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傲獲知西北兩路的伏兵竟然被宇文肱所敗,而且正在逃逸,心中禁不住大驚!他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宇文肱為什麼能如此準確地算到他伏於西北兩面伏兵的位置?而且直到他發動之時才對自己的伏兵迎頭痛擊,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這一切都在鮮於修禮的算計之中。
而鮮於修利選擇自南城門出擊也是故意引他的伏兵繞至南面,而他調動兩路伏兵斷絕鮮於修禮的後路,也正中了鮮於修禮的陷阱。
此刻細想起來,也覺得的確有道理,否則,鮮於修禮絕對不必如此早早地開城出擊,他大可在城樓上看到他們兩敗俱傷後再出城追殺。可是鮮於修禮卻沒有這麼做,反而選擇了險中求勝,在白傲與候景仍未分出勝負之時出城,這的確不是鮮於修禮的一慣作風,除非他另有安排。
而事實證明鮮於修禮的確有一些讓人吃驚的安排,而且極為有效,這同時再次打亂了白傲的原計劃。
候景剛才與白傲一陣硬拚,一氣亂殺使得白傲所領兵士損失了小半,無論是士氣還是其它方面,都大打折扣,而鮮於修禮這次所出動的,全都是精銳部隊,白傲竟然被擊得節節敗退,死傷無數。
鮮於修禮對白傲即將兵敗之事似乎全都不放在心上,因為在沒有開戰之前,他就已經對此結局成竹在胸,白傲今日未戰已先敗了,這絕對不是誇張,儘管白傲是個極為了不起的將才。如果單憑兩軍對壘,白傲不一定會輸給他,甚至在謀略和兵力佈置上,還會勝過他,但戰爭並不能只靠將軍的謀略和技巧,而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且對於敵方的軍情絕對不能一無所知。
對於白傲的軍情,鮮於修禮所知極為清楚,而他對於白傲來說,卻全是未知之數,相較之下,白傲再如何具有軍事才能,也只能處於下風。更何況,在白傲的隊伍中有他安插的棋子,這也是鮮於修禮對付白傲的信心所在,更是他為什麼能夠清楚地知道白傲所有佈置的根本原因。
白傲所遇到的情況的確令他頭大,他自然不能與官兵聯手對付鮮於修禮,可是定州城雖然毫無天險可憑,但卻也是堅城一座,想要強攻只怕也是不易。
「報將軍,定州城中出現異常騷亂,城中兄弟飛鴿傳書說,有人燒了鮮於修禮的帥府,而且街上到處都是義軍的屍體,據探子回報,東城頭聚集了大量的義軍,而且還看見兩人驅馬自城牆飛躍出去!」一名傳訊部屬策馬如飛般趕至,遞上一支縛有紙條的羽箭。
白傲一看字條,大喜問道:「是不是飛龍寨的兄弟所為?」
「好像不是!……」
「報,定州東面城頭有訊傳至!」又一名傳訊部屬匆忙趕至,氣喘吁吁地大喜道:「鮮於修禮的帥府內幾乎沒有活口,所有高手全都失蹤……」
「到底是怎麼回事?」白傲目光一移,落在一個渾身是水、仍在發抖的漢子身上,問道。
「屬下……自……河裡水道潛……潛出之前,偷偷進入帥府,發現滿地都是屍體,一片狼藉,幾乎沒有活人,後來有大隊定州軍士撲入帥府救火,屬下才逃了出來,而街頭滿地都是定州軍的屍體,不是被刀斬,就是被重掌法震死,更多的卻是身體全無傷痕,一路蔓延到東城門,恐怕死了七八百人之多!」那漢子顯然是剛才自城中的水道潛出,此刻天氣仍冷,所以凍得牙關直打顫,但說到後來,也口齒漸清。
「是什麼人做的?」白傲暗叫天助我也,脫下身上的披風給那渾身濕透的報訊屬眾披上,問道。
「好像只是兩個人,但他們究竟是什麼來路屬下並不清楚,只是這兩人的功力高得出奇,依屬下看,這兩人的武功天下已經沒有幾人可以勝過他們,恐怕只有老爺子才有能力辦得到。」那人認真地道。
「兩人?這究竟是什麼人呢?」白傲心中急速思索著,但立刻道:「傳我命令,立刻攻城,並通知城內所有人手,開門為我們接應!」
白傲身邊的將士神情都變得激昂起來。
「哧……」一溜赤紅的火焰升上天空,在虛空之中暴出七彩之色,然後化成濃濃的黑煙,歷久不散。
白傲望了望天空那團煙雲,驀地在定州城東也升起了這樣一束煙雲。
「傳我命令,自西城門強攻!」白傲高揮手中的馬鞭,大聲激昂地道。
※※※
西城門,守城之兵似乎比較少,因為東門現出那幕煙雲,人們都以為敵人很可能自東門進攻,但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估計有些失誤。
數以萬計的人馬向西城門湧至,有戰車,有雲梯,更有人合抬大樹向西城門護城河無畏地進發。
護城河不寬,如果有大樹浮滿水面也同樣可以做為強攻的墊腳石。盾牌手在前面如浪潮般向前推湧,更有木盾手,手持巨木盾,一步一插盾,同時以木盾作掩護張弩搭箭還擊城頭的箭手。
那些抬著大樹的人,樹頂也橫搭出幾張橫伸的大盾,如生出的雙翼,擋住頭頂不受城頭的箭雨襲擊,而樹幹本身也是一個極好的掩護體,前面的樹梢上稍有些樹枝,一晃一晃,可混淆城頭箭手的視線,甚至可以阻止箭矢的射擊,而這些人在將大樹拋入水中之後,立刻取盾掩護。
城頭的擲石機如瘋子一般向下拋射巨石,這也是攻城之人難以抗拒的殺招。
擲石機可以遠擲,因此戰車和盾牌的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一塊大石頭擊在樹幹上,則所有抬樹的人都會被撞得東倒西歪,潰不成軍,那大樹更有可能將一旁的盾牌手砸傷,這樣他們就無法再抗拒城頭的強弓硬弩了。
雖然如此,但白傲的隊伍之中並沒有很多繁重的戰車,基本上算是輕裝,在城下箭雨的掩護之下,長長的雲梯緩緩向前移動。
已有二十多棵大樹推入護城河中,雖然無法抵達對岸,但卻也不能被水沖走,因為大樹的根部都系有繩子,一旦拋入河中,兵士迅速將繩子套在河邊打下的鐵柱上,而樹身被河水沖得迅速打橫一棵接一棵,很快就能夠建起一座座寬闊的浮橋。此時,城內也傳來了喊殺之聲,顯然是城內的接應人馬趕到。
白傲遙遙望著那城上城下戰得激烈的將士,心中湧起一股沖天豪氣。
鉤索如飛蝗般拋向城垛上,眾軍士奮不顧身地趁城頭和城內的混亂,攀梯而上,那些抬樹而至的人馬更為賣力,白傲搭弓而射,每箭必殺一敵,那種掌握別人生死大權的感覺竟是那麼美妙,他不清楚別的將領,是否也有著同樣的感受。
「殺!殺……」白傲正在全神貫注地面對城頭之時,自北面竟突然殺出數千兵馬來,卻是宇文肱追敵返回。
白傲大驚,親率兩營士卒飛迎而上,他不能讓宇文肱破壞他的攻城大計,而且此刻陷身這種戰局只會是一件異常麻煩的事,一個不好,會有全軍覆滅的可能。
「殺!殺……」白傲也大吼一聲,伏於兩翼的後備軍配合著他所率的兩營將士自三個方向同撲而出,箭雨亂飛。
攻城軍的力量稍減,但依然有人攀上了城頭,不過上了城頭,仍能夠活著的人卻不多。
城內也亂成了一鍋粥,潛伏於定州城內的葛家軍多半是一些好手,殺人如斬瓜切菜,使得城內四處大亂,他們更在城內到處放火,引得守城之兵不知敵人在何方,到底有多少人馬。
候景似乎沒有估計到鮮於修禮厲害如斯,一陣混戰,幾乎所有將士全都是渾身浴血。
鮮於修禮遠遠望見定州城內濃煙四起,心神大亂,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被人攻破了城池,總之,他此時已無心再與候景糾纏下去。
在候景感到難於應付之時,鮮於修禮竟下令撤退,在強勢之下撤退,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城內的烽火使得他無心戀戰。
候景的大軍死傷纍纍,鮮於修札一撤.他們士氣立刻大振,緊迫而追,這些人已經殺紅了眼,當然,也有人趁機逃命。
※※※
字文肱毫不畏怯,藉著剛剛殺敗白傲伏兵的那股銳氣無畏地衝殺著。
白傲衝在最前面,在他殺意大盛之時,突地感到後心一涼,竟有一支暗箭自他後背透入,禁不住一聲慘嚎,跌下馬背。
暗箭竟是來自白傲身後的葛家軍中。
「將軍!」有人忙扶起氣息奄奄的白傲,驚呼出聲,這一箭乃是致命的一箭,更何況白傲自馬背摔下,遭到馬蹄的踐踏,哪還有活命的可能?
白傲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征戰沙場數載,在生與死的邊緣曾多次徘徊,最終居然會如此死法。主帥一亡,葛家軍的陣腳立時大亂,本來高昂的士氣,一下子落到了低谷,一陣沒有章法的廝殺,那攔截宇文肱的人馬立刻被沖潰。
人心思變之下,字文肱的部下更是高聲呼道:「白傲已死,敵無主帥……」如此一呼之下,聲勢大作,那些攻城的士卒在不明就理的情況下,全都亂成一團。
雖然葛家軍在人數上佔了優勢,但主帥一失,使眾將士氣低落,無心戀戰,很快就潰不成軍,所有的陣線如潮水般四散逃逸,幾名葛家軍的偏將奮力相抗,極力想重組大軍,但卻力難回天,兵敗如山倒,幾名相抗的前鋒將領因得不到援助反遭敵軍圍困斬殺。
「殺呀……」字文肱本為一代將才,此時見己得利,更是殺得性起,縱馬一路狂殺,所向無敵,山野中遍地橫屍,葛家軍丟盔棄甲,戰資遍地。
白傲所率領的那些葛家軍本是一群從各處歸順葛榮的烏合之眾,所以訓練極少,紀律和軍規的概念不深,在團體配合方面根本無法與正規軍隊相比,因此,只要有半點鬆懈,就立刻如散沙一般崩潰。如果是葛家軍的精兵團,那就與這不可同日而語,那些都是寧可戰死也不肯退縮的人物,相互協同作戰能力之強,比起訓練有素的皇家軍也不逞多讓。
字文肱追殺十里,殺敵近萬,戰績之巨,戰果之佳,只怕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而他的兵士也死傷近兩千,可這與死傷一萬的葛家軍來比,又算得了什麼?
字文肱還想繼續追殺,但他看到那自對面奔來的鮮於修禮及其所領大軍,還有後面追殺的候景。
「殺!」字文肱大吼一聲,如猛虎出籠般直衝而出,向候景撲去。
一時,殺機如烈酒般散漫於這片原野之中,每個人都為之瘋狂.都為之震奮。
鮮於修禮一見字文肱追得葛家軍四處逃逸,屍橫遍野,禁不住大喜,眾將士也士氣大漲,立刻配合宇文肱,調頭反向候景猛撲。
「殺!殺……」一時喊殺之聲漫遍山野,整個大地都為之震顫。
候景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會突然殺出一個宇文肱,而宇文肱所領將士的士氣之旺,幾達前所未有之境,每個人都殺得近乎瘋狂,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能否活著,腦海中惟有「殺意」!
候景剛剛扳回的一點優勢,立時盡失,反而局勢更為糟糕,可是這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不過,官兵所受的訓練比之這群烏合之眾的義軍要強多了,主帥未死,仍在極為頑強地拚鬥著,只是節節敗退,死傷更是難以統計。
一退十里,候景仍在頑強地死命抵抗,但是他的後部力量已經撤離,而先鋒殘餘部隊也是且戰且退。
鮮於修禮靜立馬首,四周圍滿了親兵,他只是在一旁觀看這場讓他最感滿意的殺戮,這次行動他對宇文肱太滿意了,宇文肱的確是個最為優秀的戰將。
此時鮮於修禮已開始整兵,所謂窮寇莫追,何況,他的士卒也損失慘重,這個偌大的戰場還要收拾,而城中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仍不清楚,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城中將所發生的亂子處理妥當。也許,葛榮和元融還有另一批人潛伏著,若再冒然追殺下去,一旦出現變故,他也輸不起。再說追殺候景的事,他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給宇文肱,宇文肱的作戰經驗絕對是一流的。
鮮於修禮回兵,仍有數千人的陣容,傷者相互扶持,走在後面,鮮於修禮居於中間的核心部位,聲勢浩蕩,這隊人馬更多了一股得勝的興奮和歡喜之情。
旌旗飛揚,步兵一字排開,騎兵相護鮮於修禮,高揚的帥旗,在微冷且帶著淡淡血腥氣息的風中獵獵作響。
鮮於修禮高踞駿馬之上,極目四顧,躊躇滿志,八面威風,金甲之上點點血跡,更顯得其氣勢銳不可當,極目之際,鮮於修禮禁不住一聲長嘯。
但可怕的是鮮於修禮沒有聽到自己的嘯聲,不是沒有聽到,而是在他嘯聲發出的同時,另一聲比之更為高亢,也更為幽遠的嘯聲在不遠處響起。
那嘯聲似乎來自九天之外,恍惚間卻摧人心魄,忽而嘯聲轉低,卻沙啞得如同九幽之下的悶雷。
每個義軍的心禁不住狂跳,血氣陡升,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和一隻魔手似乎在抓撓著他們的靈魂,啃噬著他們的心靈。
戰馬驚嘶,人立而起,本來整齊的陣容全都亂了套。
鮮於修禮為之色變,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引發的嘯聲還是他人與之唱著同一個調子,但他聽出了嘯聲中那沉重濃烈的殺機。
良久,那嘯聲愈轉愈低,然後似乎全被地面所吸收,但所有人的心神仍未平復。
包括鮮於修禮,他不僅聽出了嘯聲中的殺機,更聽出了嘯聲中的哀傷,那沉迂低徊,逆轉而下之勢就像是在哭泣,幽幽的咽泣。
究竟是誰如此哀傷?究竟是誰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擁有如此強烈的殺機?
殺機真實的存在,存在於每一寸空間,每一寸讓人心驚的空間,竟遠遠地壓過了數千大軍的氣勢。
鮮於修札的眉頭皺了皺,目光自數千士卒的頭頂掃過,隔著天、隔著地,隔著寒意仍濃的春風,他看到了前方一匹白馬與一個人,一個青衫老者,側身對著他。
不,應該是兩匹馬,兩個人,只是那白馬和青衫老人太引人注目了,抑或是他給人的那種感覺太清晰了,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世界,一個孤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
天是他,地也是他,他仍是他,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那是一種明悟,是一個奇異的個體,但卻代表的,似乎是死亡之境!
老者轉過頭來。
讓人不敢相信的卻是,那雙眼睛,深湛如大漠般開闊的蒼穹,不見底,不見邊,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魔力在那雙眼中不斷擴張,然後,鮮於修禮發現自己被吞沒了,完完全全地吞沒在那充滿魔力的眼神中。也在這時,他更進一步捕捉到了那眼神之中的內涵,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眼神之中的情感,悲哀、痛苦、孤寂等一切人類的情緒都在那兩道眼神中激盪,也在淡化,孕育出無盡無期的孤寂。
孤獨者,是鮮於修禮,他似乎成了蒼茫宇宙中唯一生存的人,找不到伴侶,找不到溫暖,找不到親情,找不到光明,甚至不知自己置身何處,那種讓人心酸、心寒、絕望的孤獨使他忘了自己置身於數千兵馬的大軍之中,忘了剛才戰爭的勝利,忘了所有的名與利,忘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大軍全都不由自主地止步,沒有人下命令,但這是不約而同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來自那老者身上的氣勢,如浩瀚無際的大海,如連綿千里的山脈,更讓人感覺到北極冰源的寒意和荒蕪。
鮮於修禮醒來了,是因為他坐下的戰馬失控,戰馬也似是受到了某種刺激,人立而起,差點將他摔下馬背,鮮於修禮有些狼狽,但他醒了過來,自那空無的孤寂中醒過神來,發現那眼神依然是眼神,老者依然是老者,而自己卻在數千將士之中,不再孤獨,不再絕望,他禁不住感動得想哭,欲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這也是一種明悟,對生、對死、對權力和榮華富貴的明悟。不過,他很快又在心頭升起了一絲寒意,冰涼徹骨的寒意,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名老者代表著死神的來臨!
鮮於修禮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麼人,以至惹來這麼一個可怕的敵人,他的那數千將士似乎也逐漸甦醒,同樣知道了對方的來意,那是對方以一種無比的精神力量傳遞出的意念。
意念,即為——我將殺你——一鮮於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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