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捍衛尊嚴

    田橫已是高手中的高手,寒木與之相比,似乎也不遑多讓,兩人一出手俱是狠招,三個回合下來,誰也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正因為雙方的實力旗鼓相當,使得這場混戰愈發精彩,人入局中,忘乎所以。

    惟有旁觀者可以看出,田橫一方的行動十分怪異,看似是向前闖進,卻在有意無意間一點一點地在向後退。

    寒木當然沒有覺察到這一點,殺得性起時,他的眼中惟有田橫這個強敵。

    「痛快!殺得可真痛快!難得遇上你這樣的對手,就讓你我戰個三百回合!」刀來槍往中,田橫仍有餘暇開口說話。

    「誰怕誰,我奉陪到底!」寒木長槍一振,幻化出萬千槍影,迎刀而上。

    兩人激戰正酣間——

    「砰……」突然數聲爆響,在軟轎的四周炸開,雪霧飛揚間,竟然從積雪之下閃出了十一條白影。

    十一條白影,十一個人,這豈非正是田橫所帶來的高手?

    這其實就是一個算度精確的局,它的成功之處,就在於對距離感的把握上做到了分毫不差。

    他們顯然事先對這馬隊的列隊行進有所瞭解,測算出從馬隊的前端到軟轎的距離,然後他們來到長街,以酒館為起點,算出軟轎的確切位置後,在這個位置的四周設下埋伏,希望收到突襲的奇效。

    這樣的佈局實在巧妙,再經過一些小細節上的安排,就更讓人防不勝防了。

    至少,在這一瞬間,無論是寒木,還是其他的高手,都已回救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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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位亭之所以叫末位亭,是因為它是夜郎西道通往巴蜀的最後一座古亭。

    它是夜郎西道九大奇景之一,位於亂石寨過去三十里地的犀牛嶺。一到此亭,將面對十八里下山盤道,居高遠眺,雲層重疊,猶如海潮,有雅士取名曰:末位聽潮。

    經過一夜狂奔,天將破曉時分,劉邦、紀空手、龍賡三人趕到了末位亭前的一段密林。三人饒是內力高深之士,經過這番折騰,也是氣息急促,呼吸渾濁,內力似有不繼之感。

    當下三人互為犄角,守住一方岩石打坐調息。三人調息氣脈的方式雖有不同,卻幾乎在同一時間完成了理順內息、調養精氣的過程,相視一笑下,頓感心中舒暢了不少。

    劉邦在打坐之時,同時也在觀察著紀空手與龍賡的一舉一動:雖然他們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一命,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超凡武功仍讓他感到了心驚,並有幾分疑惑。

    以劉邦的性情為人,是絕對不容身邊有不可信任之人存在的,越是高手,他的心裡就越是忌憚。

    他必須讓自己置身於相對安全的狀態下去爭霸天下,所以,他決定不著痕跡地試探一下。

    目標是龍賡,劉邦的選擇當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一個像龍賡這樣超凡的劍客,絕對不會毫無來歷而橫空出世。

    他應該有他的家世、他的師門,只要知道了這些,劉邦就不難查出龍賡真實的身份。

    他並不怕龍賡說謊,只要證實了龍賡所說的是謊言,那麼敵我兩分,涇渭分明,他當然可以找到對付龍賡的辦法。

    想到這裡,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整個人隱於林間的暗影處,抬頭看了天邊那一抹始出的紅霞,輕輕歎息了一聲:「看來項羽早除我之心,他已經算到了本王一定會赴夜郎之會,所以早早地派人斷我歸路,布下了這麼一個殺局。」

    「這個殺局的確花費了不少人力。」紀空手想到昨夜的一戰,心中猶有餘悸:「難得的是這麼多人湧到夜郎西道上來,還能不漏一點消息。」

    「的確如此。」劉邦心裡也感到有幾分駭然,緩緩而道:「此時天下形勢漸趨微妙,強敵無處不在,本王只要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之局,唉……有時候本王真是覺得好累好累!」

    他的臉上閃現出一絲倦意,毫不作偽,顯是心境的真實寫照。

    「奇怪的是,昨夜的那一戰既是項羽早就布下的殺局,他必然會全力以赴,精英盡出,因為他不會看不到真正能與之一爭天下的人惟有漢王。然而,事實好像並非如此,雖然我們遇上了不少凶險,卻並沒有看到真正一流好手的出現!」紀空手皺了皺眉道。

    劉邦驀然一驚道:「這顯然不是項羽的行事風格。」

    紀空手道:「如果說昨夜七石鎮出現的人馬是項羽派來的人的全部,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突圍而去卻無動於衷,必定緊追不捨,算算時間,也該到了,可是——你看!」

    他望了望身後,看到的是乍明猶暗的景色,聽到的是風過密林發出的清嘯,根本就不見有什麼追兵。

    「也許他們的任務就是阻斷我們的退路,而在我們的前方,才是他們真正高手出現的地點。看來,要想闖過去,我們還將有一場惡戰要拼!」紀空手的推斷不無道理,劉邦乍聽之下,也認定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極大。

    「可是,假若他們真的有一幫高手存在,為什麼不在七石鎮時就向我們發動攻擊呢?」龍賡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這的確是個難以解答的問題。

    誰都懂得,集中優勢兵力攻敵,必可穩操勝券。如果紀空手的推斷正確,那麼這些敵人不是無知,就是瘋了。放棄兵力的優勢,卻兵分兩路圍殲他們,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然而,紀空手沉吟片刻,突然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當日隨同習泗在萬金閣出現的人中,有八位高深莫測的老人。我久居夜郎偏荒之地,雖然不能知道他們的確切身份,卻看出他們絕對是一流的高手。」

    劉邦的眼睛陡然一亮道:「對,的確有這八人的存在,一臉孤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看來派頭著實不小。」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流雲齋身為江湖一大豪門,雄踞江湖已有百年歷史,門下高手如雲,就連一些歸隱的高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八個人會不會就列在其中呢?」

    劉邦點頭道:「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不排除項羽會請出一些已經歸隱多年的前輩高人來助他爭霸天下,而且如果這八個人真是狙擊我們的主力的話,那麼他們不在七石鎮動手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龍賡心中一動,道:「這倒要請教漢王了。」

    劉邦道:「這八個人既然是項羽請出的前輩高人,就必然武功高深,非常自負。他們當然不會將我們這些江湖後進放在眼中,而且,有四個字,鐵定了他們不可能與華艾一夥聯手對付我們。」

    「哪四個字?」龍賡問道。

    「自重身份。」劉邦微微一笑道:「這些前輩高人從來都是將自己的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如果讓他們與華艾聯手,就算殺得了我們,消息傳將出去,他們又怎能立足於江湖?」

    龍賡的心情並未因此而輕鬆,反而沉重起來:「這八人既然如此厲害,我們又怎能從他們的手下逃生呢?」

    劉邦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整個人彷彿變了個人似的,精神了許多,拍了拍龍賡的肩道:「正因為他們自負,我們才有機會。何況前輩也好,高人也好,兩軍對壘,都是狗屁,沒有強大的實力,他們就什麼也不是。」

    劉邦深深地看了龍賡一眼,笑了笑道:「如果讓本王選擇,我寧可與他們這些前輩高人為敵,也不願意成為你的對手。如果本王的眼力不差,天下劍客排名,你當在前十之列。」

    龍賡心裡「咯登」了一下,弄不清楚劉邦何以會這麼說話。但他的臉色絲毫不變,顯得十分鎮定地道:「漢王過獎了,本人劍法,哪堪入高人法眼?不提也罷。」

    「本王絕非刻意奉承,因為本王所用的兵器也是劍,雖然藝業不精,但卻能看出你在劍道上不凡的成就。」劉邦的眼芒中閃出一股銳利的東西,似笑非笑。

    龍賡淡淡一笑道:「漢王如此推崇,倒讓我汗顏了。」

    劉邦沉吟了片刻,抬頭望向天空,正當龍賡與紀空手認為他又想到什麼事情上時,卻聽劉邦猛然盯住龍賡道:「你究竟是誰?何以本王從來不知道江湖上還有你這麼一號人物?」

    龍賡的神經陡然一緊,但臉上的神情依然如舊,淡淡而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就是我,何需裝成別人?若是漢王對我心存疑意,我可以走!」

    他說完此話,人已霍然站起。

    紀空手心裡明白,這是龍賡所施的欲擒故縱之計。事實上,紀空手故意讓龍賡保持身份的神秘,就是為使劉邦懷疑,以吸引劉邦的注意力,從而使自己處於一種相對安全的狀態。

    既然龍賡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表演,紀空手覺得該是自己配合他的表演的時候了。

    「如果你還是我的朋友,就不能走,因為,我需要得到你的幫助。」紀空手攔住了龍賡,沉聲說道。

    龍賡淡淡一笑道:「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我最好的朋友,士為知己者死,為了你,我連死都不怕,又怎會輕言離去呢?可是,漢王卻不是我的朋友,我更不能忍受一個不是朋友的人對我這般侮辱。換在平時,我也許已經拔劍以捍衛我自己的尊嚴,而此時此刻,又在你的面前,我只能選擇走。」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像是在演戲,而更像是發自肺腑。因為,他的確是將紀空手當作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劉邦看在眼裡,冷然一笑道:「你如果真的把陳爺當作是你的朋友,就更不能走!既然你連死都不怕,又何必在乎本王的這幾句話呢?」

    龍賡渾身一震,緩緩回頭,銳利的目光如鋒刃般刺向劉邦的臉,道:「你說的對,我不能走,我既問心無愧,又何必在乎你這幾句話呢?」

    劉邦這才微微笑道:「能屈能伸者,方為大丈夫。說實話,本王很欣賞你,正因為如此,本王才想知道一些你的底細。」

    他拱手作了個長揖道:「這都是本王愛才心切,才會在言語上有所得罪,龍公子乃大度之人,還請恕罪。」

    龍賡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為人君者,當知用人之道,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龍某既然為漢王所疑忌,又焉能再在漢王左右?」

    劉邦的臉上頓現尷尬之色,道:「本王只是無心之失,倘若龍公子不能見諒,本王只有在你的面前請罪了。」

    他說著話,人已作勢向前欲跪,龍賡與紀空手趕忙搶上,扶住他道:「漢王何須如此?」

    「若不如此,只怕龍公子是不肯原諒本王了。」劉邦苦笑著道。

    他此話一出,心中彷彿靈光乍現,突然悟到,假若龍賡真是敵人,昨夜一戰,就根本不會相救自己。如果說這還不足以釋疑,那麼此時此刻,由龍賡與陳平聯手,只怕自己也難有活命之機。

    「看來,我的疑心的確太重了。」劉邦不由得在心裡暗自對著自己道。

    不知為什麼,自從到了夜郎之後,劉邦的心頭便有一股不祥之兆,這讓他總是心神不定,疑神疑鬼,像這種簡單的思維上的錯誤,換在平時,他是不可能犯的。他只能將這一切歸於自己神經短路。

    龍賡忙道:「漢王何需這般自責呢?換作我處於漢王的位置,也必會小心謹慎。」

    他與紀空手擁著劉邦坐下,這才緩緩而道:「其實漢王之所以從未聽說過我的名字,是因為我這是第一次踏入江湖,若非陳兄誠心相邀,我只怕依然還在山林中逍遙,又何必為這凡間俗務而煩心?」

    紀空手與龍賡早已設計了一套對付劉邦的說辭,這時點頭道:「的確如此,當時棋王大賽開賽在即,若無龍兄這等高手的壓陣,憑我陳家這點實力,要想保證棋賽順利進行尤為困難,所以我才會遠赴大理,將之請出。」

    「龍公子原是大理人氏?」劉邦素知大理處在夜郎以西,是個富饒美麗的地方,山川靈秀,是歸隱的絕佳去處。

    龍賡搖了搖頭道:「我在大理也不過十數年,只因避禍,才舉家遷到那裡,其實我也是大秦子民,自小生在巴蜀。」

    「避禍?避什麼禍?」劉邦奇道。

    「當年家父乃始皇派往巴郡的文武將軍,治理巴郡足有七年之久。正因如此,所以才得以與夜郎陳家結下深厚的交情。」龍賡若有所思,緩緩而道:「家父這一生中,為人仗義,愛交朋友,是個重性重義的真漢子,又有一定的才情,在巴郡一帶有著良好的口碑。可惜的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好賭,不僅愛賭,而且最喜豪賭,所以常常賭得一文不剩,欠下了一身債務。」

    劉邦不免有些詫異地道:「就算他喜歡豪賭,以他文武將軍的身份,也不至於有多少虧空啊?怎麼會欠下債務呢?」

    龍賡苦笑道:「別人做官,是為了撈錢,家父做官,則是老老實實地做人,所以在任七年,並沒有積攢下多少錢財。不過,他雖然不搜刮百姓,膽量卻大得出奇,仗著他與夜郎陳家的關係,開始販賣起銅鐵。」

    劉邦驚道:「這在當年始皇期間,可是死罪!」

    「誰說不是呢?」龍賡淡淡而道:「這買賣做了不過半年,便有人告上朝廷。始皇大怒,便派人緝拿家父進京,家父一看勢頭不對,乾脆棄官不做,遠走高飛,這才遷到大理國去。」

    「這麼說來,你的劍法竟是出自家傳?」劉邦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

    龍賡淡淡一笑道:「家父對賭術一道,尚且不精,更遑論劍道上的成就。只是我當年拜師之時,曾經發下毒誓,絕不向任何人洩露師門消息,所以還請漢王體諒一二,恕我不能說出。」

    劉邦微微笑道:「原來如此,看來確是本王多心了。」

    龍賡與紀空手相視一眼,道:「如今我們身在險地,前有高手攔截,後有追兵,形勢十分嚴峻,漢王要考慮的,應該是如何面對強敵,而不是疑神疑鬼,否則,這夜郎西道便是你我的葬身之地。」

    劉邦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非常自信的笑意,道:「經過了昨夜的一戰,我想,無論前面的敵人有多麼強大,都難以應付你我三人的聯手攻擊。對於這一點,本王充滿信心。」

    他顯得是那般意氣風發,又顯得很是胸有成竹。看他此刻的樣子,顯然是忘記了昨夜那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刻。

    當時若非紀空手與龍賡及時出手,一代漢王也許就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如此深刻的痛,劉邦怎能說忘就忘呢?

    面對劉邦剛毅自信的表情,紀空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裡猛地「咯登」了一下,突然覺察到了劉邦的良苦用心。

    那就是昨夜的一戰,劉邦根本就未盡全力,他將自己置身於險地,無非是想進一步試探紀空手與龍賡。這樣一來,既可以試出這兩人的忠心,亦可以繼續深藏自己的實力,顯示出劉邦超乎常人的心計。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劉邦做人的原則。他更明白,站在自己背後的朋友,遠比面對千萬個敵人要可怕得多,這已是屢試不爽的真理。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