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錯仰天長笑道:「若能以我區區一命,換來江湖的安寧,免去一次武林浩劫,我何憾之有?何況邪總不能勝正,他要取我性命,倒也不是那麼容易。」
曾土道:「那笑少俠就多加小心了,這幾年來,已很少有人值得我敬酒。現在,老叫化卻要敬你,請笑少俠賞臉。」
堂堂丐幫幫主竟說出這種話來,連古錯這樣毫邁不羈的人也被說得愣了愣,忙道:「曾幫主百重了,在下何德何能?」
無奈曾土一意相勸,古錯只好一飲而盡。
古錯一抹嘴唇,忽道:「不知貴幫幫中有沒有能易容之人?」
曾土道:「我這叫化子幫別的沒有,就這種會點奇門怪術的人多,我便讓『鬼手』來吧,不知笑少俠要易容成何人?」
古錯道:「曾幫主先將那『鬼手』叫來,我自會與他細說,待會兒曾幫主一看便知。現在,卻是不可說,不可說!」說完,狡黠一笑。
曾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便苦笑一下,讓人去找那個叫「鬼手」的丐幫弟子。
「鬼手」很瘦,那身千瘡百孔的百衲衣穿在身上,露出好幾根直聳著的骨頭,讓人擔心他被風一吹,就會吹折了腰。
古錯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將他帶到廟外的一個偏靜處,低聲道:「你的易容術如何?」
那瘦如竹竿的「鬼手」道:「能將你變得連你的父母也認不出你。」
古錯笑道:「好!我卻要讓你將我易容得我爹媽認識我。」
「鬼手」吃了一驚,道:「莫非現在少俠的爹媽竟不認識你了?」
古錯道:「你覺得他們能認出來嗎?」
「鬼手」滿腹驚疑地繞著古錯繞了一圈又一圈,忽地一拍手道:「好,好……妙……
妙!」那神情又驚又奇,最後終於停了下來,歎道:「這樣的易容術,我所知道的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能做到,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莫大夫,至於我……唉!」也不知他為什麼歎氣,歎氣之後,他又道:「少俠之意,是想讓我替少快恢復本來面目?」
古錯點了點頭。
「鬼手」有點遺憾地咂巴咂巴嘴,卻開始動起手來,他也有一個小箱子,不過外加一塊光滑的竹片。然後,他便將小箱子裡的藥水滴在古錯臉上,然後用那小竹片在古錯臉上又是刮又是挑揉的,好半天,最後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一瓢水,往古錯臉上「嘩」地一潑,然後,拍了拍手,長吁了一口氣道:「好了,如此模樣,定比原來的少俠更像少俠自己了。」
古錯見他說話時竟邊說邊抹汗,似乎這還原術也不容易,不由大為驚奇。
走進破廟時,古錯便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張口結舌。
丐幫長老與舵主心中暗道:「看這人衣著、身架,分明是方才出去的笑少俠,可看他相貌,卻已是天壤之別了,一個是奇醜無比的黃發怪人,一個卻是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點漆星目,瑤鼻通梁,朱唇似丹,飄飄然有出世之感。這『鬼手』的手藝也著實不凡,竟把那麼不堪入目之相化作如此俊美之人。」
石敏與瓏瓏本就已見過古錯的本來面目,但這些日子面對的都是扮作「九天鷹」楊銳的古錯,雖知是假,卻也覺得有點不順眼,如今古錯一恢復原貌,便把她們看得砰然心動。特別是石敏,一張俏臉竟飛紅如霞。
曾土見了,不由哈哈大笑,道:「笑掌櫃,我這老叫化子還欠著你的飯錢呢!」說罷,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因為他想到當時溜了一頓飯錢,現在「天鉞酒樓」的老闆,老闆娘竟全都坐在他的面前來,未免有趣。
笑畢,他才問道:「笑少俠為何還扮作『天鉞酒樓』的掌櫃模樣?」原來他以為古錯在「天鉞酒樓」時的模樣也是假扮而成的呢。
古錯即道:「曾幫主,我現在的容貌是『雲飛山莊』的三公子古錯的容貌,因為既然九月初九是『雲飛山莊』的大喜之日,那麼他們的三公子也不應該不到場。」
曾土高興地笑道:「好。好主意,扮作他們山莊中的三公子,行事便方便多了。」他又誤會了,竟以為現在古錯的模樣,也是假扮而成的。
古錯也不再與他多加分辨,何況,這兒的嘴雜,說話也不方便。
於是,他便重新席地而坐,不再多說話,只顧大口大口地嚼那燉得極爛的狗肉。
曾土笑瞇瞇地看著他道:「笑少使不妨吃得慢些,老叫化待會兒還有一物相送,以謝笑少使對我丐幫拔刀相助之恩。」
古錯口中嚼著狗肉,含糊不清地道:「多謝,多謝。」
心中卻暗自思忖道:「你們丐幫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終於吃罷,古錯與曾土又仔仔細細地把九月初九之事商議了一遍。最後,古錯起身道:
「我這便告辭了。」
曾土卻道:「莫急,莫急,笑少俠四日之後,必將有一場大戰,如此連夜奔波,豈不勞累?勞累事小,可要是到了九月初九誤了事,卻是大為不妙了。三位不妨就先在這兒暫留一宿,明日一早起程,如何?此時離臨安府也只有三百里而已。」
古錯心道:「我倒無妨,但瓏瓏與石敏本已勞累,若再如此奔走,倒真是過於疲憊了。」
於是,古錯便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道:「這倒也有點道理,我是困了,不知二位姑娘如何?」
瓏瓏和石敏本就已睏倦至極,聽古錯如此一說,便都道:「如此也好。」
於是,三人便在這破廟中胡亂地找了個角落,古錯替石敏、瓏瓏找來好幾扇破門,把那角落一隔開,可又怕倒了,於是便又找來繩子七扎八捆地綁好,然後石敏、瓏瓏便鑽了進去。
古錯則在廟外找來些稻草,給了她們一大半,自己則在不遠處用稻草一鋪,就那麼躺下了。
至於丐幫弟子,早已習慣露宿的生活,便都廟裡廟外地躺了一地。
古錯已好久沒睡個安穩覺了,如今,外面有上千名丐幫弟子,無論如何不會有什麼危險,不多一會兒,他便鼾聲大起,把石敏、瓏瓏吵得在心裡暗罵「肥豬」,但總算困意太濃,不多久二人也睡了過去。
曾土卻沒這麼輕鬆愜意,他在破廟的另一個角落裡發出一道又一道的幫主令,一批又一批的丐幫弟子向各個方向出發,他們都肩懷有重要使命。
也許,這已是丐幫多年以來最興師動眾的一次了。
***
古錯一早醒來,發覺石敏、瓏瓏已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他,便有點窘迫,扯下幾根掛在頭上的稻草後,問道:「曾幫主……」
話未問出,曾土便出現了,他一見古錯,便道:「笑少俠,你這便啟程吧,早點我已讓幫中弟子替你備好,你就邊趕路邊吃吧。」
古錯心道:「這老叫化也真是古怪得很,昨夜要留我,今日又急著讓我走,甚至早點都不讓我吃完,得帶在路上吃。」
心中如此想著,口中卻道:「我也正想向曾幫主告辭,九月初九再會了。」
說罷,他舉腿就往外走。
曾土卻道:「且慢且慢,老叫化的說要送你的禮物,還沒送呢!來,來,隨我來……」
曾土便神神秘秘地把古錯拉到破廟的後門外。
破廟後門外是一輛馬車,四匹高頭騎馬拉著。馬身很樸素,只有普普通通的馬鞍,車窗掛著布簾,看不清裡邊,車輪也普通,車軸也是普普通通的。
坐在馬車上的車伕更是普通:青布對襟短褂,黝黑的臉,手持一桿長鞭。
古錯暗歎:「不愧是丐幫,如此一輛破馬車,曾幫主卻把它當作一個寶。」
曾土卻已顧不了古錯的情緒,竟一揖手道:「後會有期!」
古錯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爬上車子後,車輪便跑起來了,古錯似乎還聽到曾上在遠遠地喊:「小心馬車!」
「這個『飛天窮神』,也許是平時窮怕了。」古錯心道。
忽地,他發覺這車有不尋常之處了。
在這樣的路上,很是崎嶇不平,而這馬車卻行駛得極為平穩,甚至連轉彎時,也沒有什麼顛動。
古錯暗暗稱奇,不由好奇地把頭伸出馬車窗外,卻看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
後來,他又忽然發覺這車廂裡的尺寸實在設計得太好了。坐著極為舒適:伸腿也好,縮腿也好,總是可以讓全身盡量放鬆。古錯向其中一個位置上一坐,向後一靠,不由驚奇地「咦」了一聲,因為在他靠過去的後腦勺部,恰好有一塊柔軟的皮墊,靠在上面,頗為舒適。
瓏瓏的驚叫聲更響,她居然在座位下抽出一個很寬的櫃子來,裡邊有各種各樣的吃食,有碗有筷,甚至還有酒,還有酒杯!每一樣東西都被巧妙地安置於一個空間,並且固定著。
古錯驚呆了,他忍不住拿出裡邊的酒瓶,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是女兒紅,正宗二百年以上的紹興女兒紅。」說這話的是瓏瓏,她沒有喝酒,但她是醉君子的徒弟。
古錯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撮了一把花生米放入口中。
他覺得也許這馬車還會有什麼神奇之處,於是東翻西找,事實又證明了他的猜想:他竟在馬車底板上找到一個貼進去的拉環。古錯輕輕一拉,便拉出個百寶箱來:裡邊有刀,有劍,有弓,有各種各樣的暗器,有各種各樣的解藥,甚至還有琴,還有筆、紙、硯……
古錯看得目瞪口呆,他忽然覺得這哪是一輛馬車?簡直是一間屋子!
最後,石敏的發現,這輛馬車就更像小屋了。
她無意中發現三人各自所坐的位置可以攤開,絕就絕在這本是坐凳之物不斷地推開後,最後竟成了一張寬大的床!
三個人全都驚訝得直歎氣了。
沒有人能夠抗拒這馬車中床的誘惑,於是三人都開心地倒仰在這奇特的床上。
這次,三人一同發現了一個事物,在頂上的車篷篷布上掛著一塊布簾!
瓏瓏跳將起來,只一扯,那布簾就「嘩」地掛了下來,把一張床隔成兩半,一邊寬一邊窄,寬的那邊躺著石敏、瓏瓏,窄的這邊躺著古錯。
如果一定要形容,這車子便是鬼斧神工了!
古錯便隔著那塊布簾靜靜地躺著。
古錯忽然感到心中輕輕地一顫,是那麻麻酥酥的顫動,然後一股熱流慢慢地漫延開來,他覺得全身漸漸燥熱起來,心中莫名地不安,似乎總想……總想摟住什麼東西。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古錯的雙目已是赤紅,雙頰也紅暈起來,他痛苦的仰起頭,雙手緊握成拳,手指關節已「咯」「咯」輕響。
這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安與煩躁是何等深刻!
古錯暗暗吃驚:「我這是怎麼了?」
但他無論如何努力,那種感覺仍是存在,而且越來越強!
石敏與瓏瓏哪知古錯這邊的事?她們正在低聲地談論這奇異的車子,那嚶嚶之聲,在古錯聽來,格外地驚心動魄!
不知不覺中,他已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忽地,一股淡淡的幽香傳入了古錯的鼻中,那麼的好聞,古錯的心中顫得更厲害了,他的喉頭已忍不住發出低低的聲音。
他已恍恍惚惚地感到眼前有一位美麗動人的少女,一張美麗的瓜子臉,柳眉,小巧的鼻翅兒,滑膩嫣紅的雙唇,纖弱的嬌軀……似乎是瓏瓏,又似乎是石敏……
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的柔荑抓去。
沒想到,真的讓他抓住了一雙滑嫩如水的手,那正是瓏瓏無意伸過布簾的手。
古錯只覺得一股熱血「騰」地升起!他不顧一切地將手中的皓腕向這邊一拉。
「呀」的一聲,瓏瓏那柔纖之身軀,便不由自主地被拉過布簾,伏倒在古錯懷中。
瓏瓏全身一震,滿面羞紅,欲掙扎而起。
古錯受那滿懷柔滑的刺激,只覺頭腦中「嗡」的一聲,便已不由自主地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裡,嘴唇迅速迎上,火辣辣地吻在瓏瓏的雙唇上。
瓏瓏彷彿驟然被一道電流擊中般,那強烈的男性氣息,使瓏瓏全身酥如無骨了,她覺得自己的全身,已在這四唇相攪時深深融化了,哪裡有半分力氣掙扎?
其實,她本就深愛著古錯,又怎會掙扎?
古錯全身如人,雙臂有力地摟住瓏瓏的腰,幾乎要將二人的身軀合而為一,不留間隙地貼在一起。
瓏瓏那動人的雙眸微閉如星,面頰飛紅,鬢髮蓬鬆的癱在古錯懷裡,任他吻著,擁著,像一隻溫順的羊羔。
良久,良久……
石敏在這一側,只聽得那邊有咻咻的喘息聲,嬌柔的唔唔聲,人影在重疊搖曳,她的一顆芳心已如鹿撞,哪裡平靜得下來?
她暗道:「古大哥與瓏瓏姑娘今日是怎麼了?都如此反常?」
瓏瓏覺得自己像在霧一樣的境界中虹也似的飄升,一直地飄,飄……
但漸漸的,她覺得古錯有點異常了,他竟那麼的不知惜香憐玉,瘋了似的揉壓著自己,瓏瓏覺得再如此下去,自己定會為他所傷,於是咬咬牙,從古錯懷中掙扎出來,然後翻回石敏這邊。
石敏見瓏瓏星目半因,秀髮蓬鬆,嬌喘微微的模樣,不由大為吃驚,忙上前詢問。
瓏瓏只說得:「古大哥他……他……」卻哪裡說得下去?
這時,那側又傳來古錯似乎極為痛苦之聲。
石敏心中一驚,不知有何變故,忙一撩布簾,便往那側而進。
瓏瓏想要攔阻,不知為何,卻欲言又上。
石敏剛一過去,尚未看清是怎麼回事,便已被古錯緊緊摟入懷中,石敏大驚,掙扎著道:
「放放開,放開我……唔。」
她的雙唇,已被古錯的雙唇堵上
石敏咿唔著,扭動著,終於,她的雙臂己纏繞在古錯的頸項上。
不知過了多久。
兩個軀體終於不那麼情願地分開了。
不知為何,石敏清盈盈的眼中有了淚痕。
古錯終於從那渾沌中清醒過來,見石敏衣衫凌亂,淚眼朦朧地坐在那兒,不由魂飛魄散!
他似乎已明白自己做了些什麼。
他膽怯地內疚地輕輕叫了一聲:「石……敏。」
石敏低首不語。
古錯有點尷尬地去拉石敏的手,第一次,石敏閃開了。古錯再一次伸出手,這一次,石敏沒有閃避,任他握著。
古錯心疼地道:「我……我欺侮了你,你便打我罵我也好,可別這樣不作聲地流淚,其實,其實……我……早已是喜歡你了。要不,我就從這馬車上跳下去,要摔成個肉餅,就摔成個肉餅,要摔成肉渣就摔成肉渣,反正我是罪有應得……」
石敏卻已轉過身來,嗔道:「誰又怪你了?我只是覺得心裡怪怪的,不知不覺,眼淚就來了。」
古錯見她眼神,果然只有嬌羞與明媚,不由大喜過望,輕輕地扳過石敏的雙肩,靜靜地凝視著她,良久,良久。
石敏也望著他,兩雙眼晴相視,有長絲千縷柔情萬種,傾不完,訴不清。
一切盡在這不言之中了。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永恆存於一瞬。石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瓏瓏姑娘她……」
古錯心中一驚,暗道:「今日罪孽大了。」
忙過來向瓏瓏致以歉意,但瓏瓏只說了一聲:「剛才,你真壞……」便投進了他的懷中。
古錯這才放下心來。
幸好,石敏與瓏瓏都是女中豪傑,又心知古錯乃人中俊傑,自己一人,又如何能繫住他?
何況她們兩人在以往的日子裡本己有姐妹之情,倒也相安無事。
如此一來,便美了古錯,絕色麗人,左擁右抱,逍遙如仙了。
他哪知道他的這番艷遇,還與二百年前的一位安陽侯有關呢?
安陽侯乃前朝官宦,被封為侯,封邑安陽。此人生性窮奢極侈,平日魚肉為姓,刮地三尺。他為了追求享受,便令人造了這馬車,車內構思極為精巧,然後他便每日帶上兩個美麗佳人,讓這輛馬車在各道上隨意行駛,而他,則在車內尋歡作樂。那櫃子裡的酒中,投入過一種稀世春藥,名為「樂宮公主如花夜夜香」,藥性極強,這馬車代代相傳,竟未損壞,也不知「飛天窮神」曾土是如何弄到這馬車的,竟陰差陽錯成全了古錯的一樁美事。
因為有柔情蜜語,古籍倒已暫時地忘了將臨的血雨腥風。
石敏也突然變得溫柔可愛多了,不再是那麼冷淡孤獨,她見這一路去臨安,尚有一些路程,便要教古錯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