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國夫人」剛要再次飄然避開曾土的打狗棒,卻被古錯的掌風震得身形一滯。
就這麼一滯,打狗律已閃電般點至她的身前尺許遠處。
「浩國夫人」的輕功實在太過奇異了,她竟在全無借力之處的情況下,能疾然擰腰轉身,本是背向古錯的變為正面對著古錯。
然後,便是一聲慘叫與一聲怒哼同時響起。
身影甫落時,「浩國夫人」的後背已被曾土的打狗棒插出一個深深的洞,鮮血飛灑而出。
而古錯卻立於她五尺之外,臉色蒼白,額上已有冷汗滲出。
倏地,古錯身側有一對正在激鬥的丐幫弟子與鐵血王朝中人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瓏瓏尖叫道:「有毒!」她已猜出定是「浩國夫人」對古錯施用了毒煙,才會使兩側之人倒下,古錯還未倒下,只是因為他功力深厚,尚可支撐一陣而已。所以,瓏瓏的呼聲顯然極為恐懼與悲憤。
曾土一見古錯之狀,知道瓏瓏所言不假,不由又驚又怒,手中打狗棒一掄,便欲朝已重傷倒地的「浩國夫人」擊去。
倏地,一個聲音響起:「別殺我娘!」
現在,幾乎沒有任何聲音能阻攔曾土去殺這「浩國夫人」,只有此人一喊,曾土卻猛地住手了。
因為,這個聲音是韓放的聲音!
曾土本以為韓放已為這陰毒的「浩國夫人」所害,哪知現在卻又聽到韓放的聲音。於是,他的打狗棒便那麼停滯在半途中,人卻已轉過身來。
韓放竟已站了起來!除了嘴角上有一縷黑色的污血外,她無任何異常。
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
韓放跑到「浩國夫人」身邊,道:「娘,笑大哥他是好人,你快將解藥給他吧,娘!」
「浩國夫人」吃力地抬起了她的頭,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似乎已可看清裡邊青色的經絡,她吃力一笑道:「笑天鉞根本用不著解藥,因為……因為我的毒……毒性發作極快……
武功再高的人也……也挺不到這麼久的。要麼是我……是我未射準……要麼是笑天鉞身子異於……異於常人,不畏百毒,便如我……如我一樣。」
古錯忽然記起自己中了那「伊力扎特」之毒後,至今未發作,看來或許真的如「浩國夫人」所言了。
石敏卻是不信,因為她曾親眼看見古錯在三折瀑山止中毒後的樣子,根本就與常人中毒之後樣子無異,否則也不會有落崖之事了。
但現在「浩國夫人」是韓放的母親,卻叫她左右為難了。
韓放轉身看看古錯,古錯對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真的未中毒,韓放雖是驚疑,卻也放下心了。
韓放抱著「浩國夫人」,悲聲道:「娘,你為什麼那麼糊塗,要離開爹與我?爹爹其實一直都在想念著你,要是我們一家三口,不要去招惹江湖中的恩恩怨怨,過平平淡淡的日子,豈不是很好?」聽她言辭,哪像那不甚明事之人?
「浩國夫人」愛撫地摸了摸韓放的秀髮,緩緩地道:「放兒,是娘不好。但為娘自小本是西南一小國公主,自幼養尊處化……習慣了高高在上……在上的生活,我深深明白……明白權力給人帶來的優越與尊嚴。後來我國被鄰國所滅,皇室幾乎被慘殺貽盡,我是扮作下人逃出來的,再後來,我遇見了你爹爹,好幾次化家追殺我都是幸得你爹爹相救,漸漸他便對我有了愛意……而我見他武功高強,人品又正,長得也極為滿灑,自然也情意暗生……於是,我們便……便成了夫妻。婚後一段日子裡,我們過得恩愛幸福……他教我彈琴,畫畫……還授我輕功,而我於輕功之術似乎極有天賦,很快,我便已可超過他了。但不知為什麼,他從不向我……向我傳授別的武功。」
說到此處,她的臉上已浮現一種不正常的紅暈。
她接著又適:「我嫁給你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就是看中你爹武功及過人的智慧,我希望你爹能幫我重建故國。」
「但是,你多從來不願過多涉足江湖,只願與我一起隱居山野之中,吟詩作畫。彈琴習武。我出身皇室,如何過得了那種清淡寂寞的日子?何況,為我家人復仇,重建河山的念頭,在我心中已是根深蒂固了。」
「於是,漸漸的,我對你爹爹越來越不滿,我要找回我的權力與尊嚴,而不是做這閒雲野鶴,我們時常爭吵,終於有一天,我與你爹爹完全鬧翻了,我便暗自下決心要離開你爹爹。」
「那時,那時你已八歲了……我不願讓你長大懂事後承受……承受太多沒有母系的痛苦,於是……於是一咬牙用我皇宮內的秘方配成一種奇藥……注入……注入你的體內,從此,你的智力便永遠只有八九歲光景了。」
韓放悲聲道:「娘,那你又何苦再把我解開此藥?事實上,還是那麼渾渾噩噩,一無所知的更少些煩惱。這世間,又有幾個人是快樂的?可笑我卻被稱作無憂草!我無憂麼?」她的雙眼,已是淚水漣漣。
古錯這才知道「浩國夫人」在韓放身上連拍兩掌竟是為解開她身上之毒藥。
「浩國夫人」苦笑一下,接著道:「我偷偷離開你爹後,你多在江湖中找到我幾次,但每次我都說些無情無義的話,最後,他終於絕望了,隱居在雁蕩山中,再也不來找我。」
「從此,我便一心為復國之事奔走,為了有自己的一支力量,我屈尊嫁給『屠家堡主屠萬千』,想憑他的力量作為復國基礎。但是,漸漸地,我又發覺屠萬千看似雄心壯志,滿腹野心,其實是個無能之輩,只知在那分寸之地耀武揚威,不思進取。」
「就在此時,我遇見了一個……一個人,就是……鐵血王朝……的天皇,我發覺他才是能助我成功的最佳人選。而且,越是瞭解到鐵血王朝內幕……我就越堅信這一點。」
「鐵血王朝既然已是我所嚮往的,那鼠目寸光的屠刀子就是絆腳石了,但我並沒有立即對他下手,因為畢竟他對我是真心的。」
「鐵血天皇消息極為靈通,他似乎對我瞭解得一清二楚,他說出了對我誘惑很大的承諾:
幫我復國。條件是讓我助他先廢了琴聖的武功,我……我心想琴聖本就生性淡泊,有沒有武功,並不很重要,而我,早已讓復國之事,迷了心竅,便答應了。」
「之後,屠萬千發現我與鐵血王朝圍攻琴聖一事有關,大為憤怒,他人雖無能,卻有很強的獨霸欲。鐵血王朝言而無信,不是廢了你爹的武功,而是殺了你爹,這使我極為不滿,同時也深深自責,但鐵血王朝勢力太過龐大,即使不滿,又能如何?何況我……還是想利用鐵血王朝之勢力。於是,我便遷怒於屠萬千,將他及屠家堡全部殺死。」
聽她的語氣,似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無很多的悔意,那麼她又為何今日要說出這些事來呢?這對地「復國大業」豈非很不利?
說到這兒,「浩國夫人」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臉上不正常的紅暈更明顯了。
韓放用她的手摀住她母系的傷口,卻哪裡捂得住那洶湧而出的鮮血?韓放淚如雨下,抽泣道:「娘,別說了,我要帶你去療傷……」
她娘輕輕地搖了搖頭:「沒用了……其實……娘的心早已死了。因為半個月前我曾去過我的故土,我希望能……能找些仁義志士,前朝遺臣,共圖大業,沒想到故國已物是人非……
許多人已甘心為新主效忠,哪會圖什麼……重建故國?還有比這個更讓我心灰意冷的麼?但身在……鐵血王朝這個神秘組織中,我已是騎虎……難下。」
說到這兒,她又噴了一口鮮血,已是氣若游絲,她的手緊緊地握著韓放的手,手心漸漸地涼了。但她仍努力睜開眼睛道:「娘是咎由自取,你也無需難過……不知笑天鉞與你,是……是何……關係?」
韓放道:「素昧平生,也許,只算點頭之交。」
「浩國夫人」聽了,歎了一口氣,又是一口鮮血湧出。倏地,她拼盡力氣,喊了一聲:
「我……好恨!」
一縷魂魄,飄然而逝。
韓放悲聲大哭,到後來,已是哭不出聲來,全身抽搐不已,雙肩輕顫。
古錯上前低聲道:「韓姑娘請節哀,你娘……」
韓放倏地起身,哭道:「我娘怎麼了?你們自是覺得我娘死有餘辜,可誰知我娘之苦?
這世間,本是沒有什麼好人,一切都是假的,每個人都是蟲豸而已!」
古錯心道:「韓姑娘已恢復了神智,而恢復神智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要面對她娘的死亡,也難怪她如此失常了。」
如此一想,他便默默退開。
韓放抱起她娘的屍體,向遠處走去,目光中一片漠然與肅殺!
石敏叫了一聲:「無憂妹妹……」
韓放緩緩地轉身,看著石敏道:「無憂妹妹已經死了。」說罷,她又向前緩緩而去,她的背影,顯得那麼淒楚與孤寂,漸行漸遠……
曾土忽然大聲喝道:「鐵血王朝的人聽著,今日之勢,你們是再難頑抗,現在我給你們一條生路,便是自廢武功,從此不再涉足江湖,為害武林!」
鐵血王朝中有人大呼一聲:「鐵血王朝,經天緯地!」立刻,一陣刀劍出鞘之聲響起!
曾土臉色一變,怒喝道:「自尋死路!」將手一揮,丐幫弟子狂湧而上。
立刻,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很快,鐵血王朝群奸只剩下三十多人了,而丐幫,也只剩五十多人。
曾土大喝道:「你們還執迷不悟不成?」
有幾個人見大勢已去,竟自斷經脈,廢了自已武功,然後準備跑出戰圈之外。
但立即有鐵血王朝中另外的幫眾將他們斬殺!
如此一來,群賊無人再敢臨陣逃脫,便全都孤注一擲,使出全身招數,向丐幫衝將過來。
曾土與古錯不願再看到丐幫弟子倒下,雙雙躍起撲向鐵血王朝群奸。
石敏、瓏瓏也同時出來助陣。
場上形勢立即大變!轉眼間,鐵血王朝中人已如敗草般紛紛倒下!
當曾土的打狗棒插進最後一人胸口時,已是夕陽如血!
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卻有了數百俱屍體,空氣已凝重得粘稠起來,剛才還殺聲震天,現在卻在瞬間沉寂下來,沒有慘號,沒有掙扎,沒有哀號,有的只是屍首遍地。
一將功成萬骨灰,可鐵血王朝使世間平添如此多的殺孽,他們得到的能是「功成」嗎?
古錯忽然有了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那種感覺彷彿是從他的靈魂深處滲出來的——他突然想喝酒。
於是,他便轉過身去,面對曾土,剛要開口,曾土卻先開口了:「笑少使,一起喝點酒,如何?」
古錯笑了,這不僅是會心的笑,還有淡淡的苦澀,因此他發覺,人心其實都有儒弱的一面。而酒,卻常常可以掩蓋住這種懦弱。
懦弱,並不等於膽怯,這種懦弱,是面對生命的脆弱,面對生與死之間相隔如紙時的一種震撼,一種迴避。
***
那個被鐵猴王派出去找酒與狗的弟子已死了。但他找的酒還在,滿滿的兩罈子。
狗也找來了,真是一隻凶狗,死亡後還在齜牙咧嘴的。
死的又豈止那找酒的人?
東路長老死了,南路長老死了,東南路長老已重傷,青州分舵八袋弟子魏陽死了,宣州分舵副舵主死了
在這小鎮上的所有丐幫弟子,現在只剩下五個長老,七個各分舵舵主或副舵主,九個八袋弟子,四個七袋弟子,十六個五袋弟子,十個四袋弟子,共五十一人,加上一個「飛天窮神」曾土。
那躺在破廟中的陶長老自然是不算丐幫中人了。現在,他已被人喚作「陶狗」了。
「陶狗」就那麼躺在那兒,像一條被抽去脊樑骨的麻皮狗一樣躺著,本就佝僂著的身子,更是縮作一團了。
沒有人理睬他,只是經過時踢上一腳,或吐上一口唾沫而已。
丐幫八袋以下弟子全都出去尋找丐幫弟子的屍體了。他們在鎮子西邊找到兩個廢棄的瓦窖,然後將那些屍體背進裡面。
背幾百具屍體,對二三十個已筋疲力盡的人來說,著實不簡單。
幸好,沒多久,離這兒較近的一些丐幫弟於已陸陸續續地聞訊趕來了,屍首很快全部處理完畢,幾位丐幫弟子對著瓦窯齊齊出掌,那窟便轟然塌下了。
丐幫中人,本就露宿草食,對於這樣的事,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丐幫弟子越聚越多,到後來,這鎮上又有上千丐幫弟子了。
小鎮上的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曾土發令,不准亂問民宅,只讓幫中弟子打開幾家為富不仁的豪紳的糧倉,開始生火做飯。
丐幫弟子雖以乞討為生,但幫規卻也嚴謹有序。很快,各路人馬按長幼尊卑分開,巡邏的巡邏,向各地分舵傳遞消息的傳遞消息,一切井然有序。
今天奮戰一日的丐幫所剩弟子五十一人則全都聚在那破廟之中。
七個舵主或副舵主與四個長老圍作一堆。
曾上、古錯、瓏瓏、石敏則在破廟的最裡面席地而坐。
狗肉燉好了,端了上來,就那麼一大鍋地盛著,放置於曾土四人面前。
曾土一掌拍碎了酒罈的封口,在每個人的碗中倒滿一碗。
一飲而盡,無論古錯、曾土,還是石敏、瓏瓏,似乎每個人都想用酒壓下點什麼。
又一碗,再一碗,沒有淺斟慢酌。
古錯忽然放下酒碗,問道:「曾幫主,不知今日是什麼日子?」
曾土奇怪地望了望他,道:「九月初五。」
古錯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道:「離九月初九還有四天。」
曾土更奇怪了,忍不住問道:「笑少俠此言何義?莫非九月初九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古錯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鐵血王朝現在已到最為瘋狂的時候了。他們極有可能在近期有什麼陰謀策動,否則,他們也不會向貴幫這樣的大幫發起攻擊。」
曾土道:「笑少俠言下之意是說鐵血王朝準備公然與整個武林正道為敵?」
古錯道:「不錯,看起來這似乎有點過於瘋狂,其實鐵血王朝敢如此作為,自有他們的打算。據我估計,最為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已在各門派中安插了無數奸細。這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所謂的禍起蕭牆。」
聽到這兒,曾上不由看了看躺在角落的陶長老。
古錯念著道:「曾經有一個人,也是鐵血王朝中的人,在臨死之前對我說起『雲飛』二字,而陶長老也說近日鐵血王朝會有所行動,貴幫弟子也有此類消息,而臨安府的『雲飛山莊』近日又將迎娶兒媳,所以我便懷疑鐵血王朝中人會乘此機會出手。」
曾土大笑道:「如此也好,我這老叫化早想與鐵血王朝這班狗娘養的雜毛決一死戰了。」
古錯道:「其實,現在鐵血王朝行兇作惡已不再遮遮掩掩,早已引起武林正義之士的公憤,但僅有怒火是不夠的,如果一著不慎,可能又會滿盤皆輸,所以我們應好好謀劃一番才是。
曾土道:「丐幫數萬弟子願隨時聽候笑少俠差遣。」他通過一日苦戰,早已對古錯佩服得五休投地了。
古錯道:「差遣是不敢說的,但有些事倒真是要有勞丐幫兄弟。首失,我們必須防止鐵血群魔的勢力進一步擴大,所以,我們必須在這短短三天時間,說服並協助少林、華山、峨嵋等各幫派清理門戶,掃除內奸,以免在這段時間內,又有什麼幫派為之吞併。」
曾土道:「這個老叫化的會叫人去辦理,我丐幫中沒有罕世之技,但跑腿送信倒是快得很,而且穩妥得很。」
古錯道:「只送到不行,還要能說服各門派才好。」
曾土道:「老叫化的不敢保證每一個幫派都立即起來清理門戶,共同為掃除鐵血群魔出力,但至少可以讓他們不會向我們倒擊一戈。」
古錯喜道:「如此最好不過了。第二點便是要丐幫下屬各地分舵設法牽住各處鐵血王朝的下屬組織,以在下的眼光看來,鐵血王朝並無固定的統一盤踞之地,而是可分可聚,這恰恰與丐幫的形式相同。以丐幫數百年的幫史來看,其內部定是藏龍臥虎,非鐵血王朝那樣猝然烏合而成之徒可比。鐵血群魔的魔焰雖熾,卻終是虛的,只要我們將天皇那狗賊及其他賊首拿下,鐵血王朝定是會如樹倒猢猻散一般崩潰,之後,我們再收撿殘餘,也是不遲。」
曾土道:「就怕那老狗賊不肯露面。」
古錯道:「正因為如此,我們就得撒出誘餌。而我與石姑娘,就是誘餌。」
曾土又是敬佩又是擔擾地道:「那老狗賊武功定是已高不可超,笑少俠如此一來,豈不是危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