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淒迷、寒風削厲,一聲長嘯,劃破夜空,傳送甚遠。嘯聲震撼心弦,悲怒中含蘊無比殺機。呂冰和劉智、紀慶,正徘徊在歧路口,不知何所適從,聞聲喜道:
「是公孫大哥的信號,我們趕快去。」三人略辨嘯聲來處,急忙尋去。里許路外,幾株枯樹前,斷體殘肢,狼藉一片,霍棄惡一行,正在避風處敷藥裹傷,其中以梅苓、玉蓮傷得最重,全都成了血人。三人一到,靈姑即道:
「啟哥剛走,著冰弟隨我趕去,劉紀二兄協助霍大哥,護送傷者回山口鎮,經過蠍子溝時,要特別小心。」交待完畢,立刻招呼呂冰,飛縱而去。待二人蹤影消失,紀慶問道:
「霍大哥,莫非發生了意外?」霍棄惡道:
「范鳳陽這個畜牲,把敏莊小姐拐走了,我們來得晚了一步,僅把尊夫人和霜妹救了下來。」劉智怒道:
「匹夫簡直不是人,紀兄,我們也趕去。」霍棄惡喝道:
「不准去,啟弟臨走一再交待,說你們傷得也很重,芬妹是一把好手,比你我全高明,這次如果不是她,兩位嫂夫人還不一定救得下來,啟弟還說,你們犯了三項大錯誤,教你們回去好好的反省反省。」劉紀二人被罵得心服口服,再不敢逞強,等到敷裹完畢,乘著曉月晨風,立即趕返山口鎮。
傍晚時分,壽星峰頂出現幾個人,曉梅和葛琳領先,杜芸、姍姍斷後,把彭化與齊雲鵬夫婦夾在中間。她們見七星樓的火勢,一時不會熄滅,便沿著山脊,一路搜尋過來,時間沒有白費,先後又找出了三處秘密出口,一處在頤養樓後半里處,兩處在壽星峰,半系天然,半加人工開闢而成,峰左峰右都可以出入上下。峰左在壽星頭正下形似騎凌的上邊,峰右在山口內不遠,她們就是從這裡出去的,連人影都沒再見到。
葛琳極是負疚,深恨自己優柔寡斷,平白的讓小蔥做了代罪的羔羊,假朱牧明明已經顯露許多可疑的地方,她還固持成見,不接受忠告,能防止而沒防止,怎麼對得起小蓮?四姊妹從小一起長大。同甘苦,共患難,小菊尤其傷心,曉梅覺得七星樓核心機關的設計,與葛氏別業如出一轍,當日葛氏別業被炸的時候,她就在場,就沒有死,便認定小蓮今天的遭遇,可能與當日自己的遭遇一樣,也不會遇難,十有八九是假朱牧借此遁身,把她劫走了,勸慰葛琳與小菊。
葛琳、小菊何嘗沒有想到當日葛氏別業的經過情形,曉梅得以不死,還是她們有意安排的,但因關係深厚,無法釋然於懷罷了。抱著萬一的希望,這九個人也報悵然回到了山口鎮。
陣陣歸鴉,象徵一天又已終了。出去的幾批人,先後都回來了,就只公孫啟、梅芬、靈姑與呂冰,還沒有消息,四五十個人,沒有一個不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飯早做好了,誰能吃得下?梅苓、玉蓮,重傷至今未醒,劉智、紀慶、房飛、傲霜,也因失血過多,支持不住睡著了。曉梅幾次想偷偷溜走,都被杜芸、梅葳,緊緊叮住,死也不放。天一黑,還不能不防備范鳳陽捲土重來,暗算印天藍和唐舒。這一仗,大敗虧輸,全是敗在范鳳陽的陰謀暗算下力量分散,反而處處受制。
公孫啟是曉梅的丈夫,同樣的也是杜芸的丈夫,公孫啟如今沒回來,吉凶未卜,曉梅急,難道杜芸不急?不,杜芸也急,但她不像曉梅那麼暴燥。在印天藍的房間裡,杜芸約齊所有女將,說出她的想法和作法,這是白天與嫂嫂梅葳暗中商定的,由她出面安排,辦法有兩個:
第一,重新搜洞,第二,以逸待勞。她不是不主張去搜索公孫啟,而是不同意盲目的行動,徒然分散力量,教人多擔一分心事,於事未必有益。理由是,從昨夜分手到現在,已有八九個時辰,公孫啟究在何處?無從知道,但可從范鳳陽的行蹤,判斷公孫啟的去處。
依當前形勢研判。范鳳陽的行蹤,不外兩處,蠍子溝經營煞費匠心,必不會輕言放棄,昨夜受了假朱牧的影響,倉卒離開,不會深入,洞中奧秘,還未盡得,是以范鳳陽有恃無恐,還可能再去,其次是神兵洞,觀其炸金星石,逼莊母,重行動工裝修內部。以及暗殺唐通,以圖滅口,都是為了久據神兵洞所措的打算。兩個地方一比較,神兵洞裝修未完,唐舒現仍健在,去的可能性較小,而假朱牧拐到小蓮,走的是後山,方向所指也是蠍子溝窟,故可能性為大,最後,杜芸還說:
「我想到的,啟哥必早想到了,說不定此刻他就在蠍子溝,我們去搜洞,也不啻是給啟哥打接應。」曉梅道:
「我也是打算去蠍子溝,琳妹、姍妹、和齊大嫂跟我一起去就成了。」她總有些自負,也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杜芸不便正面反駁,道:
「我也不主張去的人太多,但如太少,難免顧此失彼,使小賊易於躲避,破除機關,尤非專才不可。」經過一陣磋商曉梅那一路,又加上了金遜、齊雲鵬。杜芸另作一路,向準和彭化兩對夫婦與小菊隨行相助。
杜丹仍舊坐鎮,陸浩化裝唐舒誘敵,留下的人分內外兩線,外線老英雄秦牧自告奮勇,放進不放出,內線杜丹夫婦自行負責,劉沖帶著幾個人,專門保護傷者。略進飲食,便分頭行事。
靈姑領著呂冰,按照約定的記號,趕上了公孫啟,搜遍鄰近村鎮,也沒有搜到范鳳陽的影子。范鳳陽智多賊滑,擒住敏莊之後就走了。霍棄惡比公孫啟早半個多時辰,截住的只是范鳳陽的一群爪牙,也沒有見到小賊,公孫啟只是根據霍棄惡描述的方向,又怎麼搜得到小賊的蹤影。
何況霍棄惡描述的方向,是根據那批爪牙奔行的方向,根本沒有親眼看到小賊,又怎麼作得了准。徒勞無功,無寧說乃是必然的。呂冰見到公孫啟和梅芬,獨不見妻子,始從公孫啟口中,獲知真相。他是一肚子的恨,既恨范鳳陽卑鄙,和那個假曉梅的誤事,也恨自己見事不明,魯莽上當。儘管公孫啟沒敢把呂冰的遭遇告訴他,但呂冰想到葛琳的遭遇,又怎麼能不代妻子擔心!萬一……
他不敢再往下想。公孫啟經過一陣冷靜的思考,果如杜芸所料,他斷定蠍子溝必然還有鬼,決定冒險深入一探。約莫巳時,將近北嶺北緣,遠遠望見葛琳與朱牧,掩掩藏藏,鬼鬼祟祟,沿著峰麓大車道,迎面奔來,不禁心弦大震。曉梅、杜芸、姍姍,與齊彭兩對夫婦,都是追蹤朱牧,支持葛琳去的,前後腳,不會追不上。何以只見朱牧、葛琳,不見曉梅等人,還有蓮菊二婢?難道……
一股冷氣自心底升起,如果葛琳原本就有問題,那就太可怕了!公孫啟由於搜索范鳳陽,偏向了東北一大截,回來時走捷徑,這時的位置,正在蠍子溝密洞的北洞口偏東不遠,忙著妻子和呂冰,就地隱伏下來,觀察動靜。朱牧葛琳剛到蠍子溝的北溝口西緣,隱身崖邊,向溝裡探看了一眼,似乎沒有看到什麼,才敢折轉身來過橋。公孫啟從朱牧的目光中,看出他們要進北洞口。葛琳如果沒問題,怎敢隨著朱牧單身入虎穴。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葛琳如果有問題,曉梅她們豈不……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悄顧妻子和呂冰道:
「你們不要動,待我先把這對狗男女拿下。」藉著起伏丘陵,向西移動過去。朱牧、葛琳過橋以後,果然是奔北洞口。
覷得二人臨近,公孫啟暴起發難。大白天,他志在必得,故連聲都沒有出,這是出道以來,第一次沒有按照江湖道的規矩,事先打招呼。
一夜的悶氣,多少人受傷,敏莊被擄,曉梅一行吉凶又難預卜,敵人狡謀之深,勢力之大,武功之強,實出於意料,是以公孫啟再不敢拘泥成規,給對方留下迴旋餘地。從他隱伏處,到達大車道,約莫八九丈,朱牧在右,葛琳業已斜著奔往洞口,總算起來,雙方相距在十丈以外。
公孫啟一個起落,即已撲臨二人頭頂,雙掌倏伸暴落分抓二人肩井穴,動作之快,宛如電閃。也許他發動的早了一線,也許朱牧不如料想的那麼稀鬆,這時他與葛琳是斜奔洞門,也就是說,並不是背對著大車道,他們似乎是惟恐有人躡蹤,警惕也高。公孫啟出掌剎那,朱牧已先警覺有人偷襲,卻沒有看清是誰,從快速而強勁的掌風,且已意會出來的人比他高明甚多,應變已經嫌遲。倉卒間,左掌一推葛琳,一個懶驢打滾,自己卻向左方滾去,並藉翻滾之便,猶待取出兵器。公孫啟勢在必得,怎能容他們逃散,凌虛一指點葛琳,人卻向右追去。葛琳著指摔倒,朱牧雖然還沒有挺身站起,卻已看清來人是誰,歎息一聲,道:
「是你,死不……」話猶未能說出,即被公孫啟踢中暈穴,失了知覺。公孫啟一手一個,提著朱牧與葛琳,飛縱遠去。呂冰和梅靈二女,緊緊相隨,剎那隱於丘陵深處。整整一夜,這是唯一的收穫。公孫啟急於知道夜來經過,以及曉梅等人安危,怎肯點葛琳死穴,就在氏陵地帶,擇一低窪處,著妻子和呂冰,監視四周,立即著手追問。不論朱牧是真是假,都是受命於范鳳陽行事,原本處於敵對地位,手段再毒,也是本份以內的事,不足怪異。公孫啟現在痛恨葛琳的程度,比恨朱牧還要深,故準備先要責問她負友背義,到底為了什麼?
隱好身形,正待動手解穴,腦際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翻過葛琳的身軀,仔細一看,果然發現蹊蹺,再看朱牧,也是一樣,全都是化過裝,都是假貨。
「她是誰?」想到昨夜假曉梅,公孫啟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該要的關鍵,在於此女為什麼要假扮葛琳?他推測了幾種情況,總覺得似是而非,都不能成立,只有……深思良久,嗯了一聲,暗忖:
「只有在葛琳還沒有落到他們手裡,或許可能,是則曉梅等人也必安全無恙……不,不要太樂觀,還是先問一問她,再作道理的好。」儘管還不能肯定,心情也不似初時的激動與憤怒,立即解開葛琳的穴道:
葛琳悠悠醒來,遊目一瞥,發現在一塊窪地上,公孫啟坐在一旁,怒目瞪著她,朱牧伏臥腳下,不知生死,被制前的景況,立刻浮現腦際,輕歎一聲,道:
「大哥,你誤會了我們的事,上官敏死了沒有?」公孫啟聽著口音耳熟,不覺詫道:
「你到底是誰?」葛琳道:
「我是小蓮,跟上官敏商量好了,去刺殺范鳳陽,大哥在洞前現身,把我們捉來,定被洞中伏樁看到,再去恐怕就不成了。」她是葛琳的妹妹,故也跟著葛琳,稱呼公孫啟為大哥。
公孫啟仔細留意,聲音,面貌輪廊,尤其是雙眼,確像小蓮,但因心裡疑問尚多,故仍不假辭色,道:
「葛姑知道不?」小蓮道:
「不知道。」公孫啟怒道:
「胡說,你跟葛姑娘在一起,怎能瞞得了她?」小蓮道:
「我們早發現朱牧是假的,曉梅姐她們追來,愈知觀察不錯,假朱牧把我們誘到金家場,安置在松林內,說是和范鳳陽有約,他先進了七星樓。裝作探查范鳳陽來了沒有,然後教我們一個一個的過去,詭計愈發明顯,自是因為我扮的芸妹,想藉七星樓的機關,一個一個的暗算,我怕琳姐上當,第一個搶著進去的,果不其然著了道兒,被他制住,再騙琳姊就不靈了,不得已向我吐露實情……」公孫啟截住道:
「他的確是上官敏嗎?你怎麼輕易相信敵人?」小蓮道:
「我雖未見過上官敏,他表現得正直可信。」公孫啟道:
「受范鳳陽之命,偽妝朱牧,計誘你們還算正直?」小蓮道:
「他跟我們一樣,恨不得殺死范鳳陽,但因人寰五老,已有三人落在范鳳陽手中,上官逸也是其中的一個,他本來也被囚在洞中,范鳳陽因為發現琳姐也在與他作對,勢必得到琳姐而後甘心,故臨時把上官敏放了出來,著他化裝朱牧,擒回琳姐,作為交換父叔的條件,上官敏當時以為我是芸妹,兩人合力,足可殺死范鳳陽,故臨時變計,求我與他合作。」公孫啟道:
「他糊塗你也糊塗,為什麼不和葛姑娘她們商議,多幾個人希望不更大,就你們兩個準能成功嗎?」小蓮道:
「不能商議,我也不願再見她們。」公孫啟聽出話中涵義,恨道:
「怎都這麼混賬!」小蓮道:
「上官敏可取的地方,也就在這種地方,心目中時刻以父叔安危為念,手段雖然不當,也只限於要脅我與他合作,並沒有做出見不得祖宗的事情來。」公孫啟道:
「他現在還以為你是芸妹?」小蓮道:
「不,在重新化裝的時候,他已見到了我的真面目,向我發誓,不管我是什麼身份,都要與我結為夫婦,終身不渝。」公孫啟接著也把上官敏的穴道解開,問答大致也和小蓮差不多,但有兩點,值得特別注意:
一、上官敏是范鳳陽親手代他化的裝,上官敏化裝就出來了,中間沒有耽擱,充分說明,公孫啟脫困的時候,范鳳陽還在洞中。范鳳陽不是神仙,不會分身術,不可能同時在兩處出現,是則計騙呂冰,擄走敏莊的那個范鳳陽,是另外的一個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此刻還無法判定。二、洞中尚有奧秘之處,上官敏有的地方知道,有的地方不知道,知道的他全說了出來,譬如他們父子叔侄被囚禁的地方,以及范鳳陽約見他,代他化裝的地方和石室,與幾處往來通路。
公孫啟在聆聽之後,認為上官敏和小蓮商定的辦法,危險太大,而成功的希望極小,勸服二人,就近找了一戶農家,從長作了一番計議,決定先以救人為主,原計劃已然行不通,小蓮恢復了原來面目,為免影響父叔安全,上官敏卻改扮劉信。公孫啟此舉,另含深意,藉機看清二人面目,才肯聽信他們的話,才可以共商機密,放手施為。吃飽喝足,體息了片刻,六個人合成一路,才又折回蠍子溝。
其時,天尚未黑,進洞易被伏樁發現,同時,公孫啟已下定決心,絕不再放小賊逃脫,想到神兵洞頂密道,料想此處,可能也有,預先找尋出來,便把心意告訴了弟妹。呂冰雖為愛侶擔心,恨不得即刻進洞,與范鳳陽拚個死活,但也深知厲害,不願魯莽從事,反正時候已經過了七八個時辰,縱然即刻把人救出來,恐怕已難瓦全,故一字也沒說。斜陽影裡,先就外圍,展開了細密搜索。
李玉珠一覺醒來,發覺范鳳陽已不在枕邊,心裡很不自在。
往常醒來之後,范鳳陽總是親呢一陣,才肯起床,是以李玉珠直覺的會有這種不正常的想法。但完全清醒之後,她明白了,今天情況不同,強敵已經找上門來,以為又有事故發生,范鳳陽不忍驚擾自己,獨自應變去了,芳心又不禁一暢,還有什麼比愛人親切的體貼,來得珍貴呢!洞裡見不到天光,然而她有辦法知道是什麼時刻?一摸枕下,寶貝不見了,一股無名怒火,立刻升騰三千丈。
原來她的寶貝,也是一個折光鏡,就憑著這個鏡子,她和范鳳陽可以坐著不動,洞悉洞中一切活動。莊婉君共有一對折光鏡,因為特別珍愛李玉珠,所以給了她一個,另外一個,在離開神兵洞之後,給了次女靈姑作嫁妝,自是因為公孫啟目前主持全面,或許用得著。李玉珠與范鳳陽曾有誓在先,現在折光鏡不在枕下,顯系范鳳違背誓言,業已拿往。上層石室,共有兩間,一間處理機要事務,一間睡覺,兩室之間有暗門通連,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何開啟。李玉珠匆忙穿好衣服,衝進機要室,范鳳陽不在。
她原想發一頓嬌嗔,把折光鏡要回去,也就算了,夫妻嘛,整個人都是他的了,何況身外衣物。范鳳陽不在機要室,純出李玉珠意料之外。她之所以能得莊母器重,就是因為她聰明,悟性高,不論武功或雜學,成就全在眾師姐妹之上。驟逢意外,不覺一怔,問題一個接連一個,倏從腦際浮現,他不在機要室,要折光鏡何用?如果發生重大變故,何以不知會我就離開,置我安危於何處?難道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她沉哼一聲,喃喃自語道:
「我沒印天藍那麼好欺負!」奔回石室,重新梳洗更衣,脫掉衫裙,換上輕裝,佩好寶劍,不知作了什麼手腳,床鋪如電下沉,她也躍上床鋪,緊隨而下,剎那床鋪升回原位,李玉珠已失去影蹤。整個密窟,都是她設計,監督裝修的,什麼地方有機關?什麼地方是囚室?什麼地方作什麼用途,無不瞭如指掌,穿行其間,自是無不如意。常言說得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女人通常大多都是溫柔的,但當發覺她所心愛的人兒,對她變了心,騙了她,背棄了她,報復起來。其毒、其狠,也就不可想像的,至如戀姦情熱,謀害親夫,主動的是,也是一樣。
李玉珠現在就懷疑范鳳陽背棄了她,把她的專精偷學了去,再沒有藉重她的地方,拿走折光鏡,棄她而去。她原本也想走,施即轉念到,范鳳陽如果真的不再需要她,何不一刀兩斷,把她殺死再走?
如此一想,又覺與范鳳陽素行不符。以范鳳陽年來的行徑,他是下得了這種毒手,絕對不會留下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與他作對。愈想愈覺大有蹊蹺,也許真有重大事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搜!暗中搜查,他不負我,我絕不先負他?」意念一定,立即展開行動。洞徑很黑,她有夜明珠,為了保持隱秘,也不敢用,輕悄無聲。逐處探索起來,也不是盲目的,而是著重在幾處重要的地方。沒有多久,在一個普通聚議堂,她聞到了血腥,取出夜明珠來一晃,嚇了她一大跳。
一個人的腦袋,被砸得稀爛,無法辨認究竟是誰,但那衣著,分明就是范鳳陽睡前所穿的,鞋襪也是,體型也像,她嚇傻了。一陣驚慄之後,靈明倏現,初步認定,不是范鳳陽。
范鳳陽身兼正邪數家之長,而且機智絕倫,不論明功或暗襲,自己部眾絕對殺不了他,近身而不被發覺都難。
外敵?可能,但如聲響不出,也辦不到。而且如是外敵,也不可能僅僅殺死范鳳陽就走,救人,毀洞。都是必要做的事情。
但自已經過的地方,機關沒有毀掉呀!收起夜明珠,正待去查囚室,立即想到折光鏡,俯身一搜,毫不費事就搜出來了。
除了范鳳陽,誰會懷著折光鏡?
然則誰能毫無聲息的,殺死范鳳陽,而這個人為什麼不把折光鏡帶走?這是她立即想到的兩個問題。李玉珠怎麼想也想不通。是非之地,不可久停,她快速的離開了。她想去囚室,沒有辦法驚動樁卡。此刻適宜嗎?
行蹤如被樁卡發現,立將蒙上重大嫌疑,成為重矢之的,實在太不聰明了。高飛遠走,抑回轉石室?猶豫不能決,高飛遠走,不啻坐實罪狀,不是她殺的,也成了她殺的了,今後江湖,將永無安身之處。她也想到投奔公孫啟,又怕師父不見諒,戀奸私奔,也必為師妹所不齒。羞恥之心一生,靈明復現,一個可怕的意念,倏又浮現腦際。死者不是范鳳陽,而是為范鳳陽所殺!若然,昨夜伴宿……
哼,不錯,昨夜伴宿之人不是范鳳陽,他故技重施,把我當成了印天藍,從而可見已對我生厭,隨時可殺我,此刻必在石室等我,栽贓陷禍,使我有口難辯。出路也必有人守伺,走更不成了。
她恨恨的暗哼一聲,已經有了決定,不走出路,也不回石室,幾次曲折,去了朱牧坐關之處。開啟密門,閃身而入,朱牧正在行動未覺,她悄悄的把兩處密門,從裡面封死,取出折光鏡,暗查全洞各處動靜。折光鏡並非到處可用,洞裡限制尤多,必須角度適合,還有必要的裝修,全洞只有機要與坐關二室可用,能夠看到的地方,也不完全一樣,這是她來此處的第一個目的。
一陣窺望之後,她不禁又發生了驚疑:
第一、洞外的光線顯示,如非天還沒亮,便是第二天又已天黑,她不相依自己會睡那麼久,除非死鬼點了她的睡穴,又另當別論。第二、全洞一如往常,樁卡都在,不像發生過事故。
第三、機要和臥室沒有人,不知范鳳陽隱身何處,抑是出洞去了還沒有回來,第四、從此處原可看到囚房一角,但所憑夜明珠,不知被何人摘走,此時只見黑忽忽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料想必也出了事。
從折光鏡中,所能見到的景象,就只有這麼多,由於未曾看到范鳳陽的影子,李玉珠不敢放鬆監視,尤其注意兩個最為機密的出入孔道。眼前情況,由於囚室也出現了紕漏,使她先前的判定,又發生了動搖,倘如有人放出人寰五老,暗算范鳳陽也不是絕無可能。因此,她又多了一樁心事,誘擒上官敏,而使人寰五老上當,她也參加了行動,人寰五老一旦脫圍,必不會放過她,論武功,她不懼怕任何一老,但非五老聯手之敵,更抵不住范鳳陽二十招,就得送命。
眼前情況顯示,如果不是范鳳陽故意作成的圈套,便是人寰五老已經恢復了自由,兩者任有其一,對她都是極其嚴重的威脅,為自身安全計,都以先離開此洞,再作打算的好。這兩個最為機密的孔道,只有她和范鳳陽知道,也是她目前唯一逃生的道路,她不敢馬上走,就是怕與范鳳陽狹路相逢。
現在,她是多麼盼望范鳳陽的影子,在折光鏡中出現,只要知道了范鳳陽的位置,她就可以趨吉避凶,採取行動了。時間在寂靜中,無情的流逝著,黝黑的光線,逐漸在褪色。李玉珠大喜,她知道了準確時刻,原來還在夜裡,不久就要天亮了,天亮以後,范鳳陽或人寰五老,都不敢顯露身形,自己只要能夠逃出洞外,便是生天。強敵環伺,大白天,他們誰也不敢追,以後的事,只有以後再說了。就在這個時候,朱牧長吁一口氣。李玉珠瞥了他一眼,悄聲道:
「師弟醒了?」朱牧道:
「原來是師嫂,小弟沒有行功。」李玉珠訝問道:
「這麼說,你早知道我來了?」朱牧道:
「知道,只是不知道師嫂何故來這裡?」李玉珠道:
「出了大變故,一來暫避凶險,二來也不放心你。」朱牧道:
「可是師兄的意思?」李玉珠一怔,不知他何故不關心洞中變故,卻問出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道:
「不,是我自己來的。」朱牧道:
「多謝師嫂關懷,不知夜來何人犯洞?」李玉珠道:
「公孫兄妹,金遜,葛琳也和他們一道。」朱牧道:
「不對吧,師嫂認識金遜和葛琳?」李玉珠道:
「從沒見過,怎會認識,是你師兄告訴我的,葛琳還是化裝小蘭來的,後來你師兄,指派上官敏扮成你的模樣,她又自承是雲中雀,不知是什麼意思?」朱牧意外的平靜,道:
「後來結果怎麼樣?」李玉珠道:
「後來他們救出一個殘廢老人,金遜親自背著,葛琳卻管老人叫義父,哭得很是傷心,不知道是誰?雙眼全被人挖出,腳筋也給挑斷了。」朱牧哦了一聲,道:
「師嫂來這裡的真義是什麼?」李玉珠道: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你不相信?」朱牧不答反問:
「我記得范師兄的原配是印天藍,師嫂是怎麼結識他的,對他的觀感怎麼樣?」李玉珠歎了一聲道:
「這件事非三言兩語可盡,總之,我是受騙失身,沒臉再回去,又見他儀表不俗,人也很精明,對我也還好,便只好認命,這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最近陸續發現幾件事,使我害了怕。」
朱牧道:
「師嫂的意思我還不明白,公孫兄妹走了沒有,范師兄現在何處,師嫂究竟在躲誰?」李玉珠道:
「上官敏化裝你現身,也貓哭耗子安慰那個殘廢老人幾句。說你范師兄在對崖,把葛琳誘走,公孫兄妹怕他們有險,也全跟著走了。」朱牧道:
「那麼師嫂還怕誰?」李玉珠知他對自己懷疑甚深,索性把醒後經過的事情,以及心中疑慮,扼要的告訴了他,然後說道:
「印天藍就是發現你范師兄有替身,居然大膽伴宿,才與他鬧翻,後來更證實印天藍的父親,也是你范師兄為了霸佔印家金礦,暗中給害死的,如果不是遇著月魄追魂,十個印天藍,也活不到現在,我懷疑死鬼,也是你范師兄的替身,要不然,憑他現在武功的成就,誰能進得了身?」朱牧訝問道:
「現在作何打算,怎麼還不走?」李玉珠道:
「我怕這是你范師兄故意安排的圈套,只要先逃出去再說,但又怕他躲在暗中,所以遲遲不敢走。」朱牧道:
「這能躲到幾時,萬一搜到這裡來怎辦?」李玉珠道:
「不會的,我正搜查他的行蹤,只要看得到他的影子,我就能逃得掉,咦,他什麼時候回來的?」說時不由窺察機要室一眼,發現范鳳陽不知何時,已到室中。朱牧道:
「折光鏡真有這麼靈,我倒得見識見識。」邊說邊己起身走了過去,接過折光鏡一看,果見范鳳陽清晰的映現在鏡中,讚歎地說道:
「真是奇材異寶,師嫂可以走了。」李玉珠接回折光鏡。一查出路,不禁駭然道:
「師弟快看,你范師兄果然有替身,還帶回來一個女人。」
朱牧已湊近鏡邊,看了個清清楚楚,歎道:
「不如孰真孰假,師嫂要走快走,天已經亮了。」李玉珠道:
「師弟不替他攔阻我?」朱牧搖頭道:
「我相信師嫂了,范鳳陽欺師滅祖,不配做我的師兄,他教我的武功,先真後假,害得我幾乎走火入魔!」怪不得不關心洞中變故,原來他早就有了發現,存了戒心,直到看出李玉珠真情,老天偏又作美,適時展現替身,是以才敢吐露心聲。李玉珠道:
「有沒有大妨礙?索性跟我一道走吧。」朱牧道:
「不,我還要等葛琳的消息。」李玉珠道:
「那我暫時也不走,先看一看那個女人是不是葛琳?」朱牧正藉重折光鏡,自是求之不得,道:
「也看一看到底孰真孰假?」那知不看猶可,這一看,使得李玉珠,心驚膽戰,惶驚莫名,兩串熱淚,不禁淌流而下。朱牧見狀,愕然道:
「是師嫂的熟人?」李玉珠道:
「是我小師妹,你看她雲鬢蓬鬆,衣衫零亂,正和半年前我的遭遇一模一樣,豈不令人恨煞!」朱牧怒不可遏,道:
「走,我們現在找他去。」李玉珠道:
「事已如此,急也不在一時,他終夜奔波,必已疲累,等他睡熟再去,比較把握大些,趁著這一段時間,我把洞中奧秘告訴你,等一會或進或退,也有個底子。」朱牧恨道:
「真沒想到他壞到這種程度!」李玉珠傷心的說道:
「你不知道他那份假慇勤,一張油嘴,死人都會被他說活,我只恨我自己,痰迷心竅,怎麼會聽他擺佈,死心踏地幫助他,結果……唉!」她哽咽得已不能成聲。朱牧道:
「公孫兄妹恐怕還要來,到時候何不暗中幫助他們一個忙,別再教小賊幸逃誅戮,再去害人,小弟必全力相助。」李玉珠銀牙咬得脆響,這也是她來行功室的另一個目的,現聽朱牧自動說出,正合心願,便悄悄密議起來。
蠍子溝的這個洞,早在三年以前,就被范鳳陽在無意中發現了,當時雖然還沒有叛離金星石的企圖。但也存了私心。
范鳳陽在遼東,有參場,有礦山,財富之豐,與印杜兩家,鼎足而三,非劉沖等人赤手空拳可比。
劉沖、賈明與彭化,可以天涯亡命,到處為家,范鳳陽不論也不願意這麼做。金星石獨霸南天,禍亂中原,凶威之盛,范鳳陽怎能不懼,但也知道,金星石志在絕緣谷的奇珍,一旦得手,必將南返,印天藍是她的妻子,杜丹兄妹尚默默無聞,到了那個時候,范鳳陽認為,遼東天下,就是他的了,為了確保霸權,惟我獨尊,他蓄意培養下一部分心腹死士,又不想讓金星石知道,發現這個洞之後,就暗地裡經營起來,這就是他的私心。
他人很乖巧,二十年來,枝枝節節,點點滴滴,直接請教,旁敲側擊,早把諸葛昌肚子裡的那點玩藝掏空。他自己就能佈置,得到李玉珠之後,更如錦上添花,逐步加強,實不亞金城湯池,鞏固異常。沒有缺點嗎?
有,這是由於當初著手的時候,惟恐被金星石發覺,不敢大規模的幹,所有機關埋伏,都是各自獨立的,沒有總紐,不是系統的設計,不能任意操縱,得到李玉珠又太晚,想改建已來不及。
其實,缺點也正是優點,縱然一處被人破壞了,不影響其他的地方,仍舊可以各別的利用,即使有強敵入侵,也非一處一處的破不可,這樣他就有了充裕的時間,料敵決策,可戰可走,把握主動,想到這一點,他也無意改建,李玉珠給他的幫助,只是把幾處重要的地方,改建成可以內外都能操縱罷了。
重要的地方,一共有三處,機要室、議事廳,與練功室。機要室的下邊,是公孫啟昨夜被困的那間石室,後邊是臥室,臥室下邊是一條密道,有密門管制,可以四通八陸,稍後有兩間衛星室,非心腹死士,不得進入。范鳳陽回來之後,先把敏莊放在左邊一間衛星室,才回機要室,狼子野心,一望即知,自是不想讓李玉珠知道。敏莊似是被點了暈眩穴,靠在椅子上,雙眸緊閉,動也不動,秀臉上仍浮現著驚悸與憤怒。范鳳陽回到機要室,原在室中的那個范鳳陽,已先一步離開了,兩個人沒碰頭,裝束全一樣,無法分出真假。
進來的這個范鳳陽,微一顧盼,不知發現了什麼可疑的跡象,急步奔到一個立櫃前,一把將櫃門打開。立櫃裡邊高三層,上層是是兩個抽屜,中下兩層是敞著的,一目瞭然,放的全是書,范鳳陽微一瞥視,似乎一本不少,即著手開抽屜,先右後左,就這左邊的抽屜,大概丟了重要的東西,只見他雙眉一軒,眸光暴現殺機,幾步走到臥室門前,重重的敲了幾下門。
從神情舉止判斷,這個范鳳陽,該是本人,先前那個多半是替身。敲的那麼重,居然沒反應,范鳳陽愈怒,順手怒揮一掌。臥室的門看掌立開,一篷針形暗器,暴射而出。
不錯,這個是范鳳陽本人,怒掌揮出,立即警覺,人已如電閃離,是以暗器射空,沒有傷著他,暗器剎那射完,范鳳陽重至門前,臥室內何嘗有人。李玉珠何處去了,替身也不在。范鳳陽的臉色,更加陰沉的難看了,眸珠一陣急轉,似在推測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替身鬧鬼?李玉珠變了?抑或是來了外人?目光集注床上,棉褥零亂,兩個枕頭都有睡過的凹痕,立櫃裡邊丟了東西,縱是連在一起,又能顯示出什麼呢?驀一抬頭,李玉珠的寶劍不見了,檢視衣櫥,衫裙棄擲櫥底,換了輕裝,范鳳陽點了一下頭,似已看出李玉珠,是自動離開的,而非被劫持,再掀棉被,哦了一聲,怒氣全斂,反而笑了。
他到底又看到了什麼,何以轉變得這麼快?門旁吊著一個玉環,上系金線,不知道往何處?范鳳陽掣動了一下玉環,片刻後上來一個丫環,他指了一下床鋪,便走到機要室去了。
丫環換好被褥,出來跟他打過招呼,自顧自的走了。范鳳陽伸了一個懶腰,走進臥室,仰面躺在床上雙手抱著頭,眼睛呆呆的看著頂棚,不知又在想什麼歪主意,對於李玉珠的出走,好像不當一回事,沒有放在心上,否則應有行動,但他沒有,也許李玉珠當真走了,更會使他稱心如願。
丫環第二次上來,還提來一個食盒,在昨夜飲酒那張桌上剛剛擺好。范鳳陽像是很餓,聽到響聲,就自動的出來了,一陣狼吞虎嚥,如風捲殘雲,剎那吃光。丫環撤去殘席,清抹桌面,裊裊走去。范鳳陽緊跟著也出來了,但他去的是衛星室,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就這一陣耽擱,敏莊業已不翼而飛。
從范鳳陽回來,李玉珠與朱牧,藉著折光鏡,一直就沒離開他的影蹤,范鳳陽的一舉一動,全都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
當范鳳陽發現李玉珠出走,不當一回事,掀被看到污漬,反而發出邪笑。
李玉珠可真寒透了心,又羞又怒、又恨又悲,傷心淚宛如江河決堤,一個勁的往下流個不停。
印天藍的不幸遭遇,還是耳聞,已難忍受,李玉珠則親身目睹,情何以堪?人怕傷心,樹怕剝皮,她沒說一個字,內心卻已暗誓,報仇也要徹底,非把范鳳陽毀個淋漓盡致,不能消恨。
朱牧更是咬牙切齒,連聲痛罵:
「畜牲,衣冠禽獸,簡直不是人!」他沒有適當的言詞,勸慰李玉珠,不僅如此,聯想到葛琳,更是心驚肉跳,憂慮不已。折光鏡的功能雖然微妙,但在同一時間,只能看到一個地方,敏莊是怎麼失的蹤?
衝穴自救?抑是被救,或另遭劫持?范鳳陽不知道。李玉珠和朱牧,一樣的不知道。范鳳陽發現敏莊失蹤,像被別人挖去一塊肉,連同先前的事件,一股腦兒發作起來,恕沖沖忿步離開了。李玉珠和朱牧,利用折光鏡,緊緊的追著他的行蹤,不敢稍懈。
但,范鳳陽的行動快,用折光鏡追蹤,有時須變換位置,而范鳳陽行動的方向又不可捉摸,儘管李玉珠熟知洞中情況,以及他所重視的地方,仍有幾次失去了小賊的影子。兩個人惟恐范鳳陽前來行功室,緊張得到了極點,最後終於看到他在議事廳出現,方才鬆了一口氣。被砸爛腦袋的那個替身,被發現了,外衣不知被何人剝去,囚室珠光復明,人寰五老似已遇救,已不在囚室中,幾個負有重要職司的黨徒,也陸續到了議事廳,范鳳陽似乎正為這幾件事,大發雷霆,並指示行動方針,然後即飛速散去。從折光鏡中,只能看到行動,聽不到話聲,是以小賊都說了些什麼?無法知道。李玉珠道:
「范鳳陽必將大舉搜洞,我在這裡不便,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先走,記住我適才說的話,暫忍一時之憤要緊,我走下,等會如果能來必來。」她說走就走,打開後門,一閃而去,剎那隱於暗影中,不知去向。朱牧討料尚非小賊之敵,也沒留她,悄悄把前門關鎖撤去,仍回原來位置,裝作行功模樣。李玉珠推斷不錯,就在朱牧剛剛坐好,室門已經被人悄然打開,停身門外,向裡打量。朱牧佯裝被門聲驚醒,睜眼看出是范鳳陽,徐徐起立,道:
「原來是師兄,嚇了我一跳,夜來爆炸,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范鳳陽見他神情非常平靜,疑心稍釋,漫聲道:
「幾個不知自量的人,前來犯洞,已被擊退,你師嫂來過沒有?」朱牧道:
「來過,匆匆忙忙,說是……說是什麼鏡子被人偷去了,師兄也不在屋裡,慌得沒了主意,問我師兄到這兒來過沒有,小弟答說沒有,她就慌慌張張的走了。」李玉珠身上的脂粉氣味,尚留室中,無法隱瞞,所以朱牧另外編了一套說話。范鳳陽道:
「囚徒有人脫困,你師嫂可能有危險,我得去找她,你也不能這麼大意,把門從裡邊關好,第三段武功要加緊練,日內可能就有籍重你的地方,別偷懶。」他居然相信了朱牧的這套謊言,關好室門,悄然而去。李玉珠帶走了折光鏡,朱牧成了有眼睛的瞎子,再也無法窺知小賊動靜,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準備與打算。
夜幕初張,上弦月尚未升起,八條人影,乘黑闖進了蠍子溝,消失了蹤影,神秘而快速。稍後,又是一批,這兩批人,那是從南溝口進來的。但還有人比他們更早,先一步進了北洞口,依稀似乎只有兩個人,不,還有接應,足有五六個之多。令人懷疑的是,這五六個人,和先前那兩個,卻非來自同一方向,先頭的兩個,是沿著峰麓,從東邊來的,後到的這五六個,則來自正北,如非事先約定,算準時刻,那能這麼巧?
洞裡死氣沉沉,進去這麼多人,半天沒有響動,難道范鳳陽料知大勢已去,敵人愈來愈多,應付不過,業已先逃走了?數載經營,拱手讓人,他甘心嗎?
黑暗、死寂,宛如鬼域的洞道中,突然發出一聲暴響,一陣暗器破風聲,呼嘯而下。接著是一陣「叮叮」的金屬撞擊脆響,與痛嚎、厲喝,凌厲掌式揮舞聲,但不旋踵,即歸靜止。一顆夜明珠,倏忽閃現出耀眼的毫光,清晰映出曉梅那一組六個人的面目,她們首先受到襲擊。曉梅遊目如電一瞥,同行的人沒有受到暗器的傷害,芳心至感欣慰,郝肖莊道:
「洞道變了,牆是活的,進路被阻斷,那邊好像有我們的人。」曉梅道:
「不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偷襲我們的匪徒,遇上了對手,可惜被活牆隔斷,不知是不是三妹?」姍姍道:
「也許是啟哥,三姐沒有這麼快,齊大嫂,有沒有辦法復原?」郝肖莊剛好找到樞紐,連試兩次,沒有生效,道:
「李玉珠這個死丫頭,還真死心踏地的跟了小賊,這是她設定的,在那邊關死了,我們從左邊繞過去吧。」她們是從呂冰發現的那個洞口進去的,原是想去昨夜沈萬罹難的那個地方去,左邊洞壁突然橫過來一截,把去路阻住,卻發現出來另一條洞徑,曉梅手持夜明珠,與郝肖莊並肩,領先轉入左首乍現的洞徑,道:
「這條路昨夜沒走過,此處出現,必有古怪,大家要當心。」
金遜走在最後,甫經轉入左邊洞徑,即覺有異,揚聲駭呼道:
「當心!」霍的轉身,發出一掌。曉梅等人聞聲回顧,活牆忽又電疾轉動回來,金遜暴集全力那一掌,沒有發生多大效力僅僅把活牆轉動的速度,略微緩了一緩,仍舊關死,把退路又給截斷了。姍姍急道:
「我看到一個紫衣人影過去了,會不會是范鳳陽?」范鳳陽昨夜穿的是紫色輕裝,所以她這麼說。曉梅道:
「出去還是進來?」姍姍道:
「出去。」曉梅恨道:
「把牆搗毀,絕不能讓他再逃。」六個人裡面,只有金遜帶的是一對精鋼鐵手,立刻撤出,在活牆上掄掣起來,立見碎石紛飛四射。
另一條洞徑中,上官敏輕車熟路,領著公孫啟夫婦和呂冰,直趕衛星室。上官敏認識路,但也僅僅認識從囚室到衛星室,再從衛星室,到達北洞口,以及沿路的樁卡。范鳳陽放他出來,教他假扮朱牧,誘騙葛琳的時候,就告訴他這麼多,他也僅僅知道這麼多。
不過,他這次回來,又已改扮劉信,沿路樁卡自然不會輕易放他通過,幸有靈姑同行,沒費多大事,就已破關深入,到了衛星室。范鳳陽給他化裝的地方,也是左邊的那間衛星室,門邊懸著兩個小玉環,一白一綠,顏色卻不一樣。幾個人一進去,上官敏指著綠環說道:
「他教我回來,扯動這個綠環,他就會知道了,大俠看是先把他誘來,還是先去營救家父?」公孫啟道:
「這麼重要的地方,匹夫怎不派人看守,為了慎重起見,不要驚動他,還是先去營救令尊要緊。」上官敏並沒動,道:
「從這裡到囚房,有三道樁卡,一被驚動,就怕家父叔等遇害。」公孫啟正待舉步,聽他這麼一說,不禁猶豫起來道:
「三道樁卡,縱能順利破除,也須相當時間,如想不驚動看守人,怕是不易,這件事關係重大,少俠須慎重思考,自己拿主意。」父叔是上官敏的,稍一失誤,便要影響別人生命的安全,公孫啟怎麼敢擔這份重責,是以要上官敏自己拿主意。上官敏道:
「如能擒住范鳳陽,還怕他不乖乖的把人送出來。」公孫啟道:
「這也是一個辦法,但我須先聲明,與匹夫力搏,恐非三五百招以後,不能見出勝負,這其間難免他不弄鬼,還有一點,李玉珠有折光鏡,我們此刻行蹤,或已在彼等監視之中,匹夫肯不肯來上當,還大有問題,我們也不宜多耽誤,少俠決定要快,以免被他看破企圖,就更不利了。」上官敏道:
「就這麼辦,先把他誘來,大俠盡力纏住他,我去營救家父。」語畢立即扯功綠環,以示決心。
公孫啟不便再說什麼,立率妻子和呂冰,退出室外。這間衛星室,共有前後兩門,他們是從後門進來的,揣度范鳳陽必從前門趕來,故公孫啟夫婦仍從後門退出,為了應援迅速,並未關門。這間衛星室,沒有懸掛夜明珠,幸而昨夜彼困,找尋出路,葛琳取出一顆應用,脫困之後,葛琳被上官敏假扮朱牧匆匆誘走,沒有來得及還,此刻仍在公孫啟手中,進來的時候用了一下,現在業已收了起來,屋子裡頓呈黑暗。
公孫啟夫婦退出,上官敏和小蓮對正前門待變,哪知等了足有頓飯光景,還不見有人來。上官敏等得不耐煩,以為先前用力輕,故又用力拉動一次,這次用力又大了一些,已把金線拉斷了,拉出來一大截。公孫啟隱身後門外,運用天慧目看得分明,道:
「我們可能來晚了,機關已經被人破壞,小賊恐怕逃走了。」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接了話,道:
「尊駕猜錯了,金線是我剛才弄斷的,以斷小賊消息,你們到底是什麼來歷,跟小賊有什麼過節?」公孫啟覺得此人的話很矛盾,口氣似乎也是范鳳陽的敵人,卻又割斷金線,破壞了誘敵之計,身份極是可疑,而話聲來自右邊,但右邊是牆,何以能透傳過來?一時沒有想清,未免稍存懷疑。上官敏此時心急如焚,搶先接口道:
「我是上官敏,尊駕何人?」那人嘿了一聲,道:
「上官逸已經遇救脫困,你還來做什麼,年紀輕輕的,就學會了欺騙,老夫還有事,失陪了。」上官敏急切辯解道:
「前輩慢走,我是化了裝,家父被什麼人救走的?」不料卻沒有得到問答,諒來的人走了。後門對正洞道,左右並無橫巷,靈姑恍然若悟,道:
「牆外另有通路,小賊適才可能已經看出我們來歷,設辭支吾,可能搶先到囚室去了,少俠意下如何?」上官敏大急,道:
「我們也去囚室。」倉惶奔了出來,上官敏不知捷徑,趕往囚室,須繞道公孫啟昨夜被困處。上官敏領路前行,走沒多遠,發覺洞徑方向已變,止步詫道:
「路徑好像不對了,必是小賊弄了鬼,這怎辦?」靈姑道:
「這是必然的,少俠凌晨與我們會合,料為伏樁所見,小賊豈能不作垂死掙扎之計,豈僅洞道已變,各處佈置,必也加強,原路是否尚能順利通行,不無問題,適在衛星室,我已發現兩處暗紐,由於無法確知何處通達囚室最近,深恐遲誤營救令尊,是以沒敢說出口來,少俠既已迷失途徑,尋覓多費時間,回頭從機要處著手,或許還能快一點,少俠……」上官敏截口道:
「夫人不必再說,小弟已經想開了,急也沒有用,只有盡力而為,實在救不了人,也只好付之天命了,請。」一邊往回走,公孫啟一邊勸慰道:
「吉人天相,也許適才那人說的是真的……」忽有所覺,立改傳聲,道:
「衛星室似有動靜,快……」剎那接近衛星室,清晰傳來關門聲,大家全聽到了,幾步趕到門前,公孫啟迅疾亮出夜明珠。上官敏如法施為,把門打開,屋子裡竟然沒有人。靈姑略一檢視,道:
「有人從這裡出去了,留神!」驀揚玉掌,速疾點向右壁暗紐,一副壁畫,著指下沉,露出來一個門戶,各級高五,左折上升。公孫啟走先,呂冰隨後,六個人小心翼翼,走了上去,忽聽上邊一個女聲歡呼道:
「三姐,大哥果然在這兒。」公孫啟仰視,發現另一石室,秀秀正站立門邊,杜芸一組的幾個人,也陸續迎了出來,公孫啟道:
「還有誰來了?」杜芸道:
「還有二姐,她們是從正面進來的,可能在前邊。」靈姑歡呼道:
「我看到她們了,咦,怎麼往外出跑,追誰?」原來這間石室,正是機要室,她一進來,就發現了特殊裝置,即刻就把折光鏡取了出來,恰正發現曉梅那組人,破牆出困,往外飛奔而去。
公孫啟飛步到達靈姑身邊,接過折光鏡,僅僅看到金遜和齊雲鵬的背影,幾晃杳失去向,道:
「先不管她們,少俠請過來,你看囚室在什麼位置?」上官敏走了過去,他知道囚室的位置和方向,從折光鏡中,很快就找到了,囚監已毀,人已不見,讚歎的說道:
「家父大概遇救了,這是什麼鏡子,怎麼能透視那麼遠,咦!這不是范鳳陽那個畜牲?」心事去了一大半,儘管還不能確切證實,心情已經輕鬆很多了,立刻就把折光鏡交還給公孫啟。鏡中此刻所映出景象,正有一個男人在拷打一個女人。
男人身材背影,都像范鳳陽,手裡拿著一根皮鞭,似在拷問什麼事,此時此地還有心情打人,情節料必十分嚴重。女人被縛在一個木樁上,烏絲蓬亂,頭垂得很低,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打得破爛不堪,成了一條一縷的了,臉向外,但已為亂髮所遮,看不出是誰?敏莊?李玉珠?公孫啟首先就想到了這兩個人,一顆心不禁砰砰的狂跳,急道:
「芸妹,靈妹,你們來看那個女人是誰?」杜芸看不出來,靈姑卻忐忑的說道:
「會不會是三師姐,發現小師妹被擄,把她暗地放走,遭致小賊的怒打,二師姐你再看看。」慧莊只看一眼,驚道:
「大概是玉珠,不好,小師妹去了,跟小賊打了起來,她怎是對手,我們快去接應。」語畢便待往外闖。還等她說,公孫啟早已領呂冰,由上官敏帶路,先走了,杜芸即刻喚住她,道:
「啟哥已去,臨走交待我,說這間石室是中樞重地,小賊發號施令,多半就在此處,等會或許回來,叫我們守在這裡,一面詳查洞中情況,一面等捉活的,向大嫂和靈妹,盡快查明室中有無鬼祟,向大哥和彭弟夫婦,守住那個門,放進不放出。」慧莊和靈姑,分頭搜查,向準守在門外,彭化秀秀守在屋裡。臥室裡邊的機密也給揭穿了,慧莊和靈姑,更從床上深入地下,搜出與左右兩間衛星室的脈絡相連,上下進出的種種秘密,然後恢復原狀,回到室內。
杜芸就折光鏡中,凡是有光亮,可以看到的地方,也續有發現。幾個人各就所見,匆促交換了一下意見,重新作了安排,屋子外邊,絲毫不動,屋子裡邊,卻全變了樣,並將夜明珠全部摘下,掩去光輝。范鳳陽不回來便罷,如果回來,太阿倒持,容易轉勢,機要室便是他為自己掘好的墳墓。
珠光一熄,屋子裡黑如墨漆,折光鏡中所見到的景象,反而愈為明朗而清晰。敏莊師門三招護命保身,威力無盡的劍法,不僅未能傷著范鳳陽毫髮,反被小賊用手中皮鞭,從容化解,險些還把寶劍卷掉。杜芸為她捏了一把汗,靈姑情不自禁地更驚嚇得呼出一聲「啊」,懸慮地說道:
「啟哥怎還沒到,小師妹也真糊塗,既已脫困,怎不去知會大家一聲,她一個人怎能……」慧莊截口道:
「情況怎麼樣?讓我看一下。」折光鏡不過半尺多大,鏡面更小,勉勉強強也只能兩個人看,還得臉貼著臉,她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要看。靈姑躲開了,慧莊目光剛對正鏡面,就叫了起來。
「眼睛都被鞭梢打瞎了,好毒的心腸!」靈姑驚問道:
「小師妹受傷了?」杜芸接口道:
「可不是,敏妹已被小賊逼退,現在看不到了,向大嫂說的,是那個毒打的女子。左眼已瞎,眼珠子還吊在眼眶上,滿臉血污,看樣子面容也毀了,看不出來是誰。」原來鏡中景像已變。靈姑頓足道:
「一定是三師妹,要不然,小師妹為什麼這樣冒死拚命,啟哥現在何處?如果再趕不到,唉……」她不忍再往下說。秀秀等幾個離著較遠的人,看不到鏡中情況,聽了也覺心驚膽戰,惶悚難安。
她們現在已是情感交流,血肉相連,全都扯得上親戚關係,任何一人有了危險,全部異常關心,驀的,一聲暴響,機要室也受到了影響,發生了一陣搖撼,隱隱約約還聽到了慘號聲。大家的心弦,又是一緊。靈姑驚問道:
「是不是啟哥他們遇伏了?我應該跟去。」杜芸已把鏡面移向旁處,正在到處搜,半天恨聲道:
「小賊真陰險,珠光已悉數隱去,什麼都看不到了。」驀生警惕,又道:
「大家留神,提防小賊趁黑摸回來。」氣氛頓呈空前緊張。
靜得讓人有點害怕。儘管看不到,杜芸仍不放鬆搜查,頻頻移動折光鏡,希望能夠再有發現。
靜寂中,聽覺卻相對的提高了。斷斷續續,傳來幾處博鬥與喝叱。小菊悄聲道:
「是不是二姐她們又回來了,好像三四處都在打?」杜芸道:
「可能,但也可能是別人,今夜來的似乎不止我們一路,別發生誤會才好!」黑暗中的光線中,敵意全很高,她的顧慮並非不可能。緩慢移動中,折光鏡上忽然現出一處亮光,僅僅一閃,很快的又隱去了,只聽杜芸說道:
「又一個陌生女子,幾乎被暗算!」她說得很簡略,大家聽不懂,但顯而易見,找范鳳陽晦氣的,確確實實不只一路仇家。
慧莊正在凝神諦聽聲響,一時疏忽,失去了機會,本能地仍舊扭頭一瞥。就有那麼巧,鏡面又亮了,顯出來一個老人,閃身進了議事廳,似乎對於洞中設置,非常熟悉,開啟一個暗門,一晃而入,消失蹤影,珠光亦隨之隱沒,不覺諗道:
「怎麼會是金神君?」她在神兵澗二十多年,雖然隱身二層,但從折光鏡中,看到毒臂神魔金星石的面影,何止一次?是以一眼即能認出。杜芸道:
「也許是小賊改扮的,往這邊來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