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賡微微一笑道:「漢王不必如此緊張,雖然敵人在人數上佔盡優勢,但真正的高手並不多,假如我們一股作氣,未必就不能將敵人一舉擊潰。」
「本王絕不是杞人憂天,而是擔心真正的高手還沒有出現。既然這些人是項羽派來圍殲我的,就不可能只派這些俗手。」劉邦的臉色十分凝重,仿如罩上了一層嚴霜:「本王似有預感,真正的凶險還在後面,我們萬萬不可低估了敵人。」
紀空手心中一驚,似乎也有這種預感,雖然這種感覺十分模糊,讓人一時難以確定,但兩大高手同時產生這樣的感覺,就證明並非是神經緊張所出現的錯覺。
「既然如此,我們就惟漢王馬首是瞻。」紀空手與龍賡交換了一下眼神,果斷地下了決定。
這是紀空手第一次將自己的命運與劉邦連在一起。
也叫做是同舟共濟。
對紀空手來說,這未必就是一種諷刺。
劉邦不再猶豫,集中起自己的親衛隨從,衝向長街的中心。
「呀……」踏步前行的敵人同時發出一聲喊,箭已在弦,腳步踏在長街之上,震天動地。
一聲似狼嗥般蒼涼的號角響起,在華艾的催動下,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嗖……嗖……」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猶如和弦之音,煞是好聽。
在這高頻率的節奏之下,勁風撲面,箭矢如潮,漫天箭雨撲天蓋地而來,將劉邦這三十七人網在一片如天羅般的殺勢之中。
劉邦已然拔劍,暴喝一聲,衝進箭雨中,一標人馬如一道旋風般竄動,瞬息間便與敵人短兵相接。
滿天的長矛與短戟上下翻飛,左刺右戳,迅速將這標人馬分而割之,形成以十對一的局面。
敵人如此訓練有素,顯然不像是烏合之眾,看來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殺局。
劉邦已知今日之戰事關生死,不是敵死,就是已亡,是以出手再無保留。
直到此刻,才真正體現出他身為問天樓閥主的風範,劍一在手,仿似游龍,每在空中劃出一道弧旋,三五隻斷手便會伴著三五聲慘嚎揚上半空,猶如煞神降臨。
紀空手看在眼中,心中駭然。他一直以為劉邦的劍術雖然高明,卻不是他登上問天樓閥主的主因,這其中更多的是仰仗他的血緣。然而看到在激戰中連出殺招的劉邦,紀空手才知道劉邦原來一直是深藏不露,自己竟然低估了他的實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紀空手甚至有點感激這一戰,若非如此,他也許會在以後的一天中感到後悔。
戰事進行得十分激烈,隨著敵人不斷地夾迫而來,劉邦這一方雖然重創了不少敵人,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武功稍遜者,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等到劉邦率先衝到一條十字路口時,敵人絲毫未減,而在自己身邊的人,除了紀空手與龍賡之外,只剩下七八名死士緊緊相隨。
戰事的殘酷顯然大大超出了劉邦的想像,這只是一個開始,敵方高手一個也未出現。敵人所用的策略,就是以一幫死士來消耗劉邦等人的體力,等到他們成了強弩之末時,這才派出高手完成最後的一擊,也是致命的打擊。
幸好他們此刻已距敵人佈置的包圍圈的底線已經不遠,再過數十步,就可以完成突圍。
數十步外,長街顯得異常靜寂,彷彿與這邊硝煙瀰漫的戰場相隔成兩個世界。
劉邦心中一動,突然大吼一聲道:「上屋頂!」他似乎突然意識到,敵人有意將自己逼退向這段長街,其實是引誘自己進入他們事先佈置好的伏擊圈。
如果自己能避開這伏擊圈,是不是意味著已避開了敵人最精銳的力量,而從其它的方向突圍反而成了相對容易的事情?
他沒有猶豫,搶先竄上了長街邊的屋頂,還未站住腳跟,眼前精芒急現,三支隱挾風雷之聲的勁箭,自一個非常巧妙而隱蔽的角度射來,剛好封住了自己前進的空間,似乎讓人避無可避。
能射出這種勁箭的人,的確已是箭術高明的行家,乍眼看去,這三箭的角度不同,間距不同,似是新手所為,但在劉邦這等高手眼中,便知這三箭互為犄角,力道各異,若是避開了第一箭,第二箭射來的時間正是舊力未盡、新力未生之際,很難閃避。
劉邦心驚之下,身體硬生生地倒折過去,兩腳似在屋簷邊上生了根一般,整個人倒折九十度角,作了個大迴旋的動作,堪堪讓過這角度奇異的三箭。
這「鐵板橋」的功夫用得如此精妙,觀者無不叫好,但劉邦的身形並未因此打住,反而借這一旋之力,攻向了暗伏於屋頂上的那三名箭手。
然而他的人還未到,在他兩邊的暗處中突現出一桿長槍、一把長刀,同時向他的腰間襲至。
單聽這勁風之聲,劉邦明白,敵方的高手終於出擊了。
還未出手,自己已先陷險境。
攻來的長槍變幻莫測,槍芒如雨,勁氣飛旋;長刀重達數十斤,卻在一名大漢的手中使出,舉重若輕,渾若無物,在輕重有度間殺機盡現。
劉邦知道這兩人均是敵方高手中的佼佼者,雖然比及華艾、趙岳山略遜一籌,但刀槍合併,珠聯璧合,於攻防之道熟諳在心,絕不容自己有半點小視之心。
「呀……」劉邦情不自禁地一聲暴喝,宛如驚雷,長劍劃出,陡生三尺青芒,呈一種扇面橫掃向迎前的這兩大強敵。
他才一出手,始知不妙,原來這屋頂之上的幾名勁敵似乎早有默契,當劉邦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眼前的兩名強敵時,那三支猶如不散的陰魂之勁箭已然標空。
劉邦心裡不由「咯登」一下,如明鏡般珵亮,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竟與自己如此接近。
劉邦已無法閃避,更無法抽身而退。
也許換作平時,他憑著自己超強的感應未必就不能逃過此劫,但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拚殺之後,他漸漸感到了自己的內力後續不接,直接影響到了應變能力。
他似心有不甘,卻又力不從心,就像是一個溺水者掉入了一個具有強大吸扯之力的漩渦中,已經無法自救。
對於死亡,他本無畏,只是想到霸業未成,復國無計,他心中多了一股不可名狀的悲情。
他已無法換回這既定的敗局,只能接受這殘酷的命運。
「呼……」然而就在這時,在他身後的虛空中,突然生出了兩道強大至極的殺氣,伴著兩聲長嘯,同時化去了即將降臨到劉邦身上的殺機。
兩條人影同時出現在劉邦的視線之中,以玄奇莫測的步法,一人使拳,一人用劍,恰如下山過林的猛虎,攻向了來勢洶洶的敵人。
來者不是別人,竟然是紀空手與龍賡。
這實在是一個讓人無法想到的結果,誰也沒有料到,紀空手竟然會救劉邦!
拋開紀空手與劉邦從前的恩怨不說,單是五音先生之死,就在他們之間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紀空手完全有一千個理由擊殺劉邦!然而,他不僅沒殺,反而救了對方。
難道說他已徹底忘記了這段恩怨,還是因為……
沒有人明白紀空手心裡所想,就連龍賡也未必知道。
龍賡之所以要救劉邦,並不是因為劉邦的緣故,而是他相信紀空手,相信紀空手這麼做就必然有讓人信服的道理。
「多謝!」在劉邦的記憶中,這兩個字他從來就沒有說出過口,但此時此景,已由不得他不說。
他打心裡對「陳平」與龍賡的援手充滿感激!
同時他的精神為之一振,背對一彎明月,他的長劍躍空。
這一剎那間,天地彷彿陷入一片肅殺之中,就連紀空手與龍賡也感到了劉邦劍上所帶出的酷寒之氣。
經歷了生死一線間的驚魂,劉邦似乎徹悟到了什麼,竟將體內的潛能迅即提升至極限。雖只一劍之勢,卻如千軍萬馬,仿如大山崩裂般爆發開來,殺氣如嚴霜,令屋頂上的每一個敵人如墜冰窖,呼吸不暢。
有一劍,但這一劍在虛空中劃出一條奇異的曲線,猶如幻痕,雖是瞬息之間,但劍勢每向前移動一寸都有加速的跡象,隨劍勢而生的氣流亦更趨猛烈。
但在外人的眼裡,不過是劍光一閃。
更可怕的是,這一劍閃出,並非獨立的一式,竟然在有意無意之間與紀空手的拳、龍賡的劍形成互補,構築了三大高手同時出擊的陣式。
這才是最霸道的,試問天下,有誰還能擋得住這三人的聯手一擊?
答案是否定的,當然沒有人能夠擋住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轟……」屋頂為之炸開了一個大洞,頭顱、斷臂、殘肢隨著塵土與血腥充斥著整個半空,面對這驚人的一幕,觀者無不心悸。
趁著眾人心神一怔間,劉邦三人腳步不停,旋即從房頂上殺開一條血路。經過了剛才的一幕,竟然再也無人敢出面攔阻。
眼見劉邦三人消失在黑夜裡,華艾並沒有下令手下追擊。這一役他雖然折損了大半人馬,但畢竟也不是全無戰功,包括樂白在內,劉邦一行三十七人已亡三十四人,其中不乏真正的高手。
望著劉邦三人逝去的方向,華艾只是冷然一笑,忖道:「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只此一戰,已讓你精英盡失,看來這一次漢王劉邦的大名,終於可以在天下諸侯中除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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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上走來的,是一支五六百人的馬隊。
五六百匹駿馬在善騎者的駕馭下,整齊劃一地沿長街而來,每一位騎者都是綿甲裹身,手執矛槍,嚴陣以待,防範著一切變故的發生。
在馬隊的中間,是一頂十六人抬的大紅軟轎,轎身裝飾豪華,極度氣派,擺下這麼大的排場,可見轎中人的身份非同尋常。
這五六百騎士之中,不乏武功超強之士,全都圍守在軟轎的四周,神色凝重,如臨大敵,不敢有半點疏忽。
馬蹄踏過厚厚的積雪,揚起一地迷霧,保持著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正從高昇大街經過。
當馬隊距酒館還有五十步距離的時候,那中年漢子終於站了起來。
他並沒有急著出門,而是來到了秦易的面前,拱手道:「閣下貴姓?」
秦易倒嚇了一跳,忙道:「不敢!在下姓秦名易。」他本來是想說幾句硬話充充門面,誰料話到嘴邊,全變了味。
「原來是秦大爺。」那中年漢子淡淡一笑道,眼中似有一股奚落之意。
「還未請教大爺貴姓?」秦易已經看出這一群貌似普通之人其實並不好惹,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忙賠著笑臉問道。
那中年漢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很想知道嗎?」
「若是大爺不方便的話,不說也罷。」秦易見他話裡的味兒不對,忙不迭聲地道。
那中年漢子搖搖頭道:「你若真想知道,就湊耳過來,讓我告訴你。」
秦易只得探頭過去,忐忑之中,只聽得那中年漢子貼在他的耳邊悄聲道:「記住囉,我姓田,齊國田橫就是我!」
「你是——」秦易霍然色變,條件反射般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對他來說,拔劍,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他自從練劍以來,每天都要重複地做上百次、千次,直到可以在瞬息之間讓劍鋒離鞘,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做到。
他已無法做到,因為他聽到了一聲「喀喇」之聲,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受自己頭腦的控制了。
他的頭竟然活生生地被田橫扭了下來。
血如泉湧,濺了一地,酒館內的人無不被這血腥的一幕驚呆了。
而田橫的臉上依然帶著酷酷的笑,手臂一振,將手中血肉模糊的頭顱拋向街心。
鮮血灑了一地,染紅了雪白的街面。
當頭顱飛出的時候,正是馬隊經過酒館門口的時候。
這是一種巧合,還是經過了精心測算的佈局?
難道說田橫的目標就是這五六百人的馬隊?
沒有人知道。
「殺人啦!」一聲撕心裂肺般的驚叫響起,酒館內頓時亂成了一片,然而奇怪的是,最先驚叫者,竟然是田橫同桌的人。
「啪……砰……」一桌的酒盞碗盤碎裂於地,然後這一桌的人無不大呼小叫,神色慌張地跑出了酒館,正好擋在了馬隊之前。
「希聿聿……」馬隊中的人與馬都被這突生的變故驚住了,趕緊勒馬駐足,更有幾名軍官模樣的人迎了上去。
「發生了什麼事?」一名軍官坐在馬上,驚問道。
「報……報……報……」一個看似老實巴交的漢子好像渾身打顫,報了半天也沒報出個什麼名堂。
「報你個大頭鬼!」那名軍官氣得一揚鞭,恨不得抽他一記。
他也不耐煩再聽這人的稟報,乾脆點了幾名戰士下馬,隨他一起入店察看。
可是他們剛剛走出兩步,就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對他們這些成天舞刀弄棒的人來說,這聲音其實很熟悉,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這聲音本不該出現在這長街之上。
——是刀聲,是刀的鋒銳劈開空氣時所發出的低低銳嘯。
當他們明白過來時,已經有點遲了。
那名軍官只覺腰間一痛,猛然回頭間,眼前竟是那個老實巴交的漢子。
「去死吧!」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一點都不結巴,就像他的刀一樣,顯得乾淨利索。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這更可怕的,是這種刀聲還在繼續響起,以最快的頻率響起。
「有刺客——」直到第三十名騎者倒下,才有人反應過來,驚呼了一聲。
馬隊頓時顯得有些亂,馬嘶亂鳴中,殺氣籠罩了整條長街。
對方只有八個人。
但這八個人就像是八隻無人馭御的猛虎,刀鋒過處,所向披靡。
但奇怪的是,田橫明明帶了十八位高手來到濟陽,還有十一人呢?
等到田橫這八人衝殺到離大紅軟轎還有七丈距離時,他們突然發現,他們已很難再搶近半步。
因為在他們的面前,至少橫亙著三十名嚴陣以待的高手,這些人的武功絕不會弱。
來自流雲齋的高手,他們的武功通常都很不錯,雖然田橫的人可以在數百名勇士中間橫衝直闖,卻難以逾越這些人的防線半步。
這三十人中,為首者叫寒木,他沒有姓錯,的確冷酷,而他手中的長槍,更是寒氣十足。
所以田橫惟有止步!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這般狂妄,與我西楚大軍為敵!」寒木的聲音同樣很冷,冷中帶有一股傲意。
「既然與你為敵,當然就是敵人!」田橫似乎並不急於動手,淡淡笑道:「久聞西楚軍逢敵必勝,所向披靡,今日一見,方知全是狗屁!」
「這也許只是你的錯覺。」寒木銳利的眼芒緊盯住田橫道。
「哦,倒要請教?」田橫渾身沾滿了敵人的血漬,髮髻已亂,披散肩頭,猶如雄獅般挺立敵前,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剽悍。
寒木冷冷地道:「你不覺得在此之前,你殺的人大多不是你的一招之敵嗎?他們只是戰士,而不是武者,只有在戰場上才能體現出他們真正的價值。當他們遇上你這一類的高手時,他們死得真的很冤,因為,無論他們多麼努力,都難逃一死!」
「明知一死,還要相拼,那麼他們也真的該死了。」田橫冷然而道:「而你們這些自以為是高手的武者,竟然見死不救,豈非更是該死?」
寒木顯得十分冷靜,並未被田橫的話所激,只是淡淡而道:「我不能離開軟轎七丈之外,這是大王的命令。如果你敢闖入這七丈內,我可以保證,你一定會感到後悔!」
「我不信!」田橫搖搖頭道。
「你可以試一試。」寒木針鋒相對道。
田橫不再說話,只是將手中的長刀緊了一緊,然後大步踏前。
在他的身後,七名隨行的高手緊跟不離,似乎無視寒木的威脅。
寒木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
當他們進入了軟轎七丈範圍之內時,寒木才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道:「殺,殺無赦!」
一場混戰頓時爆發。
這的確是一場與先前迥然不同的戰事,雖然參與的人數銳減,卻顯得更激烈,更火爆,刀來槍往,漫天的殺氣瀰散於熱鬧的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