
譚人傑陪笑道:「老爺子萍蹤俠影,難得蒞臨,縱然不為『鐵皮衣』,也當常來盤桓,讓咱們稍慰渴慕,請領教益。」
不老公公擺手道:『好啦!好啦!這一套虛情假意,我老人家聽了就混身難受。東西既然不在,咱們還得趕回去告訴杜老兒,另想辦法。」
說完,打開書房門,大步跨了出去。
書房外便是客廳,廳中擺著一桌豐盛的酒席,由謝管事陪著海雲,正在飲酒閒談。一見房門開了,兩人連忙都站起身來。
不老公公沒精打彩地向海雲招招手,道:「別吃了,咱們走吧!」
譚人傑尾隨追了出來,挽留道:「老爺子何必這樣性急?天晚了,好歹歇一宵,明早再走也不遲……」
不老公公話也懶得多說,帶著海雲逕自出廳而去。
譚人傑和謝管事苦留不住,只得恭送到莊門口,借了兩匹好馬,眼看著老少二人上馬繞過了山腳,才回身折返廳上。
席間酒菜大半都未動過,譚人傑自己滿斟了一杯酒,長長吁了口氣,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謝管事趨前低聲道:「莊主,眼前雖然瞞過了,還須防他們再來。」
譚人傑笑道:「不會的,老頭子已經相信鐵皮衣失竊,現在他正急著去尋『龍鱗氅』,不會再來惹厭了。」
謝管事訝道:「龍鱗氅?」
譚人傑點頭道:「老頭子原是宮中太監出身,所以我故意露『鐵皮衣』和『龍鱗氅』都是御用寶物,他果然信以為真。」
謝管事洩道:「世上是不是真有一件『龍鱗氅』呢?」
譚人傑大笑道:「誰知道?連我也只聽說過這名字,焉知不是因為有了『鐵皮衣』,才附合捏造出一個『龍鱗氅』來。」
接著,又低聲吩咐道:「莊中戒備安排,你可要多加注意,各處火器和埋伏,也要仔細檢查一遍。老頭子不來,可能會有其他對頭潛來窺伺。」
謝管事應道:「屬下自會謹慎,也請莊主多多珍攝……」
譚人傑截口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反正我不會虧待你們父女就是了。」
連飲數杯,轉身回到書房,隨即掩上房門,並且加上門閂。
謝管事望著房門,不禁輕歎了一口氣,感慨的道:「五十出頭的人了,還幹這種舔不知恥的勾當,唉」搖搖頭,黯然而去。
那譚人傑靜立在門後,直到謝管事去遠了,才冷笑一聲,舉手向牆上一幅「寒江垂釣圖」按去。
他先按書中漁翁的頭部,然後順序再按「船舵」和「山石」,最後又向桂圓輕輕拍一掌。
只聽「掙」的一聲響,那圖中漁舟的船篷,忽然自動掀開,露出一粒紅色圓珠和一個鑰匙孔。
那紅色圓珠並非按鈕,而是一柄精巧的鑰匙尾端。
譚人傑抽出鑰匙投入孔中,輕輕一轉,對面那列書櫥便緩緩移開了。
書櫥下的暗門,通達壁內一間華麗的密室。
譚人傑由暗門進入密室,笑著說:「小白,你該怎樣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