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撩開了,白薇從裡面探出頭來。我連忙迎上去,小聲道:「白薇小姐,這麼晚了,還有事麼?」
白薇推開車門,小聲道:「楚將軍,上來吧。」
我心中一動,上了車。車裡很小,又沒點燈,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白薇的身影。我坐在她對面,車子馬上轉進了邊上一個小巷子裡。這小巷子更偏僻了,周圍靜得一片死寂,我幾乎已看不到白薇的影子。我乾笑著道:「白薇,你可是有夫之婦,這麼晚讓我出去,要是被別人知道,他們可是要說閒話的。」
白薇抬起頭,掃了我一眼,黑暗中她的目光亮得嚇人,我只覺心頭一寒,她的眼光冷得讓我害怕。她低聲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白天我就想和你說一下,可是你不在。」
她的語氣十分凝重,我已覺察到有異,遲疑地道:「出什麼意外了?」這時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道:「是蛇人知道我們來了?」
「要是蛇人知道了,那何城主也太沒用了。」白薇頭也沒抬,聲音壓得更低:「是倭島的人來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我被震得呆住了,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我正在擔心著何從景會不會和倭島結盟,沒想到這個擔心就成了事實。
「我只能告訴你這一句話,楚將軍,我要走了,如果不行,你們快逃吧,若是何城主與倭島談妥,他定會殺你們滅口的。」
她臉上全無表情,但肩頭卻在微微抽動。我想了想,道:「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事?」
白薇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低聲道:「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死,楚休紅。」
我心頭象被刺痛了一下。白薇冒險來告訴我,而我還曾經懷疑過她。我握住她的手,小聲道:「誰知道呢,是人都要死的,也許有朝一日我就會死在你面前。」
「我不想看到你死。」她抬起頭,眼裡忽然滾落了兩滴淚珠。她的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在黑暗中,她的臉像是凝固在一片黑水上的浮冰。此時她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慌張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我心中又是一痛,小聲道:「謝謝你,白薇,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白薇沒有再看我,又道:「何城主今晚會緊急召見倭島使者,這是阿昭告訴我的。楚將軍,何城主原本就不是決意要和你們聯手,如果倭島給他的條件更好,那他一定會投向倭島,你要盡快想出對策。」
她撩開車簾,道:「我得回去了。阿昭說不定會提早回來,要是被他發現我出去的話可就糟了。轉過前面那個拐角,你自己回去吧,小心點。」
我沒有再說什麼。這消息是鄭昭告訴她的,那到底可不可信?白薇並不知道鄭昭有讀心術,鄭昭卻知道白薇在想什麼,這消息其實也就是鄭昭借她的嘴來告訴我的吧。鄭昭一直支持與帝國聯手,那麼這個消息也一定不會錯。
我正要說句道別的話下車,白薇忽然一把攬住我的脖子,低聲地抽泣著,在我耳邊極輕地道:「你快逃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心頭一陣劇痛,也幾乎要落下淚來。如果現在倉惶逃跑,雖然可以留得一條性命,卻是前功盡棄了,而且,帝國和五羊城也一定正式決裂。這樣的後果我實在不願看到。方纔的驚慌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倒是冷靜下來,小聲道:「何城主已經定下主意來了麼?」
「沒有。不過,阿昭說何城主更傾向於與倭島聯手,因為倭人答應以二十萬兵力幫助他,擊退蛇人後讓他統治大江以南。」
帝國能給何從景的好處,絕對不會是半個帝國吧,也怪不得白薇會如此驚慌。我輕輕推開了她,小聲道:「白薇,你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麼?」
白薇搖搖頭,道:「我當然不願意,可是阿昭說,有許多人都覺得這樣更為有利,便是同意與帝國聯手的人也覺得與倭島聯合也是一個好辦法。」
我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小聲道:「我這一生,好幾次都到了山窮水盡之地,但每次都咬牙挺過來了。白薇,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一句話,事在人為。」
白薇的身體一顫,道:「你想做什麼?」
「只要還有一線機會,我就要去爭取!」
白薇道:「你想去找何城主?」
我點了點頭,道:「如果能殺了倭島的使者,那麼何城主騎虎難下,與倭島聯手之事便無疾而終,他只能一心一意與帝國合兵了。」
這個主意我不說白薇也一定猜得出來,現在我也是賭一賭。我不知道倭島使者住在哪裡,只能依靠白薇的幫助。她對我很有好感,我也只有把這一注押在她身上了。
白薇垂下頭,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我有點失望,道:「我去了,說不定今天我就要死了,你可不要傷心啊。」
這話本來只是想打動她,可是說出來時,我心中卻不由得一陣淒涼。走投無路,文侯說過走投無路時可以用那條計策,現在正是這時候。
文侯的計策是在談判即將破裂時殺了丁西銘,然後宣稱是五羊城背信棄義。這樣五羊城的民眾肯定會發生騷動,而蛇人也會知道何從景有異心,五羊城便會內外交困,腹背受敵。不論何從景如何解釋,使者死在五羊城裡,使得談判破裂這件事定會使五羊城的戰鬥力大受影響。可是這畢竟是最後不得已的手段了,可能文侯也沒有想到何從景居然同時在與兩方面談判吧。現在用文侯的秘計,可以說只是讓帝國與五羊城兩敗俱傷,得利的只有倭島和蛇人。
無法依賴文侯的計策了,現在只有靠自己想辦法。雖然丁西銘的死活根本不在我眼裡,我也實在不願意讓這個繁華美麗的城市象高鷲城一樣成為廢墟——即使五羊城最終會與帝國為敵,我也不願意。
白薇忽地抬起頭,小聲道:「好吧,我帶你去。不過,你千萬要小心。」
我心中一熱,握了握她的手,道:「謝謝你。」
黑暗中,她的眼裡淚光閃爍,如寒夜的星光。她輕聲道:「一定要做得乾淨,單靠你一個人大概不行,我們可以求一個人幫忙。」
我詫道:「還有人會幫助我?」
白薇道:「是的,有個人。」她突然笑了笑,道:「還有你一個老相識,也許也會幫你。」
是真清子和虛心子師徒麼?我正想問,白薇拉上門,撩開車簾,對趕車的道:「老周,去望海館。」
車開動了。我小聲道:「到底是誰?」
「南武公子。」白薇見我有點莫名其妙,又低聲道:「就是蒼月公的公子。」
「什麼?」我大吃一驚。蒼月公是首議共和之人,現在蒼月公已經過世,共和之幟由何從景接過,我卻從來沒想過蒼月公竟然還會有子女留下來。蒼月公以首領之位誘使何從景同意收留共和殘部,但以何從景的作為,他肯定也並不是真正為了共和信念而戰的,這個南武公子在五羊的處境一定不是太妙,所以才可能幫助我吧。想到這兒,我心頭又是一凜。
白薇對我說的這些話,是真心的麼?我卻好像已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了。她會不會受那個南武公子之命,想要來利用我?如果真是這樣,她的演技實在太高超了,我一直以為她是在為我的安危所想。
不行,我不能再落入別人的圈套。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生死安危了,而是關係到帝國與五羊城,以及所有人類的前途。如果並沒有倭島之事,而是那位南武公子想要破壞談判,那我冒冒失失地鑽進他們的圈套,豈不是親手破壞了和議?
我偷偷瞟了一眼對面的白薇。車子開動時,外面暗淡的光線時不時映進來,映出她雪白的面容,她的臉上仍然帶著憂色。我心中一軟,實在不敢相信白薇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在做戲,都是想騙我。我想了想,道:「還有一個可能幫我的是誰?我認識他麼?」
白薇頓了頓,道:「是陸經漁將軍。」
我忘了身在車中,猛地站了起來,這車卻很是低矮,「咚」一聲,頭撞在了車頂,使得車廂也左右晃了晃。就算白薇說還有一個能幫我的是那個叫山都或者木昆的蛇人,我也不會如此驚異。
陸經漁!這個號稱冰海之龍的帝國不世出名將,居然也逃出了高鷲城,卻沒有回到帝都,一直在五羊城裡!
車子晃了晃,又穩了下來,我連忙重新坐好,努力讓自己心情平靜。這個消息可以說是來五羊城後最讓我震驚的了。陸經漁,這個曾經是整個帝國軍,不,可以說整個帝國的偶像,幾年後又要出現在我面前。
我結結巴巴地道:「他在哪裡?這些年一直在五羊城麼?他為什麼不回帝都?」
白薇道:「你還記得陸將軍的中軍何中麼?」
「何中?」我搜尋著自己的記憶,「啊,對了,你們那次離開五羊城時,他還把一塊玉珮讓你們轉交給何城主。」說到這兒,我腦海中一亮,道:「他也姓何?」
白薇點了點頭,道:「何中是何城主的侄子,也就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隱士。」
這又是一個意外。當時五羊城一直超然物外,似乎在共和軍與帝國之間充當旁觀者的角色,原來何從景那時就已經布下了這個棋子了。我歎道:「好厲害的何從景。」
白薇點點頭,道:「何城主的確不是簡單人物,他的計劃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了佈置。陸將軍逃出高鷲城後,他本想轉道五羊城回到帝都,但被何中說服留下了,你們住的慕漁館便是何城主專門為陸經漁所建。」
何從景所慕的,原來是陸經漁之「漁」啊。我道:「陸將軍難道也住在慕漁館裡?我們怎麼不見他?」
白薇微微一笑,道:「陸將軍聽從了何中的勸告,留了下來,但他不願住在慕漁館,說那兒太奢華了,他住在望海館邊上的一個小院子裡。何城主本想請陸將軍加入到五羊城軍隊中,但陸將軍說他是敗軍之將,誤了十萬弟兄的性命,對戰爭心灰意冷,只想種點菜,養養魚,為何城主訓練一些軍官。現在的七天將有一半是陸將軍的弟子,丁亨利也是,他便是聽陸將軍頗為推許你,才想與你結識的。」
怪不得丁亨利聽到過我的名字,也許陸經漁跟他說起過吧。陸經漁與我見面次數不多,沒想到他還記得我這個曾經奉命捉拿他的小軍官。我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白薇歎了口氣,道:「陸將軍現在根本不出面,他未必還會捲進來。楚休紅,你真正能靠的,還是你自己。」
我點了點頭,道:「是啊。」
此時心境漸平,我不再像方纔那樣衝動了。現在首要之事便是要破壞何從景與倭島的談判,儘管現在我仍然有些懷疑這消息是不是確實,但我絕不會冒然出手。
不論白薇說什麼,我仍然不能太相信她。這件事牽涉如此之廣,她絕不會一時衝動才來通知我的。現在我不必挑破這一層,隨機應變,看事態究竟如何發展,這些人的真正面目是什麼。而白薇如果真的在利用我,那她背後的人遲早會出現的。
這又是一支意外的力量。別人在利用我,我也要學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五羊城並不是鐵板一塊,何從景手下已經分成了兩派,南武公子為首的舊共和軍看來並非真心甘奉何從景為首,這正是可以利用的力量。我要做的事就是努力讓談判順利完成,又不能讓五羊城大亂。
這才是文侯交給我的真正任務吧。文侯說我「心思縝密機敏,武功出眾」,他更讚許的是我的應變之才,而不僅僅是一刀一槍的搏鬥,所以他交給我秘計時也語焉不詳,可能,這條秘計也僅僅是給我的一道底線而已。與其說這是秘計,不如說文侯暗示我不要走到這一步去。
車廂中暗得沒有一絲光,我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文侯的樣子。除了白薇說的那幾支力量,我還有一個可以利用的,就是文侯伏下的埋伏。雖然文侯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在五羊城有內應,但何從景能在陸經漁身邊早早伏下了何中,那麼在五羊城裡也一定早就有文侯的內應了。
現在,真正的決戰開始了。雖然沒有千軍萬馬的交鋒,但比戰陣更加險惡,我必須小心走好每一步。
夜色中,馬車走得很快。到了一個小巷子裡,白薇停下了馬車,小心道:「到了。」
我撩開車簾,向外看了看。從巷子口看出去,外面是一幢高大的建築,十分富麗,門口還停了幾輛大車,正是何從景的車隊。
「這是遠人司的夜明樓,倭人就下榻此處。」
那幢樓房雖然佔地沒有慕漁館那麼多,卻要華麗得多。我小聲道:「怎麼進去?」
「何城主今天給他們接風,不會太久。南武公子已經安排好了,等一會有兩輛柴草車進去,你躲在車下混到裡面,躲到柴房裡,等何城主一走就動手。」她從懷裡摸出一張帛書,道:「這兒是夜明樓的佈置圖,倭人首領住的房間用紅筆標出來了。」
這絕對是南武公子早就計劃好的圈套了,白薇也畢竟不擅長勾心鬥角,居然這樣就拿出來,她也沒有想到我會不會問她怎麼會預備下這些東西。我接過來,道:「謝謝你。」心中卻一陣厭惡。白薇到底還是想利用我,我也不必太注重她了,萬一失手,就只能用文侯的秘計,讓五羊城陷入混亂。我正想著,白薇忽然握住我的手,小聲道:「楚將軍,如果覺得沒有機會的話,不要硬幹了,我叫老周馬上送你去碼頭。今天何城主想不到你們會走,碼頭上守備不嚴。」
白薇的話輕得如同耳語,我心中卻是一震。這種計劃不會是她背後的人佈置的,儘管白薇也在利用我,但她畢竟對我也有真情。我握了握她的手,也極小聲道:「希望成功。」
白薇怔怔地看著我,眼裡突然滾下了兩滴淚水,湊過臉來極快地在我嘴上吻了一下。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她離開高鷲城時,也這樣極快地吻了我一下,也許她想到了在高鷲城時我對她姐妹二人很是關照,心有內疚吧。我心中微微一痛,小聲道:「這不僅僅是為了你,白薇,即使你在利用我。」
白薇呆住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
我按住她的嘴,道:「倭人狼子野心,兇惡不下於蛇人,與他們聯手,實是與虎謀皮,五羊城定不會有好結果的。白薇,如果我失敗了,你一定要把這句話轉告給何城主,讓他三思。」
我正想下車,白薇猛地抱住我,低聲哭道:「不!楚將軍,我確是受南武公子之命來騙你的。你不要去,這件事成功的機會太渺茫了。」
不僅僅是渺茫,可以說就是不可能成功,但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也只有走下去。白薇最終也對我說了實話,這更讓我欣慰。我撫了撫她的額發,道:「白薇,我很喜歡你,也喜歡這世上的每一個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也為我祈禱吧,讓我順利。」
白薇沒有再說什麼,她擦去了淚水,道:「楚將軍,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也會跟你去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可是鄭夫人,跟我同生共死做什麼?好好跟鄭先生過日子,如果可能,我來做你孩子的義父。」
雖然白薇臉上還掛著淚痕,卻也苦澀地一笑,道:「你說什麼呀,你不知道。」
我下了車,白薇忽然又拉住我。我不知她還有什麼話要說,轉過頭,白薇湊到我耳邊道:「我讓老周等在下一個巷子口,如果失敗,你馬上衝出來,老周會帶你去碼頭的。」
我點了點頭。在心底,我已經原諒了白薇,卻更加痛苦。除了她,白薇大概是第一個讓我真正有那種感覺的女子,只是白薇已經是鄭昭的妻子了。
下了車,等了一會,聽得巷子後傳來車輪之聲。白薇道:「來了。」她拉了拉我,讓我站在路邊,一個人已走了過來,小聲道:「段將軍麼?」
白薇迎了上去,道:「車備好了?」
那人道:「南武公子已經交待過了。那位先生來了麼?」
白薇道:「來了。」她拉了拉我,道:「來,去那輛車底下。」
這是兩輛柴草車,車上裝的柴禾不少,在車上裝得滿滿的,四周幾乎壓到了地面,如果車底下躲一個人,自然發現不了。我緊了緊腰帶,把腰刀別到衣服裡面,便要爬到車下,白薇又拉住我,小聲道:「小心點。」
我看了看她,她眼中帶著憂傷,我微微一笑,道:「我命很大的,你放心。」
鑽進車下,這車底盤離地還不到兩尺,釘了兩根木條,我可以抓住木條,把身體貼在底盤上。雖然這樣很累,但從這兒去那夜明樓只不過一點點距離,這樣一段我還受得了。
一鑽進車下,抓住那兩根木條,我的臉幾乎要擦到地面了。從這兒只可以看到白薇的雙腳。這時白薇又彎下腰,小聲道:「保重吧,別勉強。」
在這兒連點頭都不行,我只是回答了一個「是」,車子便開動了。
五羊城的街道都是青石板,清掃得很乾淨,我也暗中感激何從景。如果是泥地的話,車子開動時騰起來的灰塵便足以嗆死我了。車走轔轔,轉眼便出了那巷子,到了夜明樓門口。門口一個守衛喝道:「幹什麼的?」那趕車的道:「林大人命我們送柴草來的。」
這時從裡面有個人出來,叫道:「你們可來了,快點快點,菜都上鍋了,再不來,連飯都要夾生了。」一邊說著,嘴裡還罵罵咧咧地道:「他媽的,明明知道今天有客人來,怎麼不多備些柴草,弄得人手忙腳亂。」想必是個廚子頭。
這也是那南武公子安排好的吧,我暗自佩服不已。蒼月公這個兒子我雖然還不曾見過,但這人心思如此縝密,考慮得大是周到,如果夜明樓裡柴草並不缺乏,莫名其妙地送兩車柴草來一定會讓人懷疑。這個人把前因後果都想進去了,單從這一點上來看,也大是不凡。現在他是個有力的臂助,但將來,這個人一定會是個危險的敵人。
車子一進門,那廚子頭道:「就停這兒吧,我們來卸,不用你們了,你們去帳房領賞錢吧。」
趕車的道:「那可不成啊,我們還要把車卸了送回去呢。」
那廚子頭道:「不用了,城主交待過,今天外人不得靠近夜明樓,這兩輛車會有人送回遠人司去的。現在也急用,不必送到柴房了,直接去廚房門口。」
一聽這話,我心中暗自叫苦。南武公子再厲害,看樣子也沒能買通這廚子頭,如果柴草車被帶到廚房門口的空曠之地,在那兒要是下車定會被人發現,我還沒行動便已露餡了。
我正想著該如何是好,邊上忽地有個人大叫道:「停車!停車!」這人叫得甚響,那廚子頭也嚇了一跳,道:「齊大人,怎麼了?」
那姓齊的道:「媽的,這柴草擦到城主的車了!快閃開。」
從車下看出去,只能看到那些人的腳。我躲的這輛車走在前面,那姓齊的叫的是另一輛車。他一叫,幾個人都湊了過去,那廚子頭嘴裡道:「哪兒哪兒,謝天謝地,還沒碰到。」說到最後時如釋重負,看來柴草是差點要被擦上了。
此時兩輛車都停了下來。我看了看周圍,左邊是一大堆人,右邊則是另一堆車,那多半便是何從景的車隊了。我心頭靈光一閃,鬆開了手,極快地一翻,從車輪前翻了出去。我身上穿著短衣,腰刀也已放在裡面了,流星錘和手弩這些零碎又沒帶,翻出去時無聲無息。
一出這輛車,我正想找個暗處躲藏,但定睛看時,卻不禁暗自叫苦。右邊是一大列車子,都是靠牆停放的,柴房卻是在左牆根。此時所有人都聚在第二輛柴草車後面,現在還沒人發現我,但我要躲進柴房的話,就非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跑過去不可了。我連忙閃到一輛暗地裡的車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得有個人喝道:「出什麼事了?」
這人看來地位更高,那姓齊的連忙跑過去道:「明大人,這輛車的柴草掛到城主的車子了。」
那明大人看來也嚇了一跳,道:「什麼?該死!沒碰壞吧?」
廚子頭道:「沒有沒有,差點碰上,還沒碰上。」他說得很急,看來要是真碰上了,這罪責可不小。
那明大人道:「那快挪開,別碰上了,要是碰壞了城主的車子,連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廚子頭道:「是,是。快把車卸到柴草房去。」這後一句話是對那兩個趕車的說的了。我一聽柴草車又要到柴草房去,心中大是著急,正要再鑽到車下,卻聽得那明大人道:「等等,讓我看看。」
這明大人大踏步走過來,竟是走到靠牆這一邊的。我嚇了一跳,將身子縮下來。幸好這兒很暗,他也沒有注意到身後。這明大人繞著柴草車走了一圈,站住了,伸手拍了拍柴草垛,忽然拔出腰刀來,猛地向車上的柴草刺下去。
這一刀刺出,趕車的那馬伕「啊」了一聲,那明大人冷冷掃了他一眼,喝道:「城主有令,今日外人誰也不准靠近夜明樓。老齊,你們去卸柴草,你們兩個,到帳房領賞後在外面等著。」
這明大人拔刀出手,隱隱便是斬影刀的架式。
那兩個馬伕肯定已是叫苦不迭,我也暗叫僥倖。幸好沒有鑽回去,否則被他們逮了個正著。但現在躲在這兒也不是個辦法,我正想著該如何離開這裡,那明大人忽然一哈腰,迎上前道:「城主,您怎麼出來了?」
從夜明樓上走下來的,正是何從景,站在他身邊的,赫然便是鄭昭!
一看到鄭昭,我不由叫苦。有鄭昭在,我躲得再好也會被他發現的。鄭昭似乎是支持與帝國聯手的,但如果他發現我混進夜明樓來,只怕會把事情搞砸。而何從景的臉色有點不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到了這時候,我也只有硬著頭皮來了。我打量著四周,何從景的車最大,也很好認,我揀了一輛最不起眼的小車,故技重施,一下鑽到了車下。
一到車下,我吃驚地發現這車下竟然有個夾層。那些柴草車的底盤只是臨時添了兩根木條,這輛車底下卻做了半邊架子,我可以躺在上面。
這竟然是輛藏人的車子!一鑽進這車裡,我就覺得不妙。千不選萬不選,我卻選了這樣一輛車。這下面一定是藏何從景的保鏢的,等一下他的保鏢鑽進來,豈不是甕中捉鱉。但這時何從景已經和鄭昭到了近前,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換一輛車子躲藏了。
我聽得何從景小聲道:「這是真的麼?」
鄭昭也小聲道:「千真萬確。」也不知說什麼千真萬確。何從景沉吟了一下,道:「明士貞,挽車,我們走。」
車子晃了晃。何從景竟然沒有上他那輛大車,上的是這輛小車!
我正在暗自叫苦,那明士貞道:「是,是。」忽然又低聲道:「要不要叫小馬下來?」
何從景道:「不必了,讓他在這兒守著。」忽然他壓低了聲音道:「鄭先生,你在這兒看著,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我去去便來。」
鄭昭道:「是,大人。」
那明士貞牽了一匹馬過來,道:「大人,就我們都走麼?」
何從景道:「不要驚動別人,你給我趕車吧。快一點,我還要趕回來。」
明士貞道:「是。」他跳上馬車,一抖韁繩,馬車登時出了夜明樓。
這輛馬車很不起眼,出了門,車子卻停了停。何從景低聲道:「怎麼了?」
明士貞道:「沒什麼?城主,到底出什麼事了?」
何從景哼了一聲,道:「士貞,你的話太多了。」
明士貞沒有再說話。我也將身體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現在馬車進了一條陰暗的小胡同,如果我跳下去的話,多半他們發現不了,但我心中更加好奇了。何從景方才一定在為倭人接風洗塵,但他為什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現在已經出來了,要再進夜明樓看來已是不可能,何況南武公子也想不到我居然會和何從景一起出來,就算他在騙我,現在也騙不到了。
何從景坐在車裡,我聽得到他的腳在「啪啪」地踩著地板,心中定是焦躁不安。
明士貞駕車之術大是高明,馬車走得很快,在周圍的寂靜中,馬蹄聲如不斷落下的鐵屑。過了一程,車子慢了下來,有人道:「是什麼人?」剛問好,那人忽地立正,低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請安。」大概發現來的是何從景。
我躲在車下,從縫隙裡看出去,只能看到一堵高牆。這堵牆高得嚇人,竟然有兩丈許,平常人家一般也不會築這麼高的牆的。開門的聲音也很是沉重,看來這扇門同樣非常厚實。馬車進了院子,停了下來,我聽見有兩個人快步過來,道:「老朽見過城主。」聽聲音,正是木玄齡和郁鐵波兩人。
何從景下了車,低聲道:「海老呢?」
木玄齡道:「稟城主,大哥在懸針台夜釣,可要我去請他來?」
何從景道:「不必了,我自己過去吧。」
那個「海老」多半便是望海三皓中第一位那個了。聽木玄齡的口氣,他們雖然並稱「三皓」,但語氣間幾乎將那「海老」當成主人一般。而木玄齡此時沒半點在談判時的囂張,當時與郁鐵波兩人似乎水火不容,但現在他們卻好似全無芥蒂,看來,談判時他們針鋒相對,其實全是做給我們看的戲吧。
有一件事白薇也不知道,這望海三皓雖然號稱是何從景言聽計從的人,但真正能讓何從景言聽計從的,恐怕只有那個海老。
木玄齡道:「是,城主隨我們來。」
何從景道:「士貞,你在這兒等著,我們馬上過來。」
明士貞道:「遵命。這個,大人,小人想出個恭,不知行不行?」
何從景罵道:「拉屎還要請示做什麼,去吧,車子放在這兒不會有事的。」他說著轉身走去。
聽得明士貞說什麼要出個恭,我心中便是一動。運氣實在太好了,我正擔心明士貞守在這兒,我沒辦法下車追蹤何從景,沒想到明士貞偏偏這時候要離開。聽著聲音漸遠,我先從車下探出頭來看了看,四周死寂一片,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我輕輕鑽出車下,閃到了一塊石頭後面,打量了四週一下。這個院子與慕漁館和夜明樓都有所不同,佔地大得驚人,裡面假山怪石林立,樹也種得極多,房子卻很少,大概是只給這望海三皓住的。何從景隨著木玄齡與郁鐵波兩人走在了幾十步外,明士貞卻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好機會。我正要向何從景那邊跟去,也就在這時,突然覺得頸後一寒,明士貞低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