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岳山霍然心驚,他想不到一個人的動作能夠像鷹一樣的靈敏,更像鷹一般的快捷,這幾乎讓人不可思議。
他來不及多想,在他的頭腦中,只是驀然閃過一幅他曾經在大漠黃沙中所見過的畫面。
那是十年前,他奉趙高之命,去追殺一名入世閣的叛徒。
這名叛徒深知入世閣在天下的勢力,更清楚入世閣對叛徒所採取的手段,為了活命,他只有鋌而走險,深入黃沙大漠。
趙岳山追入大漠深處,終於在一個不是機會的情況下手刃叛徒。當他帶著一臉的疲憊離開大漠之時,驀然看到一處孤崖之上,傲然挺立著一隻半人高的兀鷹,正虎視眈眈地俯視著一隻正在跳躍飛奔的野兔。
這只野兔顯然感受到了來自兀鷹的威脅,所以才會用自己所擅長的速度來擺脫目前的困境,然而它似乎並不明白,自己的速度再快,又怎能比得過兀鷹呢?它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徒勞的掙扎。
趙岳山頓時被這種畫面所吸引,更想知道,野兔不懈的努力是否能夠幫助它擺脫兀鷹的魔爪?
「嗷……」眼看著獵物就要逃出自己的視線範圍時,兀鷹長嘯一聲,終於出擊了。
它扇動著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俯衝而下,其速之快,猶如閃電,迅速拉近了它與野兔之間的距離。
就在它亮出自己的利爪,抓向獵物的剎那,那只野兔突然停止了奔跑,而是仰臥在沙面上,頭與腿抱成一團,藉著勁兒突然向兀鷹蹬踢而去。
兀鷹一驚之下,迅速將自己的身體拉高,在野兔的上空盤旋。
趙岳山為野兔這種求生的本能所感動,更明白由於兩者之間的實力上存在差距,野兔最終還是不可能逃過兀鷹的追殺,所以就動了惻隱之心,用兩塊石頭驚走了兀鷹。
而在這種生死懸於一線間,趙岳山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會想到這種畫面,他只覺得龍賡此刻就像是一隻翱翔於半空的兀鷹,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倒地而臥,頭腳弓成一團,就像那只伺機攻擊的野兔。
這種情景是如此地詭異,沒有人會想到這是趙岳山在瞬息之間感悟到的求生一招。
「呀……」面對趙岳山擺出這般古怪的姿勢,龍賡的身形只是滯了一滯,再次發出一聲暴喝,聲震長街。
他的整個人已直升至趙岳山的頭頂上空,突然身體倒懸而下,劍芒直指趙岳山,拖起一陣風雷之勢,以強大的壓迫力緊逼向守候地面的趙岳山。
趙岳山感受著這股如颶風般的殺勢,雖驚而不亂,在冷靜中測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三丈、兩丈、一丈……
當龍賡進入到他七尺範圍之時,他才以爆發之勢出手。他心裡清楚,只有七尺之距,才是他長刀出手的最佳距離。
刀出,微顫成不同的角度,是以變生出萬千弧跡,猶如噴發的七色泉,美麗中凸現殺機,迎向撲面而來的龍賡。
然而龍賡的劍勢已成,猶如高山滾石,幾成勢不可擋,雖然趙岳山這應變的構思精妙,手段新奇,但已無法遏制這瘋狂般的攻勢。
劍化萬千星雨,沿劍芒的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產生出一股驚人的力量,將長刀所衍變的一切弧跡盡數吸納其中。
趙岳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這是人力所為,求生的本能激發了他體內巨大的潛能,突然抱刀旋轉,就像是一隻有著生命力的陀螺。
在他身體的周圍三丈之內,立時生出了一團強烈的颶風,那風中所帶出的力量,充滿了毀滅一切的衝動。
兩股人力所創造出來的風暴在一瞬間相迎、碰撞、交融……
「轟……」一聲震驚四野的暴響驚徹長街,狂風呼嘯,強流飛湧,百步之外的火把頓時熄滅無數。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無不駭然,面對這呼嘯的勁風,晃動的光影,橫掠的殺氣,只感到在這團氣雲當中飄忽著兩條淡淡的身影,似幻似滅,猶如鬼魅。
一陣清風吹過,這一切為之幻滅。靜寂的長街,突然拖現了兩道拉長的影子。
影子不動,是因為人不動,兩人相距三丈而立,如雕塑般挺立於長街之上。
直到這時,紀空手才放鬆了自己緊繃的神經,臉上綻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似乎已經看到這場決戰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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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陽是一座名城。
它之所以出名,就在於它有悠久的歷史,古老的建築,以及十分深厚的文化底蘊,正因如此,所以濟陽自古出名士,亦出佳人。
隨著城陽戰事的爆發,難民的湧入,濟陽城又多出了一種人,這種人並非在濟陽就沒有,只是今年顯得特別多了一些,使得他們也成了街頭巷尾的一道風景。
這種人當然就是窮人。
還有一種人,濟陽城裡不是沒有,只是相對於窮人來說,他們就要少了許多。不過,只要稍微留意一下,還是可以隨處見到他們的身影。
這種人的穿著也許並不華美,但並非表示他們的口袋裡就沒錢。他們之所以不注重自己的打扮,是有意為之,他們也要保持他們所特有的形象。
這種人不注重穿,卻喜歡吃,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嘴上總是罵罵咧咧的,臉上更有一股剽悍與野性,但這還不足以說明他們的身份。
真正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是他們隨身攜帶的兵器,然而他們又不是官兵。這種人,人們通常都給他們取了一個非常形象的稱謂,就叫江湖中人。
什麼是江湖?沒有人可以給出一個確切的定義,在一百個人的眼中,其實就有一百個江湖。
其實江湖只是一個虛幻飄渺的東西,它只存在於人們的心裡。
在濟陽最熱鬧的高昇大街上,有一間名為「高昇」的酒館,在這個只能容得下十來張桌子的酒館裡,正好就坐著這麼一群江湖中人。
有人高談闊論,有人喝酒聊天,有人罵罵咧咧……整個酒館實在熱鬧至極,與高昇大街上的冷清相比,鬧靜之間讓人恍惚以為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高昇大街原本並不冷清,只是昨夜下了一場大雪,至今未停,在這風雪交加的日子裡,難免就多了一份靜寂。
與這大街一樣安靜的是坐在靠門處的那一桌人,七八個人圍了一鍋燒得翻滾的辣湯,卻靜靜地喝著悶喝,在他們的腳下,也放著各自稱手的兵器,證明著他們江湖中人的身份。
不過,就算他們是江湖中人,也是最普通的那種。他們靜靜地聽著各張桌上閒聊的話題,而自己卻保持著應有的沉默。
在他們相鄰的桌上,坐了一老一少兩名豪客,衣衫光鮮,出手闊綽,叫了一大桌好酒好菜,一看就是擺闊的主兒。
兩人談話的嗓門都不小,在這熱鬧的酒館裡,依然能清晰地聽到他們所聊的事情。
「老世伯,您這一生走南闖北,也算得上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依你所見,你認為這次城陽之戰會打多久?」那年輕人的問話一起,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因為誰都不想這場戰爭曠日持久地進行下去,更不想看著戰火無休止地蔓延擴大。
濟陽只距城陽不過數百里地,雖然不是處在戰亂的前沿,但隨時都有可能受到戰爭的波及,這也是城中百姓人人關心城陽之戰的原因。
「世侄這個問題問得好。」那年老的長者輕輕地嘬了一口酒,眼睛微瞇,帶著三分酒意道:「老夫也不是倚老賣老,這個問題你若是問別人,能夠回答上來的實在不多,因為它所牽涉的方方面面繁瑣之極,沒有廣博豐富的學識是很難解答這個問題的。」
他的言下之意,的確有自賣自誇之嫌,既然他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當然也就自然而然地擁有了廣博的學識,這是他人所無須置疑的。
那年輕人被他唬得一驚一咋的,眼中露出欽羨的目光道:「那晚生倒要洗耳恭聽,跟著老世長長見識了。」
那年老的長者眼中餘光微瞟,見到滿館的酒客都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意一笑道:「世侄何須客氣?就衝著你這一檯面,老夫今日說不得要班門弄斧,在眾人面前賣弄一番了。」
他輕咳一聲,酒館內的氣氛為之一緊,喧囂之聲頓時散滅,代之而來的,是一片安靜。
「這城陽之戰,交戰的雙方是西楚霸王項羽與齊王田榮,雙方的兵力並無太大的懸殊,而且田榮主守,項羽主攻,在常人的眼中,這場戰爭必將曠日持久,形成僵持之局。」那位年老的長者沉吟半晌,才緩緩接道:「然而老夫認為,這場戰爭未必會持續太長的時間,也許最多不過三五月的時間就能分出勝負。」
在他鄰桌的那一群人當中,有一個中年漢子低頭飲酒,杯至嘴邊,淺嘗即止。當他聽到這位老者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濃眉一震,似有幾分激動。
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反常的舉動。
「那麼依老世伯的高見,這一戰會是誰勝誰負呢?」那年輕人更想知道這一點,儘管在他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那年長的老者淡淡一笑道:「這毫無懸念,當今天下,有誰會是項霸王的對手呢?田榮能夠堅持三五月不敗,已是奇跡,他又怎能與天下無敵的西楚軍一爭高下?」
「老世伯所言極是,晚生也是這麼想的,只是聽人家說,這城陽地勢險峻,城防堅固,糧草廣積,又有數十萬大軍分佈防守,項霸王若想攻佔城陽,只怕也並非易事哩。」那年輕人道。
那年長的老者「嗤」了一聲,顯得極是不屑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打仗行軍,看的是雙方主帥。有人可以率五千人馬破敵數萬,有人率五萬人馬卻不敵人家三千,這是什麼道理?無非是將帥者的能耐。想項霸王少年起便追隨其叔項梁行走江湖,起事之後,又成為西楚軍能夠獨擋一面的大將,迄今以來,身經大小戰役不下百起,卻從來不敗,像這樣的英雄人物,又豈是田榮那斯所能夠比得了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得鄰桌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冷哼,似乎對這年長的老者之話不以為然。
那年少者回頭來看,只見這冷哼聲原來發自那位低頭喝酒的中年漢子。
這年少者姓秦名易,是濟陽城中小有名氣的劍客,家道殷富,是個喜歡惹事的主兒。這會兒陪著遠道而來的老世伯出來逛街喝酒,聊得正是興頭上,哪裡耐煩外人來插這麼一桿子?
不過,當著老世伯的面,他也不好立馬發作,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像只好鬥的公雞般斜眼看著對方,大有挑釁之意。
誰想那中年漢子哼了一聲過後,便沒了下文,依然是低著頭靜靜地品酒,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秦易以不屑的目光從那一桌人的臉上一一掃過,見他們無人搭腔,不由冷笑一聲,這才轉過頭來。
那年長老者息事寧人道:「算了,算了,世侄也不必與他們這些人一般見識,咱們還是喝著酒,聊聊咱們剛才的話題。」
秦易昂然道:「老世伯也許不知道,如今這個年代,不懂規矩的人愈發多了,也不先拜拜碼頭,打聽打聽,就想隨便耍橫,像這種人,你若不治治他,沒準就會騎到你的頭上撒尿拉屎,忒沒勁。」
「啪……」他的話剛一落音,便見鄰座站起一個人來,往桌上重重一拍道:「你說誰哪?是說你自己吧?」
秦易哪裡受過別人這般鳥氣?刷地站起身來,怒目圓瞪道:「就罵你唄,小子,想找打嗎?」
他二話不說,手中已多出了一把亮珵珵的長劍,酒館中的氣氛頓時為之一緊,眾人的目光都投射在那位站將起來的漢子身上。
能在大雪天跑到酒館來喝酒聊天的人,都是閒得無聊的主顧,他們最大的喜好就是惟恐天下不亂,平日裡沒事還能惹出點事兒來,更何況現在事兒已經出來了?當然不會放過。
誰都睜大著眼睛,生怕看漏了這場好戲。
但那漢子並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將目光望向了同一桌上的中年漢子。
很顯然,這位中年漢子是這一群人的頭兒。
這是一群很普通的人,普通得讓你隨時都可以在大街上遇到幾位,他們的衣著打扮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江湖中人,然而在他們的身上,都帶著兵器,似乎也不是那麼好惹的角色。
秦易將劍拔出的剎那,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人數上所處的劣勢。不過,他的心裡並不覺得有多麼地害怕。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劍法。
「坐下——」一聲低沉的聲音從中年漢子的口中傳來,那名漢子猶豫了一下,終於坐了下去。
「這位兄台,你大人有大量,不必與我們這些山裡人計較,還請饒恕則個。」那中年漢子話雖然說的客氣,頭卻依然壓得很低,就像是從悶甕裡傳出的聲音一般,卻讓人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秦易一怔之下,終於感覺到這一群人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好惹,但是就憑對方的一句話,就要自己將拔出的劍按回去,這個面子又實在丟不起。
他只有僵在當場。
但是,這種尷尬只維持了一瞬的時間,隨即酒館中的每一個人都被長街上傳來的一種聲音所吸引,翹首向門外望去。
清晰傳入眾人耳鼓的,是一串馬蹄之聲,之所以是一串,是因為這馬蹄聲踏在長街上,發出如戰鼓般的震響,震得碗中的酒水蕩起一道道細細的漣漪。
只有數百匹的駿馬踏過,才有可能造成如此之大的聲勢,可這雪天裡,又哪來的這麼多馬匹?
那中年漢子的臉色驟然一變,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將頭抬了起來。
這是一張冷峻如岩石的臉,滿臉的疤痕透出一種力度的剽悍,給人以堅毅的感覺。眉間緊鎖,一股殺氣淡然而生,平空讓人生出畏怯之心。
秦易心下駭然,不由暗自慶幸,這才明白這一幫貌似山裡人的漢子其實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隨便站出一人,自己都絕非其對手。
這麼多的高手同時出現在一個酒館裡,這本身就透著一種古怪,一種反常,以他們的武功,居然能夠容忍自己的飛揚跋扈,這似乎也讓人迷惑不解。
難道說他們隱忍不發,只是為了隱蔽自己的身份?那麼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秦易想不通,就只有不去想,透過窗戶,他也很想看看長街上會出現一幫怎樣的人,如此大的聲勢,的確讓人有種想看一看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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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倒下,無論是龍賡,還是趙岳山。
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勝負。
風定塵散,火光依舊,兩人的刀與劍都懸於半空中。
「你錯了。」龍賡的臉色蒼白,淡淡而道。
「我的確錯了。」趙岳山的臉上卻顯得一片通紅,呼吸略顯急促。
「知道錯在哪裡嗎?」龍賡緩緩地將劍一點一點地撤回,當劍鋒撤至他的嘴邊時,他輕輕地吹了一吹。
他在吹什麼?
直到這時,紀空手才注意到龍賡的劍鋒之上赫然有一滴鮮血,雖然只有一滴,卻紅得耀眼,赤得驚心。
當龍賡輕輕一吹時,這滴鮮血猶如一枚玉珠般墜落於地,濺灑地面,恰似一朵帶血的梅花。
趙岳山一臉茫然,搖了搖頭。
「你太自信了。」龍賡將劍緩緩入鞘:「你本可以躲過我這一劍,卻最終沒有,這只因為你不相信自己的刀法不能擋住我這一劍,所以無論如何,你都想試上一試。」
龍賡淡淡的笑容中,似有一絲寂寞,滿懷惆悵地接道:「可惜,你錯了,普天之下,能擋住我這一式劍招的人並非沒有,但卻不是你。」
他說完這句話後,已然轉身。
在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砰……」地一聲巨響,就像是一塊豬肉摔在案板上的聲音。
趙岳山終於倒下了!
在他的眉間,多出了一點血紅的洞,這洞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在眉心當中,猶如傳說中的二郎神臉上的三隻眼。
趙岳山的死,只是證明了龍賡他們取得了一時的勝利,縱觀全局,勝負殊屬難料。
這時,一聲號角傳來,響徹長街,四周的敵人在華艾的指揮之下,開始了有規律有組織的移動,一步一步地開始縮小著包圍圈。
一個趙岳山的死,不足以改變劉邦他們在人數上的劣勢,但在士氣上,無疑給了敵人以最大的打擊。
劉邦的臉已是一片鐵青,顯得超乎尋常的冷靜。當龍賡從他的身邊緩緩而過時,他聽到劉邦雖然低沉但有力的聲音:「保護好你的主子,我們向來路突圍。」
雖然只有一句話,卻充分顯示了劉邦的果斷、冷靜與智慧。
因為每一個人的思維都有一種慣性,認為劉邦從何處來,必將到何處去,所以敵人通常都會在劉邦的去路上布下重兵,而忽略劉邦來時的方向。劉邦選擇從來路突圍,無疑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