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噲要出手了,這種徵兆和直覺頓時進入了莫干的意識之中。他微微退了一步,眼芒緊盯住樊噲的身影,想起了一些關於樊噲的傳說,就像一把帶血的利刃紮在他的心口一般。這些故事帶著巨大的殺傷力震撼住了莫干的心靈。
樊噲這隨意地一站,不露絲毫破綻,他的整個人猶如山嶽傲立,眼芒掃過,虛空中的氣勢如潮翻湧。
空氣變得沉悶,一種讓人幾乎窒息的沉悶,猶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兆。氣壓劇增,難以呼吸,漫舞的山風彷彿也在這一刻靜止,任由一股淡淡地、淡若雲煙的殺氣充斥在這片空間,醞釀著一種肅殺的氛圍。
樊噲踏出了一步,只有一步,卻帶出了幾乎讓人在瞬間崩潰的壓力。這種壓力不僅體現在行動上,更體現在精神上,他氣勢已經瘋漲到讓莫干無法承受的地步。
出手,是個困難的決定,特別是在樊噲這種高手面前出手,未必是明智之舉,但對莫干來說,他已沒有退路,也別無選擇。
他只能搶在樊噲之前出手。
「呀……」他一聲大喝,長矛震顫著破空而出,殺氣如硝煙瀰散。他看到樊噲此刻所處的位置並不好,只要自己能逼退他向後移動一兩步,就可以讓他墜入百丈谷底。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莫干明白這個生存的法則,所以他一旦出手,毫不留情,已是全力以赴。
樊噲沒有動,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的勁氣全部聚集到了一點之上,那就是他手中的長刀。他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斬盡殺絕,否則讓花間派的人知曉,必是後患無窮,甚至有可能影響到七幫會盟。
刀,破空而出,殺氣已侵入到莫干七尺之內。樊噲既起殺心,當然算計到了在什麼距離之內可以對敵人造成最大的傷害,惟有如此,他才有絕對的把握做到殺人滅口。
刀鋒劃過虛空的軌跡,如一道筆直的線,沒有詭異的角度,也沒有招式上的變化,就是用一種最簡單的方式,滿帶勁力,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直進。
力道的大小與速度的快慢是成正比的,只有奇快的速度才能使力道在瞬間爆發。樊噲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刀一出手,平平淡淡,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但是絕對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快、更好,整個動作宛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讓任何敵手在這一瞬間都感到了心跳的加劇。
「呼……」樊噲的刀鋒終於在去勢將盡未盡之時,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就像一塊巨石從高空砸向一潭死水,頓時掀起滔天巨浪。
「轟……」沒有人擋得了這驚人的一擊,莫干也不例外。他勉力擋擊了樊噲三刀之後,人已退出了一丈開外。
勁風閃射出道道狂飆,夾雜著一溜一溜炫人眼目的火星,端的駭人之極。
莫干顯然沒有想到過樊噲的武功會是如此可怕,在他瘋狂的刀勢之下,自己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這使他為自己一時的大意而後悔不迭。
其實在七幫的各大首腦之間,武功修為上的差異並不懸殊,誰與誰相爭,也只在一線輸贏,沒有人敢說有必勝的把握。樊噲能在一上來就佔得先機,那是因為他有勢在必得的信心。
「呼……」刀風再起,幻化出一道美麗而詭異的亮弧,在莫干一退再退之際,陡然繞過他的身形,向他後退的空間爆炸擴散。
莫干大驚之下,斜飛七尺,同時矛鋒連擺,在空中振動出無數個氣旋漩渦,企圖爭取到一點給自己緩衝的時間。
那有質卻無形的氣旋漩渦,一時間把整個虛空變得如一潭暗流湧動的深淵,不僅深不可測,而且凶險無比。
樊噲眼中驟然發亮,似乎他天生是個冒險者,愈是遇到凶險時刻,他愈是感到興奮,驀然間暴喝一聲,長刀由上而下劈將過去,竟然斬斷氣旋漩渦,將之螺旋撕扯吸力化為無形。
就在他斬斷最後一個氣流漩渦的剎那,一股大力沿著刀身傳來,迅速封住了他的長刀將去的每一個方向。
空氣中頓時旋起激烈碰撞的氣流,滿地的野草、沙石、斷枝、落葉不時激飛半空,彷彿充斥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沉重壓力。
樊噲對莫幹這種能在自己強攻之下猶能反擊的應變能力大是讚歎,心中更是不敢有絲毫大意,長刀一凝,生出一道道利如鋒刃一般的勁氣,迎向了對方萬千矛影的中心。
紀空手與韓信看得瞠目結舌,人在數丈之外,肌膚仿如被針刺般刺痛,十分的難受,若非有靈異外力強撐體力,只怕勁氣帶出的壓力已足以讓他們昏死過去。
「呀……」樊噲與莫干同時暴喝一聲,恰似兩道驚雷同時炸響空中。
「轟……」長刀與矛鋒在空中悍然撞擊,激揚起無數道狂猛的勁風,將兩人的頭髮、衣衫,包括身體同時向後飄飛,驚人的壓力,讓人有呼吸不暢之感。
樊噲忍住氣血翻湧之苦,一退之下,強行再撲半空,身如大漠飛鷹,刀如撲食的鷹爪,罩向莫干而去。
這正是樊噲的可怕之處,他似乎天生要比常人更能忍受惡劣的環境、難於承受的痛苦,所以他往往能比別人更快更好的抓住機會。一個原本看來不是機會的機會,但在他的眼中,只要好好把握,就絕對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面對如此凶悍勇猛的樊噲,莫干縱想掙扎反抗,也是有心無力,他已經無心再戰了,只想逃,逃得愈遠愈好,恨不得一退就在千里之外,讓樊噲無從追起。至於玄鐵龜、紀空手……這些彷彿都與他沒了干係。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對於每一個人來說,只有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可惜的是,只有在人即將要失去它的時候,才會真正懂得它的珍貴。
天地間彷彿靜寂下來。
雖然樊噲的人在動,刀在動,但在莫干的眼中,似乎都不重要,要命的是樊噲身上透發出來的那股殺氣,猶如毒蛇般正一點一點地吞噬著他體內的生機。
但是,就在樊噲的身體騰空到最高點的剎那,「嗖嗖嗖嗖……」四響連發,四支勁箭以奔雷之勢裂破這靜寂的虛空,突然打破了樊噲此刻佔據的優勢。
這四支勁箭來得這麼突然,而且出手的時機顯然經過精心選擇,一看便知是出自深諳偷襲之道的善射者。
此時樊噲人在空中,無處借力,但真正致命的是,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莫干竟然還有埋伏在側。
這並不是說這些援手的武功高到了連樊噲也無法覺察的地步,其實連莫干也對這一幕感到莫名其妙。這些人正是李君帶領著一路追殺而來的人馬,等到他們趕到索橋附近時,莫干與樊噲已經交上了手,他們只能躲在暗處伺機待發,想不到竟然被他們等到了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小心!」紀空手情不自禁地驚呼一聲,明知於事無補,然而情由心生,不能自抑。想到如樊噲這等慷慨豪邁之壯士,竟然就要死於宵小暗箭之下,不由黯然神傷。
他揮刀而出,攻向了已然站定身形的莫干,雖然他明知這是實力懸殊的一戰,但是他未想輸贏,只想著為樊噲爭取一點時間,以免他受到暗箭與莫干的夾擊。
這四箭奔襲的路線非常奇妙,前三箭分呈「品」字形而來,另有一箭暗伏於後,不僅攻擊的角度不同,先後的秩序也有所不同,充分顯示了射手巧妙的構思與精妙的配合。樊噲手中只有一把長刀,若要一刀化解這四箭各種不同的攻勢,似乎很難,就連莫干也被這驚人的突變而驚喜,隨手揮矛與紀空手周旋,餘光卻始終盯向了人在半空中的樊噲。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就在這一刻間發生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這四支勁箭穿越虛空的軌跡,每一個人都感到了這勁箭破空帶來的殺氣,眼看樊噲的整個人就要陷入這箭矢的射殺之中時,驀地眼前一花,那四支勁箭竟然憑空不見了。
是的,這四支剛才還是凜凜生威的勁箭的確不見了,不見的意思,也就是指它們憑空消失了,沒有人看清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有人揣度這箭矢已經射入了樊噲的體內,所以不見其形,但看到樊噲穩穩落落的英姿,又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惟有莫干,才真切地看到了箭矢消失的整個過程,心中不由大駭。
原來樊噲的長刀橫在前方,就在要與箭矢相觸的剎那,陡然爆發出一股強大吸力,使得三支勁箭改變方向,就像羽毛沾在刀身一般,作急劇地環繞旋轉,同時他的另一隻大手早已張開,往虛空一探,將第四支勁箭也抄入掌中。
這種出手的時機與反應都快得驚人,所以紀空手與韓信雖然有靈異外力護體,卻依然不能看清楚樊噲的動作,就在眾人還在暗自揣測之際,「嗖嗖……」之聲又響,四支勁箭再次出現於虛空,較之先前的來勢更猛、更烈,分四個不同方位反噬而回。
「呀……」幾聲慘呼同時響起,幾條人影從暗處跌出,掙扎幾下,俱都斃命。莫干見勢不對,騰身直縱,擺脫紀空手的糾纏。
樊噲縱身向前,只見三五件兵器橫在前方,由不同的角度出手,力道有大有小,但是它們的目標顯然是一致的,就是要阻住樊噲的追擊之勢。
這些人影都是李君及其屬下由靜轉動時的身影,他們也很想逃,但是卻不敢,因為他們知道,逃只是一條死路,即使逃過了樊噲的追殺,也逃不過花間派幫規的嚴懲,與其如此,倒不如負隅頑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呀……」樊噲暴喝一聲,長刀泛出一片陰森森的白光,閃耀眼目,如大江巨浪狂湧而出。
「呀……呀……」在樊噲的強力衝擊下,沒有人敢不避其刀芒,勁風隱挾朵朵氣旋,擊得眾人無不紛紛跌退,腳步稍慢者,在樊噲的一劈之下,絲毫沒有還手之力,惟有嗚呼哀哉,中刀斃命。
眨眼間樊噲已搶到李君身前,左手一探,眼見就要抓到李君胸口,突然回肘一旋,亮出右手的刀鋒,硬生生地將李君的頭顱旋飛半空。
只一招,他就將李君斬於刀下,其功力之深,聲勢之烈,一個「勇」字又怎能說盡他的了得?
莫干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心中再也不存僥倖,猶如一隻受傷的狐狸般在山林間一路狂奔,眼看就要消失在樊噲的視線範圍之內了。
「他……他……他跑了。」紀空手猛然發覺,驚呼道。
「他跑不了!」樊噲冷冷一笑,身形陡然佇立不動,宛如一枝雪中的傲梅,臉上籠罩出一層如嚴霜般的殺氣。
他的手本是空無一物,卻在虛空中信手一抄,一把寬不盈寸、長不及尺的鋒利小刀出現在他的指間。
此刀通體透亮,形如雀翼,鑄工精巧,製作精良,堪稱是難得一見的兵中上品,道上的朋友只要認識樊噲的,都知道樊噲善於用刀,長刀所向,誰不忌憚三分?卻很少人知道樊噲的身上還有這種小刀。其實樊噲自己倒一向認為,他的飛刀才是自己真正的絕活,小刀的威力甚至遠遠超過了長刀,可惜的是別人都不相信。
但是紀空手卻深信不疑,因為當他第一眼看到這把飛刀的瞬間,就感到了那刀中帶出的靈動與殺意。
一把靈動的飛刀,絕對也是一柄要命的飛刀,自這把飛刀出現在樊噲的手上時,紀空手就為樊噲身上所具有的強大自信而怦然心動,折服不已。
這種自信,就仿如是一個土木大師手裡拿著曲尺木規;也仿如一個烹飪大廚手裡拿著瓢勺鍋鏟。當他們的手中持有了最稱心、最拿手的工具時,才可以蓋得起精美的建築,炒得出上佳的美味,而此刻的樊噲,亦如同是玩擲飛刀的大師,只要他手中的飛刀一出,必定只有一個結局——例無虛發!
能射出「例無虛發」的飛刀的手,當然應該是一雙非常穩定的大手。樊噲雙指夾刀的手懸凝空中,穩定得就像是一道山梁橫亙於虛空。
「嗖……」刀終於出手,似有刀聲,又似無聲,若有若無間,紀空手注視著他微微一振的手腕,手腕中的青筋根根隱現,顯示出樊噲用上了多麼巨大的力道。
一道白光泛起,只亮了一瞬,沒有人看清它的軌跡路線,它就消失在了山林的盡頭,而盡頭處正好是莫干即將消失的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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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噲緩緩地走了過去,彎腰、拔刀,任血從莫干的體內濺射出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當他回身而走時,便聽得「砰……」地一響,莫干的屍身這才滾下了百丈谷底。
樊噲的眼芒中綻射出一股驕傲,為自己剛才出手的這一刀而驕傲,他根本就不關心莫干是否還能活著,他覺對有這種自信,只要自己的飛刀一出,就代表著死神的降臨。
《滅秦記》卷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