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紀空手的目光流連之餘,靈竹公主偶一偏首,正好與紀空手的目光在空中相對。
靈竹公主抿嘴一笑,似乎並不在意,反而大膽地看了他幾眼。
紀空手惟有低頭,他忽然發覺靈竹公主的笑很像一個人,似有紅顏的幾分神韻。
在這一刻,他的心裡湧出一股溫馨,不是因為靈竹公主,而是想到了紅顏,想到了虞姬,甚至想到了虞姬肚子裡的那個小生命……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有些人紛紛起身離座,望向自閣後而來的一條通道,上面鋪著鮮紅的地毯,直通貴賓席,顯然是專為陳平與三大棋王進入萬金閣所設。
「漢中棋王房衛、西楚棋聖習泗到!」一聲響亮的唱諾傳遍全場,紀空手精神一振,循聲望去,便見當先一人五十餘歲,白眉黑髮,精神矍爍,衣袂飄飄,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只是面容冷峻,故作清高,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架式,令人難生好感。
在他的身後,還有數十親衛,其中竟有樂白與寧戈護駕左右,看來劉邦在無法取出登龍圖寶藏之後,對此次的鑄鐵貿易權已有了勢在必得的決心。
紀空手迎頭望去,並沒有閃避之意,正好與樂白、寧戈等人的目光相對,這倒不是他對自己的整形術有十足的自信,而是他必須讓自己整形過後的面容經受考驗。如果樂白、寧戈能夠看出其中的破綻,那麼他就根本無法實施心中遠大的計劃。
「與其將來被人識破真相,倒不如現在就擔當風險。如此一來,至少可以讓自己還有機會一搏。」紀空手如此思忖著。
當他的目光移到房衛之後的習泗時,心神不由一震!
習泗比及房衛並未年輕多少,相貌也不出奇,紀空手一眼望去,就知道他沒有武功,不足為懼,但在習泗身後的幾名老者,卻令紀空手心生忌憚。
這幾名老者顯然是流雲齋真正的精英,即使是身為將軍的尹縱,對他們也絲毫不敢怠慢,禮數有加,神情謙恭。當紀空手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掃而過時,分明看到了那無神的眼眸中蘊藏的一絲精光,其內力之深,根本不在凌丁、申子龍這三大長老之下。
紀空手此時的內力已到了收發自如的地步,鋒芒內斂,並不怕別人看出他的功力深淺。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的目光仍不敢多作停留,而是迅速移至一邊,低下頭來。
「看來項羽與劉邦都對這次貿易權的爭奪十分重視,不排除他們在棋局上一爭勝負的同時,在暗地裡做手腳,否則的話,他們就沒有必要興師動眾,精英盡出了。」紀空手心中尋思著,彷彿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始終覺得,無論是項羽方面,還是劉邦方面,他們在萬金閣顯示的實力並不是他們此次夜郎之行的全部,也許真正的主力藏於暗處,等待時機。
這並非沒有可能。
以紀空手對劉、項羽二人的瞭解,這種推理的準確性實在不小,不過紀空手此刻心中更想知道的,還是韓信那一方面的實力,因為在他的心中,始終有一個懸疑。
這貿易權之爭,對於項羽、劉邦來說,盡力爭奪尚屬情理之中,畢竟他們各自所佔的地界與夜郎相鄰,而韓信遠在江淮一帶,就算奪得貿易權,也無法將銅鐵運抵江淮,他又何必要多此一舉,湊這個熱鬧呢?難道他就不怕因此得罪劉、項羽二人嗎?
「莫大爺,你看了這兩位的模樣,心裡可否有了底氣?」夜五見他兀自沉思,諂笑道。
紀空手斜了他一眼道:「賭棋一道,講究棋技,與人的模樣有何相干?」
「話可不能這麼說。」夜五一本正經地道:「世間萬事萬物,但凡沾上一個『賭』字,就是要講運氣。一個人的運氣好壞,往往可以在氣色中顯現出來,你可千萬不要小瞧了它。」
紀空手心中一動,驀然想到了五音先生臨去上庸時的臉色的確隱現暗黑,當時自己見了心中雖有疑慮,卻並未引起注意,現在想來,真是追悔莫及。
可見大千世界之萬事萬物,當它出現或是發生之際,總是在某些細微之處可以預見,夜五所言雖然違心,卻有一定的道理存在。
不過對紀空手來說,無論房衛與習泗的氣色如何,並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在他們此行夜郎的背後,除了這貿易權之爭外,是否還有其它的目的?
而這才是紀空手關心的問題。
當房衛與習泗坐定之後,門官唱道:「江淮棋俠卞白到。」
大廳頓時又騷亂起來,除了房衛與習泗等一干人冷笑以對,無動於衷之外,其他人的目光紛紛投向閣後的那條通道。
卞白的出現立時惹起了大廳中人一陣嗡嗡低語,因為誰也沒有料到,以江淮棋俠之名出現的卞白,居然不是江淮人氏,而是高鼻藍眼、長相怪異,屬於西域種族的另類。
夜郎國地處偏僻之地,消息閉塞,國人自然見識不多,眼見卞白的長相迥然有異,無不心生好奇,就連身為漏臥國公主的靈竹,也是直瞪瞪地望著卞白,毫無女兒家的羞澀可言。
但紀空手的目光並沒有在卞白的臉上作過多的停留,而是對卞白身後的一班人更加有興趣。這些人雖然身著中土服飾,言行舉止已然漢化,但紀空手一眼就看出他們都不是中土人氏。
「卞白的身後由韓信支撐著,以韓信封侯的時間來看,僅只一年,卻能迅速地發展壯大,想必其中另有原因。」紀空手心中暗自揣度,從這些人顯現出來的氣勢來看,絲毫不弱於其他兩方,可見韓信對夜郎此行也是十分重視。
當卞白等人落座之後,在主人的席位上才出現了一位中年男子,一身華服,氣宇不凡,向四周人群拱手作禮之後,這才開口說話:「再過七日,就是比棋之期,難得有這麼多朋友相聚於此,以棋會友,我家主人實在高興,是以特別囑咐小人不惜重金,盡心款待,設下了這七日長宴。」
三大棋王紛紛還禮答謝。
夜五湊到紀空手耳際道:「此人乃是陳家大總管陳左陳大爺,陳公一向深居簡出,不喜熱鬧,是以府中的一切事務都交由此人掌管,在我國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紀空手微微點頭,似乎對此人並不陌生,事實上後生無登門求見陳平時,正是此人拒而不見,所以紀空手對他留有印象。
陳左果然精明能幹,在這種大場合下代主行事,不卑不亢,禮數周到,令人感到場面熱鬧而不亂。
此刻全場足有百人之數,當陳左的雙掌在空中一拍之際,人聲俱無,一道管弦之聲悠然而起。
一溜手舞水袖的舞姬踏著音樂的節拍而出,舞步輕盈,款款頻動,肉光閃爍於輕紗之間,誘發出讓人想入非非的青春與活力,在一種異族音樂的蠱惑下,演繹出別具一格的舞姿。
歌舞旋動,並未讓紀空手有所迷失,他的目光始終盯注著三大棋王背後的動靜,心中盤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陡然之間,他渾身頓起一絲不適的感覺,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時時關注著自己。
他心中一驚!經過整形術的他,已是面目全非,加上刻意內斂,氣質上也改變不少,整個人已經完全變了個人一般,怎麼還會有人對自己這般感興趣?
難道說自己的整形術還有破綻不成?
思及此時,紀空手不敢大意,眼芒一橫,迅速轉換角度,捕捉到這道目光的來源。
目光所及之處,竟是陳左!
陳左臉上泛出一絲笑意,微一點頭,迅即將目光移至別處。紀空手一怔之下,彷彿墜入迷霧之中,不知其有何深意。
不知為何,他的心裡驀生一種莫名的詫異!
與此同時,隨著歌舞的助興,場中的氣氛開始熱鬧起來,杯盞交錯間,陳左周旋於三大棋王之間,顯得極是忙碌。
紀空手想到陳左臉上的笑意,心中不安,在未知其底細之前,決定先行離開此地。
他拿定主意之後,故作無聊道:「這歌舞雖然新奇,但比及中土,仍然缺少了內涵與韻律,看久了實在無趣,不如我們返回大廳賭幾局過癮。」
夜五笑道:「莫大爺要想賭上幾局,何必要回大廳呢?你現在可是持有『千金券』的豪客,要賭就得與這裡的人賭,那才叫過癮呢。」
紀空手奇道:「難道這萬金閣裡還設有賭場?」
「不但有,而且還是第一流的賭場,只有像你這樣有錢的主兒,才有機會得以見識。」夜五神秘一笑,當下引著紀空手離開席位,向旁邊的一扇側門走去。
自門走出,是一段長廊,架設於一個小湖之上,通向湖心的小島。一路行去,除了森嚴的戒備之外,不時還遇到三三兩兩穿行的賭客與侍婢,每人的臉上都透出一種素質與涵養,顯示出他們將去的地方是一個品位格調都屬一流的場所。
「這通吃館之大,真是不可想像,我最初只道這通吃館規模雖大,畢竟大得有限,卻想不到館中有閣,閣中有島,真不知這島上還會有些什麼?」紀空手眼見這等規模的建築,不由心生感慨道。
夜五微微一笑,指著在夕陽斜照下兩座燦然生輝的建築道:「這島上除了銅寺鐵塔之外,還有一座樓,樓名一擲地,原是取一擲千金之意,所以只有身攜千金券的賭客才有資格進樓一賭。莫大爺進去之後,不愁找不到旗鼓相當的對手。」
紀空手笑了一笑道:「這麼說來,七日之後,這棋賽就將在這裡舉行?」
夜五道:「進了一擲地,就不要去多想明日的事情,因為誰也算不準自己的運氣,更算不到自己的輸贏。」
紀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說得也是,俗話說:人到法場,錢入賭場。一個人不管他多麼有錢,只要進了賭場,這錢就當不得錢了,何況這七天豪賭下來,誰又知道我有多少錢去搏棋呢?」
夜五淡淡一笑道:「所以說你若真想搏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入一擲地,回到萬金閣欣賞歌妓們的表演,否則的話,你有可能要不了七天,就會輸得一身精光出來。」
「我還能回去嗎?」紀空手笑道。
「不能。」夜五平靜地道:「只要你是一個賭徒,就不可能不進一擲地,因為沒有人不想過上一把一擲千金的豪情與賭癮。」
「我是這樣的賭徒嗎?」紀空手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你是,當然是!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大賭徒,否則,我就不會一眼看上了你。」夜五同樣也笑得十分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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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賭。
不論男女,不論老少,只要是人,血液中天生就流淌著一種物質——賭性。
有的人賭的是一口氣;有的人賭的是面子;有的人賭的是錢;有的人賭的是命……
女人最大的賭注是自己,她用最美好的青春去賭自己這一生中的歸宿;男人最大的賭注是尊嚴,當一個男人失去了身份地位,失去了金錢,他也就沒有尊嚴可言!
賭有千種萬種,賭注也是千奇百怪,但賭的本質,就是勝負。而衡量勝負的標準,人們通常都喜歡用錢的流向來衡量。
所以一擲千金永遠是賭徒最嚮往的事情,它需要賭者的激情、實力與良好的心態,是以能進一擲地的賭客,幾乎都有一流的賭品。
紀空手兩人進入一擲地後,在一位侍婢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專設骰寶的廂房中,裡面的賭徒只有二三十位,比起外面大廳中的人氣來說,的確差了許多,但每個人的面前都堆放著一堆籌碼,下注的籌碼之大,就連紀空手也吃了一驚。
他之所以選擇骰寶來賭錢,是因為他在淮陰的時候就深諳此道。骰寶賭錢,不僅簡單,而且聲音好聽,在「叮叮噹噹……」之聲中分出輸贏,讓紀空手覺得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不過,這一次吸引紀空手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坐在莊家位上那位先他而至的靈竹公主。
紀空手第一眼看到她時,就覺得有幾分詫異,沒料到堂堂公主也是賭道中人,待他看到靈竹擲骰的動作時,心裡十分明白:這位美女無疑是箇中高手!
擲骰的動作雖然簡單,卻講究靜心,手穩擲骰的一剎那,必須乾淨利落,如行雲流水般快捷。靈竹公主顯然深諳此道,一擲之下,來了個滿場通吃,這才笑意盈盈地抬起頭來,看了看剛剛進門的紀空手。
紀空手微微一笑,在近處觀望,只見此女長得眉如彎月,眼似秋水,容貌皮膚勻稱得不同尋常,隱隱帶著異族女子的神秘。特別是她那誘人的身段,該凸的凸,該凹的凹,吸引著一大幫富家子弟如蠅蟲般陰魂不散,大有不得美人青睞勢不收兵之勢。
夜五低聲道:「莫大爺,我們還是換一種賭法吧,玩番推、斗葉子,一樣有趣得緊。」
紀空手道:「你不就是衝著這位公主慕名而來的嗎?怎麼人到了近前,你反而畏手畏腳,害怕起來了?」
夜五尷尬一笑道:「美人雖好,畢竟錢也要緊,萬一你真的輸了個精光,我的那份賞錢可就泡湯了。」
紀空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這你大可放心,我對賭術雖然不甚精通,但運氣一向不錯,說不定財色兼收,也未嘗沒有可能。」
他的聲音略微高了一點,引得房中眾人無不回頭來望,每人臉上都帶著一絲怒意,倒是靈竹公主毫不介意,抿嘴一笑,招呼道:「光說不練,運氣再好也毫無用處,既然你這麼自信,何不坐下來玩上幾手?」
「美人相約,豈敢不從?」紀空手不顧眾人的白眼,笑嘻嘻地在靈竹公主身邊的一個位置坐下。
靈竹公主身後的四位侍婢眉鋒一緊,手已按在劍柄之上,便要發難。
「退下。」靈竹公主低叱一聲,然後回過頭來,微笑道:「請君下注!」
紀空手的目光在骰盒上流連了一下,道:「你坐莊,還是我坐莊?」
「誰坐莊都行。」靈竹公主的臉上透著一股傲氣道:「只要你能拿出十萬兩銀子,也就是一百張千金券。」
「十萬兩銀子?」紀空手一臉驚詫地道:「我可沒有這麼多。」
「那麼你有多少?」靈竹公主很想看到紀空手尷尬的樣子,所以眼珠一轉,問道。
「一萬兩!夠不夠?」紀空手從懷中掏出大秦萬源匯票,放在桌上道。
「夠了!」靈竹公主根本就沒有往匯票上看一眼便道:「至少可以與我賭一把。」
此言一出,無人不驚。
雖然在座的諸位都是見過大場面的豪客,個個都有雄厚的家當,但是一萬兩銀子只賭一把的豪注依然讓他們感到震驚,畢竟這樣的賭法已近瘋狂。
不過靈竹公主是通吃館中的常客,一年總要在這裡賭上幾回,手筆之大,往往引起一時轟動,是以場中的賭客很快安靜下來,將目光投在了紀空手的臉上。
紀空手想都沒想,點點頭道:「一把賭輸贏的確痛快,不過怎麼個賭法,倒要請教?」
靈竹公主沒有料到紀空手會是如此爽快,立時喜上眉梢道:「兩家對賭,一擲見生死,先擲出豹子來,沒得趕。」
「什麼叫豹子?」紀空手追問了一句。
眾人頓時笑了起來,一個連豹子都不懂的人,居然敢賭骰寶,這有些像是天方夜譚。
但靈竹公主卻沒有笑,只是凝神望著紀空手的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
紀空手淡淡一笑道:「我賭的骰寶,擲出三個六就叫豹子,但是你們這裡的規矩我卻一竅不通,多問一下總沒壞處。」
靈竹公主道:「你這麼謹慎,一定在別的地方賭錢時吃過大虧。」
紀空手道:「以前的事不提也罷,只要今後不再吃虧就行了,難道公主不這麼認為嗎?」
靈竹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手在桌上輕叩了一下,一個荷官模樣的男子從門外進來,向靈竹公主叩首見禮道:「小人陳十七見過公主。」
靈竹公主望著紀空手道:「這位大爺是遠道而來,第一次來到你們通吃館照顧生意,你不妨向他說說你們通吃館的規矩,免得人家下起注來有所顧忌。」
陳十七清清嗓音道:「我們通吃館算來也是有百年歷史的老字號了,之所以生意興隆,長盛不衰,是因為在我們的場子裡,從來就不允許有假的東西出現。」
他來到桌前,指著桌上那個雕工精緻、滑膩如玉的瓷碗道:「這個碗乃是從西域火焰山下的名窖燒製出來的,骰子是滇王府的御用玉匠花了一年零七個月做出的精品。在我們通吃館內,每一件賭具都是經過精雕細琢而成,不僅精美,而且可以防範一切作假的可能,甚至連一些內家高手企圖以氣馭骰的可能性亦被杜絕。所以客官無須多慮,只要到了通吃館,你就放心大膽地豪賭,輸贏只能怪你自己的手氣。」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們的信譽。」
「這麼說來,客官可以下注了。」陳十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望向靈竹公主道:「你真的要與我對賭,一把定輸贏?」
靈竹公主冷哼一聲道:「除非是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