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不是聖人,只是一個心理與身理都已成熟的男人,所以他不會刻意去壓抑自己心中的慾火,何況面對如此嬌美的尤物,他允許自己放縱一次。
惟有如此,他才能最終博得劉邦的信任。既然有美人送懷,他自然來者不拒!
所以,紀空手放鬆心情,縱馬馳騁,盡情游弋於「山水」之間。當這一切在最狂烈的那一刻中結束時,他昏昏然睡去。
一覺醒來,陽光已從窗戶透射進來。
在他的身邊,小蝶兒猶在海棠春睡,俏臉上隱見淚痕,眉宇透出一絲慵懶,有一股說不出的撩人。
在她粉嫩滑膩的修長玉腿與渾圓豐臀之間,隱見點點落紅的遺痕,這一切只證明,昨夜之前,她竟然還是未經人道的處子。
紀空手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只是一聲歎息,既不帶一點內疚,也不帶一絲憐惜。
然後,他大步向門外走去,頭也不回。
這只因為,他對敵人一向無情,即使這敵人曾經與自己有過一夜溫柔,即使她是一位處子,他也在所不惜。
對敵人憐惜,就是對自己無情,紀空手堅信這是一句至理。
他走出門時,隱約聽到了一聲低泣,就在他準備再歎一聲時,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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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地吹,如情人的小手,蕩過長街,蕩過空際,領略著這特有的小鎮風情。
只不過是一牆之隔,酒樓的店堂裡湧動出令人窒息般的壓力。
「呀……」歐元的熟銅子箭在空中一繞,身子有若靈蛇一般,自一根大樑柱前晃過,從數人的頭頂上躍過。
他的動作勝在突然,完全是在一種不可能的情況下躍上半空,勁氣有若燃起的火線嗤嗤作響,配合著那扭動擺幅的身子,一時間竟然沒有人出手阻擋。
毫無疑問,如果不出現任何意外的話,歐元的撤退應該是十分完美的。他抓住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竭盡全力向窗口標射而去。
窗口有人。
是那個渾如老農模樣的老者,古銅色的臉龐上刻下幾道皺紋,顯示了他對人世滄桑的感悟。
不過,對歐元來說,這種人就算有百十個,也不可能阻擋他的去路——這位老農碰到自己,只能算他霉運當頭。
「滾開——」歐元暴喝了一聲。
聲音如雷,驚動了這位老農,直到這時,他才微微抬起頭來。
而熟銅子箭距他的面門不過七尺左右。
但真正在心中感到恐懼的,絕不是這位老農,而是歐元。當他自以為這位老農根本不可能對他構成任何威脅時,他的心裡卻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歐元來說,這種感覺絕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卻真實地出現了。
這只因為他看到了一隻手,一隻平空而生卻充滿力度的大手,對著歐元的熟銅子箭迎鋒而來,似乎並不忌憚銅箭的凜凜寒芒。
伴著一聲冷哼,這隻大手在虛空中不斷變幻著前行的角度,眼見手與箭鋒相觸的剎那,歐元只覺得眼前一花,萬千掌影突然幻生而出,讓分不清哪是幻影,哪是手的本身。
「嗡……」一聲悶響輕揚,歐元感覺到一股電流般的熱力自箭身傳來,震得手臂發麻。
「轟……」他想退,卻無法退,心中頓生凶兆。當他還沒有體會到那種無法揣摸的失落感覺時,已感到了一隻大手印在了自己的背心之上。
他已無法再動。
「你是誰?」歐元心中的驚駭已經不能用任何文字來形容,只覺得自己的心好沉好沉,直墜無底的深淵。
這只因為他沒有想到,這貌似普通的老農,才是這酒樓中的真正高手。
老農笑了笑,卻沒有說話,只是將眼睛望向了一飛沖天的維陽。
這酒樓足有三四丈高,是以維陽並沒有直接衝向房頂,而是迅速地撞向其中的一道樑柱。當歐元衝出去的剎那,維陽就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所以,他決定把場面攪亂。
扶滄海心中一驚,顯然沒有料到維陽會有這麼一手。當他的長槍宛若游龍般刺向維陽時,卻聽得耳畔響起一聲狂野的爆響。
「轟……」倒塌的樑柱將房頂衝開了一個大洞,四散衝起的沙塵,遮擋住了每一個人的視線。
一條人影從煙塵中衝出,宛若升天的蒼龍,維陽要的就是這種混亂。當煙塵一起時,他便以自己為箭,腳踏弦絲,將弓拉至滿月,整個身子陡然破空而去。
其速之快,讓人瞠目結舌,就連一向以反應奇快聞名的扶滄海,也被這驚人的一幕感到心驚。
「呀……」扶滄海一聲輕嘯,整個身子有若蒼鷹飛空,槍影再起時,卻在維陽的身後。
「呼……」維陽在高速飛行之中,鐵胎弓依然出手,柔軟的弦絲在勁氣的充盈下猶如鋼針般襲向扶滄海的咽喉。
扶滄海的臉上忽然生出一絲怪異的笑意,整個人在半空停住,陡然下墜。
不可否認,維陽這一系列動作不僅突然,而且流暢,用之於逃亡,顯然是經過精心編排與測算的。但對扶滄海來說,如果他真的想將維陽留下,維陽未必就能從這間酒樓中全身而退。
他既已布下殺局,又何必獨獨放這維陽一馬呢?
這並非是因為臨到終了,扶滄海心生憐憫,而是因為他需要有這樣的一個人,去傳遞一個信息——紀空手復出江湖了!
在這個時候傳遞出這樣的一個信息,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策劃而為之的,其中必有用意。至於其中的玄妙,恐怕連扶滄海自己也未必能知,他不過是按著紅顏的命令行事罷了。
維陽當然想不到這是扶滄海有意放他一馬,只覺得背上的壓力驟減,心中一喜之下,左腳在右腳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已如鐵錐破瓦而出。
歐元卻遠不如維陽幸運,此刻的他,受到背後手掌的威脅,已有冷汗從他的額上涔涔而出。
「你到底是誰?」心中的惶急迫使他再問了一句。
老農淡淡一笑,終於開口了:「你何必要問得這麼清楚呢?」
「歐某技不如人,栽在你的手上,自是無話可說,不過我不甘心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死去。」歐元說這句話時,眼眸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悲哀,似乎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最終的結局。
「死人是無所謂聰明還是糊塗的,但是,出於人道的原因,我還是應該告訴你我的姓名。」老農淡淡而道:「我姓車,別人都叫我車侯。」
歐元渾身一震,哆嗦了一下道:「好,好,很好,能栽在你的手上,也算未辱沒我的名頭。」
車侯的眼中已現殺機,但語調依然平靜道:「這麼說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他的掌心陡然發力,吐出一股強大的勁力,重重地擊在歐元的背心之上。
「唔……」歐元悶哼一聲,嘴角處頓時湧出鮮血,整個人有若紙鳶一般跌出窗外。
車侯緩緩地回過頭來,沒有再去看他一眼,因為他對自己的掌力從來充滿自信。
當他的目光與扶滄海的眼芒在虛空相對時,兩人相視一笑,為各自精彩的表現而欣慰。
這的確是非常漂亮的一戰,也是他們歸隱洞殿之後復出的第一戰。他們對整個戰局的駕馭能力遠遠超出了各自的想像,這使他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然而,戰局並非以完美的形式收場,就在這時,從屋頂的那個大洞中突然掉下了一件東西。
一件充滿血腥味的東西,就連車侯與扶滄海這等久走江湖的人看了,也有一種於心不忍的感覺——因為,這竟是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
大量的血液從顱腔中噴射而出,騰騰熱氣顯示著死者的死亡時間不久,也許就在剛才的一瞬。車侯與扶滄海一眼看去,就從死者的衣束打扮與他手中緊握的鐵胎弓上認出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竟是扶滄海有意放走的維陽!
扶滄海的心中大驚,他十分清楚,自己並沒有在這屋頂上布下任何埋伏,那麼殺死維陽的又會是誰?
無論是車侯,還是扶滄海,都閱歷甚豐,他們一眼就可看出,維陽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人一刀切斷頭顱的。
維陽絕不是一個弱者,事實上他的武功之高,已可躋身一流,誰的刀會有這麼快?這麼狠?竟然可以一刀將之頭顱斬落!
車侯與扶滄海沒有猶豫,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正要分頭行動,卻聽到屋頂洞口處有人哈哈一笑道:「我正愁沒有上山入伙的見面禮,想不到有人竟然送到手上了,下面的人,接穩了!」
他話音一落,便聽「呼……」地一聲,一個血肉模糊的頭顱擲了下來,其勢之疾,猶如電芒,眼看落地之際,卻陡然減速,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兒,停在了扶滄海的腳邊。
扶滄海定睛一看,果然是維陽的頭顱!維陽的眼睛瞪得很大,臉上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僵成一團,讓人一見之下無不毛骨悚然。
「房頂上的朋友,何不下來喝一杯?」扶滄海倒吸了一口冷氣,抬頭望向屋頂那個大洞,朗聲而道。
「原本就想叨擾的,既然有人相邀,那在下也就不客氣了。」說話之間,眾人只覺眼前人影一閃,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自洞口掠入,衣袂飄動,十分瀟灑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年輕人落地很穩,姿勢優雅而曼妙,甚至連地上的沙塵都不曾揚起半點。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隨意的笑,就彷彿剛才殺人的並不是他,他只不過是個雲遊天下的過客。
「多謝閣下援手。」扶滄海說這句話時,顯得言不由衷。雖然對方破壞了自己的計劃,使得原本完美的結局出現了一點瑕疵,但扶滄海還是感謝對方能夠仗義出手。
「舉手之勞罷了,何必言謝?如果各位瞧得起在下,認為在下的這點身手還能為各位出上一份力的話,就答應在下上山入伙的請求。那麼從今之後,大家就是一家人,更用不著這般客氣。」這年輕人長相雖然儒雅,說起話來卻自有一股豪爽之氣,酒樓中大多數人都是來自江湖,眼見此人說話痛快,無不心存三分好感。
「憑閣下的身手,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有一席之地,我們更是歡迎閣下的入伙,只是在下有一問題欲請教,不知可否?」扶滄海微微一笑道。
「請教不敢,但言無妨。」那年輕人投以同樣的微笑道。
「閣下何以會想到加入我們的行列之中?當今亂世,群雄並起,有多少諸侯遠比我們更有聲勢,憑閣下剛才殺人的手段,便是項羽也不敢對你有半點小視,而你卻獨獨選中了我們。」扶滄海的問題十分尖銳,引起眾人竊竊私語,更有人已經手按刀劍,只要這年輕人答得稍有不對,必將是血濺五步的場面。
「問得好!」年輕人仰天一笑,繼而一臉肅然道:「這只因為你們所樹的是田大將軍的旗號,身為齊人,惟有以死報效!」
他說得慷慨激昂,引起一片喝彩,就連車侯也露出笑臉,甚是欣賞。
扶滄海拱手道:「既是如此,敢問閣下高姓大名?大家既成了一家人,我可不想叫不出你的名字。」
眾人都笑將起來,同時將目光聚集到了這位年輕人的身上。
「在下常樂,知足者常樂的常樂。」這年輕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就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扶滄海的心裡蕩起一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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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就站在門外的一叢花樹下。
他的衣衫微濕,髮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雙手背負,佇立不動,似乎站在這裡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當紀空手推門而出時,他聽到了聲響,卻仍然靜立不動,直到紀空手步入他身後三尺時,他才低吟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陳爺不呆在佳人身邊,卻一大清早出來領略這霜寒地凍,真是奇哉?」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真正覺得奇怪的人好像不是我,而應該是漢王吧?看你這一身模樣,想必已久候多時了。」
劉邦緩緩回過頭來,淡淡而道:「其實這並不奇怪,本王早就來了,只是不忍心打擾陳爺的雅興,所以才一直站在這裡恭候。」
「漢王找我有事嗎?」紀空手怔了一下,問道。
「沒事,不過是一時興起,想找你聊上兩句。」劉邦的話顯然言不由衷,紀空手並不點破。劉邦以堂堂漢王之身份踏足五芳齋這等風塵之地,絕不可能是一時興起,也許樊噲昨夜帶紀空手來此,便是劉邦事先設好的局也未可知。
紀空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邦。
半晌過後,劉邦突然笑了起來道:「你為什麼會用這種眼光看著本王?難道本王說錯了什麼嗎?」
「你也許沒有說錯什麼,但我卻知道,做假你並非行家。」紀空手緊緊地盯住劉邦的眼睛,冷然而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與本王說話了,你是一個例外。」劉邦收起了笑容,一臉肅然道:「就像沒有人可以踏入本王身後三尺之內一樣,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紀空手搖了搖頭,他懂得在劉邦的面前,能不說話的時候就盡量做到不說話,言多必失。惜字如金的人通常在別人的眼裡,說起話來才有份量。
「這只因為我信任你。」劉邦緩緩而道。
紀空手的身子微微一震,淡淡地笑了起來,道:「難道說你曾經對我有過懷疑?」
「是的,本王的確懷疑過你,因為你身上具有的氣質很像一個人,而這個人是本王今生視為最大的一個敵人!」劉邦的眼芒望向紀空手身後的虛空,似有一絲迷茫道。
「你說的這個人就是紀空手?」紀空手顯得十分平靜,似乎早就料到劉邦會有疑心。
「你怎麼知道?」劉邦的眼睛裡暴閃出一道寒芒,直逼到紀空手的臉上。
「因為在你之前,樊將軍對我也說過這句話。」紀空手不動聲色,緩緩而道。
劉邦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沉吟半晌,這才說道:「我之所以打消疑慮,其實理由很簡單,你想不想知道?」
「我更想知道你們為什麼總是把我和紀空手聯想在一起,是因為他和我長得太像,還是因為其它的原因?」紀空手適時地流露出一絲憤怒道。
「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但這並不重要,對他來說,改變成另外一個人的相貌只是小菜一碟,根本不是大問題。我最初之所以對你有所懷疑,只是一種直覺,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你與他在氣質上的相像,只因為你們都是同一類人,有智有勇,膽識過人,假如你們互為敵人,必是棋逢對手!」劉邦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欣賞之意。在他的內心,一直為自己當年錯誤的決斷感到後悔,不僅失去了紀空手這個朋友,更為自己樹下了一個強敵,若非如此,也許這天下早該姓劉了。
所以,當他遇到這個陳平時,就在心裡告誡自己:這是一個完全可以與紀空手媲美的奇才!此時正值用人之際,他絕不允許自己再次錯失機會。
他始終認為,作為智者,相同的錯誤只能犯一次。
「如果是下棋,他絕不是我的對手。」紀空手笑了笑道:「我絕非自負,弈棋論道,捨我其誰?」
「你的確有這個自信。」劉邦也笑了,似乎為解開心中的疑團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不過,我也很想聽聽你那個簡單的理由。」紀空手話鋒一轉,又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上。
劉邦望了望紀空手身後不遠處的那幢小樓,淡淡一笑道:「其實昨晚的一切,都是我所安排的,那位名為小蝶兒的女子,還是我漢王府中的一名歌姬。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始終認為,一個心中有鬼的人,是絕不可能放縱自己的,無論他如何掩飾,都必然會在房事之中有所壓抑。而你,顯然經過了一夜的放縱之後,征服了你所要征服的女人,從而也贏得了本王對你的徹底信任。」
「這麼簡單?」紀空手似乎沒有料到讓劉邦改變看法的理由竟是因為自己昨夜的那一場風流韻事。
「就這麼簡單。」劉邦微笑道:「在這個世上,有些事情雖然簡單,卻非常有效,往往在最簡單的東西裡面蘊含著一些高深的理念,來證明它的正確。」
紀空手聽著劉邦這一番富有哲理性的話,細品之下,的確讓人有回味無窮。不過,無論劉邦的經驗之談曾經多麼的正確,但是這一次,紀空手知道,劉邦錯了,而且錯得非常厲害。