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與常人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來自於常人,卻超越於常人,只要需要,他可以隨時發揮出體內的潛能,做出一些常人永遠無法企及的事情。
紀空手似乎正是這一類人,所以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慌,也沒有任何的恐懼,就在敵人驚詫莫名之時,他卻笑了。
他笑了,臉上泛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帶出一種不屑的神情。沒有人知道紀空手何以會笑,何以在這種險境中還有心情發笑,但每一個人見到他的笑容之後,都會為他的自信與勇氣所震撼,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敢跨前一步。
對紀空手來說,事已至此,無可畏懼,只有做到真正的無畏,他才有機會突破重圍。假如畏手畏腳,今日的大鐘寺,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用藐視的目光去看待眼前的敵人,而他手中的離別刀,正一點一點地橫移胸前……
「世人都說,淮陰的紀空手絕頂聰明,如今看來,倒有幾分誇大之辭,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最靠前的那位殺手突然開口,聲音之冷,就像是地上的殘冰碎雪。
紀空手依然靜立,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你若是真的聰明,就應該放下手中的刀,乖乖束手就擒。只有那些愚笨之人,才會相信自己憑一把快刀就能闖出這大鐘寺去。」那人哈哈一笑,似乎有幾分得意。
「閣下貴姓?大名如何稱呼?」紀空手並不著惱,而是非常有禮地問道。
「在下姓衛,別人都叫我衛十九。只要你放下刀來,我衛十九保證可以讓你揀回一條小命。」這衛十九出口便打包票,一看就知是個說慣大話的角色。
「原來是衛十九,久仰,久仰。」紀空手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道:「雖是久仰,卻是頭回見面,久仰你一向胡砍大氣,今日見面,始知聞名不如見面。」
此話一出,殿中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衛十九顯然吃了一驚,不由重新打量起紀空手來。他很難相信,當一個人陷入絕境時,居然還能保持調侃說笑的心情,這簡直讓人不可理喻!通常出現這種情況,不是紀空手瘋了,就是他另有所恃。
想到這裡,衛十九看了看四周,不禁搖了搖頭,然後與衛十七、衛十五交換了一個眼神,腳步移動間,形成三角進攻之勢。
「你馬上會發現,這一切並不好笑。」衛十九狠狠地瞪了紀空手一眼道。
紀空手卻沒有回答,對方腳步的移動,讓他的眼中明顯多出了一絲詫異。
他雖然不知衛十九究竟是何許人,但據他所猜,想必與問天樓有所聯繫。這些人與問天樓是怎樣的一層關係,這似乎並不重要,可怕的是他們採取的三角進攻的確是攻防之道中非常難防的戰術之一。
以三角為支撐點,攻防互換,互補遺缺,其效力如何,少有人知道,但只要是稍懂土木知識的人都明白,三角是最有效的平衡之道。
紀空手不是車侯,不是土行,所以他不知道三角在土木中的妙用,但他作為一個武者,一眼就看出了衛十九三人採取的戰術非常之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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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音先生的眼中,樂道三友無疑是最忠誠的戰士,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有開山立派的實力,比及江湖中的一些宗師級人物,也毫不遜色。可是他們卻沒有為聲名所惑,而是甘心默默無聞,躲在五音先生之後,為自己追求的理想和信仰而奮鬥。
當這些影子從林木中晃悠而出時,樂道三友無不一驚,他們的手已經按在了自己所用的兵器之上,只等五音先生一聲令下,他們就將展開一場無情的殺戮。
但五音先生卻沒有出聲,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只是將自己如電般銳利的眼芒逼射在十丈開外的衛三少爺的臉上。
衛三少爺彷彿視若無睹,淡淡而道:「你知不知道,何以家父會選擇我做衛三公子的影子,而不是讓衛三公子做我的影子?」
五音先生旋即想到了答案,卻不說話,因為他忽然發現這個答案太過可怕。
「是的,你一點都沒有猜錯,因為在家父的眼中,他老人家認為我比衛三公子優秀。」衛三少爺似乎捕捉到了五音先生臉上的一絲變化,道。
五音先生相信衛三少爺絕對沒有自吹自擂的意思,相反,打一開始,衛三少爺就給人一種敘述故事的感覺,平平淡淡之中,不斷給人施加壓力。
這是一種心理戰術,五音先生聽說過江湖中有人擅長此術,卻從未見過,今日總算是開了眼界,同時也認識到了其厲害之處。
「這個答案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五音先生再次深吸了一口氣道:「江湖五大豪閥之中,說到武功,可以說是各有所長,並駕齊驅,絕對沒有人敢說自己有必勝對方的把握。我曾與衛三公子有過相逢,雖然未戰,但彼此間惺惺相惜,誰也不敢小視對方。假如說你比衛三公子還要優秀,那麼你這口氣實在大到了狂妄的地步,不僅可以凌駕於五大豪閥之上,放眼天下,又有誰還能是你的敵手?如蒙不嫌,我倒有心驗證一下。」
五音先生說到這裡,不敢大意,已將羽角木取在手上,只要無忘咒一起,他的攻勢便將在瞬息之間爆發。
衛三少爺微微一笑道:「我所說的優秀,並不是單指武道。說到武功,我問天樓中,只有一個天才,那就是衛三公子。而我雖然在武學修為上有所不及之外,論及其餘,只怕他都得甘拜下風。」
他這口氣的確大得可以,但聽在五音先生的耳中,卻絲毫不覺得他有誇大之辭。因為自對方現身以來,五音先生就感到自己一直處於被動之中,完全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節奏。
這的確是一件十分怪異的事情,更是五音先生成名之後遇到的僅有的一次,這讓他不由得更加小心謹慎起來。
要想打破這種被動的局面,惟一可行的辦法就只有採取主動。所以五音先生不再猶豫,羽角木在胸前一橫,道:「既然你在武功上有所不及,我當然只有先領教你的武功了。」
他已看出這數十名影子軍團的戰士個個身手不俗,假若時間拖得越長,於己越是不利,自己若想突圍而去,惟有速戰速決。
「這可有失你大家風範!」衛三少爺微微一笑,手已握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便在這時,一條人影從五音先生的身後閃出,大聲喝道:「對付你這種人物,何需先生出手?有我執琴者足矣!」
執琴者搶在五音先生之前掠出,身形之快,逾越電芒,本是空無一物的雙手,在行進間已然多出了一桿長矛。
五音先生微微一驚,明白執琴者的用意所在,頓時有幾分感動。
執琴者之所以要搶在五音先生之前出手,是想讓五音先生看清衛三少爺的武功路數,從而對症下藥,一舉擊破。但若是兩者武功過於懸殊,執琴者不僅達不到自己的目的,只怕性命堪憂。
五音先生正要將他喝退,突然間便見衛三少爺的身後悄然閃出一條人影,冷哼一聲道:「在下衛四,領教知音亭高手的高招!」
他的話音一落,人如鬼影般直進,劍自林木間閃出,晃閃虛空,搖曳出一片詭異劍影。
此劍一出,五音先生不由得暗暗為執琴者捏了一把冷汗,同時也將目光瞟了衛四一眼。這衛四的劍法,的確達到了一定的水準,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執琴者卻夷然不懼,長矛振出,迎頭面對,絲毫不想作任何的閃避。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既是雙方之間的第一戰,誰也不想因為自己而失了氣勢。
「轟……」劍矛終於相擊,爆出狂猛氣浪,向四方流瀉,散雪為之而起,瀰漫空中。
兩人的身形同時退了數步,然後長嘯聲起,衛四的劍再一次劃出詭異的弧跡,逆風掠進。
此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調勻呼吸,重新發起攻擊,其內力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五音先生心中暗忖:「此人的武功,絕對不會在執琴者之下,但以我的見識,在此前卻從未聽人說起江湖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難道說這影子軍團真的是藏龍臥虎,人才濟濟?」
饒是如此,五音先生依然對執琴者的武功抱有信心。樂道三友雖然很少出手,但只要出馬,從無失手的記錄。
「呼……」果不其然,當衛四的劍斜刺而來時,陡覺手腕處傳來一股大力,卻是執琴者手中的長矛揚起,正好截擊在劍勢前行的路線。
劍矛撞擊出一溜絢爛的火花,映紅了兩人猙獰的臉,可以看出他們已是全力以赴,一拼生死。
執琴者的腳步快得令人難以想像,配以詭異的步法,是以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反應。在迎擊了衛四這異常快速的一劍後,他的長矛一蕩之下,振顫出萬千矛鋒,直逼衛四的頭頂而來。
衛四駭然而退,斜劃劍鋒,企圖阻擋住執琴者攻擊的速度。對方表現出來的剛猛與霸烈完全出乎衛四的意料之外,令他頓有措手不及之感。
但他既然敢出頭應付首仗,自然有一定的本事,所以雖驚而不亂。在退的同時,非常講究步法的靈動,突然間閃入一棵大樹之後。
這片密林中的參天大樹實在不少,聳立於群林之間,頗有威勢。假如衛四企圖借樹身的掩護來與敵人周旋的話,以短劍制長矛,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可惜的是執琴者看到了這一點,根本就不想入林追擊,只是將長矛橫於胸前,傲然道:「請出林一戰!」
衛四得意地一笑,道:「你不敢入林一戰,就算你輸了吧,快滾回去,另換人手吧!」
執琴者顯然沒有料到對方竟是這般無賴,眉鋒一跳,冷哼道:「想不到江湖中還有你這樣的一號人物存在,倒也稀奇!」
卻聽衛三少爺在一旁微微笑道:「江湖之大,本就無奇不有,沒有旁門左道,就顯不出名門正派;沒有他衛四的見機應變,也就顯不出你的冥頑不化來。身為一個武者,既有勝負之分,那麼不敗就是目的,只要目的達到,又何必在乎使用什麼手段呢?」
他的話引來一陣掌聲,抬頭一看,原來是五音先生雙手互擊,一臉冷笑。
「佩服,佩服,我雖然不知你比衛三公子的哪一點更加優秀,但有一點,我相信衛三公子是拍馬難及的。」
「哦,能得到五音先生的誇讚,天下少有,我倒想請教一二。」衛三少爺淡淡地道。
「那就是你不要臉的功夫,比起衛三公子來似乎又多了不少的火候,堪稱不要臉之致啊!」五音先生哈哈大笑起來,眼芒鎖住衛三少爺的臉上,很想看看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衛三少爺並不生氣,而是得意一笑道:「你說對了!我既然身為他人的影子,身體性命尚且不屬於我自己,要這張臉又有何用?武道最終的目的,就是打倒敵人,保全自己,無論你使用什麼手段,若是因為面子而敗在別人之手,那這面子便是失敗的禍首,頂個屁用。所以我影子軍團的第一條訓令,就是不擇手段,達到目的!」
執琴者突然冷哼一聲道:「你如果認為他躲在林中我就毫無辦法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說到這裡,他的手微微一動,便聽「啪……」地一聲,手中的長矛竟然縮變成只有三尺左右的短矛。
衛四看在眼中,不由大駭,他之所以不顧身份躲入林中,是看準了這片密林的林距不大,假如執琴者追入林中,其長矛顯然不及自己的劍靈活,而且在演繹攻防之道的同時,必將受到林木的制約。這樣一來,自己就可以穩操勝券了。
但他絕對沒有想到執琴者的長矛還會變化,一旦變成三尺短矛,那麼自己的如意算盤也就落空了。
執琴者強行入林,踏雪而進,瞅準衛四藏身的大樹,步步緊逼。
衛四驟然感到了一股驚人的壓力。
「呼……」他採取了先發制人的戰術,劍勢一變,如靈蛇一般跳躍虛空,竟可藉著樹身作出彎曲繞樹的攻擊。
執琴者的短矛隨之而動,說變就變,竟然跟隨在長劍之側,格擋不停,伺機還作出必要的反擊。
「叮……當……」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兩人的動作都是以快制快,剎那間互擊了十數回合,衛四似乎是力有不支,突然向林後飛竄。
五音先生一直注視著交戰的雙方,也看出執琴者漸漸佔據上風,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衛四會這麼快就選擇了敗逃。
他覺得這有悖常理,是以心中頓生警兆。
「窮寇莫追!」他發出了警告。在他看來,一切反常的背後,其實都蘊含著危機。
可惜他出聲太晚了,執琴者短矛一振,早在五音先生出聲之前已然緊追對方而去。
他並非不懂得「窮寇莫追」的道理,只是他對衛四剛才的行事作風實在著惱,恨不得將其殺之而後快,同時在他追擊的同時,目光緊緊盯住衛四的一舉一動,生怕對方另有詭計。
衛四退出數步之後,開始繞樹穿行,偶爾在退的同時,也能藉著大樹的隱蔽,作出一連串的反擊。
執琴者心中無名火起,雖然在表面上看,自己佔到了上風,實則這衛四狡猾至極,根本讓自己無可奈何。當下也不猶豫,暴喝一聲,短矛加速前進,借樹幹一彈之力,飛撲向衛四的背部。
兩丈、一丈、七尺……
短矛激起的罡風,捲起地上無數的積雪,那種霸殺之氣竟有勢在必得的信心。
「呼……」衛四顯然感到了這如潮般的攻勢,無可奈何之下,回手一劍,正好點擊在矛尖之上。
一股莫大的巨力透過劍身,傳至衛四的手臂,將他的整個人帶起,向一棵大樹撞去。
執琴者微退兩步,身子不退反進,又揮矛追擊而去。
但就在這時,執琴者的眼中突然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他前行的腳下,原是一塊積滿散雪的平地,突然間兩邊一分,裂出一個如怪獸的大嘴一般的黑洞。
這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這黑洞之中,突然標射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芒,直迫向執琴者的咽喉。
這顯然是對方事先設下的伏擊!當衛四的身形在大樹上一撞之後,藉著反彈之力揮劍反擊時,執琴者心中已然明白自己落入了敵人的陷阱中。
他已剎不住身形,在向衛四發出這致命一擊的時候,已盡全力。此刻面對伏擊者突襲的一劍與衛四反攻而來的一劍,他手中的短矛只能格擋得了其中的一劍,而另一劍,他又如何化解?
這似乎已成難題,一個要命的難題,不過對執琴者來說,時間上不容許他有任何的遲疑,無論是否解得開這個難題,他都得解,無非是解開生,解不開死。
他暴喝一聲,首先將自己的短矛以無比精確的準度點擊在偷襲者的一劍上,然後借這一擊之力,強行橫移了七寸,讓出了自己的肩頭。
他這麼做的用意,就是欲以最小的代價換取自己求生的希望。經驗告訴他,只有懂得取捨,才是搏擊之道的行家。
果不其然,「嗤……」地一響,衛四的劍芒穿透了執琴者的左肩,鮮血四濺。那股衝擊之力帶動起兩人的身形飛往虛空,執琴者甚至看清了衛四那猙獰的笑臉。
「去死吧!」衛四近乎得意地叫道。
「就是死,老子也要讓你陪葬!」執琴者的臉已經完全變形,肩上的劇痛使得他的聲音更像是野狼般的嚎叫。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然抬起了自己的腳,等到衛四注意到這隻腳的時候,它已經到了他的胸前!
沒有人會想到執琴者在遭受重創之際還能這般勇悍,更沒有想到他的腳不僅有力,而且比電芒更快。衛四也不例外,所以一聲「蓬……」地悶響之後,兩人的身形同時向後跌飛。
執琴者的肩上插劍,人在空中飛跌,滑翔了數丈距離,眼看就要跌落在五音先生的面前。突然間,五音先生與弄簫書生、彈箏女同時撲出,搶在執琴者落地之前,將他一手抱起。
但就在這一刻,五音先生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股危險,雖然只是一種直覺,卻異常清晰,清晰得就像是馬上就要發生什麼一般。
高手的直覺通常都不會錯,所以五音先生相信這股危險的存在,可是他明明看見衛三少爺佇立未動,危險何在?
可是當他真的看到衛三少爺起動的身形時,心頭突然一寒!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手在剎那間竟然不能動彈,好像被一雙精鋼打製的鐵銬箝住一般,而這對鐵銬,竟然是一雙活生生的大手!
大手的主人,竟是遭受衛四重創的執琴者,與此同時,五音先生只感到背上一陣冰涼,數股大穴都已被人在身後控制。
五音先生做夢也沒有想到,殺機會來自身後,會來自樂道三友的聯手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