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心中驚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明明身負重傷,怎麼會不到兩個時辰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莫非他受傷乃是使詐?」
思及此處,劉邦頓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如果單單只有一個五音先生,他並不懼怕,但是再加上一個紀空手,兩人聯手,只怕今日就是一場惡戰。
劉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盡可能地冷靜下來。雖然在他的身後還有眾多高手,但他更需要像衛三少爺那等級數的高手增援。
不經意間,他作出了一個手勢。這是一個約定的暗號,隨即便有一串煙花升上空中,耀眼奪目,照亮半空。
他知道,最多不過十息時間,衛三少爺就會趕到。他需要以絕對的優勢來對付五音先生與紀空手,儘管紀空手此刻不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當衛三少爺帶著影子軍團出現在劉邦的身後時,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訝然與駭異。因為他們明明看到五音先生在逃出樂道三友的制穴禁錮之後,根本就失去了還手之力,又怎會在數個時辰內,整個人又重新煥發出無窮無盡的生機,散發出近乎張狂的戰意?
這是一個謎,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平添出無盡的壓力。
但對劉邦來說,他更想知道的是,紀空手現在躲在哪裡?以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的智慧,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具有深意,甚至在不經意間就會讓人掉入他們事先設計的殺局之中,倘若自己不思慮周全,一味冒進,只能是得不償失,甚至有生命之危。
以劉邦的行事作風,他當然不會這樣冒失,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五音先生的面前,卻用自己敏銳的靈覺去感知未知的殺氣。
結果一無收穫,這讓他既感到驚奇又彷彿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說自己這麼容易就能找到紀空手的位置所在,那紀空手就並不為他所忌憚了。
但他卻突然感到,此刻的五音先生,就像是一團被點燃的炸藥,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這當然只是劉邦的一種感覺,但這種感覺卻異常清晰,讓他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然後沉聲答道:「你真的能與本王一戰?」
「能與不能,只有戰了才知,但若是你想與我一逞口舌,老夫倒情願甘願下風。」五音先生淡淡一笑,當他的羽角木橫在手中時,誰又能心生半點小視?
至少劉邦不能,也不會!他絕不敢將自己的聲望與威信當兒戲,誰若是與五音先生一戰,必須先要有失敗的心理承受能力。
劉邦身為漢王,絕不允許有任何的失敗,這是由他的身份所決定的,於是挑戰五音先生的重任,只有交給衛三少爺來承擔了。
衛三少爺別無選擇,只有踏步向前,當他走到相距五音先生僅三丈之距時,倏然止步,因為他已感覺到了來自五音先生體內的那股殺意。
三丈的距離,並不是太長的距離,對五音先生與衛三少爺這等級數的高手來說,甚至算不上什麼距離,但衛三少爺卻不敢再行踏入,他心裡明白,一旦自己強行擠入五音先生布下的氣機之中,這三丈距離的空間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寧靜。
靜,靜至落針可聞,這是五音先生給衛三少爺的感覺。此刻的五音先生,就像是斜靠在大樹邊上的一尊精雕的石像,寧靜得讓人聯想到子夜時分的蒼穹。
劉邦已退到了聲色使者的中間,靜默無聲,只是任由靈覺去感知這兩大絕頂高手的精神世界。但是當他的靈覺觸摸到這種精神實質的外圍時,陡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深入進去。在五音先生與衛三少爺相峙對立當中,兩人的氣機與精神緊鎖,構成了一個嚴密的整體,絕對不是外人可以擅入的,若是強行闖入,必將遭到兩人最無情的摧毀。
靜立,對峙,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過去,突然間,兩人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悍然相撞,猶如迸裂出一串火花,迅速點燃了他們心中抑制已久的戰意。
衛三少爺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驟然拔劍,劍鋒抬起,卻緩緩地遙指向五音先生的眉心。
一個簡單的動作,用快慢兩種截然相反的速度演繹,充分反映了衛三少爺對自己內力與劍法的駕馭能力。而五音先生眼芒一閃,捕捉到的卻是衛三少爺的劍鋒在上抬之際,以一種怪異的弧度作著幾不可察的震顫。
這說明衛三少爺的心情並非像他表面所表現的那樣平靜,無論是亢奮還是怯懦,他的氣機都將出現必然的裂紋,而這就是五音先生的機會。
五音先生良好的預判能力當然不會錯失這個機會,身子陡然一挺,向前緊跨一步。
只需一步,就足可讓衛三少爺感受到那難以承受的壓力,於是衛三少爺一聲長嘯,再也無法保持這種靜默的相峙,惟有主動出擊。
劍出虛空,他的整個人已如清風般化入萬千劍影之中,以一種扇面的弧度向五音先生展開了最猛烈的攻勢。
攻勢如潮,更如一道狂飆,擠入這密不透風的虛空,頓時打破了兩股均衡之力構建的平靜。
三丈的距離,簡直不是距離,在衛三少爺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任何距離可以妨礙他的攻擊,他惟一擔心的,是五音先生的眼睛。
這是一雙空洞深邃的眼睛,仿如深海般寧靜,讓人無法揣度其深,更無法掌握它的流程。但誰都知道,暗流的爆發往往就隱藏在寧靜的背後,只是誰也不能預料它爆發的時間。
爆發,其實只在一笑之間。
當五音先生的臉上泛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時,羽角木已然出現在虛空之中,自一個玄奇莫測的角度緩緩而出,看上去是如此的平淡,如此的普通,但所指的破點,卻讓衛三少爺嚴密的劍影中真的出現了一道裂痕。
那是劍影中的裂痕,更是氣機中的破綻,衛三少爺根本沒有想到五音先生的目光如此敏銳,出手更是精確無比,為了彌補這點破綻,他惟有退。
一合未交,他的人已退出七尺,這在衛三少爺的記憶中,是從未有過的恥辱。
他驚駭之下,卻見五音先生身形依然保持不動,只是臉上的笑意更濃,濃似醇酒。
他無法忍受敵人對自己這般藐視,於是一退即進,劍身再揚,企圖以變化莫測的劍路與攻擊角度來破襲羽角木的佈防。
這是他一生的心血所致,劍法的名稱就叫「無影術」。他之所以取這樣的一個名字,是因為他知道,作為一個影子,只有無影,才是影子追求的最高境界。
名叫無名,劍自然無影,當劍入虛空的一剎那,連劍的本身也消失在虛空之中,化為一片虛無,有的只是那猶如怒潮般的劍氣。
沙石、散雪、斷枝、敗葉,隨劍氣而起,漫舞空中,形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高速飛旋。當它強行擠入到五音先生三尺範圍內時,突然炸裂,在漩渦的中心,乍現了一點足以驚魂的寒芒。
衛三少爺的劍鋒終於再現,當它出現在虛空的那一瞬間,連衛三少爺自己也覺得這是近乎完美的一劍。
可是,令他不可思議的是,這近乎完美的一劍最終未能刺出,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因為他一眼就看出,當自己的劍芒插入五音先生的咽喉時,五音先生手中的羽角木早已洞穿了他的心口。
他惟有再退!
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一絲恐懼,更有一種心理上的失落。他之所以恐懼,是不敢相信自己與五音先生相較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差距,當他竭盡全力攻出自以為是勢在必得的一擊時,五音先生總能悠然輕鬆地將之化為無形。
而就在這時,劉邦的眼神卻陡然一亮,似乎看到了五音先生的破綻所在。
當衛三少爺攻出兩式近乎完美的劍招時,從劉邦的角度來看,也是難以破解的上佳之作,可是都被五音先生仿如信手拈花般一一破解。劉邦大驚之下,不得不承認五音先生對武道的領悟達到了常人根本無法企及的地步。
不過,在劉邦的心裡,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困惑,始終覺得五音先生在破解衛三少爺劍招的過程中,似有手下留情之嫌。他當然不相信五音先生會對衛三少爺手下留情,惟一的解釋,只能是五音先生力不從心。
思及此處,劉邦的心裡頓時一亮:五音先生的確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之所以能逼退衛三少爺的攻擊,全憑招式的變化。如果衛三少爺不顧及五音先生的招式,而是直接以內力比拚,當可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當劉邦想通此節之後,當然不想放過這個名揚天下、樹立聲威的機會,因為對手是威震江湖的五大豪閥之一,只要將之擊敗,這一戰帶給自己的名望簡直不可估量。
所以他決定親自出手!
衛三少爺正愁沒有台階可下,難得劉邦願意接這燙手山芋,心中當然是巴不得,趕緊退到了戰圈之外。
劉邦跨前一步,橫劍於胸道:「先生既然有心與本王較量,本王豈可辜負了先生這番美意?就讓本王親自領教羽角木的變化吧!」
他既有心揀這現成的便宜,所以話音一落,根本就不等五音先生說話,手中的長劍已然緩緩刺向虛空。
五音先生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與驚駭。他是當局者,當然能夠感受到劉邦這一劍所帶來的氣勢與壓力。他能瞞得過衛三少爺,終究還是騙不了劉邦,於是,他的臉上泛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劉邦捕捉到了五音先生表情上的這一細微變化,這也更加堅定了他所作出的判斷。所以,他不再猶豫,加快了出手的速度。
長劍破空,空氣彷彿被它撕裂,如一鍋攪動的沸水,又似萬馬狂奔,使這鬱悶的雪夜變得充滿殺意,猶如地獄鬼府。
碎雪激卷,亂石橫飛,劉邦的身影雖在劍氣之後,卻被自身的劍氣所吞沒,在飛旋中化作一道狂飆,以快得無可形容的速度向五音先生奔殺而去。
這是劉邦的劍,捨棄了變化,還原於真實的一劍,以最簡單直接的方式攻出,卻可以驚天動地,可以讓威震江湖數十年的五音先生色變!
五音先生色變,卻無驚、無懼,彷彿多了一絲亢奮,以至於臉上多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然後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當這團劍影逼殺至他身前七尺時,突然暴喝一聲,便見在這段虛空之中,奔湧出一道勁氣的洪流,以無匹之勢迎向了劉邦的氣勢鋒端。
這是羽角木,充滿著活力,更帶著沛然不可御之的氣勢的羽角木,未知起始,不知終點,彷彿天上地下,惟它縱橫。
只此一招,已展現五音先生一生的武學修為,更是他體內殘存潛能的最後爆發。
五音先生消失了,劉邦也消失了,當兩股勁流悍然相撞時,他們就消失在這氣旋飛湧的虛空。
「滋……滋……」之聲不絕於耳,正是氣流在高速撞擊中產生的磨擦之聲,雖然沒有眾人想像中的暴裂瘋狂的炸響,但虛空彷彿凝固,不再有空氣的流暢,那無盡的壓力,充斥著每一寸的空間,擠壓得場中每一個人在倒退之間,都恍若窒息,呼吸難暢。
一切都變得如此詭異,兩股異流在虛空中幻化成龍,閃爍互動,在最牽動人心的一剎那,異流若兩頭好鬥的公牛,轟然相撞一處。
驚心動魄間,一陣驚天動地的裂響,炸響於半空之中,震動著每一個人的耳膜,存留於所有人的心中。
所有的戰士都駭然而退,包括聲色使者和影子戰士。從他們驚而不亂的後退方式來看,他們無疑都是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優秀戰士,但即使如此,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依然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表示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甚至是懷疑與困惑。
地面上的積雪泥土有若風捲殘雲,盡數被狂猛的氣流激上半空,在扭動變形中散落四野,而塵土雪霧淡去,兩條人影重新出現在地面,重現於他們原來的位置,有若兩尊屹立已久的雕塑,從來就未曾移動過一般。
五音先生依然是五音先生,劉邦還是劉邦,他們不曾有變,變的只是這密林中的其它東西,包括雪夜中寧靜。
劉邦的劍在手,遙遙指向五音先生的眉心,他的神情鎮定而冷漠,就像一塊千年寒冰,根本不參雜任何的感情。
一縷鮮紅的血液從劉邦的嘴角流出,「滴噠」之聲不絕,顯示著他已受了極重的內傷,難道在這場他認為必勝的決戰中,最終的敗者竟然是他自己?
沒有人知道最終的結局會是什麼,包括衛三少爺。當衛三少爺將目光移向數丈外的五音先生時,五音先生的意態依然悠閒,恬靜自然中帶著一股莫名的神情。
天地在剎那間靜寂了下來。
五音先生的心中溢出一絲苦澀,一種無奈,甚至是一種蒼涼。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了,當他決定以死來捍衛自己畢生的榮譽時,便將自身體內惟一可供生命延續的真氣完全催發出來,企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寫下最悲烈的一筆。
他幾乎已經做到,可惜,只差一線,因為他的對手是劉邦。在他的眼中,一直認為劉邦的武功是一個謎,一個無法揣度的懸念。因為以他對衛三公子的瞭解,他使終不信衛三死前會浪費自身的功力。所以當他以自身最後的力量驅動羽角木擊出必殺一擊時,雖然得手,但他事實也證實了他的想法是正確的,劉邦體內真氣爆發的反震之力已經將他的每一根經脈震得寸斷不續。
不過,劉邦雖然得到了衛三公子的功力,但在五音臨死的一擊之下也不可能安然無恙,體內必然會留下不可歸原的暗傷。
因為這是要換取五音先生生命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你可以去了。」劉邦冷冷地看了五音先生一眼,雖然嘴角的鮮血四溢,但他還是開口說了這句話。
「是的,我……可……以……放心地……去了。」五音先生淡淡一笑,臉上根本就不見淒涼。
這本是一句平淡的話,卻讓劉邦驀然色變,他陡然間想起了紀空手。
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實在反常,反常得讓劉邦有一絲驚詫。當五音先生竭盡全力攻出這最後一擊的時候,紀空手呢?他又在哪裡?他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五音先生送命!
這似乎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紀空手根本不在這裡!
紀空手不在這裡,那會在哪裡?如果他真的逃過了此劫,這對劉邦、對問天樓,甚至整個漢王的軍隊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劉邦大驚之下,正要下令展開搜索,卻見五音先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遲……了,一切……都遲了。他……就像是……一條離水……的蛟龍,已……經……遨遊在……九天……之上。」
他勉力說完這些話,整個人便若山嶽般轟然倒下。
他終於死了,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縱橫天下的五閥之一,知音亭當世之主終於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走得是那麼匆忙,甚至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但他留在世人記憶中的,是一段故事,一段傳奇,以及臉上那一絲淡淡的笑意。
與此同時,當五音先生倒下的那一剎那,紀空手的心猛然一跳,似乎感到了一股強烈的悲情湧上心間。
他沒有猶豫,強忍著淚水,迅速自另一個方向繞到大鐘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