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陽總覺得命運似乎在與他開玩笑,幾十年前,當他武功大成之時被自己的師父所擒,借煩難之手打入石窟,在暗無天日的世界中苦守了四十多年,可是一出石洞卻又遇到蔡風這樣一個可怕的對手,幾乎要了他的命。雖然他仍然活著,可是卻在重創之下,又要面對天下最有名也最為可怕的對手,經受生與死的考驗,老天似乎總喜歡與他過不去。
奇怪的是蔡傷的殺氣漸斂,只是轉為一種淡漠的語氣望向葉虛,平靜地問道:「你就是葉虛?」
葉虛似乎有些詫異,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卻因蔡傷如此一問倒顯得有些緩和了,但蔡傷的話中有一分無法違拗的威儀,使他不禁自然地點了點頭道:「我正是葉虛。」
「約戰風兒於玉皇頂只是你的借口?」蔡傷又冷冷地問道,手掌卻在輕輕撫著手中的冰魄寒光刀,似乎感覺不到那刺骨凝心的寒意,而且冰魄寒光刀在蔡傷的手掌撫過之處,都會閃過一絲異彩,這讓一旁的蔡宗和許多人都看呆了。
葉虛有些吃驚地望了蔡傷一眼,並未回答,只是默認了,半晌才淡然道:「打一開始,我就不準備讓他死,與他約戰玉皇頂只是想借他一臂之力而已,如果你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相信你一定會猜得出我的真正用意,不過,現在知道似乎遲了些。」
蔡傷心中微痛,明白葉虛所說的確沒有錯,他知道得太遲了,問得也太遲了。
「也不必再隱瞞你了,老夫在這同心石下枯坐到第二十八年的時候,自身功力就已遠遠勝過四十多年前,再加上我兩個徒兒的合擊,足以一舉摧毀這塊該死的石頭,但就在此時,塵念那老禿竟然將他全身的佛門功力盡數散於那塊封住洞口的石頭上,使得老夫又再困了十七餘年,而要破開洞口,就必須找到一種傳自佛門至高無上的功夫,將塵念賊禿的佛門勁氣破開,哪怕只是一道裂痕!塵念那老禿驢的勁氣正是出於當年煩難所創的無相禪境,天下之間除了煩難一門之外,就只有西域佛門的『龍象禪勁』(又名『天龍禪』)可以破開塵念老禿驢的勁氣,使老夫重見天日。而剛才那小子正是身具煩難的無相禪中的無相神功,更似乎還具有另一種與西域的『龍象禪勁』極為相近的禪功,想來我的好徒孫正是看中了那小子這一點,才會借他之手來相助一把了。」區陽咳了兩聲,不帶半點感情地道。
蔡傷一愕,區陽竟然說蔡風的攻勢之中,還帶有域外的佛門功夫,這豈不是讓人費解?
他知道,冥宗的武學之精神似乎是天下武功的總匯,對各派的武功只要一學就能領悟,除非與他們有些格格不入之處,而佛道兩家的武學正似乎與他們有些格格不入,但以區陽的武學修為,又怎會感覺錯呢?
西域的「天龍禪」武學蔡傷似乎聽某人提過,也許是佛陀,抑或不是,他也記不清是誰曾提到過這種可與煩難所創的無相禪境相媲美的武學,而且這種絕世武學也是近五十年前為人所創。此人絕對是個不世天才,區陽知道這種武學的存在並不奇怪,當初邪宗就有人去西域偷學武功,而邪冥兩宗更曾合作,他們也就自然對西域的武學瞭解得極為清楚了。
蔡傷的目光移向戒嗔,十七年前的事他並不清楚,因為那時他已歸隱,還是近來才與戒嗔聯繫上。
「不錯,十七年前,師尊將全身的佛功盡散於同心石上,留下四旬謁語,就圓寂了。」
戒嗔並無悲哀之情,只是微有些勉懷。
「啊!」蔡傷此刻才知道塵念的死因,塵念也與煩難一般,為慧遠再傳弟子,兩人可算同門,但論武學,所有同門之中,惟有煩難天資最高,創出了舉世無匹的無相禪,更以「滄海之怒」創出一套被譽為神話的刀法,而當年煩難將看守區陽的任務交給了塵念,並傳其無相禪,使得塵念後也成為不為外人所知的絕世高手。
塵念本身的修為就已極高,得無相禪之助,其武功自然飛速突破,迅速躋身絕頂高手之列,只是在他列入絕頂高手的同時,他的使命卻是守住玉皇頂,看護區陽,極力不讓這大魔頭出世。
蔡傷立刻想到眼前的爾朱歸和白髮老者,不由驚問道:「你們就是區陽的兩個僕人?」
「不錯,我的真名並不叫爾朱歸,而是區四殺!而他就是我兄長區金!」爾朱歸悠然一笑道。
「不,你們應是為師的好徒兒!」區陽笑道。
「多謝師父!」區四殺和區金同時出聲道。
「蔡傷,你出手吧,老夫在洞內發誓,今生一定要殺光中原那些可厭的禿驢,將所謂的佛門正宗趕盡殺絕,若今日你殺不了我,他日就等著去為和尚收屍吧!」區陽兇惡地厲聲道。
「蔡前輩,殺了他,他根本就是強弩之末,手臂上惟有一條筋脈還能夠活動,其它筋脈全部被冰封,除惡務盡……」
「蔡宗!」葉虛有些憤怒地打斷蔡宗的話,怒目相向道。
蔡宗悠然一笑,道:「能夠做一些落井下石的事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老而不死,會成精的,一個成精的人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小兄弟的提醒,蔡傷先行謝過了!」蔡傷淡然一笑道,其實他並不在意區陽是否仍有戰鬥能力,而是在思索著蔡風為何竟能夠擊出三朵佛蓮,而在三朵佛蓮之下,區陽依然沒有死,這的確有些難以想像,如此情況,方才一戰取勝的人一定是蔡風!這一點至少可以肯定,因為蔡風在交手之後仍能以快絕的身法救起哈鳳。
葉虛心中大怒,區陽卻淡然一笑道:「好徒孫別惱,那小子說得沒錯!但就算只有一根手指能動,我也照樣可以殺了他……」「他」字一說完,只見一縷紫色的氣勁電射而出,帶著極為鋒銳的尖嘯直刺蔡宗的胸口。
事起突然,誰也沒有想到這似乎受了重傷的老頭竟仍擁有如此霸烈的氣勁,更可射出有形有質的劍氣,即使蔡宗如此機警的人,也無法閃避,何況他早被震傷,如何能夠閃開對方的凌厲一擊?
「噹!」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響過,三子「蹬蹬蹬」暴退三步,是他擋開了區陽的瘋狂一擊,但區陽的功力十分強悍,三子以為對方在重傷之下沒有還手之力,看來他完全看走了眼。
「謝謝!」蔡宗由衷地感激道。
「年輕人果然是一個比一個有能耐,看來這個天下還真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區陽似乎有些驚訝地道。
葉虛的瞳孔也收縮了一下,因為他感覺到了三子的潛在威脅。
「本來我以為你已殘廢,不想再造殺孽,但此刻你既然仍能夠動手,我也就不必再客氣了!」蔡傷悠然道。
「不錯,除惡如盡,對付這種魔頭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講了。」叔孫怒雷早有躍躍欲試之舉。
「叔孫怒雷,如果你不想讓叔孫長虹死得很慘的話,就給我退出這一場遊戲!」葉虛冷冷地盯著叔孫怒雷威脅道。
「你在威脅我?」叔孫怒雷眸子之中閃過一絲怒火,聲音冷殺地問道。
「可以這樣說,因為事實顯而易見,你想殺我們,我們自然不會將你疼愛的孫子好生侍候,我們若死了,誰去養他?」葉虛並不退讓地笑道,神情之中不無一絲得意。
「葉虛,你卑鄙!」那戴著斗篷的少女怒罵道,說著又轉頭向唐艷呼道:「師姐,你還不回頭嗎?難道要師父親至嗎?」
唐艷駭然退了兩步,聲音有些微微發顫地道:「師妹,不要逼我,我不想回去,更不想一輩子長伴青燈古佛。」
「唐姑娘,每一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的理想而活,不能被別人左右了自己的原則和意志,那樣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分別呢?」葉虛又出言相激道。
唐艷似乎對她的這個師妹極為畏懼,雖然葉虛如此安慰,但依然讓她心神難安。
矮門神風揚和胖門神靜立在蔡傷左右,三人氣勢竟緊密結合,若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豐碑.殺氣張狂之中,叔孫怒雷竟然微微有些洩氣,他只有這麼一個親孫子,自小就極為嬌寵,如果說讓他捨叔孫長虹而不顧,他怎麼也無法做到。
葉虛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得意,他似乎算準了叔孫怒雷會屈服,而對蔡傷的殺機並不在意。
其實,以蔡傷在山頂的實力,便足以讓葉虛全軍覆滅,這一點是絕對不容置疑的,在玉皇頂上的每一個葛家莊中人,每一個蔡傷的家將都擁有著極強的殺傷力,更有巴顏古、慈魔蔡宗及矮胖兩位門神,這之間的攻擊力絕對不是葉虛幾人所能阻抗的,何況還有戒嗔與他的四大弟子。
區陽也知道這一場仗凶多吉少,即使叔孫怒雷不參戰,對於最後結局依然沒有什麼影響。
他是個高手,也許還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高手,儘管此刻身受重傷,但其判斷力絕對不受影響,強弱之別依然可以清楚地分清,不過,區陽的性情本就乖張,四十多年的禁閉生活,更使得其脾氣古怪異常,絕對不會屈服,因此,他並不會認輸。
「如果我不插手這件事,怎樣才能夠保證長虹的安全?」叔孫怒雷冷冷地問道。
「這很好說,只要你今日不插手此事,我自然會在我們安全離開泰山之後就放人!」葉虛認真地道。
「你以為你們今日能活著離開泰山嗎?」叔孫怒雷微微有些譏嘲之意地道。
「那不是你的事,當然,你只能在一旁為我們乞福,如果萬一我們出事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葉虛無奈地攤攤手道。
「你……」叔孫怒雷再也無法說下去,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蔡傷的手最後一次撫過冰魄寒光刀,感覺到有些陰冷,這是蔡風剛才所用的刀,也是讓區陽受創的刀,的確是一柄不世奇刀。
「區陽,你出手吧!」蔡傷的刀微微揚起。踏前兩大步,與區陽隔兩丈相對而立,森寒的殺意如潮水般沒過兩丈空間向葉虛和區陽諸人捲去。
戒嗔和蔡傷並肩而立,僧袍無風自鼓,雙手合十,佛光隱顯,與蔡傷身上散發出來的霸烈之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境界。
葉虛並不驚慌,區陽和區四殺神色陰冷,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們的功力正在不斷地提升。
蔡宗有些驚異,面對蔡傷,葉虛竟然似乎並不緊張,彷彿還有極為厲害的後著一般。
蔡宗正想問,突地傳來一聲極為生硬的冷喝:「都不許動手!」
蔡宗和三子諸人的目光全都向聲音傳來之處望去,赫然發現一隊人馬迅速掠上玉皇頂,每人手中更抓著一名僧侶。
晦明和晦心四人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戒嗔的臉色也極為難看。
「國師,你來得正好,如果再來遲一些,只怕我們此刻已成為刀下亡魂了!」葉虛突然笑著向來者道。
「王子受驚了,因為中途出了一點小事,而耽誤了我的行程,才會在這時候趕到!」說話者是一個侏儒,但說話的聲音卻猶如洪鐘。
蔡傷的心也在發冷,這些人手中所抓的全都是玉皇廟中的沙彌,也不知他們是如何抓來的,眾沙彌在一天前就被遣下山去,卻沒想到仍逃不出葉虛的佈置。
「如果你想要這十餘個和尚的性命,最好不要動手,還有他!」那侏儒手指一旁神情有些萎糜的人道。
「三十一!」三子這才看清那神情萎靡之人的面目,那正是中途因受傷退下去的無名三十一,但卻不知怎地,他竟也落入對方的手中,這的確大大出乎三子等人的意料之外。
蔡傷也變得有些難以抉擇,如果他一定要殺死區陽,那麼眼前的十餘人就會全死在葉虛的屠刀下,不過,此刻這些人皆暈迷不醒,似受藥物所制。
「如果你們不想他們死的話,今日玉皇頂之事就此了結,他日相遇,這筆賬該如何算就如何算,不知你們意下如何?」葉虛的語氣並不是咄咄逼人,他知道眼前的這些人都是江湖中翹首人物,如果逼急人,只怕會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他並不想戰,至少今日之局他並不想戰,救出區陽,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而最強的對手蔡風也葬身深谷,可以說這應算是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葉虛自然不會傻得再去以雞蛋碰石頭。一路上,葛家莊調出了大批高手,這些他並非不知,因此,他惟有以人質委屈求全了。
「阿彌陀佛,小施主的手段好卑鄙!」戒嗔有些無可奈何地道。
「身處亂世之中,亂世生存之道必須靠手段,我也是沒法可想,才出此下策,難不成讓我們束手待斃不成?」葉虛並不怒,反問道。
戒嗔啞然,他也無話可說,葉虛說的雖不是佛理,但卻是道理。
蔡傷並未再出聲反對,只是淡然道:「你們勝了,我可以不追究今日之事,但你們準備怎樣放人?」
「你們全都退下玉皇頂,一柱香時間之內,無論玉皇頂上發生了什麼事都絕不能踏上一步!如果有一人上來,我就殺一名禿驢,有兩人上來我就殺兩名禿驢,有三人上來,必殺十人,若再更多,那我只好將所有禿驢全部都殺光了!」葉虛堅決地道。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不明白對方依然留在玉皇頂上幹什麼,難道還會另有圖謀?如果說他們想藉機逃走,可是自玉皇頂下山只有一條路徑可行,除非他們可以飛。
三子和蔡宗立刻明白他們所想,因為葉虛上山之時就是由天柱峰乘鳩而至,如果有一柱香的時間,他們的確有足夠的時間將玉皇頂上的所有人運至另外一個地方,這是絲毫勿庸置疑的。但是如果不讓他們走,只怕眼下的人質就會慘死當場,這本就是一件極為矛盾的事情,因為這並不是在某一個人的原則上做出一個抉擇,而是關係到一群生命。
蔡傷似乎也考慮到某種可能性,抬目向四周望了望,又極目天際,終在藍藍的天幕之間發現了一點黑影。
「我可以給你們一柱香的時間,但是必須讓我相信你們的承諾是否有效!」蔡傷仍冷冷地道。
「你要怎樣才肯相信?」葉虛反問道。
「你們必須每隔半盞茶時間放下兩名人質,我不想拿這裡的所有人質做同一次賭注!」
蔡傷淡漠地道。
「如果只是這個要求的話,我可以答應。」葉虛悠然一笑,爽快地應道。
「好,那我們就在南天門相候,他日若是相見,定會不擇手段!」蔡傷警告道。
「彼此彼此,我也同樣會以不擇手段相對,亂世之中,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太過正常,想來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葉虛自信地笑了笑,似乎對眼前這一群不世高手絲毫沒放在心上。
「你沒事吧?」三子轉頭向蔡宗問道,更似乎不想讓那不甘心的眼神被蔡傷看到,因此才會回頭轉身。
蔡宗竟發現三子眸子中流淌著無窮無盡的殺氣和憤怒,那並不是針對他,這點蔡宗心中十分明白,三子只是恨,恨葉虛!恨區陽!他更看到三子眼中深處的無奈。
「我沒事!」蔡宗微帶感激地回應道,他與三子竟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如果蔡風不死的話,他也許更想與之交個朋友。一個肯以自己的生命換回朋友之命的人,他從來都未曾想過,如果不是見到蔡風,他絕對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人,但蔡風讓他相信這個世上仍有值得相交的朋友,世界並非他想像的那般冷漠無情,不過好人似乎並不太長壽,這是一種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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