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並未因此而憤怒,而是愈發冷靜,他的眼芒中陡然生出一股自信道:「如果你不能呢?」
「這絕無可能!」莫干盯著紀空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紀空手的臉上泛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事情,你越是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它就越有可能發生。」
他的手微微緊了緊刀柄,腳步稍分,微微一笑道:「動手吧!」
他的話一說完,莫幹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不該和紀空手說這一番廢話的,假如一上來就動手,紀空手未必就能敵得過他的三招,可是經過這一點時間的緩衝,紀空手丟失的自信與勇氣彷彿又重新拾了回來,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猶如一柄出鞘之劍,鋒芒畢現。
紀空手天生膽大心細,對待困難,從來都是滿不在乎,不屑一顧。最初莫干的一擊的確讓他魂飛魄散,信心全無,可是他很快明白過來,害怕與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關鍵在於你要勇於面對。
放手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束手待斃,那就真的死定了!
紀空手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刀既在手,心已如磐石一般穩定。
莫干一眼就看出紀空手用刀並不在行,就像是一個常年掌勺炒菜的大廚,突然坐在古箏之前,要彈一曲《將軍吟》那麼滑稽,但這僅僅是他第一眼的感覺。他很快就發現,紀空手也許不善用刀,可是對高手之間的攻防之道卻有非常透徹的理解,彷彿在懵懂之間。他已參透了武道中的玄妙至理。
這實在是令人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若非是玄鐵龜之功,還會有什麼東西具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這不得不讓莫干收起了自己的小視之心,重新對眼前這位少年作出正確的評價。
他不再說話,也不想說話,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出招,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證實對方的實力。
殺心既起,天地頓暗,無數股有質無形的氣流奔湧虛空,壓力陡然劇升。
矛是好矛,足有一丈二長,精鋼玄鐵打造,矛鋒一出,與虛空驀生的狂飆融為一體,揚起漫天淒迷。
紀空手的眼芒為之一跳,心如不波的古井,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方這一矛的軌跡。他似乎不是刻意要想出一種招式來應對對方的這一招矛法,而是興之所致,隨後一揮,就在對方這一矛由虛空迫近的剎那,他手中的長刀「呼……」地一聲,帶出一股瘋漲的殺氣,迎向了長矛的氣勢鋒端。
他這一招純屬意想之招,刀在空中,一改刀固有的邪性,變作了長矛般的霸烈。
莫乾啞然失笑,看出紀空手竟然是刻意模仿自己的出手,這不得不讓他感到滑稽。
可是一笑之後,出現在莫干臉上的是一種訝異與震驚。他怎麼也沒有料到,紀空手雖然是在模仿他的招式,卻不拘泥於形式,以非凡的靈性與悟性,衍生變化著矛招中固有的精髓。
也就是說,紀空手的刀招形似矛招,但在對攻防之道的理解上已經跳出了固定的思維模式,更趨於實效性。
以敵之招,破敵之招,似乎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異曲同工之妙。
紀空手以其智慧,以及天才般的想像力,在剎那之間選擇了這樣一個絕妙的克敵之道。
這本身是一件只能想像卻很難付諸實踐的事情,所謂有招才能仿招,才能破招!以莫幹出手的速度與力度,根本不容對手有太多的耐心來思考,但這只是莫干的想法,事實上當這股靈異之力注入到紀空手體內經脈的剎那,紀空手的本身已在根本上有了質的飛躍,每一個感官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了異力的改造,完全可以在一瞬之間洞察到別人無法洞察的事情。
所以當莫幹這驚人的一擊乍起半空時,紀空手已經看到了他施展長矛的任何一個細節,從而毫不費力地以相同的刀招對應而出。
莫干的眼神陡然一跳,彷彿有凶兆發生,等他反應過來時,一股莫大的勁氣若潮水般瘋湧而來,眼看就要與自己的矛鋒相撞。
「呼……」刀氣直侵肌膚,令莫干的臉上如針刺般劇痛。他身經百戰,這點疼痛算得了什麼?他真正感到害怕的,還是紀空手劈來的這一刀!它就如一條吐信的毒蛇,正一點一點地吞噬著莫干勢在必得的信心。
是的,紀空手的確是用自己的刀模仿著莫干的矛招,無論是角度,還是出手的路線,完全雷同。但是當莫干看到這一刀時,根本就不相信這是模仿自己的動作,單就這一招的運用來看,紀空手的悟性遠遠超過了他在這招矛法上花費的十年浸淫。刀式一出,已經演繹出了這招矛法的精髓。
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真實地出現在了莫干的眼前,這就是一個奇跡。
而奇跡的背後,當然得歸功於這玄鐵龜中的補天石,若沒有這股靈異外力的存在,那一切奇跡都如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及。
莫干大驚之下,惟有退,因為他已看出刀中挾帶的勁氣十分霸烈,倘若自己與之硬抗,未必就能佔得便宜。
在退的同時,他反手一振,矛鋒斜斜劃出,迅速封堵了對方可能攻擊的線路。
奇怪的是,紀空手同樣選擇了退,完全與莫干一樣的身法招式。這情形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同門師兄弟在切磋武功,渾不似一場生死較量,引得韓信都忍不住莞爾一笑,緊張的心情減弱幾分。
莫干沒有笑,也笑不出來。紀空手雖然一直在模仿著他的招式,但絕對比他更懂得利用矛招中的神髓。紀空手之所以連這一招也模仿下來,是因為不想破壞矛招之間的連貫性。
他已經漸漸感受到了紀空手給他帶來的壓力,這股壓力淡淡地從他的心底萌發,讓他感覺到了驚懼,揮之不去,就像是緊緊附隨的鬼魂,始終有陰魂不散的感覺。
莫干眼見形勢愈發對己不利,心神一動,頓時想到了一個可以對付紀空手的辦法。
他倒退三步,突然舉劍一橫,矛鋒轉向了自己的咽喉,仿如自殺一般。
他倒想看看,紀空手既要模仿,是不是連這一個動作也能模仿得像。
「我還不傻!」紀空手沒想到莫干會作出如此怪異的舉止,輕輕一笑道。他只是舉起刀來,橫在胸前,一雙眼睛緊盯著莫干,就像是在看一個傻瓜一般。
就在這時,莫干的頭突然向後一仰,矛鋒貼臉一旋,直逼向紀空手的咽喉!「嗤嗤……」直響中,猶如一道決堤而出的洪流,聲勢之大,令人咋舌。
這是一記絕殺,一記真正的絕殺!
紀空手只在這一刻才驚醒過來,再想出手,已是遲了半拍。他終於明白:與人對敵,你永遠不能把對手當傻瓜。在這個世上,沒有誰比誰傻多少,你若真是要把他當傻瓜看,他也只是在裝傻,甚至是裝豬吃象。
可惜,他這明白來得太遲了,這種一瞬間的失誤也許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作為代價。
紀空手的眼睛一閉,心中頓感徹寒……
他之所以要閉上眼睛,是不想看到自己流血,更不想看到自己的生命竟然是以這種方式結束。
他感到了矛鋒在虛空中湧動的氣旋,感到了那空氣中奪人魂魄般驚人的壓力,他甚至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死亡氣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呼……」地一聲爆響,從天空中炸出,一件物事陡然旋上虛空,如電芒般撞向莫幹那咄咄逼人的矛鋒。
「轟……」地一聲,兩股勁氣悍然相撞,莫干只覺手臂一麻,長矛幾欲脫手。
他驚懼之下,撤步飛退,定睛看時,才知撞開他這威力驚人的一擊的東西竟是一隻土製的酒碗。
一隻酒碗,已成粉碎,碎片散落一地,彷彿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
每一個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一個方向,凝集在一個人的身上。因為只有這個人,手裡有過這個土製的酒碗。
那位神秘人依然靜靜地坐在那裡,身體紋絲不動,就連他那只端酒碗的大手,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懸凝空中。惟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上已不再有碗。
莫干的人退出三丈開外,這才眼芒一寒,冷冷地望向這神秘人道:「閣下是誰?何以一直跟蹤在下,還要干涉莫某的大事?」
那神秘似乎充耳不聞,啃下手中的最後一塊狗肉,這才拍拍手來,抬起了藏在竹笠下的面容。
這是一張人到三十常有的面容,眉宇緊鎖,臉色鐵青,顯得極是剛毅。他的神情裡不經意間流露出對人世的徹悟,更有一種歷經世事的滄桑,眼芒迫出,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
當他的頭抬起的剎那,無論是紀空手、韓信,還是莫干,三人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人竟會是烏雀門門主樊噲!
樊噲站起身來,面對莫干射來的咄咄眼芒,渾似不覺,沉聲道:「莫干,你也太不要臉了吧?對付一個孩子,還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莫干臉色一沉道:「你樊門主跟在我的後面,難道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嗎?」
樊噲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想看看你莫干究竟在幹什麼,誰叫你這段時間老是鬼鬼祟祟的?」
莫干冷哼一聲道:「原來你是劉邦派來監視我的。樊門主,你們這樣做可就太過分了,當初我們七幫結成同盟時曾有約定,雖為同盟,不到非常時期,還是應該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管好自己幫中的事務。」
莫干所言的確屬實。當時七幫同在沛縣開山設堂,結成同盟,原是為了應付愈來愈亂的天下大勢而採取的權宜之計,樊噲只是烏雀門的門主,與莫干身份等同,他這樣做,難怪會讓莫干心中火起。
「我這樣做一點都不過分,此時正是非常時期,再過幾天,就是我們七幫約定的會盟之日,我可不能因為你的原因而損害了我們七幫的利益。」樊噲斷然答道,眼芒迫出,懾人之極。
莫干與樊噲雖然同在沛縣,但交情不深,一向對這位豪爽正直的烏雀門門主心存忌憚,因為他花間派做的是見不得人的買賣,所以經常遭到樊噲的冷眼相待。
「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不放心我?」莫干畢竟是一幫之主,自有幫主的風範,傲然問道。
「正有此意。」樊噲的回答毫不客氣,一字一句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近段時間你和青衣鋪的章老闆究竟在幹些什麼,只有你們自己心裡明白!」
莫干臉色一變道:「這只是敝幫幫內的事務,用不著你來橫加指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知道樊噲難纏得緊,為了能夠順利得到玄鐵龜,不由口氣一軟道:「不過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次我來這裡的確是為了個人的一點私事,你就請便吧。」
樊噲這才將目光投向了紀空手與韓信,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紀空手與韓信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樊噲,驚喜之下,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因為他們都對樊噲充滿信心,只要有他在,自己二人絕對是安全的。
「不巧得很,這雖然是你個人的私事,卻涉及到了我的兩個朋友,看來我是不管不行呀。」樊噲淡淡笑道,同時腳已踏在了連結索橋的鐵鏈之上。
此刻的索橋木板已毀,只有四五根兒臂粗大的鐵鏈橫亙空中,樊噲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如履平地一般穩定,身體竟然沒有一絲的晃動。
「他們不過是淮陰城的兩個小混混兒,怎麼會是你樊門主的朋友?」莫干一臉狐疑,隨即搖了搖頭道:「這只是你編出來的一個借口。」
他的眼芒中驀起凶光,盯著樊噲的人行到索橋中段,大喝一聲,振出長矛,用力戳向索橋的鐵鏈上。
「嗤……」火花迸射中,鐵鏈應聲而斷,「呼啦……」一聲跌下谷中。樊噲借勢落到另一根鐵鏈上,行得幾步,莫干的矛鋒又戳向了他落腳的那根鐵鏈上。
莫干的動作非常快捷,意圖十分明顯,就算不能使樊噲摔入谷底,也不能讓他從容過橋。
樊噲只有加快腳步,電疾般通過索橋,眼見還有三四丈遠,陡然大喝一聲,藉著鐵鏈一彈之勢,飛身向對岸縱落。
他人在半空之中,已然拔刀在手,驚天動地般一刀劈下,猶如雷鳴電閃。
莫干心驚之下,矛從手中振出,矛未至殺氣破空,籠罩八方,封鎖了對方的每一個攻擊角度。
「轟……」兩股氣流迸撞一處,掀起氣浪無數,莫干身形一晃間,卻見樊噲在空中打了個旋,穩穩地落在了懸崖邊上的一塊大石上,身後已是百丈深谷。
「你竟然想置我於死地?!」樊噲身形落下後的第一句話,是從牙縫中迸出的,任何人都聽出了他話中的殺意,更感到了那種潛在的危機。
莫干偷襲不成,心神倒鎮定了許多,既然彼此間扯破了臉皮,也就沒有必要假惺惺地客套下去,當下冷哼一聲道:「你以為你是誰?要不是看在劉邦的面子上,我早就想動手了,還會等到今天?」
樊噲不怒反笑道:「原來如此,你總算說出了心裡話。」
莫幹道:「其實在我們之間,從來都是貌合神離,誰的心裡都看不起誰,難得今次有這麼一個大好機會,不如趁早作個了斷。」
「痛快。」樊噲拍掌笑道,忽然臉色一沉:「那就握緊你的長矛,讓我見識一下你賴以成名的三煞矛法!」
他的聲音很冷,冷得就像飄舞空中的飛雪,帶出瘋漲的殺意。紀空手的眼睛一亮,專注著這場即將爆發的高手決戰。對他來說,這種機會殊屬難得,正是可以讓他見識和體驗的一個大好機會。
樊噲的腳步微呈丁字,大手微微一緊,便聽得骨節「辟哩叭啦」一陣暴響,只聞其聲,就已經讓人感受到了那種強猛的力道與濃烈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