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創死境

    老者調轉馬身,正面與鮮於修禮相對,兩匹馬轉身的動作極為協調。

    「金蠱神魔田新球!」鮮於修禮一聲驚呼,他終於認出了其中一人。

    不錯,這兩人正是田新球與神秘的凌滄海,他們終於還是來了,依舊是那馬,依舊是那身裝束,只是此時兩人似乎融入了蒼茫的天地中,與自然會為一體,無始無終,渾然無間,又龐大無匹,非任何人力可以抗衡。

    凌滄海和田新球開始驅馬向鮮於修札逼去,一步一步地逼近。

    每一步,鮮於修札都禁不住心顫一下,凌滄海的眼神,根本就不受距離的影響,越過千軍萬馬,直接射到他的臉上、眼中、心內。

    鮮於修禮的身前層層疊疊儘是人影,刀、槍、劍、戟、矛、斧……明晃而鮮亮,強弓硬弩,全都對準漸行漸近的兩馬兩人。

    鮮於修利完全受不了那種壓力,那種似被一種無形的精神力緊鎖緊逼的壓力,凌滄海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塵念智計全都沒有絲毫作用,對於凌滄海,他似乎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包括他內心的畏懼。

    鮮於修札一揮手中的斬馬長刀,一聲號令,弦聲暴響,萬箭齊發,滿天箭雨,直向凌滄海射去,連陽光也在瞬間失去了光明。

    箭矢來到凌滄海與田新球身前一尺之處,紛紛墜地,如折翅的哀鳥。

    強弓利箭,竟然不能攻入他們的護身真氣,這等境界,只怕天下間已經沒有幾人可以辦到。

    鮮於修禮遍體生寒,周圍雖然有數千士卒,團團護衛著他,但他的感覺就像是赤裸裸的一個人,暴露在荒蕪的沙漠中,受著風沙無情的吹襲,就連手中的斬馬長刀也似乎極為冰冷。

    凌滄海和田新球步過箭雨,開始與前排的義軍短兵相接,他們在敵陣中迅速前進,所有試圖阻攔他們的人,都立斃當場,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使他們的步伐慢下半分,他們雖是赤手空拳,但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是最驚絕的殺人利器,包括座下的馬匹!

    不,凌滄海的背並不是可以殺人的,因為他的背上竟背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似乎熟睡,抑或死去的女人。

    鮮於修禮在感到一陣絕望的恐懼時,他終於看清楚了凌滄海背上所背負的人,那竟是凌能麗!

    他看到了凌能麗那張沒有血色,卻絕美如冰中雪蓮的俏臉,死亡,是自她的身上傳來,她似乎已經斷了所有生機。

    鮮於修禮似乎明白了眼前這老者為什麼要殺他,只是不明白曾與他有過交情的田新球,也幫這個不知來歷的老頭前來殺他。

    義軍雖然有大勝後的豪勇,但仍擺脫不了紛紛在兩匹馬周圍仆倒的命運。

    義軍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這兩人已不是人,而是魔,是鬼!

    是神!

    凌滄海和田新球像是暴風雨中聳立的高山,任是最強勁的狂風,也不能使他們有絲毫搖動,無數的兵刃在他們的身前猶如弱柳塵末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鮮於修禮突地一陣明悟,明悟凌滄海那深邃而飽含情感的眼神,明悟那不動如山的氣勢,明悟那獨立成天地的浩然正氣之中的意念,他禁不住念出了兩個字——蔡風!

    一切都沒有半點值得人稱奇之處,在鮮於修禮的明悟之中,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不過,他卻永遠也無法明白田新球怎會幫助蔡風來對付他?!

    鮮於修札可以肯定,這老者就是蔡風,絕對可以肯定!對於蔡風的感覺,他實在太清晰了。

    其實,此刻鮮於修禮想到了逃,可是他卻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鉗住,那是蔡風廣大無匹的精神力量,凌滄海就是蔡風!

    「大帥,快走!」鮮於修禮身邊的親兵團很清楚眼前的形式,知道憑這區區數千普通兵士根本就不可能阻擋得了這兩個魔神般的可怕人物。

    他們的確太可怕了!

    鮮於修禮一震,似乎又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覺到部下的存在,勇氣再次回流入手中的刀,但他不敢面對蔡風,絕對不敢!他的勇氣只是用來逃命。

    蔡風的可怕,他見識過,金蠱神魔的可怕他也見識過,但此刻的蔡風和金蠱神魔似乎完全脫胎換骨成了比往昔更可怕十倍的魔神,變得讓人根本無從揣測。

    鮮於修禮幾乎已經絕望,惟一的一點勇氣就是選擇逃,奔逃,在他的親兵團相護之下沒命地飛逃!

    就在他轉過馬頭之時,他感到後心一涼與幾聲慘叫,扭頭之際,鮮於修禮發現三名親兵被一桿長槍串成了糖葫蘆,而槍尖在他的後心劃開了一塊皮肉。

    這桿槍出自蔡風之手,沒有誰看見他是如何奪過這桿槍的,只是見到他手中有亮光閃過,然後幾乎在同一時間便聽到將鮮於修禮團團護住的親兵發出了慘叫。

    鮮於修禮駭得幾乎魂魄盡散,更加沒命地策馬向遠處飛馳,他的身後是一隊隊持盾的人牆,一群願意為他去死的親衛。

    恍惚間,鮮於修禮似乎感覺到蔡風背上的凌能麗動了一下,那是他在發現三名親衛串成串時最後一眼望向蔡風,他自蔡風的肩頭發現凌能麗似乎睜了睜眼,也許是他看花了眼,被嚇糊塗了。

    慘嚎之聲、兵刃相交之聲、呼嚎聲、馬嘶聲,使得原野上成了一片煉獄。

    主帥一逃,定州義軍立即四散而逸,有誰還敢不要命地對這魔神一般的兩人進行攔截?

    雖有數以千計之人,但是真正能夠派上用場的人卻不多,而能夠對這兩人構成威脅的人更是沒有。

    ※※※

    定州城內,混亂一片,四路的守城軍都在對擾亂的葛家軍進行圍剿,城外少了憂患,自然可以全力對付城內的動亂分子。

    城中的葛家軍伏兵也很快明白白傲的攻城之軍被擊潰,因此開始四散而竄,大街小巷打游擊一般,以定州城內的數千兵力,想要堵死每一條胡同,似乎有點困難,更何況這些在城內活動的人個個都身手不凡,以一敵十還是沒有問題的,因此竄房越閣使對方不易—一應付,不過,箭利弓強,卻使葛家精英也死傷極其慘重,可城內的定州義軍同樣損兵折將,雙方都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不過,攻城的計劃卻是再也不存在了,對於鮮於修禮來說,消除了隱患也值得,但鮮於修禮是這樣認為的嗎?

    而此刻的鮮於修禮什麼也不敢想,只知縱馬狂奔,忙著逃命,因為他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前面究竟是什麼地方,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不過他剛才並沒有眼花凌能麗的確睜開了眼睛。

    凌能麗睜開了眼,最先覺察到的卻是蔡風,他與背上的凌能麗氣脈相通,精神和氣機將兩人融為一個整體,否則,他絕不能保證凌能麗的屍體無傷,正因為他將背上的凌能麗以氣機相串,才能構成一個渾然無間的整體,也更為靈活和自然,可以說,他們的生機是聯繫在一起的,如此一來,自然是蔡風最先覺察到凌能麗生機的恢復。

    凌能麗居然活了,蔡風禁不住心頭狂喜,而殺戮並未因此停止。

    凌能麗睜開眼睛的第一感覺就是自己被綁著,而且有一股旺盛的生機和暖流在她的體內激湧,流竄,整個身子猶如一片鴻毛,懸浮於不著邊際的虛空中,不!應該是一個人的背上,而兩根軟帶緊纏住她的腰肢和身子,與此人綁在一起,而暖意與生機就是自此人的身上傳過來的。

    她看到了對方有些灰白的頭髮,與那微帶皺紋的個半邊臉——這是一個老人,卻充盈著比年輕人更旺盛的生命力。

    一匹白馬在他的座下,而驚心動魄的慘嚎、呼叫有點嘈雜,她更看到一個個生命在他的馬下仆倒,有的飛出老遠,但她卻知道,這些人不可能再活著,而讓她心驚的卻是眼前人山人海,顯然背負自己的人正置身於千軍萬馬中廝殺,而敵人,竟是所有的人!

    此刻,凌能麗感受到了與他綁在一起之人的狂喜,那種心情清晰地印於她心中,如今他們一脈相聯,雙方的精神完全融合,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都不可能瞞得了對方,可是,她卻不明白,這人究竟是誰?但她卻知道眼前的千軍萬馬是鮮於修禮的義軍,她仇人的部下,她也記不清自己怎會在這裡,如何從定州帥府之中來到了這個戰場?而這裡又是哪裡?背負著她的老者為什麼要殺這些義軍?

    她看到了鮮於修禮的帥旗,帥旗斜斜地插著,顯出鮮於修禮那倉皇奔逃的背影,她從來未曾想到,戰爭會是這個樣子。

    凌滄海兩騎很快衝出了敵陣,鮮於修禮的背影在遠處林間若隱若現,那些定州的起義軍哪裡敢追?全都四散而逸,這兩個人太可怕了,眾起義軍並不想死。

    生命始終都是值得留戀的,即使再怎麼艱苦,活著就有希望,對於這兩個神秘如死神般的人物,他們惟有以敬而遠之的方法避開。畢竟,這是一群沒有什麼組織觀念的烏合之眾,主帥一逃,人心盡散,如一盤散沙般,各自流竄,他們並不像鮮於修禮的親兵,那些人乃是經過特別訓練的,為了王帥,他們可以犧牲一切,包括生命!

    遠處再次傳來喊殺之聲,卻是字文肱率兵回返,如潮水般的大軍再次向蔡風和田新球湧來。

    「這是哪裡?」蔡風背上的凌能麗有些虛弱地問道。

    蔡風扭過頭來,目光深深地注視著凌能麗那逐漸恢復紅潤的消臉,心中激起了無限的喜悅和激動。

    凌能麗真的沒有死,他所有的殺機一時間蕩然無存,此刻的心情,又豈是語言所能描述的?

    蔡風呆了,呆呆如傻子一般,眼神沒有半絲移開地轉首注視著背上的麗人,他怕自己目光一旦移開,眼前的玉人就會一去不反覆似的。

    凌能麗掃了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一眼,禁不住低下了頭,不敢正視那熠熠的目光,也無法理解這老者眸子裡如海潮般的柔情,心中更是一陣羞急和恐慌,暗自思忖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會這樣?這人又是誰?他這樣背著我又有何企圖?」但更讓她暗自心驚的卻是那如潮水般湧來的義軍。

    殺喊之聲夾雜著如雷馬蹄聲使整個山野狂震,讓人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細想,熱血也隨著沸騰、激湧。

    「放開我,你們想幹什麼?」凌能麗恐慌地要求道。

    蔡風一愣,卻轉向田新球笑了笑,那種歡悅之情溢於顏表。

    「主人,要不要繼續殺?」田新球望了望漫山遍野湧來的義軍,恭敬地問道。

    蔡風心情極好,殺意也盡消,更覺得有些倦意,畢竟他們是人而並非神,功力也會隨著長時間的殺戮而慢慢消耗,在前一刻,是仇恨支撐著蔡風狂熱的殺機,而此刻他卻是滿心歡喜,哪裡還有殺人的慾念?而且,這一陣殺下來,也不知擊殺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跡,他不想再去多殺太多無辜,不由道:「我們走!」

    「殺啊!」義軍狂怒地喊道,他們並沒有見過剛才蔡風殺人的場面,可是他們卻知道鮮於修禮是因為這兩個人而逃竄,因此,他們要殺死這兩個人。

    箭雨如瀑布般自蔡風和田新球後面趕至。

    「崩!」那捆紮凌能麗和蔡風的兩根軟帶被蔡風的真氣給震斷。

    凌能麗一驚,但立刻發現自己竟坐到了馬前,而箭雨卻在他們的身後紛紛墜落,連馬匹都未曾受傷。

    凌能麗心中的驚駭是無與倫比的,眼前這老者的動作之快,功力之深厚幾達天人之境,那些箭雨如受一面無形的屏障所擋,而這無形的屏障正是自老者身上散發出來的先天真氣,而她也同時看到了田新球,但是她並不認識改裝之後的田新球。

    這兩個神秘的人物竟以兩人擊潰千軍萬馬,這使她如置身夢中,可她清楚地感覺到這不是夢,而且真實得無話可說,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那是灑在這片原野上的熱血,地上一具具屍體是那般真實,漫山遍野,難道這就是戰爭的本質?凌能麗那顆善良的心在顫抖。

    此時她感覺到有些冷,其實這只是一種感受,一種心寒的感受,為戰爭,為死者,為那瀰漫的烽煙。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凌能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竟然顯得無比冷靜,望著蔡風的目光,是那般無畏。的確,世俗的風霜讓她改變了很多,整個人都變得成熟,遇事不慌,顯得那般冷靜,似乎恐懼再也無法威脅到她的心靈。也許,她知道,要發生的事她阻止不了,不會發生的事,她不用擔心,因此,也就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她去掛慮,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那也便不會有什麼好怕的,她已經死過一次,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蔡風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可是言語之中的歡喜卻是無法掩飾的。

    凌能麗一愣,這語調極像一個人,在她的心中禁不住多了一陣幽思,可是命運卻總是喜歡捉弄人,她禁不住暗中歎了口氣,忖道:「也許,這就是造化弄人吧?」

    「這些人全都是你們殺的?」凌能麗奇問道,雖然她對一切都沒有什麼很大的興趣,可是對於這件事似乎仍然有些好奇,因為這就像一個神話。

    「不錯!」蔡風並沒有否認。

    戰馬在飛馳,橫屍幾乎長達一里,死者逾千人,凌能麗看得心底直冒寒氣,若說這是以兩人之力所殺,的確讓人有些難以相信,可是這似乎又是真實的事,因為並肩作戰的人只有這兩人。

    「我怎會在這裡?」凌能麗吸了口涼氣問道。

    「我以為你……你死了,所以便背你殺出定州城,誰知你仍活著。」蔡風說話的語氣微微有些激動。

    凌能麗愣了半晌,禁不住深深打量了蔡風幾眼,心中卻湧出了一種莫名的感受,她覺得對方那眼神的確有些似曾相識,熟悉而又陌生。

    一個以為她死了,反而背著她的「屍體」殺出定州城的人,究竟有何意圖呢?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呢?為一個已死的人而冒著生命之險殺出定州城,誰肯做呢?

    凌能麗心頭一動,想到剛才鮮於修禮逃竄的身影,禁不住試探性地問道:「你一出城就前來擊殺鮮於修禮?」

    蔡風愣了一愣,竟避開凌能麗那有些逼人的目光,默認了。

    凌能麗心中的情緒猶如江海倒捲,她隱隱感覺到,眼前這個陌生的老者和中年漢子之所以格殺鮮於修禮及其千軍萬馬,全都是因為她,這樣兩個陌生人只以為她死了,就背著「屍體」殺出定州城,再在千軍萬馬之中追殺鮮於修禮,不用說也知道是為了她。可這世上又有誰會為她去做這些不要命的瘋事呢?而且根本不圖回報,哪怕付出他們的生命。這使她感到困惑,也同時心中湧起無限的感激,其實,連她自己也無法讀懂那種感情,對於這兩個人,她也不知該如何感謝,可是她卻想不起有這樣兩個曾經相識的人。

    「你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凌能麗有些感動地問道,此刻她知道眼前這兩個神秘莫測的人對她絕對不會有惡意,一個肯為死去的人而拚命的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死人活過來的時候傷害她。

    蔡風想到自己只有一個月都不到的生命,心中禁不住一歎,更泛起一陣揪心般的痛,半晌才道:「我受朋友之托,答應他要保你平安!」

    凌能麗再一愣,此時那些喊殺之聲漸傳漸遠,原野之中,處處都是屍體,處處都是一片淒慘的死氣,冷風捲過,戰場的余煙裊裊飄蕩於虛空中,似乎是為千萬死去的靈魂唱著哀歌一般。

    凌能麗似乎沒有想到竟會死這麼多人,她似乎也從來都未曾經歷過戰場的場面,以前只是聽說戰爭的殘酷,可是此刻親歷戰場,那種殘酷的場面比她想像中更要強烈百倍。

    很快,蔡風諸人就已經甩開了鮮於修禮的追兵,鮮於修禮也很清楚,即使他屬下的那些騎兵追上蔡風又能如何?那只是送死,這兩個敵人太可怕了,但是他卻知道,有這樣的敵人存在,他永遠都不會有安寧的日子。

    定州城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鮮於修禮還必須盡快回城處理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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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