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冷哼一聲,他竟不與花猛和獵豹相對,而是一帶軒轅,抽身而退。
「放下軒轅!」獵豹大急,不顧一切地撲前,而此時他突然發現打橫裡伸出的一隻手。
「砰……」獵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退八尺,雙腿在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坑痕,若非他的下盤穩重如山,大概少說也要翻上三五個觔斗。但饒是如此,他仍感氣血翻湧,五臟隱隱作痛,不禁暗駭對方強橫的功力。
花猛也如獵豹一般,發現自己所有的腳影全都踢在一堵牆上,不!應是一件鼓起的巨大披風上,那件披風之內似乎充盈著無窮的氣勁,將花猛所有的力道全都反彈而回,讓他自己承受了自己擊出的勁力。
花猛無法自制地倒翻出三丈,雙足落地差點一個踉蹌,但他很快立穩了身形,卻發現在太昊的身前縮著一人。
此人半蹲半立,面對太昊,背對花猛,那件巨大的黑披風仍在無風自鼓。那人緩緩地立直身子,再悠然轉身,露出一張俊逸而微帶滄桑的臉,一雙眸子之中似總帶著一絲深沉的憂鬱,年齡在四十至五十之間。
那人輕輕地拂了拂披風之上所沾的塵土,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優雅,那黑色的緊身衣褲、黑色的皮靴與太吳金光燦燦的打扮相比,確實有些相映成趣。花猛和獵豹無法否認這個人的儒雅俊逸,若再年輕二十歲,保證可以迷倒天下間許多女子。
剛才就是此人在電光石火間擋住獵豹的拳,阻止花猛的腿,所有的動作是如此利落,如此灑脫,像是在演一場戲。
「風絕!」軒轅也看清了來人的面目,不由得驚呼。眼前之人像極了風絕,只是這一身打扮與風絕稍有些異同,那雙眼神也微微有些差別,其餘的乍一看與風絕竟無二致。也難怪軒轅脫口喊出了「風絕」這個名字。
獵豹和花猛大驚,單一個太昊,他們已沒敢往好的地方想,如今再來一個風絕,他們豈有活路?要知道風絕乃九黎族的族王,是一個絕頂高手,以他們的武功根本就不足以為敵,也難怪剛才對方輕鬆一招便將自己兩人擊退,這確實形成了一個有死無生的局面,何況軒轅此刻也命懸敵手。
「娃娃,你叫錯了,本王不是風絕,而是風騷,也便是新一代九黎之王!」那黑衣人悠然歎了口氣道。
「風騷!」軒轅一怔,這才恍然,難怪此人與風絕如此神似,原來是兄弟兩人。看來當日自己確實已將風絕給廢了,否則風騷也不可能成為九黎之王了。
軒轅沒想到風騷竟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出現,而且與太昊在一起,這確實有些不可思議。恍惚間,軒轅頓悟,向太昊冷然問道:「你究竟是誰?你絕不是太昊!」
「哈哈……」那人一陣長笑,半晌才悠然自得地搖了搖頭道:「你發現的太晚了,老夫確實不是太昊!」
「什麼?」花猛和獵豹大恨,他們竟被此人給耍了。不過,他們知道,即使此人不是太昊,其武功也絕對可以列入頂級高手之列,否則絕不可能擁有這般強霸的氣勢。
「你就是九黎四大供奉之中的奄仲!」軒轅聲音有些苦澀地道。
「軒轅果然是軒轅,一點就通,難怪帝恨、童旦,偃金都先後敗死在你的手下,這一切都並非偶然!」風騷淡然讚道。
軒轅不禁苦笑,自己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但他卻不能不承認風騷和奄仲的高明,竟將他的心理完全利用了。
在奄仲言談舉止中,使得軒轅不自覺間走入了陷阱,而事實上這之間並非沒有破綻,只是軒轅一開始便被太昊這個名頭給鎮住了,而忽略了某些細節。更巧的卻是軒轅也是心懷鬼胎,想著如何利用太昊,害怕太昊看出了他的心思,因此故示出一種坦然而誠懇之態,不敢仔細深入地問太昊某些問題,從而使得奄仲輕易地充當了這個假角色。
事實上,一開始奄仲便在算計著軒轅,以奄仲和風騷這兩大高手的實力,也不敢正面與軒轅交鋒。鬼三和曲妙的結果使他們不能不慎重,而狐姬和偃金的結果更讓他們心寒,本以為軒轅已受重傷,因此他們只讓樂極七代和花蟆王出手,自己靜觀其變,誰知道樂極七代和花蟆王敗得這麼快,使他們根本來不及出手。不過,他們也因此而懷疑軒轅並未受傷,這才施行他們的太昊計劃。
軒轅再細想起來,確實是漏洞百出,可是此刻後悔也沒有用,他已經成了階下之囚,還能夠說些什麼?他只能表示冤,這一場交手敗得冤,也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世間或許真的只有金衣金面金靴這一套行頭是太昊的招牌,但正因為太昊常將自己的面目掩飾在那金面具之中,而使人扮之更加容易。
因為天下的金銀多的是,太昊能造金衣金靴金面具,別人也同樣能造,也許所造的行頭並不盡相同,但對於從未見過太吳的人來說,這是很容易矇混過關的事。奄仲便是利用這一點詐騙軒轅,而軒轅竟輕易地相信了,這確實是種悲哀。
當然,由此也可見東夷人不僅在熊城之中有奸細,在陶唐氏之中也存在著耳目,否則怎會知道顓臾大主祭和軒轅之間的事及軒轅與陶基之間的關係?
不過,軒轅對此已經沒有辦法深究了。
「沒想到嗎?」奄仲揭下面具,露出一張尖瘦而白皙的臉,只是臉上爬滿了皺紋。
「確實沒想到,我終是棋差一著,你比童旦和偃金的確強多了,若他們有你一半的狡猾,只怕我早就已經完了!」軒轅悠然道。
奄仲不無自得地笑了笑。
「你也應該感到驕傲了,能夠勞動我們如此大動干戈之人,你是數十年惟一的一個!」
風騷神情冷漠地道。
「但這也是一種悲哀!」軒轅掀了掀眉頭,苦笑著道。
「我想,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那兩個小子就交給族王了!」奄仲冷酷地道。
軒轅瞪了花猛和獵豹一眼,喝道:「還不速去報信……嗚……」軒轅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奄仲制住了啞穴,只把軒轅氣得乾瞪眼,但又無可奈何,奄仲對人體穴道和經絡的認識似乎並不下於他。
這或許也叫十年風水輪流轉,當日軒轅總是拿這一招來對付別人,可今日別人也拿此招來對付他。
花猛和獵豹怎會不知道眼下情況的糟糕程度有多大?憑他兩人之力別說奄仲和風騷這兩大高手,便是單對風騷一人,他們也只有等死的份,這是絕無逆轉的境況。軒轅這麼一喊,他們絲毫不猶豫地向兩個方向逸去。
花猛和獵豹兩人心中都明白,如果他們選擇同一個方向的話,兩人都得死,他們絕對無法闖過風騷那一關。如果兩人分開來逃走,或許還有一人可以活著,他們欺風騷分身乏術,才會如此選擇。兩人心中早有默契,逃得一個是一個,回營告訴桃紅和陶瑩諸人,再想法救軒轅或為其報仇,否則他們三人死了也是白死。
「想走?沒那麼容易!」風騷冷哼一聲,披風陡漲,如一張巨翼扇動,他那龐大的軀體竟然如鳥一般飛起,以極速撞向花猛。
花猛本以為自己的速度夠快,但風騷的速度比他更快。不僅如此,風騷更似算準了他逃逸的路線。
花猛一時間剎不住腳步,竟向風騷撞去,倉促間低吼一聲:「翻雲腿!」整個身子扭成一團強勁的旋風,千萬條腿影猶如巨錐一般直破入風騷的氣場。
「彫蟲小技!」風騷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雙手在身前劃了一個形如太極的圓圈,緩推而出,雙臂之間更如同在攪和著一個漩渦般划動。
「嘯……」空氣似乎在倏然之間被撕裂,發出一陣刺耳的銳響。
花猛發現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彷彿是墜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又像是一個讓人窒息的涵洞,腿法已經不攻自亂。或許並非是亂,而是根本就踢不出去,彷彿兩條腿被一件什麼東西給粘在了一起,重愈千鈞。
花猛駭然,但抽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也沒有這個能力,他便像一隻被人抓在手心的小雞。
風騷的功力和武功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想像的,他們之間的差距也確實很大。
軒轅瞪著眼乾著急,但卻無能為力。奄仲封住了他三十多處穴道,便是想沖一時也衝不開這麼多,叫他怎能不急?花猛和獵豹這對戰友與他之間可算是親如兄弟,他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葬身於風騷的手中呢?
「卡嚷……」花猛一聲慘嚎,他忽然聞覺得雙腿的直骨竟被風騷擊斷,而他的身子也如斷線風箏般飛跌而出。
風騷冷哼一聲,看也不看花猛一眼,一抖披風,再次如大鳥般飛起。
不,應該說風騷更像一隻巨大的蝙蝠。
軒轅肝膽俱裂,他恨,從未有過這一刻般去恨一個人,便是在聽到蛟幽已成為別人的女人之時,他都不曾有這一刻的恨意深重。
花猛知道自己完了,一雙腿完了。他練了十數年的雙腿,但卻如此輕易地被人毀了,這或許便是命運的殘酷,命運與他開了一個玩笑,一個讓他傷心欲絕的玩笑。
花猛寧願死,或者死了會比這一刻好過,風騷廢了他的雙腿,讓他腿上的直骨完全碎裂,這是一個絕不可能修復的創傷。
曾經,他為擁有這樣一雙腳而感到驕傲,他也為能自創出這樣的腿法而自豪。是的,他擁有這樣一雙腳,是多麼的與眾不同,可是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都將如夢一般醒來,如雲一般散去,留下來的只有水遠都抹之不去的傷痛。從今以後,他能做的便只有讓別人抬著……
花猛沒有流淚,但在哭泣,哭泣的聲音在心中,同時心頭更在滴血!他恨,恨世道無情,恨蒼天無義,恨……他也不知道該恨誰。在他的腦中似乎是一片空白,一片混淆,但是他掙扎著以雙手撐起了上肢。
痛,如萬箭穿心一般噬蝕著花猛的每一根神經,但,他麻木了,像是靈魂已經死去,像是生命已經遠逝,留下的,只有麻木殘缺的肉體和永無休止的痛。
他的目光空洞得可怕,而唇間滑出了血水,是牙齒咬的。不過,他沒有感覺到,肉體的痛算什麼?心痛才是真正的痛!
軒轅的心在抽搐,他閉上了眼睛,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呻吟。他不想看花猛的表情,可是卻不能制止自己的思緒。
欲哭無淚,花猛是他的好兄弟,他知道,花猛完了,同時更知道廢了花猛的雙腿等於是要了花猛的命。
軒轅知道,花猛曾多麼驕傲自己有這樣一雙好腿,他曾看見花猛花一個時辰去修剪腳趾甲,還知道花猛每天必會以熱水將雙腳浸洗近半個時辰,直至水涼……他是這樣愛惜著自己的雙腿,便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般。可是此刻,他再也無法為雙腿驕傲了,他甚至無法憑雙腳走路……所以,軒轅心中恨、怒、痛,一個多好的兄弟,一個多好的朋友,就這樣被毀了,而且是在他的眼下,在他的目光之下……
軒轅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一團無法發洩的火,在燃燒,在膨脹,這使他的心更痛!他知道這是仇恨,這是殺機,這是怒,這也是痛!而此時,他聽到了獵豹的怒嚎和悲呼,那像是一頭發瘋的狼在嚎叫,像是一隻喪偶的虎在悲嘯。
軒轅的心再一次抽搐,那團火更猛更烈,燒得他也想嚎叫,也想放聲悲嘯,也想喊得聲嘶力竭。可是他不能,他喊不出來,他叫不出聲,就算他憋上再大的勁也是徒勞,而他卻可以聽。
軒轅又聽到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而後是獵豹的呻吟和花猛的悲嘯,但這陣悲嘯的聲音很低,如同垂死的雄獅,在呼出最後一陣沉重的氣息……軒轅知道,獵豹也完了。
「看看吧!這很精彩,你最好的兄弟就是這樣一個死法!」奄仲笑得很殘忍,聲音更多的是冷酷。
軒轅想一頭撞死這個老不死的,但是他做不到,甚至連動一根指頭的力量都沒有。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以最大的勇氣睜開了眼,於是他心碎了。
獵豹的手沒了,雙臂齊肩而下,竟被硬生生地撕下,鮮血如泉般湧了出來,他便跌落在花猛的身邊,顯然已痛得昏了過去。
花猛在悲嘯,但他以最堅韌的意志為獵豹封住了雙肩上所有的穴道,阻止血流,更撕下衣衫艱難地為獵豹包紮傷口,而他自己的身子仍在忍受著無可比擬的絞痛。
軒轅流淚了,清澈的淚水自眼角滑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流淚的一天,他無法出聲,但生命仍在,感知存在,情義仍在,人性仍在。怒、痛、恨、殺機再加上情和義,他倏然覺得自己的肉身已經不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團火,一團不受任何因素制約的火,無盡地燃燒著、膨脹著,在剎那之間,便只剩下靈魂,只剩下怒、恨、痛、殺機和情義,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軒轅可以動了!肉體無法制約他生命的機能,更不可能制約他的靈魂!
軒轅閉上了眼睛,陷入了一個完全虛幻的世界,那個世界漆黑一片,但他卻看到了一團火,燃燒於黑暗中的火,那便是他自己!
軒轅知道,那團火就是自己的生機所在,是生命的本源……
奄仲似發現了軒轅的變化,等他注意之時,軒轅週身傳出一陣連珠般的暴響,如有一股強烈的氣流衝破層層相阻的紙面,是那般驚心動魄。不僅如此,奄仲發現手中所握的鐵鏈突然之間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熾手。
「丁叮叮叮……」在奄仲未曾反應過來之時,那條鐵鏈竟熔成廢鐵散落了一地。
「去死吧!」軒轅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更暴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喝,如山崩地裂,天地傾陷,萬馬齊嘶。沒有人可以想像那是怎樣一種威勢,怎樣一種氣魄。
奄仲的心神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吼驚得碎亂無序,但他畢竟是高手,在這種情況下仍知道出手相擊。
軒轅能動的不僅僅是思想,更有肉體,因為怒,因為痛,因為恨,因為殺機和情義,在完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他一下子衝破了三十五處穴道,在精神和肉體的爭鬥中,精神引領了一切,任何肉體的限制都無法阻擋精神的突破。當一個人的精神衝破一切禁止之時,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能夠辦到的了,奇跡也便會在這種情況下產生。
軒轅出手了,夾著無盡無期的怒、恨,痛和殺機出手了。
這不能叫招,但卻也不能說不是招,在軒轅被鎖的雙手間籠罩著一層如同烈火般的氣焰,那奇妙而古怪的鎖如同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拖著軒轅整個身子直撞向奄仲那閃爍著金光的軀體。
對於奄仲的攻擊,軒轅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不僅不避,反而更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他的整個身軀如同一頭著火的魔龍,以無可比擬的速度襲入奄仲的攻勢之中。
「砰……」奄仲一掌正斬中軒轅的肩頭,但卻無法阻止軒轅的整個身體撞入他的懷中,然後他聽到了骨折的聲音,是自己的。
「哇……」奄仲整個身形如斷線的風箏般飛跌出七丈開外,更連續撞斷了五棵比碗口還粗的大樹,然後才重重地墜落。
天空之中的血雨在透過林隙的陽光照射之下,煞是淒艷。
軒轅默然轉身,雙眸之中儘是血色,那充血的瞳孔猶如兩顆紅寶石,一頭半尺長的黑髮根根倒豎,渾身更如同燃燒著一層黑火魔焰。
風騷駭然,竟被軒轅的神情給鎮住了,雖然他經歷過的大小陣仗無數,但像軒轅這般的對手也還是頭一遭遇到。那逼人的氣焰似乎覆蓋十多丈的空間,緊緊地罩住了他。
花猛也呆了,似乎忘記了自己的痛楚,忘了獵豹,忘了一切,眼中只有那駭人的軒轅。
他感受到了軒轅心中的悲憤、殺機和那濃濃的情義。
生命本是一種昇華,是一種精神和靈魂的昇華,而精神和靈魂卻是以感情為基礎,只有至情至性之人才能將生命的能量昇華到最炙烈的境界。而悲、怒、恨便是軒轅不自覺地燃燒生命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