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能麗卻是心中氣苦,她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去應付眼前的現實,如果父親抑或義父在身邊的話,她或許可以伏在他們的膝上大哭一場,可是一切都是那般遙遠。而她心中的悲傷,只能夠深深潛藏在心底,這本就有些殘酷。
凌通放重了腳步,依然未曾驚醒失神的凌能麗。
「麗姐……」凌通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並輕輕坐在凌能麗的身邊,有些擔心地望著一言不發的凌能麗。
凌能麗依然只是看向漸漸沉沒的夕陽,未曾轉頭望凌通一眼,但卻已經自那種無法自拔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我去高平問問蔡大哥,他怎麼會這樣做呢?」凌通有些氣鼓鼓地嘀咕道。
「小孩子,你不懂。」凌能麗歎了一口氣,幽幽地道,眸子之中竟有了淚花閃爍。
「我已經不小了,都十五歲了,怎麼不懂?蔡大哥他是喜歡麗姐的,我不信還有人比麗姐更美!」凌通不服氣地道。
凌能麗的心中更是酸楚,有些心煩地道:「姐姐只想一個人靜靜!」
凌通一呆,關心地道:「麗姐這個樣子,我很擔心的。不行,我不走開,大不了不提蔡大哥就是了。」
凌能麗不語,她知道凌通是一片好心,也己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娃娃,兩年多的時間已使凌通明白了許多事情,也以極快的速度成長著。此刻的凌通已經成為建康城內的風雲人物,自然並非無因。只是,凌能麗不想說話。
「麗姐,不如我們同去建康散散心吧,那裡可好玩了。有玄武湖、莫愁湖、秦淮河,可謂人才濟濟,有天下最好的樂師,有數不清的才子,同時也可順便去看看我開設的酒樓和賭坊,而且爹娘也很想見見麗姐,如果鴻之哥、吉龍哥他們見到了麗姐,定會高興死了!」凌通小心翼翼地輕聲道,似乎害怕凌能麗又不高興。
凌能麗並沒有相責之意,只是輕輕吸了口微寒的涼氣,想到那些身寄南朝的鄉親們和二叔及二嬸,也微微有些心動,可是此刻她一點心情也沒有,只是淡淡地道:「我還得將北台頂上所發生的事情去告訴他,一切等這件事情辦完了之後再說吧。」
凌通想到要去高平找蔡風,心中一熱,即使其師黃海沒說,他也知道蔡風的武功深不可測,那是他在孩童時就崇拜的偶像,此刻依然沒有改變,自然經常憶起與蔡風相聚的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是他今生到目前為止最為開心的一段時間。
只是眨眼間,三年時間已過……
凌能麗心中知道,此去高平,也許只會更增痛苦,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去看看,去看看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抑或是去看看那個狠心的蔡風。
蔡風仍愛著她,而且很深,凌能麗不是不知道,包括這一刻,她心中依然十分清楚地明白。但是她卻無法用這種掩飾起來的情感當做一種實際的生活去對待,現實往往比感覺更殘酷,她不知道此刻的蔡風是不是同樣在痛苦,抑或正在春風得意。
※※※
此刻的蔡風正在沉思著,他早就己經定好了計劃,剩下的惟有等待著這個計劃去一步步地實現。可是他此刻仍在沉思,對著那棵僅存一片孤零零紅葉的楓樹沉思著,他就像是一個哲人,一個正在思索生命意義的哲人。
他不能忘記,那個極美的黃昏,那緩緩墜落的夕陽,還有那一張不敢讓他正視的俏臉,以及滿天的紅葉飄飛。只不過,高平的深秋,似乎比那個日子冷了一些……是那個日子,讓他不能自拔地愛上了凌能麗,也是在那個日子,他真正瞭解到她的內心世界。
「美麗的東西都似乎很寂寞,便像這西下的夕陽,一天之中或許只有這一刻是最美麗的,而這一刻真正能理解它的人又有幾個?」蔡風低低地念著那個日子他說過的這一句話,同時想起了曾說過的另一句話:「美麗的東西能由內心去理解它的人絕對比用眼睛去欣賞它的人少得多,這或許便是世俗的悲哀。」想到這裡,蔡風禁不住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喃喃自語道:「也許,這真的是世俗的悲哀,唉……也許我還沒有真正地完全瞭解她。」
一陣秋風吹過,那一片孤零零的紅葉在樹枝上搖曳了幾下,終於還是墜落下來,蔡風禁不住心神一顫,心中湧起萬千感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自語道:「你此刻還好嗎?可曾感受到秋天的淒寒?唉……」
「風郎,你有心事?」元葉媚不知什麼時候悄然而至,自後背抱住蔡風的腰,低聲問道。
蔡風望了嬌妻一眼,心中有些愧疚,閃爍其辭地道:「是啊,天氣涼了,也不知道爹和定芳他們可否安好?」
元葉媚癡癡注視著蔡風的眼睛,是那般認真和依戀。
蔡風竟似乎覺得被元葉媚看穿了心事,禁不住移開目光,不敢與之對視。
「風郎正在說謊,風郎並不是在想公公和表妹。」元葉媚有些心痛地柔聲道。
蔡風心裡一驚,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溫聲問道:「你怎會有這種想法呢?」
「風郎的眼睛告訴了我,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和瑞平姐姐。最近,你每天都會對著這些楓葉發呆,還經常哀聲歎氣。因此,你定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風郎啊,有什麼事情不能跟我們說嗎?我們已是你的妻子,就把你的心事讓我們一起來分擔吧?要知道,你是我們的主心骨,如果你不快樂的話,我們只會在心中更難過,更痛苦。這些日子以來,雖然你每天都顯得很開心,可我卻知道,風郎這一段日子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你可知道,我們好心痛,好心痛……」
「別說了。」蔡風心中一陣激動,更覺愧疚,伸手將元葉媚緊緊摟入懷中,愛憐無限地輕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
元葉媚愣了一下,她清晰地感覺到蔡風那如潮般的愛意,但也覺察到蔡風心中的無奈,不由得有些惶惑地仰頭柔聲問道:「是因為我們才使你不快樂嗎?」
蔡風搖了搖頭,溫柔地道:「小傻瓜,別胡思亂想了,那怎麼可能呢?」
「風郎,你變了,這不是以前的你!」元葉媚歎了一口氣,有些擔心地道。
蔡風身子一震,眸子之中暴出一團異彩。
元葉媚清晰地感覺到蔡風的那絲輕顫,不由惶恐地道:「風郎,我說錯話了嗎?」
蔡風輕柔地在元葉媚鼻尖上吻了一下,愛憐地道:「不,葉媚所說沒錯,是我真的變了,變得不再灑脫,變得有些古板了。不知葉媚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從前的我呢?」
元葉媚深情地望了蔡風一眼,認真而充滿無限愛意地道:「無論風郎怎麼變,我都喜歡。
風郎永遠都是世上最好的,只是葉媚更希望風郎能像從前一樣快樂,一樣灑脫,那樣就不會被這些凡塵俗事所牽所絆。想做什麼事情就放手去幹,別人要說讓他說去吧。我想,那樣才更像風郎一些,我和瑞平姐姐永遠都會支持你!」
蔡風心中大為感動,再親了元葉媚一口,感激地道:「謝謝葉媚的理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元葉媚終於鬆了一口氣,展顏嫵媚無限地一笑,而此時蔡風已重重封住了她的兩片櫻唇,一個注滿深情的吻,只讓天地失色……
※※※
葛榮從凌能麗的口中得到北台頂的消息後,極為欣慰,他本來還在擔心爾朱榮,可萬萬沒想到有天下第一劍之稱的爾朱榮還有一個影子。那麼爾朱榮的成功,其影子定然功不可沒。
但北台頂一戰,其影子戰死,如此一來,爾朱榮就沒什麼可怕了。此刻,他根本就不再有什麼顧忌,可以全心全意地對付洛陽的爾朱榮了。
北魏朝中已無大將,以葛家軍兵將之眾,御甲之利,幾可肯定戰局的結果,葛榮從來都沒有這一刻有如此必勝的信心。
此刻,北面已是外接胡邦,西面有太行相阻,東面只有不多的一股實力仍在反抗,可這些卻不足為患,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南攻洛陽!
葛榮不再等待,他要南進,而且調集六成兵力準備南進!首先是困死各城,再率大軍直逼洛陽!如果哪座城池敢出兵截其後路,那就只會最先遭到葛家軍最為無情的攻擊。
游四知道葛榮的心意已決,再也無法勸阻,其實,當他聽到凌能麗說到北台頂發生的事情時,就知道葛榮會有非常行動,因為他太瞭解葛榮了。當然,葛榮的做法並沒有錯,每一步的推算都極為準確。
葛榮的做法絕不是盲目的,而是有著極為精密的計算。他從來都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因此他注定不能成為一個賭徒。
葛家軍以宇文泰為前鋒,兵出義井。蔡泰斗與高傲曹兵攻肥鄉,孤立邯鄲,懷德和葛悠義兩路聯軍,困死邯鄲。何禮生和柳月青卻負責剿滅東部靠海的官兵殘餘。游四留守冀州,葛存遠駐兵井徑,適時可以向西進攻,更防守山西官兵內湧。而薛三、裴二諸人則負責與北部的交易。葛家軍中的將才的確極多,但這一次,葛榮卻要親自出兵,也是在葛明的慫恿之下,同時御駕親征正合葛榮的心意。
葛榮親自掛帥,高歡與葛明皆為馬前之卒,聲勢極為浩大,單單葛榮這一支主戰力量就達二十萬兵士之眾,足以起到壓倒性的作用,再加上宇文泰的右翼先鋒,及高傲曹與蔡泰斗這兩支兵力,總兵力達到了三十餘萬,的確沒有哪一座城池可以阻抗,簡直如同以車輪碾螞蟻一般。
※※※
崔延伯有些意外,他攻下安定並沒有費很大的力氣,高平義軍似乎並無多強的戰鬥力。
攻下安定,自然讓崔延伯感到欣喜,更讓他欣喜的,卻是胡琛之死。胡琛的確已經死了,其死訊最終還是無法掩飾,這也難怪高平義軍戰鬥力大失,鬥志不強。不過,讓他有些吃驚的,卻是另一個謠言,那就是蔡風已出兵馳援高平義軍,且正在趕來的途中,而根據葛家軍內部得來的消息,則是蔡風的確已不在葛家軍中,而且整座齊王府空空如也,蔡風似乎真的極有可能趕來高平相助萬俟丑奴。
如果蔡風趕來高平,這一場仗就有些難以預料了。此刻胡琛已死,萬俟丑奴重傷,正值高平義軍軍心大失之時,又無猛將可戰,乃是攻下高平的最佳時機。如果蔡風一來,義軍軍心重振,又有了蔡風這員猛將,也許更帶來了很多將領。那時以高平義軍優勢的兵力與官兵對抗,這一仗的確有些難分高下了。因此,崔延伯準備不給高平義軍任何機會,在蔡風沒有趕到之前速戰速決,再轉頭迎擊蔡風,讓他有來無回。
崔延伯軍威甚嚴,兵眾也達十二萬,鐵騎八千,這支隊伍更是訓練有素的戰士,是以,攻擊力極強,絕不是高平義軍所能相比的。
安定至涇州,行軍數百里,崔延伯的前鋒部隊幾乎極為順利地趕到了涇州城外,但崔延伯所領兵士卻並不如前鋒部隊那般順利。
萬俟丑奴竟派出了五路輕騎,在不同的路段進行挑釁,但崔延伯一旦出兵相剿,義軍輕騎就只以一輪勁箭相射,隨即迅速退避,根本不與崔延伯的大軍進行正面交鋒。
崔延伯的大軍以步兵居多,騎兵多已調入先鋒部隊,這使得崔廷伯也拿萬俟丑奴派出的幾百騎士無可奈何,而在他軍中的三千騎兵也不敢窮追,以防中了埋伏,因此在追上一陣後又返回營地。
待崔延伯的騎兵猛追了一段路程回返時,另一支高平義軍的騎兵又衝了出來,叫囂著挑釁,與崔延伯相距不近不遠地叫陣,其中似乎也有高手領隊。
崔延怕再出兵相攻,義軍又只是幾輪勁箭,之後調馬就走,根本不與官兵對抗。如此一來,只氣得崔延伯七竅生煙。那三千騎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五支義軍輕騎騷擾著,竟顯得人疲馬困,那些步兵也全都極為疲憊。
崔延伯知道這是萬俟丑奴的擾敵之計,但仍繼續行至天黑,這才安營紮寨。夜晚太冷,也不適合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連夜行軍。不過,崔延伯並不急,萬俟丑奴以輕騎相擾,顯然是對他所領大軍的擔憂,這才想出擾敵之計,以削弱其戰鬥力,但義軍越是這樣,崔延伯就越要讓將士們保存好體力,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以圖一舉擊破涇州城。
當夜,月色極好,但秋風卻顯得有些陰寒,崔延伯背對浦河紮營,主營扎於坡頂。
河畔水草豐茂,林稀月明。
崔延伯還未睡著,剛才與眾將領商議好明日行軍的佈局和戰略,這才回帳。營帳內極靜,可以聽到外面巡邏哨兵的整齊腳步聲。
二更時分,眾兵士由於一天的行軍,又與那五支義軍輕騎的較量,都已顯得極為疲憊不堪,此時眾官兵皆已進入夢鄉。也就在這時,突聞一聲悠長而淒厲的號角之聲劃破了暗夜的寂靜,緊接著又傳來了如怒潮般的戰鼓聲。
夜空的寧靜霎時盡被撕裂,在如同千軍萬馬廝殺的氣勢之中,震耳欲聾的鼓聲驚醒了所有進入夢鄉的人。
崔延伯也被驚醒了,心神大驚,如此多的戰鼓一起擂起來,的確似是一記記悶雷擊打在人的心頭。
官兵的營中頓時一片混亂,爭相穿衣持兵,還以為是高平義軍大舉來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崔延伯迅速披掛整裝,手提長槍,衝出帥營抓住一名匆忙跑進來的偏將問道。
「不知道,好像是賊人在同時擂擊戰鼓,但卻沒有看到敵人的蹤影。」
崔延伯暗自鬆了一口氣,仔細一聽,這戰鼓的聲音自南、北、西三面同時傳來,卻並沒有自東面浦河河畔傳來,也沒有聽到喊殺之聲.心中頓時明白這又是敵人的擾兵之計,心中不由又怒又好笑,望著各營官兵的慌亂之狀。立時吩咐道:「傳我命令,讓各營將士好好休息,不要去理會這些,那些人全都是在虛張聲勢!」
那名偏將見崔延伯的臉色緩和了下來,這才暗鬆了一口氣,忙道:「是,末將這就去!」
崔延伯站在坡頂,望著遠處戰鼓聲傳來之處那片黑沉沉的夜幕,不屑地哼了一聲。
半晌,戰鼓之聲同時寂滅,似乎是訓練極為有數的樂隊,但夜空之中似乎仍飄蕩著那顫動的噪音。
三更時分,各營這才再次安靜下來,一名副將趕入帥營。
崔延伯並未睡去,進來之人乃是崔暹的大侄子崔山。也是崔延伯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將,自從崔暹因自道之戰被剝奪兵權後,就讓崔山在崔延伯的手下發展。
「啟稟大帥,仍是白天那幾支輕騎,剛才一支大約有四五百人,戰鼓大概有兩百多面,末將率人追襲,只射殺了二十餘人,其餘的全都逃走。」崔山表情極為凝重地道。
崔延伯見到崔山這種表情,就知道己方也一定損失得更重。
「他們在林外設下了許多絆馬索和絆馬樁,是以,我們的兄弟死傷達兩百五十人。」崔山有些為難地道。
崔延伯微微一愣,心中微怒,己方死傷人數竟是對方的十倍之多,這的確讓他有些惱火。
但他並不想太過責怪崔山,只是冷冷地道:「你只需帶人加強防衛,小心再次他們偷襲就行,不必對他們進行追擊,至於他們的故意擾兵可以不必搭理,去吧!」
崔山心中一陣慚愧,只得悻悻退了出去,崔山剛退出帳外,突聞夜空之中又傳來了一陣尖脆而劇烈的鑼聲,不由得嚇了一跳,只因為聲音來得太過突然。
那鑼聲似乎自四面八方湧來,尖厲而沒有規律,每一擊都似乎敲在人的心坎上,連地面都為之震盪起來。又如同一把尖刀在每個人的心頭刻畫看什麼,只讓人心頭難受至極。
崔延伯冷冷地道:「讓他們盡情地敲吧,不必理會,他們累了自然會停的!」
崔山醒悟過來,這又是萬俟丑奴的擾敵之計,也就不再擔心,自返回營,參與防守之列。
不可否認,這鑼聲的確驚醒了那些剛剛進入夢鄉之人,這些兵士雖然很累,但是在那一輪鼓聲響過之後,才剛入夢鄉。要是熟睡之中,或許難以吵醒他們,但這陣鑼聲卻將他們一吵就醒。何況這些人對鑼鼓之聲極為敏感,自然而然地就再次醒了過來,都禁不住大罵是誰這麼缺德,屢次打擾他們睡覺。
鑼聲一直在響,卻並沒有兵士出帳進攻,後來竟又傳來一陣號角之聲,此起彼伏,鼓、鑼、號角,三種樂聲一直吵到近五更之時方才停歇,只讓那些官兵叫苦不迭。
五更之時,崔延伯下令行軍,這群官兵被昨晚那麼一鬧,加之昨天的勞累,今日竟全都精神不振,只是軍令如山,沒有人敢提出半點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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